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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 部分阅读

    队门口,你……”张永弟没等他说完便哭喊着:“你骗我,你骗我,不是的,不是的,你们都骗我,不会的,不会的,你们都骗我……”张永弟语无伦次的晃着头,泪水已不知何时流了下来,悲痛使张永弟陷入了紊乱疯颠的状态中,脑筋里变得迷茫空白,窒息感越来越重,脑里轰的一声便昏了过去。如果永远就这样昏睡过去有多好,而不用痛苦的面对父亲的离去。可是五分钟后张永弟便恍悠悠的醒来了,黄昌杰正掐着张永弟的人中,他喏喏的说:“你……你要不要到现场去,还是让救护车把你父亲拉到医院的停尸房去?”张永弟哽咽气虚的说:“带我去看看吧!”高明便扶张永弟上车。如果是骑自行车,四队到张永弟家的路程只需二十分钟,而父亲出事的地点离四队大门只有三十米。如果进了四队就可以在屋檐下避雨了,可就这短短的三十米,终结了父亲的一生。当张永弟到达时,整个连队的人都已经出来围观了,人群中散发的嗡嗡私语之声震得张永弟悲痛欲绝。张永弟的到来,使拥挤的人们自动散开了一条路,湿漉漉的自行车翻倒在地,废品从后架上的布袋散了出来,有破裂的酒瓶,生锈的钢筋,扁平的拉罐……父亲就侧躺在自行车旁,全身又黑又肿,身上散出了焦味,衣服已成为了焦布,浑浊的黄泥水在父亲身下渗透,他们那怜悯的目光追随着张永弟,张永弟跌跌撞撞的扑上了父亲,凄厉的喊叫着:“阿爸,阿爸,你说话呀,阿爸,阿爸,你快起来呀……医生,医生,你快救救我爸爸,快救救我爸爸,我求求你啦,求求你了,你不能丢下我呀,阿爸,你快起来呀,快呀……”悲凄的气氛笼罩人们的上空,已有不少人轻轻的抹着眼泪,张永弟死死的哭喊的抱着父亲,谁也劝阻不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只手搭在张永弟肩上,伤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小弟,成叔来了……”张永弟一抬头,成叔一脸泪水,悲恸的面庞伫立在眼前。

    张永弟哽咽的说:“成叔,我爸他,他……”成叔抱着说:“不说了,不说了,我知道,我都知道,先把你爸带回去后再说,你也不想让你爸泡在水里吧?”张永弟点点头,松开了手,泪水模糊的看着人们把父亲抬上了救护车……

    成叔原名李强成,四十五六岁,国字脸,黑皮肤,也是外省人。以前在巴广镇帮老板钻金矿,后来在工地上出了事故,被机器折伤了左脚,冶好后成了长短腿(瘸子),工地也不让他做了。现在他的工作也是收破烂的,老婆孩子都在BH省,他独自一人住在绳厂,是两年前同张五认识的,经常和张五抽烟喝酒聊天,是张五唯一合得来的朋友。

    张五曾经问李强成:“干啥不回去,孤零零的一个人待在这,多无趣呀?老婆儿子都在家挂念?现在收破烂又没能赚多少钱,回去种田都比这个强?”成叔摇头叹气说:“唉,我早就想回去了,可老板才赔这五千块钱,太少了,这条腿一瘸,就等于下半辈子就难赚钱了,日子难过喽!”张五点头说:“喔,原来是这样,那你是想跟他要多少呀?”

    成叔拍拍瘸腿说:“刚开始还想要三四万,可追了一年半,一点进展都没有,还给人家放狗追了两三趟,给人家打了两次,现在只要再给我五千,我就认了,可惜这矿点老板太黑了,五千都不想给呀?妈的,如果不是想到家里的孩子,我真想喝醉了,拿zha药就去炸掉他。”

    张五笑笑又说:“那你到县上去告没有吗?”成叔捶捶大腿说:“去过,但他有人,我又没钱送……唉,这些官就是这样,没……”张五抢断接过说:“那现在你还指望讨到这钱?”成叔忧愁的说:“唉,估计是没有了,但我就是不甘心,不死心,总想有个什么好人出现能帮帮我?或者见他家人出个车祸什么的,这样我才会安心的回去。”

    张五顿胸大笑说:“你呀……你这样等,如果他一直不出事,你要浪费多少时间在这里?更不用说去挣钱了。”成叔苦笑沉默一会儿,才缓缓的自我安慰说:“走一步看一步吧,命到了,一切都到。”可惜直到成叔走,钱都没讨回来,也没见到那黑心老板出事。

