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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 部分阅读

    截饼入口即碎,脆如凌雪,是紫芝幼年在家中时最喜欢吃的。她兴冲冲地每样都拣了些,让卖饼的妇人用油纸包好了,待到付账时才发现,自己的钱早已都给了那姓独孤的小女孩儿了,如今竟是衣袋空空,连一个铜子儿都没有。

    她颇为尴尬,正要讪讪地将油饼还回去,却见李琦已然从一旁走了过来,递钱给那卖饼的胡姬。他一袭淡墨色长衣迎风飞袂,又以银带束身,俊美中透着一股男儿的矫健。那胡姬生长于市井之间,何尝见过如此耀眼的美少年,一时不禁看得有些痴了,只怔怔地站在那里,都忘记了要伸手去接钱。

    李琦笑着轻咳了一声,花痴中的胡姬这才回过神来,麻利地收好了钱,一脸艳羡地对紫芝笑道:“这位小娘子,你家郎君可真体贴呢。”

    “他、他不是……”紫芝羞得双颊飞红,然而心中却隐隐浮出几分欢喜,忽然间,解释的话就不想说出口了。

    她对那胡姬赧然一笑,转身匆匆跑开,怦然心动时竟连走错了方向也不自知。李琦忙一扯她的衣袖,笑道:“哎,走这边。”

    “哦。”紫芝乖巧地点了点头,明眸璀璨,一边吃着油饼一边跟着他走时,只觉得整个世界都亮了起来。

    李琦打量着她背着的那一箩筐杂货,却不禁有些犯愁,苦笑着问:“我说……你打算,背着这一大堆东西逛一整天?”

    “是啊。”紫芝点点头,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咬了一口香喷喷的油饼,一脸欢喜地说,“好不容易才出来一次,不多买些东西,总觉得很亏的。而且嘛,嘿嘿……回去之后还可以向念奴好好炫耀一番哦!”

    李琦深吸了口气,然后很耐心地向她解释:“可是,一会儿去酒楼吃饭的时候,如果你背着这一大堆东西进去,只怕会被人当成是走街串巷的小贩给赶出来的。”

    “啊?这样啊……”紫芝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才想把那恼人的箩筐从自己背上解下来,却不料手上一滑,那吃了一半的油饼就飞也似的掷了出去,恰好砸在迎面走来的一位华服少女身上。

    第67章 双娇(上)

    迎面走来的少女体态婀娜,身着一袭深绛色的云锦镶珠孔雀羽石榴裙,端妍绝伦,雍容高华,一望便知是出身名门的世家千金。在她身后,还跟着十几个衣着光鲜的仆从婢女,有娇娆可爱的俏丫鬟、青衣小帽的俊小厮,还有几个膀大腰圆、雄壮丝毫不逊于男子的健硕妇人,专门负责保护主人的安全。

    这一行人走得大步流星、趾高气扬,无论主仆都像是一只只斗胜了的公鸡,把脖子抻得老长,就差没横行霸道地装螃蟹了。不料天有不测风云,那少女正与身边的好姐妹谈笑风生时,却忽有一块别人吃剩下的油饼凌空飞来,不偏不倚地正好砸中她,在她那美轮美奂的华裳上留下一大块难看的污渍。

    “啊!天哪——”这位千金大小姐很夸张地尖叫了一声,抬头看向那背着箩筐、闯祸后手足无措的娇俏女孩儿时,目光中不禁流露出一种居高临下的厌恶。

    这少女名唤杜若,年方十七岁,乃是当朝宰相——户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魏县侯杜暹的嫡亲孙女,生得极为美丽聪颖,故而自幼深受祖父祖母宠爱,在家中娇生惯养,脾气便也大得惊人。与她并肩而行的是一位妙龄女郎,看起来年纪似乎要稍长一两岁,容颜虽不及杜若艳丽,却自有一种温婉沉静的气质,令人见之忘俗。

    这女郎姓杜名萱,乃是杜若族中的堂姐,二人虽非一母同胞的亲姐妹,感情却极为要好。见堂妹被一块脏兮兮的油饼砸中,杜萱不禁微微蹙起蛾眉,关切地问:“阿若,你没事吧?”

    “倒没伤着我,只是这裙子……”杜若惋惜地跺了跺脚,回首向身后的侍婢们呵斥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过来给我把裙子擦干净?”

