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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 部分阅读

    标致的少年踩着云头离他们数十丈远停了下来,遥遥不知从何处扯来一把长剑,杀气腾腾地指向东华,喝道:“你奶奶个熊的冰块脸。累得老子在此候你半日,老子办事最恨磨磨蹭蹭,你该不是怕了老子吧!且痛快亮出你的兵器,老子同你速战速决,今日不把你打得满地找牙一雪前耻,老子就把名字倒过来写!”

    凤九傻了。

    她傻傻地看着眼前口口声声自称老子的美丽少年,吞了一口口水,领悟了想必他就是魔族七君之一的燕池悟。但有点不能明白,她所听闻的关于燕池悟的种种,都道此魔头乃是个不解风情的莽夫粗人,正因如此,姬蘅公主才不愿跟他。却原来,魔族中的莽夫粗人,都是这种长得一副细皮嫩肉的小白脸吗?她忍不住想象,那么魔族中那些传说中的十分风流的翩翩君子,又该是长得什么样,待脑中出现胡须拉渣的彪行大汉手持风骚折扇对着夕阳悲愁地念一些伤感小诗的情形时,胃突然有些犯抽。

    东华的态度全在意料之中,燕池悟一番慷慨激昂的开场白之下,他抬手涵养良好地只回了一个字:“请”。

    明显的敷衍气得燕池悟直跳脚,横眉怒目展露流氓本色:“我请你的奶奶!”话罢,山头狂风立起,吹开隐隐盘旋在他身后的魔障,展露出一方望不到头的大泽,黑浪滚滚的犬泽上,竟排了数列手持重械的甲兵。

    凤九在这上头原本就没见过什么世面,吓了一跳,东华倒是淡定,还动手将被狂风吹成一个卷儿的她耐心梳理一番,让她能服帖地趴在他的剑柄上。

    燕池悟皮笑内不笑,眉眼显出几分春花照月的艳色,冷哼一声:“老子敢找你单挑,早已有万全准备。”凤九还有心思空想,姬蘅不愿跟姓燕的,也许另有隐情,可能觉得不能找个夫君比自己长得还漂亮,带出去多么没有面子。

    又见燕池悟抬手示意脚下的兵甲,十分得意地一笑,笑意衬得他一张脸更加熠熠生辉,凤九在心中默然点头,是了,姬蘅不愿跟他,多半是这个道理了。

    燕池悟得意一笑后立即跟了一番掷地有声的狠话,对着东华森然道:“看到没,老子新近研究成功的这个魇魔阵法,用七千凡界生灵炼出来,费了老子不少心血。虽然全是恶灵,但你要伤他们一分,就永绝了他们超度轮回弃邪归正的后路,老子倒是想看看,你们神族自诩良善之辈,怎么来破老子的这个阵法!”

    顷刻间,凡人生灵炼就的一众甲兵已尾随着燕池悟一席狠话,携着凄风苦雨一浪又一浪向他们扑过来,全保留着人形的造化,眼睛却如恶狼般含着狰狞贪婪的幽光.手中的器械在一片幽光中泛着致人死地的冰冷杀意。

    汪洋大泽,长浪滔天.密密麻麻七千生灵前赴后继,看得人头皮发紧。凤九瑟瑟蹲在东华腰间,她自小就有密集恐惧症.乍见此景只觉冒了浑身的鸡皮,也顾不得再见什么世面;一味寻思如何在东华眼皮子底下找一条退路。

    还未想得十分明白.所附的苍何剑却已自发脱离了剑鞘.稳稳地落入东华手中,以睥睨众生之态浮于符禹之巅。方圆百里银光瞬时如烟火绽开,吞没重重黑暗,现出千万把同样的剑影。凤九茫然地被围在这千万把银光闪闪的剑影正中.只觉得眼前处处白光,头十分的晕。

    翻手覆手之间,看不清那些剑影是如何飞出去,只觉得自己似乎也在飞,飞得似有章法似无章法,头更加的晕。耳边听到呼啸的狂风和翻滚浓云中的遍地哀号,回过神来,已重回东华的手中,紫红的血水将大泽中的浪涛染成奇怪的颜色,偶有绽到陆上的血雾,却像是极烈的剧毒将触及的植物全化为缕缕青烟。接着,响起东华没什么情绪的嗓音:“破了。”

    凤九晕头转向地想,什么破了?