    如果没有成叔的帮忙,张五的后事张永弟肯定办得一塌糊涂。有时张永弟在想,父亲一生中最值得骄傲的两件事,可能就是生了张永弟和结交了成叔这个好友。

    张五抬回来就放在家里的床上,医生们说了声:“请节哀顺便!”便走了。而张永弟就那样痴呆的坐在床边,泪流满面的望着父亲,成叔让张永弟喝水,不想喝,让张永弟吃饭,张永弟不想吃,不闻不动,眼里只有父亲,无论成叔问张永弟什么,张永弟要么一言不发,要么机械式的一个“嗯”字,似乎周围的一切对张永弟而言都已停止运转,凝结在张永弟的感观之外,张永弟的回答只是一种本能的条件反应。

    成叔叫了一位姓庄的朋友过来看住张永弟,免得张永弟想不开做错事,顺便帮忙杀鸡备饭,准备后事,他买菜后,还要到县上去购买棺材等葬品。

    晚上十一点钟,成叔回来了,并请来做法事的一师两徒。师傅五十来岁,留着山羊胡,红色道袍加身,两徒二十来岁年纪,一高一矮,穿着青袍道服,一人手里拿着桃木剑,一人手里捏着一叠黄符。

    张永弟的喉咙已沙哑,眼里发涩枯燥,已流不出了泪,抬头一望又低头,成叔却对着张永弟大叫起来:“小弟,你……你怎么啦……你,你,你……”他疾速的跑过来,姓庄的听到,也赶紧跑进来,一脸悔恨,嘴里哆嗦说:“没事吧?看他坐好好的以为没事,就光顾着忙,没想到……”

    成叔抬起张永弟的脸,满脸的惊悸,张永弟两眼呆滞的一言不发,直感到脑筋发胀,昏昏沉沉的,而且视线也是逐渐模糊。法师走过来,对着张永弟嘀嘀咕咕的念咒,并甩出一阵白烟,张永弟便瘫软的沉睡过去,法师说是悲伤过度,没什么事后,大家才松了口气。

    事后成叔才告知,当时张永弟的双眼流出不是白色的眼泪,而是红色的泪迹贴在脸上,吓得他半死,以为张永弟也出事了。

    而他们就趁张永弟睡着时,给张五换上了新的黑色寿衣,让张五睡进了灵柩里,法师便开始念念有词做法,两个徒弟卦棺烧香送冥钱,一直搞到凌晨三点半。

    十五章

    张永弟醒来时已是六点半钟了,天已朦朦亮,看到两条长板凳支撑着灵柩摆在正门前,灵柩前摆放着一张四方凳,凳上放着一大碗米,碗内插满了香烛,一直不间断的上香,室内香气盈然,四方凳前放置了一个火盘,盘内叠满了燃尽的纸灰。这时矮道士走进来,他见着张永弟颤巍巍的走向灵柩,便说:“请节哀顺便,你,你要不要吃点东西,刚煮了早餐。”张永弟摇了摇头,想痛哭出来,却发不出声音,只有“呃”、“呃”之闷声在喉咙里翻转,并且也流不出泪来,悲伤过度竟会使人泪腺干涸,说出来也没人会相信。“你先给你父亲上柱香吧,你叔叔和我师傅师弟去看|穴了,可能晚一点回来,我去拿衣服给你换上。”说完就走向床边,“现在还有人没有照片?还真是奇怪。”道士背对着张永弟嘟囔了一句,虽然声音很小,但张永弟还是听到了。

    张永弟愣了,心更痛了:“是的,活了五十二年的父亲竟没有一张遗照,同母亲一样,这是否又是一种悲哀的遗憾呢?不是,绝不是,因为还有我,他们的血液还在我的血管里流动,只要他们还能留在我心中,就绝对不算是遗憾。”

    不说张五,就是张永弟自己十五年来也只有照过两次相,都是在六年级照的。一次是班级毕业彩色相,花了四块五钱;一次是三寸半身准考证黑白相,洗了五张花了六块五钱。照相对张永弟父子来说,好像是一件奢侈的事。也许正是基于父亲没遗相的原因,在往后的日子里,张永弟也很少照相,如果照了,也都是推卸不掉的合影,而每次照相都不由自主的想起父亲,似乎照相对他而言就是一种最直接的炙痛回忆。张永弟悲恸的上了三柱香后,便由道士摆布的给张永弟换上麻孝,扎上白绫,悲痛的跪在灵柩旁,这是方便给来吊唁的人答礼。可张五并没有什么真正的朋友,直到九点半,也就十来个朋友来吊唁,每人放了二十块钱,成叔和法师却回来了,还带来了四个壮年人,他们是抬灵柩的。

