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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 部分阅读

    不靠太近,不是怕它伤了她,而是怕看它惊惧憎厌的眼。时间越久,妖化的势头越明显,它的焦躁与恐慌便越强烈,一切负面情绪在兽体中无法排解,只能肆无忌惮发泄出来,辰湮也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充当它怨恨的对象……若是可以的话,她也不想将它桎梏在此地,她也不想出现在它眼前,用自己的存在来提醒它现在的处境有多不堪……

    “徒离出了点事,我得去看看。”不知过了多久,她轻轻得说,“或许是一天,或许是两天……你留在这里……等我回来。”

    松鼠还是待在原地,头未回,连眼神的弧度都没流转过一分,就像是化成一座雕像般,沉闷而死寂。辰湮就在它身后静静望着它,茫然的视线穿透无穷尽的时空,窥探到当年榣水畔抱琴而立的仙人,抬头时那般明耀的微微一笑竟让她四肢僵硬冰凉。

    宁静维持到这日的白昼拉下帷幕。最后一束阳光从西沉的山沿上消失,黄昏短暂得有些猝不及防,当沉夜露出端倪的时候,她刚演化完一套新的阵势。然后忽得,听到隔间里一声尖锐凄厉的叫声。

    心神震动,指尖纠结的灵线哗然散开,她闷哼一声咽下口中腥气,却来不及化解反噬的灵力,撇开袖子直奔隔间。

    它还在窗台上。歇斯底里嘶声喊叫着,小小的身体剧烈颤抖,一阵一阵泛着痉挛,如同受到了什么刺激般。辰湮怕它挥舞的锋利指甲会伤到自己,也顾不得它的排斥,奔上前伸手便想定住它身形……可它回头看了她一眼。

    乌黑的眼珠从瞳里透出鲜红的光,狰狞凶狠的脸也掩不住那般妖异……从来没有这样直白而鲜明的恨意,没有任何附加因素的……恨。

    就那么一眼。胸腔中反噬的灵力在翻腾,喉间弥漫的腥味带着无法言喻的苦涩,她已经没法再做什么了,只能轻轻将它捧起来,虚拢着掌心避免它挣脱开,尖锐的指甲深深嵌进血肉,随着灵气的散逸,血液的色泽甚至渐渐转深。

    妖毒像是恶化的病毒般,从伤口中弥漫进去,越是挣扎,越是渗透。

    妖变中它有多难受,妖毒侵蚀人类躯体时她就有多痛:“别怕……别害怕。我不会让你完全妖化的……别怕……”

    夜幕笼罩天地,屋中的僵持还在继续。直到黎明逐渐破开天际,辰湮才放开沉沉睡去的松鼠。

    定定看着它好半晌,她终于起身,在屋中扫视了一圈,走到角落拾起棉絮窝倾倒时滚落在地的石珠。经历凤凰多年琢磨又让她用魂魄淬炼的石珠,表面的阵法已经碎裂,沾染了地上秽物,原本玉质般纯净清透的光泽已经黯淡了几分。

    低低一声叹息,还是咬着牙将它重又化入魂魄,用魂力去洗杂质。无声吸了口气,擦去满脸的汗珠,她褪下外袍,用刀子将内衫的袖口划去。两只胳膊连着手掌已经伤痕累累。流出的血是黑色的,血液粘稠却无法凝固,若不是她用灵子堵塞了伤口,定然会失血过多晕厥。

    灵力运转无碍,想要清除渗透这般深的妖毒却不容易。更重要的是,没有时间。于是只能简单处理下伤口,换了件衣裳,收拾一片狼藉的屋子。然后,就坐在那里默默等待天亮。

    “……就留在这里,等我回来……好吗?”她低低得,对它说道。

    松鼠蹲在离她远远的角落,爱理不理得敲着篓子里的坚果,也不吃,只像是在打发时间。

    “等这次事了……就让你离开……好吗?”