    侍婢们知道自家小姐素有洁癖,一时不禁都有些慌了,连忙取出随身的干净丝帕,跪下来替她擦拭裙裳上的油渍,时不时地还抬眼偷觑她的脸色,显然对这位主人十分畏惧。

    紫芝见自己弄脏了人家的漂亮衣裳,心中十分歉疚,忙上前几步躬身施礼,赔罪道:“小女子一时不慎,竟失手丢出东西惊扰了姑娘,还弄脏了姑娘的衣裙,真是对不起。”

    杜若正自气恼,见紫芝衣饰简素,身上还背着个半旧的箩筐,便只当她是沿街叫卖的小商贩,心下鄙夷,都不曾用正眼看她。倒是杜萱对她和李琦礼貌地点了点头,淡淡道:“小娘子无须多礼。”

    侍婢们手忙脚乱地擦拭着油污,不料非但没能清理干净,反而把裙子弄得一片狼藉,比没擦的时候还要惨不忍睹。杜若顿时怒火中烧,狠狠一脚踢开面前这几个不中用的下人,斥骂道:“一群废物!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好,本姑娘还养着你们做什么?”

    侍婢们噤若寒蝉,慌忙忍痛退到一边,跪伏于地,连连叩首告罪。紫芝吓了一跳,没想到眼前这位雍容美艳的姑娘,竟也会像个刁蛮妇人似的做出这样彪悍的举动,心中不免有些紧张起来,生怕自己也被她这样刁难。

    果然,只见这千金大小姐板着一张俏脸,步履优雅地走到紫芝面前,倨傲地轻轻勾起唇角,冷笑道:“市井中的贱民就是不知规矩,哼,竟敢得罪我杜家的人,你不要命了吗?”

    听她口口声声地说自己是“贱民”,紫芝强压住心中不悦,再度裣衽施礼,谦恭道:“小女子自知有错,愿意赔偿姑娘的损失,并替姑娘把衣裙清洗干净。适才冒犯之处,还望姑娘恕罪……”

    杜若不屑地冷笑一声,打断道:“你可知我这条石榴裙价值几何?”

    紫芝微微摇头:“还请姑娘赐教。”

    “昔年安乐公主有一件蜀州进贡的单丝碧罗笼裙,缕金为花鸟,细如丝发,价值百万。我虽不敢与公主相比,但这条裙子也是节庆时宫里的娘娘赏赐下来的,价值不可谓不高,区区几万钱恐怕是买不来的。”杜若骄傲地扬起下颌,忽而盈盈一笑,眸光中多了一抹戏谑的意味,“你一介草民,这裙子是肯定赔不起的。不过呢,本姑娘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只要你跪下来好生求一求我,磕几个响头,说几句好听的话,我一心软,或许就不跟你计较了呢。”

    紫芝闻言一怔,不禁替自己辩解起来:“姑娘,这裙子只是沾上了一点点油渍而已,清洗之后还是可以穿的,怎么就要我赔这么多……”

    “少废话!”杜若得意洋洋地笑着,打断她的话,“如今给你这么好的机会,你可要好好珍惜,若是跪得迟了,你再怎么低三下四地苦苦哀求,我可都不答应了呢。”

    紫芝低头咬了咬嘴唇,双颊微微涨红,见她这般咄咄相逼,心下委屈,眸中不禁隐隐沁出泪来。杜萱见状倒是有些不忍,但心知自家堂妹就是这样蛮横不讲理的性子,一时倒也不便多说什么。

    李琦亦是忍无可忍,蹙眉对杜若道:“请姑娘说个价码出来,我尽量赔给你就是。”

    杜若此时才注意到他,因为之前对紫芝的印象,便也只当他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商贾,闻言不禁娇娆地掩口一笑,语带讥讽地说:“呦,这位公子可真是财大气粗呢。只可惜,你那些满是铜臭味儿的钱,本姑娘不稀罕。”

    李琦怫然不悦,问:“你到底想怎样?”

    “毁了我裙子的人是她,所以,我只要她来赔。”杜若气定神闲地笑着,一边说,一边步步逼近紫芝,一字一顿地问她,“跪,还是不跪?”