    哦,是燕池悟费尽心力作的那个缺德阵法,被东华破了。

    她刚托着额角定神,眼睛才能适应一些正常的光线,就见得燕池悟怒气冲冲地携着一抹沉重剑影杀将过来:“老子炼的这七千恶灵虽然违了天道注定受罚,但也该是受老天劈出的天雷责罚,你们当神仙的不是该竭尽所能度他们一度吗?今天你的剑染上他们的血,只会背负上嗜杀的恶名,你下手倒是干净利落,不怕有一天老天爷责罚你嗜杀之罪?”

    凤九心力交瘁地念了句佛,望老天爷万万保佑燕池悟砍过来那一剑定要砍在苍何的剑身上,一分一毫偏不得。

    但瞧那汹汹剑气,她又离得两剑交锋之处如此近,即便姓燕的一分一毫不偏,说不得剑气也要将她伤一伤。她心中一时委屈,觉得东华怎能如此缺德,不过就是戏言了一句他变态,他就计较至此。又有些自暴自弃,且随他去,若当真今日被他害死,看他如何同他们青丘交代!如何同她的爷爷奶奶阿爹阿娘伯父伯母姑姑姑父小叔小叔父交代!

    想得正热闹,蓦然一条闪闪电光打过来,照得她心中一紧,眼风里瞧见天边乍然扬起一道银光,黑色的流云刷地被破开,雪般的剑影长驱直入,兵器相撞之声入耳,几个招数来回,燕池浯兀然痛哼一声,凌乱步伐退了丈远,战局里响起东华淡淡的一个反问:“嗜杀之罪?”语声虽淡,气势却沉:“本君十来万年未理战事,你便忘了,从前本君执掌这六界生死,是怎样的风格?”

    呼呼风声吹得凤九又是一阵头晕。东华的从前。呵,东华的从前。

    提起这个,凤九比数家珍的熟练还要更为熟练些,他们青丘的来历,母家的族谱她背诵得全无什么流利可言,但东华的从前她能洋洋洒洒地说上三天三夜不打一个疙瘩,可叹念学时先生考仙史中的上古史她次次拿第一,全托东华的福。如今,她以为同他已没什么缘可言,脑中晕头转向地略一回想,关于他的那些传说,一篇一篇却仍记得很清楚。

    相传盘古一柄大斧启开天地是,轻清的升为天,重浊的降为地,天地不再为一枚鸡子,有了阴阳的造化,化生出许多的仙妖魔怪,争抢着四海八荒的修身之地。

    远古的洪荒不如今日富饶丰顺,天上地下也没有这么多规矩,乱的时候多些,时常打打杀杀,连时今极为讲究以大慈悲心普度众生的神仙们,杀伐之气都重得很。

    那时,人族和一部分的妖族还没有被放逐到凡世的大千世界,但天地化育他们出来实在弱小,不得已只好依附于强大的神族和魔族,在八荒四海过着寄人篱下的愁闷日子。

    万万年匆匆而过,天地几易其主,时而魔族占据鳌头,时而神族执掌乾坤,偶尔也有鬼族运道好挑大旗的时候,但每个时代都十分的短命。

    大家都很渴望出现一位让六界都服气且心甘情愿低头的英雄,来结束这一番颠沛流离的乱世,令各族都过安生。且第一族都私心盼望这一英雄能降生在自已的族内。那是个众生都很朴实的年代,人们普遍没有什么心眼,淳朴地以为生得越多,英雄出现在他们族的机遇就越大。短短几年,仙鬼神魔人妖六族,族族人丁兴旺。但人太多也有问题,眼看地不够用,各族间战事愈演愈烈,只为抢地盘。

    然老天就是老天,所谓天意不可妄断,正当大家日以继夜地为繁衍英雄而努力,为抢地盘而奔波,顾不得道一声苦提一句累时,英雄已在天之尽头的碧海苍灵应声化世,没爹没娘地被老天爷亲自化育出来了。

    诞生地是东荒一方华泽,简单取了其中两个字,尊号定位东华。便是东华帝君。

    东华虽注定要成为那个时代的英雄,以及那个时代之后的传说,却并不像天族如今的这位太子夜华君一般,因是上天选定的担任之人,降生时便有诸多的征兆,比如什么天地齐放金光,四十九只彩鸟围着碧海苍灵飞一飞之类。

    东华的出生格外低调,低调得大家都不晓得他是怎么生出来的。仅有史册的一笔载录,说帝君仰接天泽俯饮地泉,集万物毓秀而始化灵胎。但上天怎么化育出他来,是从一个石头里蹦跶出来还是一个砍竹老翁砍竹子时赫然发现他蹲在竹心于是捡回去抚养,只是一笔带过,没有什么更深的记载。