    松鼠终于抬头看了她一眼,瞳眸中幽深望不见情绪,嘴角却扯了扯,分明是个嘲讽的神态。

    辰湮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猛然撞了那么下。茫然坐在那里,满满的都是自己错了,可她不知道自己又错在哪。

    “那……我走了。”

    辰湮站在屋外,离得无形的屏障只有一步之遥,下意识回头又望了一眼,松鼠不知何时起已经立在窗台上,冷冷望着她。

    她偏头停顿了片刻,想起徒离在纸鹤中催促的话语,又想起昨夜它恍若疯魔般的情状,胸腔中莫名的疼痛几乎让她透不过起来。犹豫之后,还是往前走,已经做下的决定,她很少会改变主意。

    伸手变幻过法决,想要将禁制改换了。刚刚挪移开灵子排列的顺序,却是在那瞬间——蓦地被一股从后而来的剧烈力道狠狠撞击。

    一口腥血从五脏腹腔内忽得涌上来,咬紧牙关还是有控制不住的血线从唇角滑下。掌中收拢的所有阵势轰然坍塌,眼前有刹那的黑色晕翳笼罩难消,连骨骼都发出不堪支撑的咯吱声。

    她跪倒在地,指尖深深嵌进泥土中,连牙关都再闭不上,大口鲜血直接涌出来。知觉回笼,猛然间扭头看去,黑色的流光狠狠窜过来。

    松鼠两眼已经完全转红,体型未变,可是尖锐的獠牙从口中探出,指甲疯长,连皮毛的颜色都渐渐转漆。

    “不……你不能……化妖……”

    强烈的反噬几乎轰碎五脏六腑,断断续续的声音艰难漏出来,被封锁的妖毒继续流转,麻木无力的身体竟然还能感觉到那种剧痛。

    可松鼠自愿成妖了。即使永远刻上妖族的烙印也要离开。

    它如流光般破除屏障,脱出这场桎梏。只是在掠过她身形的时候,冷冷的、淡淡的,那么看了她一眼。

    第50章

    东边。是在群山的东边。

    正如她无论如何都没想到,他会宁愿化妖也要离开,这刻之前,他也从未想过,要心甘情愿刻上妖族的烙印……索性,那高高在上的天界已然成遥远的梦境,非人非鬼般的怪物存在,也不在乎再多这一点耻辱。

    可是狂暴的妖力在经脉里横冲直撞,仙魂强转妖变,使得兽身无法容纳全部的力量,他魂魄中潜藏的不该属于这人间的东西一股脑满溢出来,已然隐隐要挣脱肉身的束缚。通身的骨骼都像是被打碎重塑般,那疼痛比起渡魂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在身体崩溃前,他必须寻找下一个宿体。

    所以要去东边。他能感觉得到的,一个声音在呼唤着他。并不是实质的能用听觉接收的,而是更接近于一种直觉,微弱但又无法忽视的直觉。他被困在屋子里,什么地方都无法去,可那声音还是止不住得往脑海里钻,带着魔魅般的诱惑与企盼,一声一声,远远近近。

    冥冥中那种力量在驱使着他前去,心底确实有几分灵清的,或许……那便是他下一个宿体。

    被妖火灼烧了的密林中,正按着妖气流向寻觅鹤妖痕迹的徒离,似有所悟般抬头看了眼,恣肆的眉眼微微皱起,沉思中暗合了几分轩傲,恍然才有几分清华澹泊的姿态。

    然而下一个瞬间,视线一斜,冷哼中眼眸划过几分狠厉的光,聚气成形的一道刃光已然直直穿透桦木顶棚,他的身形也随之啸然而去。

    密林间静寂无比,连虫嘶鸟鸣也没了行踪。妖精鬼怪间的争斗显然牵扯上了阴间阳界的殊途,妖火凝聚的高温让残留的力量发生了某种质变,妖毒掺杂着鬼火,短短的时日内已然在此地结起一层厚厚的毒瘴,孱弱的生灵无法熬过这一劫,若非月岩泉灵气晕染此地,那些树木扎根也有数百年之久,对环境变异的适应性颇高,定然会在极端时间内尽数枯败。

    不久之后,一片凄厉的啼鸣密密迭迭由远及近,在徒离曾伫立过的地点徘徊。翅膀挥动的声音此起彼伏,似婴孩哭声般的嘶叫带着鬼怨之气弥漫开,那怨气之中还隐隐有着些模糊的人声在纠缠不休。成群的姑获鸟愤怒得盘旋,紧接着又一哄而上向着徒离离开的方向追去。

    徒离轻巧的脚步在枯死的草地上掠过,手指不断变换着各种法决,试图从空气中遗存的薄散妖气中窥探到其主的行迹。与其说是踩着地面,不如说脚尖轻飘飘抵在虚空,乌发轻纱无风自动,仅仅一个侧脸已是冷酷无比。

    那鹤妖隐匿与逃命的手法还不是一般的出色。否则带着那样一个孩子,怎可能在整伙姑获鸟的追捕中全身而退!连徒离自身这般熟悉此地环境,还是能被三番四次逃脱了行踪,如何不恼火?