    紫芝抬手擦了擦潮湿的眼角,语气却是不卑不亢:“小女子虽不及姑娘富贵,却也是有尊严的人。今日之事原是我的过错,我必会竭尽所能,对姑娘有所赔偿,但姑娘提出的要求实在太过无理,恕小女子不能从命……”

    杜若在家中一向蛮横惯了,何尝被一个市井中的小丫头这样忤逆过,不待紫芝说完,就已陡然沉下面色,忽而咬着牙扬起玉手,一记耳光劈头盖脸地向她扇了过去。

    第68章 双娇(下)

    紫芝见势不妙,想都没想就溜到李琦身后躲了起来,双手紧紧抓住他衣袍的后襟,一颗小脑袋轻轻探出来,惊诧而恐惧地看着眼前这位气势汹汹的杜大小姐。杜若一掌落空,心中愈发气恼,正欲追上前去继续怒打紫芝,却忽觉手腕一痛,竟是被李琦紧紧钳制住了。

    “喂,你放开我!呜呜呜……痛死了!”手腕痛得像是被捏碎了一般,杜若只当自己是遇到了传说中的绿林歹人,一时又气又怕,几次挣脱不成,竟“哇”地一声哭了起来,“你这个市井贱民,你……你好大的胆子,我的手若是被你弄伤了,我们杜家人是不会饶过你的……呜呜呜,好痛……”

    “姑娘,我奉劝你一句,不要再这样无理取闹了。”李琦冷冷睨着她,眸光波澜不惊,然而声音中却隐约有了肃杀的意味,“否则,我真的会废了你这只手。”

    杜若怒道:“你敢?”

    李琦默然不语。他自幼习武,手劲之大远非寻常人能比,只稍一用力,就听见“咔嚓”一声脆响,杜若的腕骨几乎都要被他生生捏碎。

    “无耻贱民,你……你竟敢对本姑娘动粗?”杜若疼得脸都白了,恨恨地咬着牙,带着哭腔去唤身后那几个壮硕的仆妇,“你们几个,还不赶紧过来?快,把他那只脏手给我拿开!”

    杜萱见状也有些慌了,生怕自家堂妹真被这陌生少年所伤,于是拦住那几个欲要上前帮忙的壮硕妇人,自己走过来好言劝解道:“这位公子请息怒,我家小妹虽有些口无遮拦,也只是自幼在家中骄纵惯了,并没有什么恶意的,也没有真的伤到你家这位小娘子。有什么话咱们不妨好好说,切莫动手……”

    李琦并未再为难杜若,放开她,语气中却不无讥讽:“姑娘口口声声说我们是‘贱民’,可是,适才听姑娘自称姓杜。据我所知,杜氏虽也称得上是士族高门,却并非七家五姓之一,只怕还算不上是一等一的贵族,值得姑娘如此夸耀吧?”

    隋唐时有五姓七家——清河崔氏、太原王氏、陇西李氏、博陵崔氏、范阳卢氏、荥阳郑氏、赵郡李氏,在社会上享有极崇高的地位和威望。另有韦氏、裴氏、柳氏、薛氏、杨氏、杜氏等关中士族和河东士族,尽管也是极为显赫的豪门世家,比起那七家五姓来却要略逊一筹。

    杜若垂泪揉着手腕,很不服气地反问道:“那又如何,难不成你就出身于七家五姓之一么?哼,有本事你报上名来!”

    “某姓李,忝为陇西李氏之后。”李琦淡淡一笑,解下腰间的一块透雕螭龙纹山玄玉佩,递给杜若,强抑住心中愠怒,依然十分客气地说,“这块玉虽不值几个钱,却也能抵得了姑娘的这件裙子,就算是我们聊表歉意吧,还望姑娘莫要嫌弃。”

    杜若哪里相信他这番说辞,闻言只是倨傲地别过头去,示意随行的婢女接过玉佩,自己连看都懒得看一眼。倒是堂姐杜萱颇有些见识,只略一打量那块玉佩的材质,便轻轻扯过她的衣袖,低声提醒道:“阿若,他这玉佩可是山玄玉雕成的,唯有位居一品的王公才有资格使用,他又自称是陇西李氏……只怕此人来头不小,咱们还是别招惹是非了。”

    杜若翻了个白眼儿,不情不愿地被堂姐拉着走了,一边走,还一边恨恨地嘟囔着:“哼,陇西李氏有什么了不起的?依我看,八成是他胡诌出来骗我们的,那玉佩说不定也是个冒牌货。再过几日,姐姐你可就是忠王殿下的孺人娘子了,身份何等尊贵,还怕他做什么?都说陛下有意要立忠王殿下为储君呢,日后殿下若真能继承大统,姐姐定是要被封为三妃之首的,多风光啊……”

    “你呀,这张小嘴儿就是得理不饶人。”杜萱掩唇一笑,然而不知为何,每当与别人谈起这段即将到来的婚姻时,她心中总会隐隐生出几分忧虑,“孺人虽位居正五品,在王府中仅次于正室王妃,却毕竟是个侧室,日后免不了事事看人脸色。阿若,你知道么?如果可以自己决定婚事,我情愿嫁给一个普通士子,纵然不及皇家富贵,却可以与夫婿倾心厮守,总好过和其他女人共事一夫,整日里勾心斗角。”

    杜若低头想了想,试图安慰她:“我听说忠王妃韦氏倒还算是个贤淑女子,应该不会很难相处吧?”

