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狱中故事（一）
局里。
凌晨两点。
第二次负责提审的警官还没来，谢小二跟几个同样犯了事的人被关在一间小房子里面。
没有空调，自然不会有地暖器，一扇小窗户在房间东面，此时气温很低，又是深夜，寒风灌进房间，让里面的人瑟瑟发抖。
有一个头发乱糟糟的大汉冻得脸色发青，鼻涕直流。
“那个，小兄弟，能给我一支烟吗？”
他哆嗦两下手，叫在门口裹着厚厚外衣的辅警递根烟给他。
进来这里面必须将身上所有可能对自己与他人造成伤害的东西全部拿出去。
包括皮带、鞋带、金属制品、打火机以及香烟等物品。
其实烟是可以拿的，只不过打火机被收走了，干脆连烟都交出去算了。
年轻辅警没好脸色，天寒地冻的时候被安排来这里看守他们，本来就很不爽，这会刚想闭眼眯一会就被人吵醒，要他散烟，换谁都会不高兴。
何况他也被冻得够呛，两只耳朵全红了，生了冻疮的耳朵边上有脓液滑下来。
谢小二烟瘾也犯了。
但谢小二很识趣，他从兜里掏出一张红一百隔着铁窗递给辅警。
“兄弟，我也想抽烟，不过我没带烟进来，能帮我去买一包吗？”
辅警顿时睡意全无，很有深意地对谢小二说：“附近没有商店，最近的一家商店离这里很远。”
谢小二打个哈欠，装作不在乎地说道：“那麻烦你了，我就想要包蓝芙，多的就算路费，也可以多买几包烟。”
蓝芙蓉不过三十一包，一百减去三十还有很多剩余。
年轻辅警眼前一亮，迟疑道：“真的？”
“当然是真的了。”
年轻辅警立即叫来一个正在休息的同事，招呼他帮忙看一下，私下不知道嘀咕了什么话，就兴致冲冲跑了出去。
一会儿他回来，手里是三包烟。
公安机关工作人员不能收取贿赂，特别是钱，整盒的香烟也不能给，这谢小二是知道的。
他把三包烟接到手，一一拆开，每一包都拿了一两根散给同在房间里的人，然后把已经拆开的烟递了两包出去。
“烟就放你那里吧，你可以跟你同事一起抽，没事的。”
年轻辅警难得露出笑容，低声冲谢小二说声谢谢，拿了半包烟给同事，自己揣了半包。
不等谢小二说他要火，他走了过来给谢小二点燃香烟。
唉。
谢小二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抽烟，看见年轻辅警忍不住乐呵的模样，忽然感到伤感。
华夏的公安机关结构组成和上一世一样，辅警的待遇也是一样。
大城市还好说，但小城市里的辅警永远没有转正的可能。
月薪不到两千，不包住宿。
有情况首先是他们先知道，因为是他们分班日夜守在电话机旁，至于正式工？那得等辅警确定确实那里有事，然后电话通知或过去他们办公室喊他们，才会一起动身出警，平时在夜里正式工早就睡着了。
办案看守待审人员，这种工作就像是天生属于他们辅警的工作范围，永远是由他们来看守。
做一般民事纠纷调节、询问笔录、上传报告、开车、探点……似乎没有什么不在他们的职责范围之内，只要给他们一个正式身份，就没有什么不是他们能干的。
但他们永远背负着“临时工”的身份，出了事也是他们……再说就得404了。
低收入、高风险、睡眠不好、工作时间永远不固定，正式工一个电话就能把他们叫过来，无论今天是不是你休息的日子，总之今天我这里有案子，你必须来。
种种说法都能完美地代入到他们身上。
大家都赞美正式工，又有谁曾将目光转到过这群临时工的身上？
谁又能知道工资不到正式工的一半，实际真正收入不到正式工的五分之一，连接别人一根烟都胆颤心惊，生怕被人知道的他们，也是和谐社会的重要组成部分？
又像纪检委，下去暗访调查时，时不时能从各个地方管事的头头办公室或者车里发现大量值钱的东西。
但在辅警那里，哪怕你将手伸进他们的裤兜，也只能找出一包不过十块钱的烟。
或者有点幸运，还有几根邹巴巴的昂贵香烟，那是他们接待的有钱人散给他们的，他们一般舍不得抽。