    徒离回想到之间的比斗中隐约一眼窥到的事物,又忍不住蹙起眉。

    若不是可以确信那婴孩还活着,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那样一个浑身冒着鬼怨之气的东西是活人!

    怪不得能让姑获鸟都穷追不舍——天生的灵体!浑身上下通透得连灵气都能穿过,而且自体内就有某种吸灵的能力,就如同他那口泉眼般,能将灵气过滤并贮存——莫说是妖怪会将他当做补品了,放在修道者眼里,都是绝佳的器灵之材!却不知怎的,大概是出生时辰有恙还是遇到何种变故,不但命格极其诡异,而且灵体变异,纯净的灵气已成了森森鬼气,这与姑获鸟携带的鬼怨之气不同,反倒更类似于人间秽念集合成的阴晦之气。

    偏偏吸灵体质没变,那阴晦气息在他体内演化,却是天生会吸引鬼怪。被姑获鸟看上倒是他的造化了,姑获鸟喜爱孩童,但夺来的人子无一逃脱被鬼怨之气吞噬的宿命。那婴孩的体质能让他在怨气中存活,甚至因缘巧合借此修炼亦未尝不可,但换了被其余的任何妖精鬼怪看上,大约也只有被吞噬或是炼化的路子了。

    如此……那鹤妖又是因何将这样一个烫手山芋小心翼翼护在怀中?

    徒离先前与鹤妖争斗一场,虽没将其逮住,到底是占了几分便宜。哪想到,抱着那样重的伤,鹤妖还能逃到这番地步,倒是让他惊怒之中生出几分疑惑。

    凝神思考片刻,蓦地抬头朝一个方向望去。姑获鸟的怨气已经极接近了,想来再过片刻就会赶到,环顾四周,还是无法把鹤妖揪出来——他拧着眉原地溜达了一圈,有几分埋怨阿青怎么还未至。飞快从腰间抽出一面刻着符箓的小旗,反手一挥,棋子迎风疯长,一化二二化三眨眼便连成个阵法,随手抛过去,旗子阵法沾地便不见了影,徒离又落了眼,见身后林间迷雾连着瘴气骤起,放下心来,扭头慢悠悠往前走,一边走一边巡探。

    ※※※※※※

    鹤妖确实已是强弩之末。

    在与姑获鸟的争斗中已经耗费了太大精力,看此地山林妖气不浓原以为妖类不多,却不妨确实无闲杂妖类,却有个丝毫不好惹的草木大妖。几番交手,勉强能逃脱已是不易。

    连下巴淌满的血迹都来不及擦拭,拉下遮蔽的宽大袖子,充满爱怜得望了望怀中羸弱的婴孩,面上也难掩凄楚。婴孩安安静静躺在臂弯间,始终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只是睁着眼睛望向上方——可那双眼却分明是对白瞳!病态的白翳充斥着整个眼球,微微向前突起,显得更为鬼气森森,视线毫无焦距,哪怕生着眼睛也如同摆设一般!

    鹤妖抱着婴孩,踉踉跄跄往丛林更深处前进,重伤噬体,已快忍不住要现出原形。

    一点声响都能让它警觉万分。

    当它终于失了力跌倒在一棵树下时,它怔忪得望着怀里的婴孩,然后缓缓伸出手扼在他的脖颈上……婴孩依旧无神得望着它,即使两双眼睛对视,他也注定看不到任何真实。

    枝桠间传来第三者窸窣的动静,鹤妖猛地敛袖抬头,正对上一双赤红的眼。

    妖化的松鼠静静蹲在树顶,沉寂中有着蓄势待发的危险。

    ……就像猎人注视着已经进入陷阱的猎物。

    第51章

    徒离皱着眉头站在鹤妖尸身前。

    郁闷是有,怒气是有,可更多的,是疑惑。

    鹤妖已经显出原形,白色的羽毛遍布紫黑色腐毒,这样短的时间,鬼怨之气已经侵蚀了大半的身体。除了先前逃亡留下的伤口,竟没有任何新增的痕迹。附近无什么打斗的异样,从尸体上看来,也没有多少挣扎……那它是怎么死的?