    “韦王妃就不必说了,我身为侧室自然要勤谨侍奉,少不得要委屈自己一些,竭力讨她的欢心。不过,听说殿下身边还有一位张孺人,出身名门,容颜妩媚,人又十分聪明,自入府以来就十分受宠,府中其他姬妾没有不奉承她的。这样的人,只怕心性也是极高的,未必能容得下我与她平起平坐。”杜萱叹了口气,侧头对堂妹浅浅一笑,“阿若,说到底,咱们这些姐妹里还是你最有福气。”

    “我?”杜若一笑,忽然间竟也有些羞涩起来,“好端端的,又说起我做什么?”

    杜萱笑吟吟地说:“你十岁的时候就被惠妃娘娘看中,娘娘做主,让你与盛王殿下先把亲事定了,做她的儿媳妇呢。如今娘娘虽然不在了,但等日后一过门,你就是最尊贵的正室王妃,那偌大的盛王府里,还有谁敢欺负你不成?”

    “姐姐,你又拿我打趣!”杜若撅着嘴顿足娇嗔,一提起那不曾谋面的未来夫君,莹白如玉的小脸儿便是一红,“虽说是自幼定了亲,可是,我连他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呢。记得有一次,盛王殿下到家中来拜访我祖父,我还躲在屏风后面偷看来着,只可惜被姐妹们一闹,根本没瞧清楚……”

    杜萱在她额角处轻轻一弹,笑道:“放心,人人都说盛王殿下容貌俊美、文武双全,想必是配得上你这个千娇百媚的大美人儿的。”

    杜若、杜萱两姐妹一走,紫芝就从李琦身后跑了出来,对着杜大小姐的背影拳打脚踢了好一阵,这才稍稍觉得解气些。望着杜若那窈窕美丽的身影,李琦亦是摇头叹息:“看她也是出身世家豪门的女子,怎么如此没教养?生了那一副好容貌,不想却是个惹人厌的母老虎……唉,算了,不要因为这种人影响心情。紫芝,咱们走吧。”

    紫芝跟在他身边,默默走了一会儿,忽然十分歉疚地说:“那块玉佩是殿下的随身之物,一定很贵重吧?对不起,是我又给殿下添麻烦了……”

    李琦故意逗她:“要不,你现在就去追上那母老虎,帮我把玉佩要回来?”

    “不去不去!”紫芝惊惶地连连摇头,很可怜地说,“我这辈子……不,是连下辈子都不想再见到她。”

    李琦微笑不语,须臾,又忽然用很郑重的语气问她:“紫芝,我能跟你商量个事么?”

    “嗯……什么事?”紫芝颇觉意外,抬头看向他时,一对柳叶状的碧玉耳坠在鬓边摇摇晃晃。

    “你对我,能不能换个称呼?”见她露出迷惑的表情,李琦又补充了一句,“这可是在街上,被人认出身份来总归是不太好。”

    紫芝乖巧地点点头,默默思索许久,才试着开口唤了他一声:“公子……”

    “这算什么?”李琦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又低声提示,“刚才在白鹤观的时候,你不是还说,二十一郎不若君之美也……”

    那样低沉而悦耳的声音,宛如黑夜降临前那一抹暮色中的夕阳,绚美,温暖,以致让人无法抗拒。紫芝顿时羞红了脸,垂手绞着衣带,踌躇了半晌,终是低头轻唤了一声:“二十一郎……”

    那声音轻如蚊呐。李琦俯首听着,故意蹙眉笑道:“什么?我没听清……劳烦你再说一次吧。”

    紫芝笑着瞪了他一眼,也不再理他,径自加快脚步向前走去,衣带飘飘,梨花色的裙摆在春风中摇曳不定。

    阳春三月,京师长安,举目望去尽是一派盛世繁华。李琦信步而行,目光在人群中游移,追随着女孩儿那轻盈纤秀的身影时,唇角不禁露出一抹温暖笑意。只是,此时的他还不曾察觉——

    哪怕人海茫茫,他的眼里也只能看到她。

    第69章 同游(上)

    紫芝径自走在前面,一路欢快地哼着小曲儿,俏脸生晕,秀靥含笑,也不知在偷偷想些什么美事儿。刚才在小摊子上买来的油饼还剩下两个,她边走边吃,风卷残云般地全都送入肚中之后,这才回头向身后的少年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那个……我还想吃个糖葫芦。”

    不远处恰有糖葫芦老汉的叫卖声适时响起,李琦很配合地掏出钱袋给她。紫芝只拿了两枚铜钱,很开心地跑过去买了一支糖葫芦回来,才吃了两口,见他始终打量着那一串蘸了糖浆的小山楂,不禁有些好奇地问:“你……没吃过这个?”