    东华虽然自小肩负重任,但幼年时过得并不像样,孤孤单单地长在碧海苍灵,没有群居的亲族庇佑,时常受附近的仙妖魔怪们欺负。远古洪荒不比如今,想学什么本事可以去拜个师傅教导,东华的一身本事全是靠他自己在拳头里悟得,一生战名也是靠一场又一场实实在在的拼杀。

    碧海苍灵万年难枯的灵泉不知染红了多少回,这个横空出世的紫衫青年,一路踩着累累的枯骨,终于立在六界之巅的高位,一统四海六合,安抚八荒众生。

    这等成才路,同几万年前掌乐司战的墨渊上神不同,同近时战名极盛的夜华君更不同。他二位一个自小由造化天地的父神抚育教养,一个被大罗天上清境的原始天尊与西方梵境的大慈大悲观世音同力点化,是世家一贯的教养法。

    凤九小时候就更仰慕东华些,一则他救过她的命,更深的一则是崇拜尊敬,她觉得他全是靠的自己,却能以一己之力于洪荒中了结乱世覆手乾坤,十分的了得。

    能在洪荒杀伐的乱世里坐稳天地之主的位子,其实是件不大容易之事,手段稍见软弱,下头便是沸反盈天乱成一锅粥,唯有铁血无情的镇压才见得些许安定。

    即便后来随着天族一脉逐年壮大,东华渐移权于时年尚幼的天君,自己入主一十三天太晨宫享清福了,当年的铁血之名在六界也是仍有余威。因此今次燕池悟妄想以七千生灵来要挟住他,也无怪他会那么轻飘飘问上一句,是不是忘了他当年执掌六界时的风格。东华他,确然不是个有大慈大悲大菩提心的仙。自古如此。

    其实东华到底算不算得是一个仙,都还有一些可商榷。

    凤九小时候暗地里爱慕东华,为了解他深些,上穷碧落下黄泉地搜罗了许多记载他的史文。这些史文大多是弘扬东华的功绩,满篇言语全是绕口的好听话,唯有一卷废旧的佚名书提了一段,说父神曾对东华有评价,说他的九住心已达专注一趣之境,因此一念为魔,一念为神。

    凤九的禅学不佳,誊抄了这句话装模作样去请教她小叔白真。白真虽泰半时都显得一副靠不住,但到底多活了十来万年,这么一个禅学还是略懂,解惑给她听:所谓九住心乃是修习禅定的九个层次,即内住、等住、安住、近住、调顺、寂静、最极寂静、专注一趣和等持,若是一个人内心已达专注一趣这个境界,便是心已安住,百乱不侵了。心既已安住,那为魔为神都没有什么区别,端看他个人的喜好,他想成什么就成什么。倘若九住心达到等待之境,又更是一番新气象,世间只有西天梵境的佛祖修持到这个境界,悟得众生即佛陀,佛陀即众生。

    凤九耐着性子听完,其实被她小叔住啊住啊的住的头晕眼花,觉得跟个禅字沾边的东西果然都玄妙的很。但为了更懂东华,私下回去又绞尽脑汁地寻思了许多天,叫她琢磨出来那句话兴许是这么个意思,说东华从前非神非魔,后来择了神道弃了魔道。但他为何选了神道,她琢磨不透,在她幼年的心中,神族和魔族除了族类不同似乎也没什么区分,况且魔族还有那么多的美女。

    她识得的人里头,除了她一双祖父母,唯余十里桃林的折颜上神离东华的时代近些。她收拾行囊,驾了一朵小云彩到的桃林,托词学堂的夫子此次留的课业是洪荒众神考,她被一个问题难住了,特来求教。还费心带了她小叔白真新手打的两枚束发玉簪来孝敬折颜。

    这个礼选得甚合折颜的意,果然很讨他的开心。

    四月里烟烟霞霞的桃花树下,折颜摩挲着玉簪笑意盈盈的蔼声向她道:“东华是如何择了神族的?”又背书似得道:〃史册记载,当年洪荒之始天祸频频,唯神族所居之地年年风调雨和,子民安顿。而后东华探查缘故,晓得乃是因神族俱修五戒,一不杀生,二不偷盗,三不淫邪,四不妄语,五不饮酒。〃他面不改色的喝了一口酒:“此德昭昭,感化上苍,于是减了对神族的劫难予以我们许多功德善果,是以年年风调雨顺。

    东华听了这个事,感到十分的动容,遂择了神族弃之魔道,并发愿此生将仅以神族法相现世,用大慈大悲大菩提之心修持善戒,普度八荒众生。”

    凤九听得一颗心一忽儿上一忽儿下,备受鼓舞激励,在心中更加的钦佩:果然是清净无为的东华,果然是无欲无求的帝君,果然是史册传闻中那个最傲岸耿介冷漠有神仙味的东华帝君。

    激昂间听得折颜似笑非笑的又补了一声,道:“你依照这个来写,学塾的先生一定判你高分。”

    凤九端着一个原本打算写批注的小本儿愣愣的:“你这么说,难道还有什么隐情?”