    徒离本就是草木妖,对各种气息极其敏感。仔细查探下,还真让他发现点端倪。此间有陌生的妖气……来一窝姑获鸟就罢了,总归是待不长的,可这山头什么时候又出现了别的精怪?!

    强忍着勃发的怒气,掀开那鹤妖的翅膀,一低头,就正对上鹤妖死也要护着的鬼童的眼。

    小小的襁褓中,皮肤惨白如纸,血肉削瘦剩骨,不哭也不闹,只是那么无神得看向前方。两颗眼球都充斥着深深的病态的白翳,通身的鬼气浓厚得让附近的草木都逐渐枯败。鹤妖衍生的腐毒竟对他没有任何影响!这还是活人么?!连徒离都要忍不住心中一怵。

    “你怎么不死了呢?”徒离负手盯了他半晌,眉宇深得快要打结,“活着也是场折磨。”

    鬼童只是那样看着他——不过是维持着“看”这个动作罢了,对外界的一切动向都没有任何反应。

    徒离一时不知怎么处置,杀了他弃了他似乎都不是什么妥当的决定,正犹豫着,忽得听到耳畔传来翅膀扑扇的声音,眸光陡然一利,隔空一探,抓了那鬼童在手,身形飞掠向前。

    他这性子孤傲恣肆,最受不得胁迫,那群东西越是穷追不舍,他反倒越是背向而驰。原本把手上这玩意儿丢给它们,便能换得今后的清静,与姑获鸟有仇的是鹤妖,他充其量不过是为了维护地盘而阻挠了一下罢了,可那群死鸟见谁都咬,横冲直撞没半点忌讳,这就惹毛了他。会安安分分将鬼童交出去才怪!

    不过徒离也知道,自己没有鹤妖那般的敛息之术。鬼童身上的强烈怨气无法掩藏,在姑获鸟群看来就是个天大的指向标,被追上是迟早的事。这样想着,不由又开始埋汰不知道已经跑到哪的人影。阿青还从未有这掉链子的状况!当初他中了埋伏被围攻的时候,远在千里之外都是信才发出没多久就赶到,这回子怎的被什么绊住脚步了不成?

    她学的是道家的东西,对付起鬼怪来原就比他容易,更何况是姑获鸟这种东西,怨气不散,魂鬼不消,让他击溃血肉之躯是轻而易举,面对这种无形怨气凝结出的东西就有些为难了。大概也只有她成困住并消泯这些鬼玩意儿!

    正如徒离所料,他只往东边过了没多久,身后翅膀扑扇的声音便越发响亮。那团弥漫着死气的怨魂如跗骨之蛆,直激得他道体寒毛直竖。此刻正值午后,离黄昏入夜时分都还远着,如此白昼,那鬼怪竟也畅行无阻!

    虽说这群山因月眼泉之故,阴气浊气之盛时间少有,更有千年巨木遮天蔽日,但毕竟艳日当头,阳气侵蚀,鬼魅妖物皆不得不避之……徒离与那鹤妖能在光天化日之下行走,毕竟是妖,姑获鸟群却是鬼!可见,这追兵何等怪异何等不凡。

    眼见着距离越来越近,满山的枝桠簌簌颤抖间,翅膀的扑扇声好似穿透时间与空间般纷繁作响,耳畔听得此声便觉厌恶无比。徒离不得不拐了个弯,先往自己的老巢去。无论他在哪,阿青总能找到他,而他想要找到阿青,就不是件简单事了,何况阿青应已离了居处进得山来,那要找到就更不易了。还不如先回月眼泉,拿泉眼处的阵势缓上些时间,那阵势连灵气都能困束,自然能轻易隔绝姑获鸟的气息。

    思索只是电光火石之间,脚步忽然转变的方向导致绕了个半圈,却是耽搁了些许工夫。

    姑获鸟既已成群,自然有其担当先行的首领!靡靡起伏的怨鬼之声中有一音,格外凄迷高亢,一声一声竟似在呵斥诉说着什么,那鸟群时散时聚,此刻竟是呈包抄之势哗然从一侧卷集而来——未至泉眼,徒离已然与其狭路相逢。

    几乎是在见到他的瞬间,凄厉鬼哭声陡然暴涨,充斥着鬼戾的尖锐女声辨别不清,隐隐听着是如泣如诉的女怨,转而却像是要割裂穹宇般阴冷狠戾。徒离猝不及防直面这样的音波,也是控制不住神识混荡气血翻涌。

    眼见鬼鸟群直直冲来,他狠狠一咬舌尖,抚胸激活内丹,举手投足间妖力霎时狂暴,树木花草转瞬枯萎,却是其中蕴含的灵气在极短的时间里便尽数抽取之故。徒离只眼一瞟之间,那四面八方忽得涌来无数凝结成雾的灵气,被狂暴的妖力一沾便转为赤红,神念运转间,那雾束自成线,纵横交错,却是在虚空中结出一张巨大的网!