    李琦摇了摇头,指着那糖葫芦问她:“这是甜的么?”

    “酸酸甜甜,咬起来还脆脆的,很好吃呢!要不,我再去买一支来,算是我请你的?”大话一说出口,紫芝这才想起自己早已身无分文,随即很自然地向他伸出手来,笑吟吟地说,“不过呢,你得再借我两文钱。”

    “借钱请客,恐怕你这是全天下独一份吧?”李琦笑着调侃她一句,却依然很配合地把钱袋交给她,然后微微一拱手,“姑娘美意,那我就欣然领受了。”

    前方不远处,灵曦正兴高采烈地逛着街市,与萧逸峰一路说说笑笑,甚是开心。他们两人虽然身份不同,自幼生长的环境也迥然相异,但不知为何,在一起时就是有说不完的话,那样默契,竟似是相交多年的老朋友一般。萧逸峰自幼随父游历天下,除了中原的名山大川之外,还去过东瀛、新罗、于阗、龟兹、高昌等国,每每向灵曦说起那些稀奇古怪的旅行见闻时,都会让这个久居深闺的小姑娘听得双眼放光。

    “天哪,这也太刺激了吧?”灵曦一边听他讲述,一边眨着一双大眼睛长吁短叹,“东瀛来的遣唐使我也见过几位的,哪一个不是彬彬有礼、风度儒雅的翩翩文士?你们遇见的这个倭国人可真是差劲,给人做航海的向导,竟然见财起意,想要谋夺人家的财物,还要害人性命?哼,打死了都活该!”

    萧逸峰一笑,豪气干云地说:“那一年我才九岁,大师兄也只有十六岁,加起来都没有那个倭国汉子大呢。可是,就凭我们这两个半大的孩子,还真就把那个贼寇打得跪地求饶,最后,干脆一刀了结了他。”

    “东瀛,那得有多远啊……大海一定很漂亮吧?唉,可惜我长这么大都没离开过长安。说起来,我二十一哥的武功也很不错呢,就连宫中的禁军侍卫都很少有能及得上他的,有机会你们一定要好好切磋一下……是吧,二十一哥?”灵曦正说得起劲儿,回头一看,这才发现身边少了两个人,不由迷惑地挠了挠头,“咦?我哥和紫芝哪儿去了?”

    灵曦以己度人,还以为他们是不认得路,糊里糊涂地就走丢了,于是忙拉着萧逸峰一起沿来时的路去寻。没多久,就远远望见那一对并肩而行的少年少女,言笑晏晏,状甚亲密,手中各拿着一支糖葫芦,一边走,一边吃得正香。灵曦这才放下心来,跑上前去抿嘴一笑道:“二十一哥,你们两个吃什么好吃的呢?”

    李琦把自己的那串糖葫芦递给她,笑道:“来,你也尝尝,味道挺不错的。”

    灵曦亦从未吃过这些坊间流行的小吃,此时低头一尝,只觉得那蘸了糖浆的小山楂清新可口,真是好吃极了,于是眼珠一转,就把那剩下的半串糖葫芦都抢了过来。李琦与萧逸峰相视一笑,望向小妹妹的目光宽容而宠溺。四人继续前行,灵曦见街边有一座楼阁甚是华美,心中一时好奇,便蹦蹦跳跳地径自走了进去。

    那楼阁高达三层,与后面的一座大宅相接,雕琉璃于翠楣,饰琥珀于虹栋,朱门重楼,雕甍绣槛,一砖一瓦皆极尽奢华。正门上方悬有一匾,匾额上题着“倚玉楼”三个大字,字体极尽流丽妩媚之态,大异于寻常店铺。紫芝虽涉世不深,这两年来却也悄悄读过几本传奇,隐隐猜到这里可能是风尘花柳之地,不觉暗自放缓了脚步。

    果然,须臾就见灵曦红着脸走了出来,嗔怪道:“这里居然是……哎呀,你们怎么也不拦着我?”