    想不到父亲一直给人家抬灵柩,这次却让别人来他。成叔扶张永弟起来后,穿着红色道袍的法师递给张永弟一杯白开水,说:“这是神灵祝福水,喝了以后,你父亲会平安的走过奈河桥,而不会留下任何遗憾……”最后张永弟喝了。十点正,大法师引头做法,念念有词,甩白纸,放鞭炮,两小道士吹锁呐,打铜钹。成叔拿着缝衣的白线团,慢慢的放着线条,线条代表着给魂魄铺路。四大壮汉抬灵柩,架上了三轮车,没有吊唁的人,只有张永弟他们几个伴随着父亲的灵柩上车。当灵柩抬出门时,张永弟整个人一下子显得晃晃忽忽的,没有意识,灵魂好像从身体被抽掉一样,要行尸走肉来形容也不为过,成叔一边放着缝衣用的白线,一边扶着张永弟。

    半小时后,便到山上的墓地上,把父亲葬在母亲墓|穴旁,等三年或十年后才挖出赅骨,夫妻同柩。等张五墓|穴成了小山包时,大家放鞭炮,张永弟才稍微有些清醒过来,而丧事也意味着办完了。

    现在想想,当时张永弟会出现那种魂不守舍,行尸走肉的样子,问题可能出在法师给张永弟喝的水里,里面起码放了少量安眠药之类的药粉。也许是成叔出的主意,也许是法师的一贯做法,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是为了保护张永弟,让张永弟减少一些痛苦。其实根据当地的风俗,死者当天是不装棺的,第二天才装棺,接着又停摆一天,让所有的亲戚朋友都前来吊唁,而且还杀猪宰牛摆酒席,到第三天才出殡,虽说气氛沉重,但也是热闹非凡,当然花销最少也要四五千块钱,多则上万。

    张五没有什么朋友,在成叔的料理下,虽说是一切从简,却也花了一千五百多块钱:棺材费用五百五,法师费用五百五(含孝服和牌位),四个工人两百,车运费一百五,鞭炮香烛冥钱冥纸房之类的一百二。钱全部都是成叔垫付的,这钱他省吃俭用四个多月才存下来,本打算是寄回老家的给老婆孩子的,没料到却让张五先用了。

    从墓地回来后,张永弟一言不发,只是站在父母的灵牌前发愣,一小时,不动,两小时,还是不动,成叔看得直着急,劝又劝不动,拿椅子让他坐,他不坐,端饭给他吃,他不吃,整个人都已麻木,他的眼里只有灵牌,什么都容不下了。

    一整天,滴米未进,这样怎么能行?成叔一咬牙,抱起张永弟把他放在床上,张永弟想挣扎起来,成叔叔摇着他双肩,悲吼的说:“够了,你爸知道你这样子,他怎么能安心……”成叔的声音沙哑而又哽咽。看着成叔那血红肿胀的双眼中那疲惫而又忧虑,伤痛的眼神,张永弟顿然一个激灵,身子一颤,脑子瞬息清醒,像是高僧的顿悟一般,他自然的收敛起那浑钝麻木的精神,换上了一副哀痛而又坚毅的面孔。

    一般人在丧事后仍可以沉浸在哀痛中,可以让悲戚的泪水与死者同在。张永弟却不能,斯人已去,活者追忆,不能再让活着的人为自己担心,为自己操劳,伤痛,只能留在心里默默承受。张永弟瞬间的精神蜕变让成叔感到了疑惑,成叔说:“小弟,你,你……没事就好,成叔打算明天搬过来和你住,成叔……”张永弟打断的说:“不了,谢谢你成叔,你已经帮我很多忙了,不能再麻烦你了,我没事了,真的。再说,我也不小了,不想读书了,能自己照顾自己的……”成叔猛地打断叫着:“不行,你才多大,不读书做什么,难道想像你爸那样捡破烂,这有出息吗?你爸就我一个朋友,我不照顾你,谁照顾你,还说什么麻烦的。我是腿瘸了,可身子还是硬朗的,养你一个是没问题的。”

    张永弟急着说:“不是的,我成绩又不好,读了也是白读……”成叔接过口就说:“谁说你成绩不好,你上次数学不是考过九十分的吗?你不用担心那么多,好好读书就行了,家里一切有我。”张永弟还想说,成叔又先发制人的说:“不要说这么多了,就这样决定了。听话,先休息几天,等你爸过了头七,就去上学,听话,是不是想让成叔生气呀?”张永弟唯喏的说:“不是,可是我……”成叔说:“别可是了,好了,等你初中毕业了,你要做什么我都不拦你,行不行?现在好好吃饭,吃完再好好休息一下,你也一天没睡了,知道么?”看着成叔一瘸一拐的走进厨房,张永弟辍学的念头不为所动,反而是更加坚定:“今非昔比,初三以后又不打算继续上学了,那初二和初三又有何分别,只不过多一张红色封面的毕业证而已,这毕业证又有何用?如果自己还让成叔每天一瘸一拐的捡破烂送自己读书,我还是人吗?他家里还有老婆孩子,还需要钱呢?学业,必须放弃,必须,因为不是我选择了生活,让生活顺着我身转;而是生活选择了我,让我同它对抗。”