    姑获鸟撞上那网,凄厉之声骤升,竟似落入蛛网的虫豸般动弹不得!

    然而,这神通能困住它之躯体,却阻不住鬼雾弥漫,挡不了鬼音袭耳——越闻越觉得受这声音影响太深,以致无法控制自己,徒离两眼青魅之芒闪烁,衣发狂舞,实不堪忍受,索性一把抓起怀中鬼童,作出猛然欲摔之姿。

    就算再生得怪异,也不过一凡人肉躯,怎挡得了此般狠厉一摔?

    便见着,那鬼哭蓦地戛然而止。就像被掐死了喉咙般,转瞬皆无。

    徒离趁着这个间隙,强转妖力运转道体,驱散侵肌的戾气,心知这网困不住它们太久,扭身便往泉眼飞掠而去。

    不多久,身后被激怒的凄厉之音更甚,显然是那些鬼鸟已然挣脱妖网,汹涌而来。

    月眼泉直面中天,少植栽阻挡,此刻艳阳高照,阳气灼烈。徒离心念激荡间,那扎根在潭水深处疏美的本体兰花亦是无法平静,连水面泛过的每一道涟漪,都像是带着杀意。

    徒离随手将手中鬼童抛到那回阿青为画眉洗髓残留的小阵上,一头载入深潭中——泉水却连水花都未曾溅出,呈现出一种极其诡异的平静。

    兰花幽幽绽放,潭边阵势被鬼气激发出来,而此间汹涌的灵气如网般牢牢笼罩着整个泉眼。

    翅膀扑扇声近在咫尺,姑获鸟的声音越发凄厉难言。阳气过剩,映照在那鬼怨躯体上,如同冰块晒化冒烟一般,可想是何等痛楚。可即便是此,鬼鸟亦不曾有片分后退,依然前赴后继撞在阵势结界之上。

    徒离将本体化入自己道体,静静浮出水面。他站在月眼泉中,冷冷斜睨着如暮云一般笼罩在虚空中的鬼鸟。

    这泉眼自行聚灵,山不尽,泉不枯,灵气源源不断,那阵势便可一直维持。外面的进不来,里面的也想不出什么法子解决这状况。徒离皱着眉就这般与它们耗着。一边细想一边抬头看日光,恐入夜之后,便就是这群鬼怪的主场,届时会发生什么他预料不到的变故。

    徒离回想了一下那样神通能派上用场,犹豫着决心先试上一试再说。眼角的余光瞥过边上无声无息的鬼童,微微一顿,刚抬了手,却是瞬间捂着胸口后退了一步。

    他陡然抬头,望向某个方向,只觉得心痛难忍。那苦楚剧烈至此,几乎要崩散道体。

    颤抖着嘴唇伸手探入胸口,拽出自己的本体,视线刚触及兰花黯淡颓萎的色泽,瞳孔便是猛然一缩,紧接着就有些涣散。

    阿青——阿青出事了!!

    徒离想也不想破出阵势,根本顾不上鬼怨之气袭身,以极快的速度穿过姑获鸟群,直直往外冲去。鬼鸟竟也不追,它们依然在奋不顾身前赴后继得冲撞着自动修复完全的阵势。

    即使凄厉鬼哭依然回荡,月眼泉似乎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就是在这时,鬼童的襁褓,微微一动。

    第53章

    自那襁褓深处,鼓起个拳头大小的包,蠕动着,直到慢慢探出头来——赫然竟是只松鼠!

    此刻看来,它竟无丝毫妖化的迹象,眼瞳仍是漆黑的,皮毛棕褐相间,指甲略长只当是未勤加修磨的缘故,小小的身躯玲珑可爱,恍然仍与普通生灵没有什么两样。只是不知为何,竟无任何活物的气息,若不是见得它能动弹,定然以为这只是石块抑或木头雕刻而成!