他们贪吗？世界之大总有几朵奇葩，有些人确实是一粒老鼠屎败坏一锅汤，这只是很少的一部分。大部分辅警兄弟鼓起雄心壮志，也只敢贪对方烟盒里的一两根烟。
但谁要说他们没做事，或者说他们做的事情比正式工少，那一定是瞎了那双狗眼。
真不敢说了。
呵呵，自己都是这幅模样了，有入狱的可能，这会儿可怜别人干什么呢？
谢小二自嘲地想着。
……
跟谢小二一起被关进来的有三个人。
一个年龄三十好几的大汉，这会冻得鼻涕直流，一身腱子肉也不能给他提供温暖。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看模样得有六十几了。
还有一个獐头鼠目的眼镜男，一双眼睛到处乱瞟，似乎在欣赏局子里的风景。
发现谢小二在看他，他立即凑了过来。
“兄弟，你是怎么进来的？”
谢小二纳闷：“还能怎么进来？走进来的呗。”
眼镜男顿时哑口无言。
“他是问你是因为什么事才被关进来的！”大汉使劲嗦了两口烟，缓过神说道。
“哦，打架！”
谢小二恍然大悟。
眼镜男诧异道：“打架就进来了？是把人打死了？”
谢小二感觉奇怪，“怎么这么说？”
眼镜男科普道：“一般不会被量刑的事情，在派出所就解决了，如果送到这里那就是打算量刑了，等做好你的审问笔录跟体检报告，就会被送到……”
“我可没杀人，我是——”
“咳！咳咳！”
白发老头忽然用力咳嗽起来，眼镜男跟谢小二都看过去。
老头咳了一会就没再咳了，干巴巴的老脸五官挤在了一起，苍白的脸上泛起一抹不正常的红色，谢小二能感觉到老头现在肯定难受极了。
眼镜男又问老头：“老家伙，你是怎么被抓进来的？”
老头冷冷地看眼镜男一眼，“杀人。”
嚯！
眼镜男被吓得三魂出窍，急忙挪了挪屁股。
“哈哈！”老头哈哈大笑。
“骗你呢小家伙，我怎么可能杀人？我哪有那个力气去杀人？咳咳，我，我没有杀人，咳！”
见老头跟疯了一样大吼大叫，眼镜男跟谢小二都忍不住离老头远一点。
大汉眼中掠过一丝悲伤，拍打老头背部，让他呼吸变舒畅一点。
他说道：“这是我爸，他没有杀人。”
这下连谢小二都忍不住好奇，“那你们到底是因为什么被关进来了？”
“打人！”
打人跟杀人可是两回事！
难道他的遭遇跟自己一样？
大汉吧嗒吧嗒抽了两口烟，“我两年前回老家，发现我家的老房子被拆了，变成了一片别墅区，我就问我爸怎么回事，我爸年龄大说话不利索，也说不出个原因。我就直接跑到房地产公司问怎么回事，他们说是城市改造，我家房子正好在规划的别墅区里面，就把我家老房子给拆了。”
“这跟你打人有什么关系？”眼镜男纳闷。
大汉瞪了他一眼，“听我说完！”
眼镜男果断闭上嘴巴。
“我琢磨着自家老房子被拆了他们总得给点赔偿金吧，这可是好事，就问他们怎么事先怎么没通知我家里，赔偿金什么时候到账。他们却说那一块地不是我家的，是一块荒地，荒地都是国家的，我家在那里起房子已经是违规了，怎么还敢向他们要赔偿金。”
“我当时就生气了，那栋老房子是我爷爷那会就起好的，那时候附近那一块是一个村子，当时村里已经做主把地给了我家，村民们都知道。但你们早不说晚不说，偏偏在要铺马路的时候跟我说地不是我家的，拆了我家好几十年历史的老房子还不给赔偿，反告我违规，这换谁能不生气？”
“我那会跟他们吵，想争出个对错，大概是有人怕事情闹大了上新闻，就有人出面说可以补偿我们，我就问补偿多少钱，他们说两万。”
谢小二傻眼，他插嘴道：
“两万？这不是欺负人嘛！”
两万能干什么？换作是我宁愿不要这两万，反补贴给你两万，只要你再把房子给我起上去！我倒想看看，两万块钱，你能不能把房子起好。
“对啊！”大汉一拳头打在墙壁上。