    吃完饭,张永弟想抢着去洗碗,给成叔按住了:“你精神还很差,不要动,成叔来就行了,我已经烧好水了,等下洗完澡就睡吧。”张永弟只好放手,偏头望向灵桌时呆住,只见香烟袅袅,那烟慢慢的回旋,在灵牌前形成了张五的脸像,一脸慈爱的望着儿子,“喔,成叔想认你做干儿子,你愿不愿意?”张永弟根本就没听到,而是无意识的指着说:“看,爸爸显灵了,我爸爸回来了,他还没忘记我。”

    成叔偏过头,却什么也没看到,难道张永弟中噫症了?连忙拍向张永弟的肩喊:“回来了,小弟。”张永弟转头说:“成叔,我爸回来了,他在那里!”成叔再回头看,还是什么也没有,连忙用力夹了一下手腕处,张永弟“呀”的叫出声,疑惑的问:“成叔,你捏我干什么?”成叔摇头说:“没什么,等会儿成叔回去拿衣服,你就就先睡,不用等成叔了。”接着张张嘴想再问收做干儿子的事,见张永弟点点头,又偏头看灵牌,便住口起身,等另找时间再问吧。

    张永弟再偏头看时,烟却袅袅上升,什么也没有,揉了揉眼睛,眨了眨眼,还是没有?难道自己刚才出现幻觉了?甩甩头,成叔这时问:“怎么了,小弟?”又看看灵位,还是只有烟。张永弟眯了眯眼,再次睁开,同样什么也没有,嘴上说:“没什么,香要烧完了,我给父亲上香。”便上前点上三柱香,成叔心里松了口气想:“哈,不怕,回魂了。”

    十六章

    张五下葬的当天下午四点半,班主任冯老师来看张永弟,并给张五的灵位上了三柱香,大多数时间都是成叔在和冯老师说话,张永弟只是坐在一旁静静的听,无非就是要节哀顺便,要坚强,有什么困难需要帮助之类的,张永弟偶尔“嗯”、“嗯”的应上两声。

    冯老师走时,还留下了一百块钱,怎么都推拖不掉。拿着这一百块,张永弟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成叔望着冯老师的背影说:“多好的老师呀。”张永弟哽咽说:“他是真正的好老师。”成叔摸着张永弟头说:“到学校,要听冯老师的话,好好学习,考好成绩来报答他,不要让你们老师对你失望,也不要让你父亲失望,唉……”张永弟望着成叔苍老的面庞,使劲的点点头。

    张永弟知道冯老师每月工资是近五百块钱,老婆只是在学校旁摆了一个零食摊,收入并不多。他有两个孩子,大儿子在外省上大学,小女儿在县上上高一,子女的学费是最大的负担,冯老师因此也在外面借了不少钱。

    其实在中国的多数家庭里,温饱不是问题,而是孩子们的学费才是父母心头上的痛,尤其是那些考上大学的,每年上万块的花销不是一般农村人所能承受的,多少人因钱而辍学,鲤鱼跳龙门的愿望化为乌有,这种悲剧不知还要持续多久?

    去年学校建成了一排两层楼的教师住房,按教师工龄分配,冯老师有一个名额,只要交纳四千五百块钱就可以拥有一幢,可惜他没有钱,只有不甘心的让出了名额,最后学校补了两千块的补助金给他,这也让他的心情好过一些。

    一直以来,张永弟对所有老师的印象都是一般般,不好不坏。小学时,部分老师对成绩差又调皮的学生又吼又打,如果孩子的父母不是当官的,竹片就会敲在掌心啪啪直响,而对学习好的学生却犹如掌上至宝,小心呵护,像电影《烛光里的微笑》里面的好老师对所有学生一视同仁,根本就没见过。到了初中,还见过年青的男老师对着学生拳打脚踢的,再说自己被侨队的打,原来的班主任曾小平连一句问候语都没有,简直就是让人心寒。没想到第二年刚换的班主任冯老师却是这样的好。

    三天后的中午,冯老师带着周芳过来看望张永弟,成叔这两天看到张永弟没有什么事了,就去收破烂了,不能坐山吃空,只剩张永弟在家。张永弟看到她们时,脸上出现了诧异之色,心里想:“这么快老师就要让自己上学了。”但嘴上还是喊了一句:“冯老师。”