    “既然来了,进去看看也无妨。”见灵曦羞得转身就走,李琦忙伸手拉住她,“这里虽是青楼,但厨子的手艺还是很不错的,咱们不妨先进去休息一下,吃些东西。”

    四人中唯有紫芝是女儿家的装扮,她眉目清秀,气质如兰,身后却偏偏背着一个盛满杂货的大箩筐,看起来颇有些不伦不类。一进门,便有无数道闪电般的目光齐刷刷地向她射来,客人、伙计、乃至歌儿舞女都诧异而好奇地看着她,弄得她浑身不自在。

    “看……看什么看?”紫芝低声嘟囔着,一张小脸儿微微涨红了,就像是夏日里熟透了的水蜜桃。

    女孩儿那又羞又窘的小模样,当真是可爱极了。李琦不禁一笑,伸手替她把箩筐摘了下来,很好心地说:“我帮你拿吧。”

    心中霎时泛起一阵暖意。紫芝用白生生的小手一牵他的衣袖,待他低头,这才莞尔一笑,踮起脚尖凑在他耳边轻声说:“谢啦。”

    进门后便有一位浓妆丽服的侍女上前相迎,引着四人入内挑选客房,走到庭院中时,却见一位白衣翩翩的年轻男子从花。径间迎面走来,正是常来此处的侠士宋君平。那侍女只是前院里一个迎来送往的普通奴婢,从不参与倚玉楼的机密事务,自然也不知道他“青蔓少主”的身份。不过,见主人凤娘一向把他奉若上宾,这侍女便也丝毫不敢怠慢,连忙侧身避让,恭敬地施了一礼道:“宋公子。”

    “大师兄?”萧逸峰笑吟吟地迎了上去,随即为这几人略作介绍,说宋君平是他在家乡营州最要好的兄弟,又说灵曦、李琦、紫芝三人是他新结识的朋友,前些日子多亏他们为自己请医问药,伤势才能尽快痊愈。

    几人互相见了礼。李琦选了一间宽敞雅致的客房,便也邀请宋君平一同入内饮宴。宋君平却只是淡淡一笑,十分礼貌地婉拒道:“宋某还有些私事要办,就不多打扰李郎了。改日李郎若有闲暇,可去平康坊第四曲巷口的宅院中寻我,宋某必与李郎把盏畅饮一番。”

    李琦自是含笑答应。萧逸峰对他拱了拱手,道:“请二十一兄和两位姑娘先进去吧,我去送送大师兄。”

    适才刚一照面,紫芝便觉这宋君平似乎有些眼熟,走进房间后才蓦然惊觉——那年冬天,她跟着尚宫大人微服出宫,在平康坊李家宅前遇见的不就是这个年轻男子么?那时的她坐在马车里,有些无聊地掀开帘子向窗外望去,不料却讶异地发现,原来,即便是这样精明强势、从容优雅的尚宫大人,也会在昔日爱过的男子面前如此情难自抑。

    如今,她已是执掌六宫大权的淑仪娘娘,荣宠不衰,风光无限……可不知为何,此时她留给紫芝最深刻的印象,却唯有与他诀别后滴落在幽暗车厢中的,那两行清泪。

    第70章 同游(下)

    庭院中花木扶疏,回廊边上几株垂丝海棠悄悄吐出了花苞,迎风摇摆,袅袅婷婷,衬着不远处飘飖的笙歌声,竟让这秦楼楚馆也有了某种别样的味道,置身其中,恍如仙境。宋君平与师弟萧逸峰并肩而行,见四周无人,便淡淡开口道:“你被人刺杀的事,我都知道了。是凤娘派人做的。”

    “凤娘?”萧逸峰对这个名字并没有什么深刻印象,低头略想了想,才恍然道,“哦,就是这里的女主人施娘子吧?可是,我与她素昧平生,她为何……”

    “我也不知道。”宋君平浅笑着摇了摇头,语气波澜不惊,“她派去的那个女杀手对我有意,所以故意手下留情,并没有伤你性命,回来之后还特地让我提醒你,今后一定要对凤娘多加提防。说实话,我真是想不明白,你与凤娘以前应该是从未见过面的吧……她为何这般不择手段,一定要取你的性命呢?”