“我当时就说他们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嘛！结果你猜他们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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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个头发乱糟糟的大汉冻得脸色发青，鼻涕直流。
“那个，小兄弟，能给我一支烟吗？”
他哆嗦两下手，叫在门口裹着厚厚外衣的辅警递根烟给他。
进来这里面必须将身上所有可能对自己与他人造成伤害的东西全部拿出去。
包括皮带、鞋带、金属制品、打火机以及香烟等物品。
其实烟是可以拿的，只不过打火机被收走了，干脆连烟都交出去算了。
年轻辅警没好脸色，天寒地冻的时候被安排来这里看守他们，本来就很不爽，这会刚想闭眼眯一会就被人吵醒，要他散烟，换谁都会不高兴。
何况他也被冻得够呛，两只耳朵全红了，生了冻疮的耳朵边上有脓液滑下来。
谢小二烟瘾也犯了。
但谢小二很识趣，他从兜里掏出一张红一百隔着铁窗递给辅警。
“兄弟，我也想抽烟，不过我没带烟进来，能帮我去买一包吗？”
辅警顿时睡意全无，很有深意地对谢小二说：“附近没有商店，最近的一家商店离这里很远。”
谢小二打个哈欠，装作不在乎地说道：“那麻烦你了，我就想要包蓝芙，多的就算路费，也可以多买几包烟。”
蓝芙蓉不过三十一包，一百减去三十还有很多剩余。
年轻辅警眼前一亮，迟疑道：“真的？”
“当然是真的了。”
年轻辅警立即叫来一个正在休息的同事，招呼他帮忙看一下，私下不知道嘀咕了什么话，就兴致冲冲跑了出去。
一会儿他回来，手里是三包烟。
公安机关工作人员不能收取贿赂，特别是钱，整盒的香烟也不能给，这谢小二是知道的。
他把三包烟接到手，一一拆开，每一包都拿了一两根散给同在房间里的人，然后把已经拆开的烟递了两包出去。
“烟就放你那里吧，你可以跟你同事一起抽，没事的。”
年轻辅警难得露出笑容，低声冲谢小二说声谢谢，拿了半包烟给同事，自己揣了半包。
不等谢小二说他要火，他走了过来给谢小二点燃香烟。
唉。
谢小二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抽烟，看见年轻辅警忍不住乐呵的模样，忽然感到伤感。
华夏的公安机关结构组成和上一世一样，辅警的待遇也是一样。
大城市还好说，但小城市里的辅警永远没有转正的可能。
月薪不到两千，不包住宿。
有情况首先是他们先知道，因为是他们分班日夜守在电话机旁，至于正式工？那得等辅警确定确实那里有事，然后电话通知或过去他们办公室喊他们，才会一起动身出警，平时在夜里正式工早就睡着了。
办案看守待审人员，这种工作就像是天生属于他们辅警的工作范围，永远是由他们来看守。
做一般民事纠纷调节、询问笔录、上传报告、开车、探点……似乎没有什么不在他们的职责范围之内，只要给他们一个正式身份，就没有什么不是他们能干的。
但他们永远背负着“临时工”的身份，出了事也是他们……再说就得404了。
低收入、高风险、睡眠不好、工作时间永远不固定，正式工一个电话就能把他们叫过来，无论今天是不是你休息的日子，总之今天我这里有案子，你必须来。
种种说法都能完美地代入到他们身上。
大家都赞美正式工，又有谁曾将目光转到过这群临时工的身上？
谁又能知道工资不到正式工的一半，实际真正收入不到正式工的五分之一，连接别人一根烟都胆颤心惊，生怕被人知道的他们，也是和谐社会的重要组成部分？
又像纪检委，下去暗访调查时，时不时能从各个地方管事的头头办公室或者车里发现大量值钱的东西。
但在辅警那里，哪怕你将手伸进他们的裤兜，也只能找出一包不过十块钱的烟。
或者有点幸运，还有几根邹巴巴的昂贵香烟，那是他们接待的有钱人散给他们的，他们一般舍不得抽。
他们贪吗？世界之大总有几朵奇葩，有些人确实是一粒老鼠屎败坏一锅汤，这只是很少的一部分。大部分辅警兄弟鼓起雄心壮志，也只敢贪对方烟盒里的一两根烟。