    冯老师看到张永弟的精神有些振作,心里也放松下来,轻轻的点点头温柔说:“张永弟,我和周芳同学代表学校来看望你,希望你能尽快的振作起来,回到学校,这747块钱是学校全体师生们的一点心意。”冯老师说着从包里拿出了一匝钱,放在了张永弟的手上。

    五毛的,一块的,两块的,五块的,十块的,五十的,一百的叠在一起,而五块的占大多数。

    捐款,这个行为只有在小学二年级时在搞过一次,据说是某个地方发生了火灾,全校师生都捐了,那时张永弟也捐了两毛钱,谁想到今天自己竟成了捐助的对象。

    拿着钱,张永弟都不知要说些什么,想到平时不在眼的同学会这么踊跃捐款给自己,接着又想到了死去的父亲,嘴唇轻抖蠕动,只感到鼻子一酸,眼泪就不由自主的流了下来。冯老师他们看着,也不知要说些什么话才好,好像被感染到一样,眼睛也有些发热。

    过了一会,张永弟抹了抹眼泪说:“你们放心吧,我会振作起来的,我打算过了父亲的头七才去上课,希望冯老师能跟学校说一说。”冯老师安慰说:“这没问题,休息十天半月也行,只要你有精神就行了。老师呢,也尽量同学校商量商量,看能不能为你减少一些学费,或者是能免掉你这两年的学费,这样就可以减轻你们的负担,唉,你们过得太苦了。还有,这一星期的上课笔记,周芳说她会帮你记的,到时候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就问她,不用担心。”

    “嗯,我,我……听到你父亲的消息,我也是很难过,我,我……你,你……请节哀顺便!”周芳不知要说什么才好,显得有些语无伦次,“嗯,我怕你在家无聊,给你带来了两部世界名著,如果有空你就看一看,可以打发打发时间,也许对你也有些好处。”

    周芳说着拿出了两部书,一部是苏联作家尼﹒奥斯特洛夫斯基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一部是英国作家笛福的《鲁滨逊漂流记》,这两部书都是写主人公面对生活挫折的失败,不服输,不气馁,坚强不息,自强自立的精神,可谓是用心良苦。

    张永弟接过书轻轻的说:“谢谢你,周芳。”周芳脸红的摆摆手说:“不……不用谢,你一直都是在帮我,教我数理化,我都没有谢过你呢?”张永弟微笑,周芳对自己的好,真的没话说。当初被侨队打后,她偷偷送了一瓶活洛油和一包创可贴,可以说这是第一次女孩子主动送东西给自己,很多女孩子对自己都是敬而远之的。

    冯老师环视一眼说:“你叔呢?”张永弟说:“他出去收破烂了,六七点就可以回来了。”冯老师又说:“现在你叔不在,有些话我还是要跟你说。本来我以为你父亲过世了,只剩下你一个人,那天过来就是打算让你到我那去的,但没想到你还有一个叔叔。虽然他不是你的亲叔,却更胜你的亲叔,你呢,也十五岁了,算是半个大人了,你叔说的话你都要听,要懂得孝顺,如果将来你叔有时候发脾气,你不要任性不理,更不要顶嘴,要懂得克制自己,懂吗?我想,他都是为你好,你叔也不容易,老家还有老婆孩子……”

    说到这,冯老师意识到最后一句反而是给张永弟增加心理负担,便停顿咳的一声,又说:“嗯,如果你有什么不顺心的事,不方便说的,可以来找老师,老师可以做你最忠实的听众,而且还可以帮你出谋划策,解决问题。当然,如果有些事连老师都不方便说的,就可以写日记呀,这可是发泄情绪的最好办法,千万不要把什么都埋在心里,这会让人感到压抑的,痛苦的,懂吗?一定要发泄出来。”

    张永弟点头说:“这些我都懂,如果我惹我叔生气了,他打我骂我,我都会忍的,我虽然叫他叔,但在心里,都已经把他当成我的父亲了。”冯老师欣慰的说:“你能这么想,真好。”说完失神怔怔望着张永弟,眼里出现一丝缅怀的神色。

    张永弟不明所以,轻声的叫着:“冯老师,冯老师?”冯老师回醒过来:“喔,老师想到一个曾经教过的学生,有点走神了。”顿了顿,又带点哀愁的语气说:“她的境遇也挺凄惨的。”周芳欲与求解的说:“是谁呀?我们认识么,现在还在上课么?”冯老师摇头说:“不上了,她都搬回老家了,不说她了,好几年前的事了。”张永弟却插入说:“冯老师,说给我听听吧。”

    冯老师犹豫一下便说:“那好吧。那个学生叫董香玲,九四届的,学习成绩挺好的,住在十五队,她父亲脑子有问题,全家仅靠母亲一人割胶养活全家。”周芳叫起来:“我记起来了,她还有个五岁的弟弟,听说……听说她爸爸爱脱guang衣服到处走?”张永弟说:“我是听过这个人。”冯老师点头说:“她爸爸原来是正常的,是在连队当保安的。后来有一天早上有三个人偷胶水,她爸去追,给人家拿棍子打中脑袋打晕了,那三个盗贼不知怎么想的,就把她爸的衣服扒光跑了,他们真是害死人呀!等她爸醒后,就变成神经的拉?”