    隐情,自然是有的,且这隐情还同史书上的记载离了十万八千里。凤九觉得,说起这个隐情,折颜是发自内心地十分开心有兴致,与他方才干巴巴同自己讲正史分外不同。

    这个隐情,它是这样的。

    据说东华在碧海苍灵化世,经过一番磨练,打架打得很有出息,但他本人对统一天下这等事一直不是特别的有兴趣。碧海之外各族还在不停地打来打去,海内一些作孽的小怪无缘加入世外的大战局,又不肯安生,惹到他的头上。他自然将他们一一地收拾了,但这些小怪等级虽低,上头也是有人罩着的,罩着小怪的魔头们觉得被拂了面子,纷纷来找他是晦气,他当然只有将他们也收拾一番。

    小魔头的上头又有大魔头,大魔头上头又有更大的魔头,他一路收拾过去,一日待回首,已将四海八荒最大的那个魔头收拾成了手上的小弟。

    折颜握着酒杯儿轻轻一转,风流又八卦地一笑:“东华,你莫看他常年示人一副冰块脸,倒是很得女孩子们的欢心。”

    东华的战名成的早,人长得俊美,早年又出风头,是许多女仙女妖女魔闺梦中的良人。有一个魔族哪位魔头家的小姐,当时很有盛名,被评为四海八荒第一风流的美人,也很思慕他。远古时,魔族的女子多半不羁,不似神族有许多规矩束着,行事颇放荡,看中哪个男子,一向有当夜即向对方一效鸳鸯的传统。

    这位小姐自见了东华便害上相思,一个凉风习习的夜里,依着传统悄悄然闪进东华的竹舍,幽幽地挨上他的石床,打算自荐枕席,同闺梦中的良人一夜春宵了。

    东华半夜归家,撩开床帐,见着枕席上半掩半遮的美人,愣了一愣。美人檀口轻启,声音娇婉欲滴:“尊座半夜才归家,可叫妾身等得苦~~~~”东华俯身将美人抱起,引得一声娇喘:“尊座真是个急性人~~~”急性人的东华抱起美人,无波无澜地踱步到卧房门口,面无表情地抬手一扔,将一脸茫然的美人利落地扔了出去,只字未言地关门灭了灯。

    这位小姐不死心,后来又被扎扎实实地扔了许多回,才渐渐地消停。但她开了先河,许多魔族的女子觉得,虽然注定要被东华扔出去,但听说他都是涵养良好地将躺在他床上的女子抱起来抱到门口然后再扔出去。她们觉得,能在他怀中待上一时半刻也是很快意的一件事。

    是以以后更多的魔族女子前赴后继,且她们总有种种办法解开他在竹舍上施下的结界,天长日久,东华也就懒得设结界了,将每夜入睡前从房中扔美女出去当做一项修行的功课,这么安生的过了好几年,有一天夜里,他床上终于没有女子爬上来了。却是个眉若远山,眼含秋波,乍看有些病弱的水嫩美少年。

    他拎着这个少年扔出门去时少年还在叫嚷:“你扔她们前不是都要抱着她们扔出去,怎么扔我就是用拎的,你这个不公平啊!不公平啊!”

    折颜慢悠悠添了杯酒:“以至后来父神前去碧海苍灵延邀东华,东华二话没提地跟着他走了,大约这个就是后世传说中的择神族弃魔道罢,神族的女子较魔族,总还是有规矩些,不过要说彻底地清静,还是到他后来避入太晨宫。”

    又装模作样地叹息:“好好一个英雄,硬是被逼的让世不出,难怪有一说女人是老虎,连同墨渊的昆仑虚不收女弟子也有些相似,当年你姑姑拜给墨渊时也用的一副男儿身,幸亏你姑姑她争气,没有重蹈从前墨渊那些女弟子的覆辙,否则我见着墨渊他必定不如今日有颜面。”

    揭完他人的秘辛,折颜神清气爽地叮嘱她:“隐情虽是如此,但呈给先生的课业却不能这么写。”又蔼声地教导她:“学塾的夫子要的只是个标准答案,但这种题的标准答案和事实一向不尽相同。”凤九听完这个因果,其实心里有些开心,觉得东华看不上那些女子很合她的意,但转念又有些触景伤情,自己也思慕他,他会不会也看不上自己,捏着小本儿有些担忧地问折颜:“那他不喜欢女孩子,也不喜欢男孩子,他就没有一个喜欢的什么吗?”