    就算是先前那鹤妖的敛息之术,亦不曾有这般神通!想来连咫尺之隔的徒离也无法探寻到它的存在,并非偶然,而是它做了什么之故。

    松鼠缩在襁褓中,静静得、沉沉得看着毫无知觉的鬼童。要收敛妖力并不是件易事,更何况是这濒临崩溃的身体。连它自己都感觉到身体正在僵硬得逐渐失却温度,血肉像是被寸寸割裂的剧痛,每一瞬间都在试图泯灭他的意志。

    他知道这鬼童便是自己的下一个宿体,在杀了鹤妖的时候他就能渡魂,但他是何等的谨慎,前有无法控制的渡魂之苦,后有兰花妖姑获鸟紧追不舍,事态未得清明之前他怎会将自己置于任其宰割的险境?现在看来,兰花妖并未有杀此子之意,鬼鸟亦不显赶尽杀绝之象,性命倒是无忧。

    松鼠的眼睛一动不动盯着,漆黑的眼珠毫无灵动之色,却是自那瞳眸深处慢慢晕染出血一般的红,瞬间侵占了整个眼瞳,那小小的躯体竟像被戳破的气球似的整个儿寡了下去!

    就在松鼠皮囊失却了魂灵,无法承受鬼气而崩裂开的刹那,自鬼童布满白翳的眼瞳边缘,渗透出妖异的红光,那鲜红的冷芒越来越盛,某一个瞬间,他的身躯上竟出现庞大的幻象!幻象如雾气磅礴开,明明是无形的,却似乎拥有实质般可以触摸。雾气艰难得一点一点渗透入凡人躯壳,久远的无穷的记忆,源自太古的浩瀚的魂灵,只一眼,便如同穿越亿万载时光,直面了一个无法再被注目的时代。

    那白雾逐渐消失时,鬼童的身躯忽然剧烈颤抖起来,原本便惨白的皮肤如同蜡染,血管暴露如虬结,就像是有虫子在血肉里钻动般可怖,口中本能发出惨痛至极的、似啸非啸的厉声。

    鬼童之身原本无知也无觉,眼不能明,口不能言,耳不聪鼻无用,然而渡魂除了将他人魂魄硬生生塞进来之外,也并不是一无是处,两个魂魄在融合的过程中,形成了一个犹如母体般的先天之境,哪方魂魄势强必然会根据自己的特质改造身躯,因而鬼童闭塞的曲窍被打通,论起五感知觉来,应与常人无异。

    于是,渡魂该受的苦楚……他无可避免得再次承受了一番。

    好在此地灵气分外充足,在漫长的渡魂生涯里,这地界的环境已经算的上是难得优越的了。月眼泉中的潭水剧烈得震动着,几欲凝结成实质的灵气疯狂涌入鬼童躯壳,便见得泉眼之外的屏障渐渐薄弱,而姑获鸟凄声厉音越发刺人。

    ※※※※※※

    耳朵能听见姑获鸟之音,鼻尖能嗅到身上的血的腥气,口中能发出疼痛的嘶吼,身体也能感受到疼痛的知觉……可他唯一没想到的,眼瞳的白翳在渡魂完成之后还是无法完全被消去。

    他眼中所见充其量只有个隐约的影子罢了。

    剧痛冲击着他的神智,艰难爬出襁褓,每一寸血肉都像是要寸寸撕裂般虬结痉挛。

    泉眼的禁制约莫只能抵挡到入夜之后,他也无法想象,这群鬼鸟这样执着于鬼童是为了什么,但想必,就算为它们所带走,也不会比留在这泉眼外自生自灭更糟糕。毕竟,鬼童的命格与体质,注定他在怨鬼之间比回到人世更好,而且曾经妖化的烙印就刻在他魂魄中,无论渡魂多少世,大概也无法磨灭,在未能想到合适的法子掩藏起之前,他不能再试图踏进人世。

    他就躺在地上,挣扎着试图从剧痛的梦魇里挣脱出来,鬼鸟的叫声越发清晰,直到……他感觉到一双温暖的手触碰到他的身体。

    意料之外的变故让他本能得紧张起来,因恐惧而激荡的心绪将通身的鬼怨阴气更剧烈得释放开,可那对手臂,依然紧紧环绕着他的躯体。

    模糊之中,女子依然一身洗得变色的靛青道袍,妖毒与鬼毒侵染上她的躯体,可她仿佛感觉不到疼痛般,仍旧是那般淡然的神情。她的眉宇仿佛山水画中浓笔重墨的线条,苍白如纸依然是缠绵悱恻的艳,那样的眼神,宛若隔着云端的虚渺,没有任何属于这尘世的气息。

    “我是注定遇到你的……”她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清许静谧,“你是这世的因,也是这世的果……为什么,要害怕……我呢?”