    张永弟立即说:“那她爸应该算工伤呀,公家要赔钱呀?”冯老师说:“公家是赔,每个月的工资照常发给他,但有没什么用,这钱都不够给他买药吃。”周芳疑惑的说:“那公家不付医药费吗?”冯老师说:“付一年就没付了,因为怎么治都没用?只不过,董香玲的母亲不想放弃而已,就自个掏钱继续买药喂他吃,唉,三年了,还是老样子。”

    “最难堪的是,她爸每天都要脱guang衣服乱跑,母亲又要干工,没时间去管,只能让董香玲带着衣服去找。找到了,父亲死也不肯穿衣服,一个女儿每天都拖着光溜溜的父亲回来,啧,唉……在连队还好,大家都能理解,可来了学校,给其它学生说,她都不知要受多少痛苦?她曾在初二的作文里写到,她说她恨老天为什么这么不公平?真想死去,一了百了,不用再受这种痛苦!可家里需要她,她不能这么走了……”冯老师声音哽咽起来,“上天对她真的不公平,到初三时,她母亲因为长期过度劳累,一下子就病重病倒了,她就休学了,回家帮忙,以她的成绩,随便考上重点高中或中专,啧,可惜呀!”周芳眼红的说:“真是可怜哟!”

    冯老师擤了擤鼻子,平静一会儿才说:“后来听说她老家能有治她父亲的办法,就全家搬回去了,到现在都没有消息……喔,不,听人说她爸已经被医好了,她也重新上高中,非常努力的学习,现在已经在读大学了。”周芳说:“她真了不起!”冯老师说:“她真是坚强,荒费两年的学业,还不气馁,坚持考上大学,这点值得我们学习!张永弟,你应该像她一样坚强,不被任何困难击倒,努力读书!”张永弟点头说:“我会的。”

    十七章

    这时,门外响起了:“破烂,破烂……”的叫唤声,张永弟他们走了出来,“破……嗯……冯老师。”“冯老师”“冯老师”……六七个声音参差不齐的响起,原来是陈斌他们,都是参加过群架的。

    冯老师点点头笑着说:“原来是你们呀,都进来坐吧。喔,房子太小,这么多人,还是搬两张长凳子出来就在院子坐吧。”

    大家围成半圆,却不知说什么好,冯老师看到陈斌他们面面相觑,一言不发,便笑哼哼的说:“是不是老师在这,你们就不敢说话了?”大家异口同声的说:“不是的,不是的。”冯老师看到他们口不言心的窘样,笑意更然的说:“你们呀……那你们坐,老师还有些事,就先回去了,有你们陪着,总比老师陪着的好。张永弟,老师刚才说的话,你都记清楚了吧?别忘了。芳芳,是和老师回去,还是等会才回?”“现在回。”周芳连忙回答,想到一个女孩子夹在八九个男孩子中间像什么样,窘都窘死了。

    看着冯老师她俩骑车走远后,陈斌忙不迭地掏出一包烟,每人分上一支,张永弟还是像以前一样摇摇头没接。

    陈斌吐着烟说:“破烂,我们也不知说什么好,只能一句话,节哀顺便,坚强,坚强,再坚强,你……你以后有什么打算?是继续读书,还是学你爸收破烂?”

    “节哀顺便”就是对死者亲人最好的安慰语言,这几天听得最多的词就是这四个字,张永弟说:“先继续上学啦。”

    面包挠挠头说:“你成绩好,继续上学也是不错,说不定将来还是个大学生呢?不像我,看到书就头痛,如果不是我老爸一定要我上,我早就不上学了,累得要命。”

    张永弟也不知要说什么好,在这一批人里面,就自己成绩有些好,其他人都是中下游的,还真有些物以类聚的味道。陈斌以前在小学时成绩还是不错的,不知为何一到初中,成绩就一落千丈,还学会了抽烟喝酒,他父母怎么说他,他也不改,对于这个问题,张永弟也是感到困惑。

    在农场,住机关的子弟读书一向都比不上连队的子弟,干部子女的成绩又比不上一般职工的子女,而成绩较好的学生,家庭绝大多数是困难的,这个持续了二三十年的现象,就是穷人眼里所谓的老天公平分配原则。而一旦到了孩子读大学,多数穷人眼里坚持的老天公平原则就会迅速崩溃,所以说,这个世界没有什么公不公平的,时间会告诉你一切,公平,只是时间愚弄自己的笑话而已。

    老么接过口说:“上学?你一个人一边上学一边捡破烂?搞不搞得来先?”老变拍了拍胸口说:“上什么屁学?出来跟我混。”米虫反驳的说:“别吹牛了,跟你混,工地现在没事,你还不是每天回家蹭吃饭?你爸肯多一张口么?他不拿饭勺敲死你才怪,还跟你混?亏你还说得出口?”