    折颜有些被问住,沉思状了好一会儿,道:“这个,需得自行总结,我揣摩,那种毛茸茸,油亮亮的,他可能喜欢。”

    凤九忧伤地接口:“他喜欢猴子吗?”又忧伤地补问一句:“你有什么证据?”

    折颜咳了一声:“毛茸茸,油亮亮的,是猴子吗?这个形容是猴子吗?不是猴子罢。我不过看他前后三头坐骑都是圆毛,料想他更中意圆毛一些。”

    凤九立刻提起精神,咻咻咻变化出原身来,前爪里还握着那个本儿:“我也是圆毛的,你说,他会喜欢吗?”话出口觉得露痕迹了些,抬起爪子掩饰地揉了一揉鼻子:“我只是随口问问,那个,随口问问。”

    折颜饶有兴致:“他更喜欢威猛一些的罢,他从前三头坐骑全是猛虎狮子之流。”

    凤九立刻呲牙,保持住这个表情,从牙齿缝里挤出声儿来:“我这个样子,威猛不威猛?”

    想想那个时候,她还是十分的单纯,如果一切止于当时,也不失为一件好事,今日回想便全是童年这些别致的趣事。佛说贪心、嗔恨、愚痴乃是世间三毒,诸烦恼恶业皆是由此而生,佛祖的法说总是有一些道理。

    眼前符禹山地动山摇,一派热闹气象,几步开外,燕池悟周身裹了条十足打眼的玄光,抱着玄铁剑一个人在玄光里打得热火朝天,约是中了幻警之术。

    东华浮立在云头,风吹得他衣诀飘飘,指间化出一个倒扣大缸似的罩子。凤九识得,这个东西应是天罡罩,传闻中听说过,还在器物谱子上见过它的简笔图,是个好东西,便是天崩地裂海荒四移,躲进这个罩子中也能保得平安,毫毛不损。

    天罡罩幽幽浮在东华的脚边,凤九屏息瞧着他的手伸过来,拾起她肩上方才被剑风扫断的几截落发,随手扬了。落发?凤九垂眼一瞧,果然不知什么时候已恢复人形,狂风正吹得长裙如丝绦般飘摇在半空。

    凤九怔了一怔,节骨眼上,脑筋前所未有的灵便,一转,讶道:“你你你你晓得我是谁?原来还有办法强迫我回原身?”话落地时自己被自己一个提点,一番恼怒腾地用上心头:“那你怎的不早些揭穿我?”

    邪风一吹胆子也大起来,愤愤不平地:“诚然,诚然我是因面子过不去一直假装自己是个帕子罢,但你这样也不失英雄所为,白看我的笑话是不是觉得好笑得很?”

    回头一想纵然自己不是得他偏爱的那一类女孩子,终归还是个女孩子,一般来说都应当爱惜,可见他连她是女孩子也不当一当的,怒得又有点委屈:“你既然晓得我是谁,其实可以不把我绑来这么个危险之地,牢牢将我拴在你的剑柄上,其实也是为了看我被吓得发抖的样子以此取乐吧?我说你那一句,也不是有心的。”眼角被恼怒愤怒搵怒种种怒气一熏,熏得通红。

    东华一言不发地看着她,半响,道:“抱歉。”

    凤九原本就是个急性子,发了顿脾气也平静下来,听他的道歉略感受用,也省起方才是激动太过了,过得还有些丢脸,觉得惭愧,揉着鼻子尴尬地咳了一声:“算了,这次就……。”东华语气平静地补充:“玩过头了。”凤九大度的一腔话瞬时卡在喉咙口,卡了片刻,一股邪火蹭蹭蹭窜到天灵盖,气得眼冒金星,话都说不利索。重重金星里头,东华的手抚上她头顶,似含了笑:“果真这么害怕,耳朵都露出来了。”

    凤九疑心自己听错了,这个人常年一副棺材脸怎可能含着笑同她开玩笑?忽见身后激烈光焰如火球爆裂开来,脚下大泽的水浪也巨蛇一般地鼓动,还没来得及回神,身子一轻,已被东华抱起来顺手扔进了一旁待命的天罡罩,还伴了一声嘱咐:“待在里头别出来。”凤九本能地想至少探出个头出去看看究竟怎么回事,手才摸到罩壁寻找探头而出的法门,不确定是不是听到极低沉的三个字:“乖一些。”

    前方不远处,燕迟梧满面青紫地抱着剑杀过来,看来已挣脱幻警之术,晓得方才被那幻术牵引做了场猴戏给东华看,气得雪白的脑门上青筋直跳。

    燕某人一身戾气,瞧见被天罡罩罩住的凤九,更是气冲霄汉,握着传说中好几百斤的玄铁剑沉沉向东华劈将过来,牙齿里还挤出一声大喝:“好你个奶奶的冰块脸,看不起老子是不是,同老子打架还带着家眷!”