    “即使是化妖……也要……离开我啊……”

    无视他的恐惧与抗拒,她却是,低低得,哼起歌来。

    那是他从未听过的曲调,遥远的,苍茫的,仿佛一条来自亘古的河流,浩浩汤汤而来。在这声音中,一切知觉都在淡褪,万虫噬身的剧痛渐渐远去,他的心境,也仿佛和入了那苍寂的天地间,从未有过的……平和与释然。

    可黄昏倏然远离,天幕之中血红的霞光失却色泽,阳气变换了阴气,夜幕已然盘旋在天际。

    他感觉有什么沉重的东西从自己身上流走,魂魄中那样深刻的烙印竟也慢慢消失一般,努力得睁大眼睛,来自魂魄的视线穿透眼瞳深处的白翳,注视到一张看不清面目的颜容。

    ——明明,可以那样清晰得看到她的五官,她落在他视野中的脸,仍然让他觉得是模糊的。

    月眼泉的屏障已然破碎,鬼鸟嘶嚎着围裹下来,她的身上发出一种不好用言语来描述的白芒,鬼鸟一触碰,就像是被灼烧似的无法靠近。群鬼猖狂,那白光微弱到像是随时都会熄灭般,可她依然紧紧抱着他,似乎觉察到他的注视,然后,笑了笑。

    就这样一笑,遮蔽了天宇的鸟群顷刻之间化成了飞灰。

    她在这样微笑的刹那,白芒真的熄灭了。

    环抱着他的躯体慢慢变成砂砾,这个女人消失了,原地只剩下一株昙花,硕美的花盘凋落,枝杆枯萎成砂砾,风一吹,什么也没剩下。

    视线沉入黑暗,他的眼瞳重又为深深的白翳所包裹。那颗心脏,却剧烈得跳动起来。

    他一直所遇的……究竟是凡人,还是精魅?

    ※※※※※※

    徒离初遇阿青那会儿,阿青还是个垂髫孩童。

    可是看到她的第一眼,他便知道,自己所见的,不是个单纯的凡人幼崽。

    彼时他离大妖就已差了临门一脚,实在不愿踏足妖界争劳什子地盘,凡世的名山大川又已被各式各样的修仙山门所占据,他也不愿跟凡人纠缠,索性拎着自己那株兰花,满人世得溜达,始终无所定居……然后他遇到阿青。

    阿青是一个凡人,可让他觉着奇怪之处也正是在此,一个凡人魂魄里为什么有那样浓重的同族气息?

    真是稀奇啊,阿青的魂魄中竟然藏着一株昙花。

    “他是一切的因……也是一切的果。我已习惯了这样找寻他。”

    “在这世间辗转越久,他便越发激烈执拗……或许我也该习惯,在这轮回中一次一次为他善后。”

    “徒离,莫要追究这些,我与他也只是在人世挣扎的两抹幽魂罢了,在你停留此世的时光过去之后,便忘了我们吧。”

    “五年啊,足够了。”

    “足够我……再次寻找到他。”

    徒离带了鬼童五年。他将月眼泉凝练成法器,化在鬼童两眼中,于是他的眼睛终于能够视物。

    阿青殒命为替的那举措,化去鬼童魂魄中的妖族烙印,同样也改去了他的命格。虽然仍旧极阴,至少也因祸得福,至此鬼怨之气不染身。

    五年之后,徒离晋升大妖。妖界再次派使者来迎,这一回,他没有拒绝。

    鬼童被人牵着手,走进琼楼玉宇的大殿,一个地位尊贵的男人形色激动得站起来:“这样的、这样的命格!果然是天作之合!盈盈……快带去盈盈那里!”