    张永弟解释说:“我还有个叔叔,现在和他一起住,本来我也不想上的,可他怎么都不同意,而且冯老师也不同意,我有什么办法?”“叔叔,怎么没听你提过?”陈斌歪着头问。

    张永弟一笑说:“是我爸爸的朋友,你们也认识,BH省的,四十来岁,也是收破烂的,就是脚有点瘸。”“喔,住绳厂那个BH老呀,那他现在养你罗,以后我们就把破烂全部留给他来收就行了。”面包边说边挤捏着脸上的青春痘,挤出黑痘又往裤子上擦。

    老么拍着大腿笑说:“你们还记住没有,以前庄小恩还带我们去BH老那偷过盐巴和猪油呢?”米虫指着大笑说:“老基最贪心了,连人家一盘咸鱼都偷走。”老基骂说:“我靠,我贪心,腰果更贪心,人家一袋鸡蛋他全部都拿走。”

    庄小恩是在初二二班,成绩下游。初一时,曾被陈斌他们围攻过一趟,原因是老么骂庄小恩,庄小恩甩墨水上老么衣服。庄叔跟成叔邻居,没想到庄叔的小儿子庄小恩会引外人入室盗窃,不知道成叔丢的几次东西,是不是都是庄小恩做的,下次见到庄小恩,得好好威胁威胁一下?

    张永弟听得不舒服,嘴上连忙问:“你们什么时候偷的?”陈斌摆手吐烟说:“早了,四五年级的时候。那时候从绳厂游泳回来,肚子饿了,庄小恩就告诉我们后门可以进,我们就进去拿了,后面买了几块面一起饨,在米虫家搞定了。”

    张永弟又说:“那现在还有没有?”腰果笑说:“你以为我们还是小孩子呀?除非是老变去还差不多,这次是翻箱倒柜的啦。”老变立即骂说:“你妈的,你才去翻箱倒柜,我还用去做这种事?”陈斌立即接上口:“老变,你又大炮是么,你做这种事还少呀?”

    老变立即脸红脖子粗着食指指着陈斌说:“那你看我跟了康哥以后,有没有做?有,你说,我把这脑袋砍下来,给你当凳做,我操!”边说边比着砍脖子的动作。面包说:“你们是还诺人家老变哟,你们敢说你们哪个没有偷过?”

    张永弟连忙说:“唉,争这些有什么用?如果我叔回来,你们不说这些话了。”老么扔着烟说:“傻瓜才说,就是想不到他会养你?”

    老基这时指着说:“破烂,沙包旁边那个架子是干什么的,又不是花棚,怎么挂了那么多的矿泉水瓶?每个瓶子还装了不少的泥土。”

    院角边的一个长方形竹架,宽三米,长十米,高两米二。一长边每一米挂一个瓶子,另一长边每半米挂一个瓶子,离地一米三,每边九个,等距对叉,大家都望向了那个架棚。

    张永弟捏了捏手腕说:“这个是我用来练身体敏捷度的,练之前,你先把矿泉水瓶推动,用点力,像钟摆一样对叉来回晃荡,然后就是快速的穿过它们,不让瓶子碰到身体就行了。你可以一排的单向摆动,也可以一边的三个单向加一个逆向,也可以五个单向加两个逆向,刚开始最好先推三四个,由慢加快,后面熟悉了,就可以慢慢加到五个,六个……然后是变向交叉摆动,这是我自己想出来的。”陈斌指着说:“那你练多久了?”张永弟轻拍了一下后颈说:“有六七个月了吧。”

    “老基,我们去试一试。”爆牙边说边拖着老基就走。老基说:“你慢点推了,我还没过三个就被碰到了。”“太慢不是就没意思了,你来推,我来试一下。”爆牙说,“你也推慢点,那有这么快的。”老基说:“刚才你不也是这样推,好,好,我推慢点。”“太慢了,快一点,好,唉,每次到第四个就被碰到,破烂,能不能来示范示范。”爆牙叫着,大家都被吸引了,围了上去。

    张永弟说:“其实你们刚开始,不能推动两边的瓶子,这样同时的交叉,谁也跑不出去,如果要不动到瓶子,只有爬着跑了,这爬着跑也是可以锻炼你的腰力平衡下的速度。你们先一排的单向推,看,用这一只竹杆平行推动,六七个瓶子就可以同时摆动了,这样看一下直跑用多少时间。另外,如果加上了逆向的,就要加上脚步的变速和停顿,现在我示范一个四单向加一个逆向的,看好了。”