    一个天族尊神,一个魔族少君,这一回合招数变化更快,直激得天地变色,一时春雨霏霏一时冬雪飘飘,四季便在两人过招之间交替而过,爆出的剑花也似团团烟花炸开在符禹山的半山头。

    凤九贴在天罡罩的罩壁上欣赏这番精彩打斗,着实很长见识,且自喟叹着,忽见眼前腾起一片雾障,茫茫雾障里头,方才还落于下乘的燕迟梧不知何时忽转颓势,闪着光的长剑寻了个刁钻角度,竟有点要刺中东华胸口的意思。

    凤九瞪大眼睛,瞧着玄铁剑白的进红的出,蒙了一蒙,真的刺中了?怪的是慢两步后却是燕迟梧的痛哼响起。

    雾障似条长虫扭动,忽地抖擞散开,朗朗乾坤之下燕迟梧周身裹了一团光被东华一掌挑开,控制不住身形地朝她那一方猛撞过来。

    凤九本能一躲,忽然感到背后一脉强大磁力过来将她紧紧吸住,来不及使个定身术,已被卷进打着旋儿的狂风里。她听见东华喊了她一声,响在掀得愈加猖獗的狂风里头,喊的是:“小白。”

    凤九蹲在猎猎风中,愣了一愣,原来东华是这样叫她,她觉得他叫她这个名儿叫的有几分特别。她小时候,其实一直很羡慕她姑姑的名字,白浅,两个字干干脆脆,万不得已她这一辈子起名却必得是三个字的。但即便三个字,她也希望是很上口的三个字,如她小叔的好朋友苏陌叶的迷宫女子,咬在唇间都是倍感风流。再瞧瞧她,白凤九,单喊凤九二字还能算是俗趣中有些雅趣,像个世家子,但添上她们阖家的姓,太上老君处倒是有一味仙丸同她颇有些亲近,称作乌鸡白凤丸。

    她时时想到自个儿的名字都要扼腕长叹,也没有人敢当着她的面称她的全名,搞得四海六合八荒许多人都以为她其实是姓凤名九。可他却叫她小白,她觉得,自己倒是挺喜欢他这个叫法。

    东华没能追上来,受伤的燕迟梧却被狂风吹得与凤九卷做一团。看定竟是她,攀着她的肩在她耳旁怒吼:“方才老子一个计策,你怎地没有上当?难道老子使的幻术竟然没有在你的身上中用?你难道没有产生冰块脸被老子砍得吐血的幻觉吗?”一吼,又一惆怅:“老子的幻术已经不济到这步田地了?老子还有什么颜面活在世上?老子愧对魔君这个称号,不如借这个风,把老子吹到幽冥司寻个畜生道投胎做王八,也不在世上丢人现眼,老子是个烈性人啊!”

    凤九心中一颤,见他攀得又紧,而自己并不想同他一道去幽冥司投胎做王八兄妹,捂着耳朵扯开嗓子急回:“中用了的,我瞧见他吐血了。”

    燕池悟一震,怒火冲天地道:“你这小娘,既瞧见自家相好吐血了,就当冲出天罡扑过去替他挡灾,你扑进来他势必手慌脚乱,老子看的出出戏本,都是这个演法,《四海征战包你胜三十六计》之《美人计》也是这么写的,你说,你为甚不能及时地扑过去,累老子反挨他一掌?”

    凤九被姓燕的吼得眼花,耳旁似劈下来一串炸雷,头昏脑胀的回他:“没能及时扑过去是我的不对,可你,”两个人被风吹得一个趔趄:“可你也有不对,怎么能随便信戏本上写的东西呢,还有,”又是一个趔趄:“那个《四海征战包你胜三十六计》之《美人计》是天上的司命星君写的,他从小到大同人打架从没打胜过,奉告你一句,也信不得!”