    “什么?那女杀手对你有意?”萧逸峰却完全没抓住这番话的重点,不觉间提高了声音,大惊小怪道,“那小寒怎么办?大师兄,小寒对你的心意你应该比我清楚吧?这些年你一直忘不了阿澈姐姐,始终与小寒刻意保持距离,可小寒对你,当真是痴心一片啊,你怎么能……”

    这位名叫“小寒”的姑娘乃是萧缜门下的一位女弟子,与萧逸峰同岁,彼此相处得极为亲密融洽,就像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一般。宋君平自小看着她长大,对这个美丽文静的小师妹自然也是疼爱有加,不过,这并不等于他愿意接受她的爱慕。

    “我只是说那女杀手对我有意,又没说我自己一定……”宋君平有些尴尬地打断师弟的话,自知此事一时半会儿也解释不清楚,便轻咳一声继续道:“这不是重点……我来长安之前,师父就跟我说凤娘是与他一起创办‘青蔓’的元老之一,对他极为忠诚,绝对可以信得过。师父的话总不会错,或许,是凤娘对你有什么误会吧?此处说话多有不便,改日你抽空去我宅中一趟,我再与你细说。”

    萧逸峰点头答应。宋君平示意他不必再送,便径自出了倚玉楼的大门,才转过一处巷口,就见刘国容正站在一株杨柳之下等他,依然是头戴帷帽,半透明的素色轻纱遮住如玉娇颜。不过,他依然一眼就认出了她。

    她,就这样静静站在那里,身着一袭飘逸的齐胸高腰宝相纹襦裙,外面配着一件月白色的对襟半袖衫,亭亭玉立,纯净娴雅,宛如一朵白莲初浮水。尽管浸沉烟花之地多年,双手也已沾满杀戮之血,可她的气质中却依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污秽与阴暗,那么洁净,仿佛从内而外都散发出淡淡的纯白光芒。

    远远望见她时,宋君平就不禁露出一抹微笑,轻唤道:“刘姑娘。”

    刘国容缓缓向他走近,掀开薄纱露出容颜,微微仰首看向他时,似是欲言又止。

    宋君平和言道:“东西可都收拾好了么?今晚戌时一刻,我送你离开长安。”

    “少主……”刘国容却稍稍迟疑了一下,略低下头,红着脸嗫嚅道,“这几日婢子反复思量,最后还是决定……决定继续留在这里。”

    “留下?”宋君平颇为惊讶,不禁肃容提醒道,“刘姑娘,你可要想好了,离开倚玉楼的机会仅此一次,以后,我不能保证自己还能像今日这样帮你。”

    “是,婢子想好了。”沉默片刻,刘国容忽而抬目看他,眸光澄澈而坚定,唇角轻扬,却无端带出一抹令人心酸的凄楚,“婢子本是江南余杭人,因家境贫寒,自幼被父母所弃,流落街头乞食,饥寒交迫……后来又被人贩子拐去卖入烟花巷,这一辈子算是毁了。如今有幸蒙少主恩赦,可是,婢子又能去哪里呢?故乡远在千里之外,纵然回去,也不过是物是人非、徒增伤感罢了。”

    宋君平听罢一怔,然后微微叹了口气,很诚恳地说:“就算漂泊天涯,也是个清清净净的自由身,总好过留在这风尘花柳之地,做一个终生不见天日的杀手吧?”

    “自由?”刘国容浅浅一笑,然后缓缓摇头,“天地虽大,又何尝不是另一个无法逃脱的牢笼?容儿虽年少,却已将饥寒、炎凉、苦病、爱憎一一历遍,飘零于世,孑然一身,唯有少主待我恩重如山,所以……容儿毕生所愿,不过是留在能看得见少主的地方,尽我所能,为你……”

    或许是察觉出自己这番话已是僭越了,说到此处,她蓦然住口,低头微微抿了抿唇,将颊上那一抹赧然的嫣红硬生生地泯去。

    宋君平默然不语,看向她的目光中却隐隐多了一丝温度。良久,待他转身离开之前,才叹息般地说:“容儿……你为何总是这样辛苦自己呢?”

    刘国容眸波微动,却只是轻轻垂下眼帘,答非所问地说了一句:“少主,施娘子她……未必和你是一条心的。”

    。

    倚玉楼的客房内,一道道玉馔珍馐被俏丽的侍女们端了上来,灵曦早已走得有些饿了,此时便也毫不客气,拿起筷子就夹了一大块炙羊肉大快朵颐起来。紫芝哪里敢与公主同席用餐,见了好吃的虽然也已食指大动,却只是默默侍立在侧,恭谨一如在宫中之时。

    待酒菜全部上完,为首的侍女又含笑询问:“不知几位郎君想请哪位姑娘前来侍宴?我们这里新来了一位红袖姑娘,能歌善舞,才情过人,昨日刚刚谱了一首新曲《东风怨》……”

    不待她介绍完,李琦便微笑着打断道:“来你们倚玉楼,自然是想见一见色艺双绝的刘国容姑娘,劳烦你去请她过来吧。”