    张永弟跑过四个单向到达逆向的瓶子时,瞬间弯腰,爬过了那个逆向的,又半弯腰冲刺,过了后四个单向的瓶子。“前四个瓶子好过一点,就是到了逆向这个就难过,其实在这里你可以完全一直快速爬过后面的瓶子,但是如果看到后面的四个瓶子摆度较大的话,你就可以半弯腰的跑,这样会更快一点的跑过瓶子。如果全部都是单向的,就是练你的爆发速度,加一个逆向的,就可以锻炼你的瞬间反应和爆发力,如果加两个或三个,难度就更大,但效果更好,当然,也没那么容易,我现在最多可以过三个逆向的,速度也慢。反正形式多样,单向,逆向,随便你怎么搭。”张永弟解释的说。

    老基说:“原来是可以爬着跑的,刚才我和爆牙都是傻逼逼的直冲,难怪总是被第三个逆向瓶子碰到,你们要不要玩玩,看你们能过多少个?”大家都反应都平淡,老米说:“玩这个?不玩,没意思,还是留给破烂自个玩吧,不如省点力,等会回去打篮球。破烂,等下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打篮球?”

    老么看到张永弟摇头后便说:“破烂,其实你也不用怎么麻烦,我们可以到胶林去拔那些胶树上的胶丝,搞成我们以前玩的胶球,像乒乓球这么大就行了,弄它四五十个,这些球不重又有弹性,打到人又不会痛,以后你想练什么敏捷度的,就站在墙壁前面,我们就拿胶球扔你,你可以接,也可以躲,练个千手观音什么的,怎么样?我这办法不错吧。”

    陈斌轻轻的摇摇头说:“这办法不错是不错,可如果要练,肯定是天天练的,不可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啦,这样哪里会练得好,可谁会这么有空,天天来陪他扔球,说不定你们有时间的时候,他还没时间呢?破烂,你说是不是?”张永弟点点头,练武讲究的就是一个持之有恒,只不过这几天父亲过世了,整个人显得浑浑僵僵的,自己也就没练了。

    成叔这时骑着车回来了,大家也就参差不齐的的喊了一声:“阿叔。”便齐身告辞了。

    十八章

    张永弟看到车后的袋子里装得满满的,今天收获不小,可成叔却没有喜色,而是一脸忧虑,成叔是一个藏不住心事的人,一根肠子直到底,有什么事全都摆在脸上。

    张永弟扶过自行车放好,又打出一盘水来给成叔洗脸,看着成叔拔掉了脏水,才小心的轻声的问着:“叔,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成叔蠕蠕嘴角,张口欲言却又往屋里灵位瞄上了一眼,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点上,才说:“没什么事,你多心了,来,先把破烂整理整理,我去做饭。”这表情怎么会没事呢,简直就是欲盖弥彰,三岁小孩都看得出来。

    张永弟一把抓住成叔的手,对着成叔的双眼坚定的说:“叔,我不是小孩子了,有什么样事你就说,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不要自己把事闷在心里,好不好?”成叔狠狠的咂了两口烟,才叹气的说:“我……我……咳,今天老江告诉我说,我老婆从家里打电话过来,说是父亲病重,过几天可能要动手术,父亲让我马上回去,我……我……我打算后天就带你一起回去,家里的东西明天就全部处里掉。”

    成叔说的老江是在机关开小卖部的,装了一部公用电话,成叔同他熟了,每次家里有什么急事就打老江的电话,老江再通知成叔,每次的费用是两块钱,有许多外省人都是这样同家里联系的,毕竟写信还是没有电话方便。

    张永弟这时震惊的不知说什么好,这个消息来得太突然了,自个父亲刚过世没几天,成叔的父亲又病重,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行船又遇打头风呀,为什么老天会如此不公?要离开NH省,到BH省,这想到没想过,过去了还要加重成叔的负担,而且这一去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父母亲的墓都在这边,扔下他们,不行,绝对不行。如果不同成叔回去,他肯定不同意,这怎么办?

    张永弟沉默了一会,才深呼一口气说:“成叔,我打算留下来。”成叔欲张嘴,张永弟抢着说:“成叔,等我说完……成叔,你知道我父亲多大就出来打工吗?十三岁就出来了,我听父亲说过您好像也是十三四岁就出社会的,是不是……我呢,今年十六(虚岁),比你们当初还大三岁,况且比你们还多读几年的书,看看我的个子也不小了,我可以去收破?( 江湖黑路 http://www.xlawen.org/kan/147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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