    话刚落地,两人齐齐坠入一处深崖中。

    落入崖中许久,凤九才觉出答落崖前燕池悟的那些话,答得不大对头。

    伦理,她该是同东华一条站沟里头的。彼时她没扑过去替东华挡灾,因她觉得,凭一介区区燕池悟,以及一介区区燕池悟的一把区区玄铁剑,砍在自己身上说不定就将自己灭了,但砍在东华的身上,顶多是令他添个皮肉伤,没甚大碍。

    二人修为不同,法身挨刀枪的能力亦不相同,这一桩事她出于这个考量袖手了,但她内心里,其实对东华很关怀的。他虽耍弄了她,好歹很义气地将天罡罩让了她,保她的平安,她也就不计较了。实在没有挟私报复之意。但她的这些周密心思,东华他如何晓得,定是嫌她神思不属,竟还同姓燕的道了个歉,还诚心地交流了一些兵书的感想。凤九觉得,东华他定是有所误会了。怪不得前一刻还有些亟亟地唤她小白,后一刻她坠崖时连个人影都没瞧着。设身处地一想,若自己是东华,这么几层连着一思量,岂止随她坠崖不相营救那么简单,定要坠崖前还在她身上补两刀出气。

    一番回想,一番感慨,就生出一番惆怅:有自己这么个队友,东华他,一定觉得倒了八辈子的血霉罢。

    他,大约是真生气了罢!金#沙#電#子#書

    第五章

    凤九是后来听燕池悟说,才晓得姓燕的被东华一掌挑开朝她扑过来时,正遇上地处符禹山颠的梵音谷开谷。他们这一落,正落在梵音谷一个突出来的峭壁上。

    梵音谷是符禹山上十分有名的一个山谷,里头居的是四海八荒尤为珍贵的比翼鸟一族。

    传说中,比翼鸟族自化生以来,一直十分娇弱,后来更是一代娇弱过一代,稍沾了些许红尘的浊气便要染疾。故此,多年前他们的老祖宗历尽千辛寻着这个梵音谷,领着阖族人遁居此谷中。

    为防谷外的红尘浊气污了谷内比翼鸟的清修,梵音谷的妙处在一甲子只开一回,一回只开那么短短的一瞬,小小的一个缝,可容许向谷内办事的九天仙使通行。

    天上专司行走梵音谷办事的仙使,接替前任初来,这个山谷时,需历练的第一件本事,便是如何抓住开谷的那个间隙,用那么短短的一瞬,从那么一条缝隙挤进山谷里头。最有慧根的一个仙使练这个本事也足足练了三千年。

    凤九觉得,燕池悟早不扑晚不扑,偏梵音谷开谷是扑过来;脚下的歪风不吹东不吹西,偏将他们直直吹进石壁上那个一条缝似的通道里头;那个石缝一份不多一分不少,刚够他们二人并列着被吹进去;综上所述,这究竟是一种怎么样的运气……

    同是天涯沦落人,凤九四顾了一圈,寻了条干净的长石坐了,见燕池悟正抱着玄铁剑,背对着她蹲在生了青藤的一处山壁旁。

    她觉得,他的背影看上去有点愤怒。

    方才落下来时,燕池悟正垫在凤九的下头,千丈高崖坠地,地上还全铺排着鹅卵石,痛得他抽了一抽,却使硬撑着一声没吭。凤九稳稳地从他身上爬下来时,他又抽了一抽,额头冒了两滴冷汗,还是硬撑着没有吭声。凤九思量片刻,道了声谢,觉得姓燕的虽然长得是个十足的娘娘腔,到时有担当的真男人,此举虽然算不上救了她的命,却也免了许多皮肉之苦。燕池悟他,是个好人。一旦做了这个念头,眼中瞧着他的形象立刻亲切许多,也不好用“姓燕的”来称呼。

    燕池悟弱柳扶风的蹲在山壁前,小风一拂,衣袂飘飘间,瞧着身姿纤软,惹人怜爱。

    凤九蔼声唤他:“小燕。”

    小燕回头,柳眉倒竖,狠狠地剜她一眼,含愁目里腾起熊熊怒火:“再喊一句小燕,老子把你舌头割下来下酒。”

    凤九觉得,对着这样的小燕,自己从前并不觉得的母性也被激发出来,心底变得柔软无比,仍是蔼声地道:“那你让我喊你什么?”