    “呦,这可真是不巧。”侍女巧笑嫣然,一双并不算十分漂亮的眼睛中亦有风情流转,“刘姑娘每日只弹奏十曲,郎君今天恐怕是不能得见了。不如……婢子替您去请秦菀青姑娘来,论起容貌才艺,秦姑娘在长安城中那也是数一数二的,绝不会输给刘姑娘呢。”

    “也罢。”李琦略一颔首,当即取出几枚金锭置于桌案之上,作为赠予歌妓的缠头之资。

    那侍女顿时笑逐颜开,捧起金子向他盈盈一礼,曼声道:“几位郎君请稍候。”

    见他在秦楼楚馆中这般熟门熟路,紫芝心里竟隐隐生出几分不快,轻轻眨了眨酸涩的眼睛,试图泯去其中泛起的一层薄薄的潮湿。自己这个样子……难不成是在吃醋么?紫芝不禁觉得有些好笑,以她的身份,又何尝有这样的资格呢?

    正自凝神想着,却见一只烤得焦黄的大鸭腿在她眼前晃了晃,皮酥肉嫩,香气扑鼻。李琦正用手拿着鸭腿,对她笑道:“哎,你还在那儿傻站着干什么?快过来坐啊,想吃什么就赶紧动手拿,等一会儿被灵曦抢光了,就没你的份儿了。”

    香喷喷的大鸭腿递到她唇边,紫芝不由自主地就低头咬了一口,双眸闪亮,咂着嘴细细品味着。此时,却见一容貌端秀的碧衫少女抱着琵琶从门外走进来,向座上三人微笑着施了一礼,低眉道:“奴家秦菀青,见过几位郎君。”

    第71章 太真

    秦菀青款款走入房中坐定,怀抱琵琶,轻拢慢捻抹复挑,悠扬宛转的乐声从她指尖流泻而出,姿态优雅而从容。她正当韶龄,容颜绝美,身着一袭曳地的青碧色长裙,清爽恬静,虽身陷烟花之地,眉眼盈盈间却偏偏流露出一丝清刚,神韵疏朗如光风霁月。

    紫芝抬头看向她时,唇角还挂着一根未吃净的肉丝。李琦见状不禁一笑,拉着这可爱的小丫头在自己身边坐下,又从灵曦那里抢了一盘椒盐酥虾给她。于是乎,这四个人只顾着自己大快朵颐,竟完全把那色艺双绝的秦姑娘撇在了一边。看得出这几位客人并非是为了寻花问柳而来,秦菀青便也不多言语,只依照吩咐弹奏了几首新曲,然后便起身盈盈告退。

    出了客房,秦菀青径自往自己的房间走去,一边走,一边用手轻轻按揉着头部的几处|穴位,面上淡淡的微笑瞬间消失,化成了眉宇间终年不散的疲惫。转过一处回廊,却见自己的好姐妹刘国容正迎面走来,秦菀青忙暗自调整了心神,含笑唤了一声:“容儿姐姐。”

    刘国容上前挽住她的手,仔细打量了一下她妆容掩盖下的憔悴面色,不由关切道:“菀青,几日不见,你怎么消瘦成了这个样子啊?”

    秦菀青眼圈儿一红,于是便也不再强颜欢笑,压低了声音说:“还能因为什么呢?施娘子命我三日内杀掉朝中的一位监察御史,可是,我足足等了五天才找到机会下手,身上的解药早就不够用了,又不敢提前回来向施娘子索要解药,所以,只能夜夜毒发……”

    刘国容叹了口气,随即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纸包来,倒出两颗丸药给她,道:“你延误了时间,施娘子想必还要扣下你几日的解药,以示惩诫。这两丸解药你先拿着,实在难受的时候,就吃下去缓解一下痛楚吧。”

    “容儿姐姐!”秦菀青惊讶不已,连连推辞,“不行不行,我若是拿了你的解药去吃,那你自己可怎么办呢?”

    “放心,我是施娘子身边的人,总会想出些法子,不让自己受委屈的。”刘国容随口扯了个谎,微笑着把那两颗药丸强塞到她手中,临走前又低声嘱咐,“你自己小心些,这事可千万不能让别人知道了,尤其是施娘子。”

    “容儿姐姐,我……”秦菀青用力点了点头,把那两颗救命的小药丸紧紧握在手中,望着刘国容纤秀如月的背影,一时竟感激得说不出话来。

    这日晌午,右监门卫大将军( 紫玉梦华 http://www.xlawen.org/kan/103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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