但谁要说他们没做事，或者说他们做的事情比正式工少，那一定是瞎了那双狗眼。
真不敢说了。
呵呵，自己都是这幅模样了，有入狱的可能，这会儿可怜别人干什么呢？
谢小二自嘲地想着。
……
跟谢小二一起被关进来的有三个人。
一个年龄三十好几的大汉，这会冻得鼻涕直流，一身腱子肉也不能给他提供温暖。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看模样得有六十几了。
还有一个獐头鼠目的眼镜男，一双眼睛到处乱瞟，似乎在欣赏局子里的风景。
发现谢小二在看他，他立即凑了过来。
“兄弟，你是怎么进来的？”
谢小二纳闷：“还能怎么进来？走进来的呗。”
眼镜男顿时哑口无言。
“他是问你是因为什么事才被关进来的！”大汉使劲嗦了两口烟，缓过神说道。
“哦，打架！”
谢小二恍然大悟。
眼镜男诧异道：“打架就进来了？是把人打死了？”
谢小二感觉奇怪，“怎么这么说？”
眼镜男科普道：“一般不会被量刑的事情，在派出所就解决了，如果送到这里那就是打算量刑了，等做好你的审问笔录跟体检报告，就会被送到……”
“我可没杀人，我是——”
“咳！咳咳！”
白发老头忽然用力咳嗽起来，眼镜男跟谢小二都看过去。
老头咳了一会就没再咳了，干巴巴的老脸五官挤在了一起，苍白的脸上泛起一抹不正常的红色，谢小二能感觉到老头现在肯定难受极了。
眼镜男又问老头：“老家伙，你是怎么被抓进来的？”
老头冷冷地看眼镜男一眼，“杀人。”
嚯！
眼镜男被吓得三魂出窍，急忙挪了挪屁股。
“哈哈！”老头哈哈大笑。
“骗你呢小家伙，我怎么可能杀人？我哪有那个力气去杀人？咳咳，我，我没有杀人，咳！”
见老头跟疯了一样大吼大叫，眼镜男跟谢小二都忍不住离老头远一点。
大汉眼中掠过一丝悲伤，拍打老头背部，让他呼吸变舒畅一点。
他说道：“这是我爸，他没有杀人。”
这下连谢小二都忍不住好奇，“那你们到底是因为什么被关进来了？”
“打人！”
打人跟杀人可是两回事！
难道他的遭遇跟自己一样？
大汉吧嗒吧嗒抽了两口烟，“我两年前回老家，发现我家的老房子被拆了，变成了一片别墅区，我就问我爸怎么回事，我爸年龄大说话不利索，也说不出个原因。我就直接跑到房地产公司问怎么回事，他们说是城市改造，我家房子正好在规划的别墅区里面，就把我家老房子给拆了。”
“这跟你打人有什么关系？”眼镜男纳闷。
大汉瞪了他一眼，“听我说完！”
眼镜男果断闭上嘴巴。
“我琢磨着自家老房子被拆了他们总得给点赔偿金吧，这可是好事，就问他们怎么事先怎么没通知我家里，赔偿金什么时候到账。他们却说那一块地不是我家的，是一块荒地，荒地都是国家的，我家在那里起房子已经是违规了，怎么还敢向他们要赔偿金。”
“我当时就生气了，那栋老房子是我爷爷那会就起好的，那时候附近那一块是一个村子，当时村里已经做主把地给了我家，村民们都知道。但你们早不说晚不说，偏偏在要铺马路的时候跟我说地不是我家的，拆了我家好几十年历史的老房子还不给赔偿，反告我违规，这换谁能不生气？”
“我那会跟他们吵，想争出个对错，大概是有人怕事情闹大了上新闻，就有人出面说可以补偿我们，我就问补偿多少钱，他们说两万。”
谢小二傻眼，他插嘴道：
“两万？这不是欺负人嘛！”
两万能干什么？换作是我宁愿不要这两万，反补贴给你两万，只要你再把房子给我起上去！我倒想看看，两万块钱，你能不能把房子起好。
“对啊！”大汉一拳头打在墙壁上。
“我当时就说他们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嘛！结果你猜他们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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