    小燕想了一想,蹲着狠狠地道:“凡界的人称那些虎背熊腰的伟男子,都喊得什么,你就喊老子什么。”

    凤九瞧着燕池悟一抽一抽的瘦弱肩背,不盈一握的纤细腰肢,水笋般的手指头,道:“小燕壮士。”

    小燕壮士很受用,眯着眼很有派的点了点头。

    凤九前后遥望一番,道:“这个地方前不招村后不近店,不知怎么觉得术法也使不大出,小燕壮士你身上又带了伤需要暂歇歇,不如我们随意说说话。”

    小燕壮士被连叫几个“壮士”,很是受用,先前的一丝愤怒跑的山远,难得温和的道:“想说什么,说吧。”

    凤九兴致勃勃的凑过去:“其实,我看小燕壮士你是个义薄云天的英雄,有个疑问想请教请教。”话中又凑过去两分,“当年诓东华帝君他入十恶莲花境的事真是你做下的?我从前也一味相信,但今日却觉得,这个事儿做得有些卑鄙,不像是你这等义薄云天的英雄使出的手段。”

    义薄云天的小燕壮士默了一默,脸上飞起两抹丹赤,瞧着竟似羞惭之意,半响才道:“是、是老子做的又怎的?”

    凤九含蓄地表示惊讶。

    小燕壮士恼羞成怒地道:“那冰块脸不是个好人,你跟了他,也不见得是个好事!”

    凤九含蓄地再表示一回惊讶,道:“你且说来。”

    据小燕壮士的口述,将东华锁进十恶莲花境纯属一个误会,他大爷当年,其实如同今日一般的浩然正气,同人打架,讲的是一个坦荡,是一个光明正大。

    当年,他一心仰慕姬蘅公主,听说姬蘅的哥哥要将她另行婚配,心中十分的焦急。他们魔族一向敬重武力,他觉得,倘若他打赢了东华,姬蘅定将他另眼看待,得了姬蘅的青眼,再去向她哥哥提亲,此事就成了七分。

    他使了平生才学,写成一副三寸长一寸阔的战帖托有几分交情的斗姆姥姥捎给东华,七日后得了斗姥回音,道东华回说近日太晨宫中的茶园正值采茶时节,事忙不允。

    得了这个信,一方面,他觉得东华的理由托得是个正经,应时采茶对于他们这些斯文人来说一向是大事,但另一面,他又很不甘心因这么一件事误了他同东华的决斗。于是,他偷偷地潜进了东华的太晨宫,受累一夜,将待采的几分茶地全帮他采办了,天明时裹了茶包捎去给东华,想着帮他采了茶,照理他该感动,就能腾出几个时辰来同自己打一场了。怎料东华行事不是一般常理可推,心安理得地接了茶包,面无表情道了声谢,又漫不经心道近日得了几棵香花香树需栽种。他以为是东华考验他,一一地接了,去得田头一看,哪里是三四棵,足有三四十捆树苗晾在地头。他受累两日,又将三四十捆香树香苗替东华栽种了,回来复命。绕不过他事多,又说还有两亩荷塘的淤泥需整饬。他整饬了荷塘,又听他道太晨宫久失修缮,上头的旧瓦需翻捡翻捡,翻捡了旧瓦,前院又有半园的杏子熟了需摘下来……

    小燕壮士忙里忙外,东华握着佛经坐在紫藤花架地下钓鱼晒太阳,十分悠闲,他宫中的仙使婢子也十分悠闲,阖宫上下都悠闲。小燕壮士为了能同他一战,忍气吞声地将他阖宫上下都收拾齐整,末了提醒他向他邀战,请他兑现诺言。东华却持着佛经头也没抬:“我什么时候许诺给你了?”

    小燕回他:“你亲口说的,要是老子帮你做了什么什么,你就考虑同老子决斗的事。”

    东华慢悠悠地抬头:“哦,我考虑过了,不打。”

    小燕愣了,他终于搞明白,东华是在耍他。临潜入九重天时,他座下的两个魔使殷殷劝谏他,说东华虽在海内担了端严持重的名头,恐性子或许古怪,他们的君主心眼却实,他还觉得两个魔使废话忒多。如今,真个被白白地戏耍了许久。

    一阵恼怒上头,他寻思着,一定要给东华个教训。是夜,便闯了七层地宫拿了被东华封在宫中的锁魂玉,逼他到符禹山同他决斗,璧萦锁魂玉,锁的正是集世间诸晦暗于一世界的十恶莲花境,此中关押的是戾气重重不堪教化的恶妖,倘丢失干系到整个四海八荒近百年能不能太平。

    东华果真为了这方玉石追他到符禹山顶,符禹山上摆出一场恶战,东华招招凌厉,他一时现了颓败之相,觉得要不是前些日子同他忙里忙外费了些体力,何至于如此,尤其不过,鬼迷心窍就开了那块玉,将东华锁进了玉中的莲( 三生三世·枕上书 http://www.xlawen.org/kan/138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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