    第54章

    相传天地之间有十洲三岛、十大洞天、三十六小洞天、七十二福地;皆为修仙之地。

    其地灵气鼎盛;自古有能者据之,可能是仙;可能是人,亦可能是妖。洞天福地钟灵毓秀;另有一番气象;虽同属人界;却是与凡人所处空间交叠的另一空间。每一个洞天都遵从着自己的规则而运行,其中山川日月;自成一格。

    他渡魂世间数百载;却是第一回;见到此世的别有洞天。

    西玄洞府坐落于华山之间,占据天底下灵气最盛的几条龙脉之一,其主甚至拥有前朝皇族血统。虽然家族式的影子令它无法名扬天下,但于求仙问道之人耳,亦是可遇不可求的福地。一路走来,处处景观大开大合,气势磅礴。

    徒离临走前将他带到这里,却不是没有思量的。他游览这世间多年,留下的踪迹遍布大江南北,见识过的人见识过的事更是数不胜数,只是,因为阿青而驻留,又因为阿青丧失对这人世的所有兴致。阿青魂魄中那株昙花枯萎之时,连他都难免有心如死灰之感。

    当年西玄中人与他结下善缘,他离开这世间时,掐指算遍所有牵系,然后在算到西玄的那一瞬,怦然心动。

    此世连当今受天道庇佑的皇族,他也可轻易算得,却只有这西玄他算不得。内心的惶恐酸楚与阿青离世时的莫名心悸如出一辙,徒离便明了,他多留这五年的缘由便应在了这里。

    阿青已经转世。阿青在等待着鬼童。

    徒离带着鬼童来到西玄洞府。而看到鬼童的第一眼,那管事者打扮的道姑便泪如雨下。

    ※※※※※※

    在琼水灵池中泡过,换上灵石搭缀的锦衣华裳。沉默无声的女侍轻巧得为他梳起头发,将绣满了特殊符文的缎条缠满他的周身。

    又走过一条长长的走廊。这洞天有着无穷的禁制,在那禁制的夹缝中,三千世界都影影绰绰。往外多看的每一眼,都能窥探到神秘又磅礴的世界。他不敢多看,每一眼,都在损耗着他的精气神,再多,便恐寿命消减。

    越往里走,寒气越重。为他带路的女侍在瑟瑟发抖,但即便是血肉都在痉挛,她们的脸孔依然是平静无波的,若不是眼中的灵气预示她们还是有自己思想的活人,定会以为所见的只是些傀儡。

    后来他站在一座殿堂前,周身所有的人躬身退下,留他一个人被寒气侵袭。

    即便他体质属阴,还是水月之太阴,直面这寒气时还能感觉骨骼中些微的战栗。通身的锻条被鼓起来,呼啦啦作响,上面刻下的符文流转着银色的流光,禁制被激发,护着他全身血脉通畅。那股被窥探的感觉丝毫没有消退,反而更强烈。他知道即便此刻只有自己一人,他还是被无数双眼睛所注视着的。

    停顿了片刻,抬脚慢慢步入那琼楼殿宇中。

    看到里面,他才惊觉这建筑竟全是千年广寒石筑就。亘古的深渊水涧底部,从不为阳气所触碰的地带,积聚千年才能凝就出来的广寒石,在这里竟多到可以筑造这样华美的殿堂,不能不令人心惊,也不知道要损耗多大才能将此地建成。怪不得没有人跟随他进来,普通人在此只伫足片刻,就会为这寒气同化而融骨成水,即便是修道者,也会被恶阴入体,减损修为。

    然而越往里走,他就越感觉到怪异。那连广寒石都无法压制的浊气!

    他的脸色安静如常,心脏却如坠深谷。开天辟地之时,清气诞神,浊气则在新的世界中飘荡,最终不知归处。但少有人知道,浊气染上盘古神血,孕育出了魔……难道,这堂堂的西玄之地竟接纳了一只魔?为了掩饰那浊气,竟不惜以广寒石建屋以藏?

    他的疑问在不久后就得以解答。

    殿堂正面深处只通往寝宫。镶嵌于壁面的流火景灯无声无息燃着,光线折射在雪萤石的壁花上,显露出星辰般如梦似幻之景。寝宫里生满了无根的血蓼,一面是广寒阴气,一面是炎浊流火,两者相溶,竟让它们在冰层中灼灼燃烧。

    一座广寒石雕成的大床摆放在前面,精致的雕花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符文,且无时无刻不在激发,淡淡的银光与他衣裳所缠的缎带如出一辙。床架上月银的水晶纱缀着无数的蔷薇石,同样排列成阵势的形状,一切事物都华美精致得不似人间,却也像是苦苦压制着什么无法被控制的事物。

    他走进寝宫的门,之后的每一步,五脏六腑都像在被震荡一般。那震荡越来越剧烈,浊气在侵蚀着皮肤,让他开始头昏脑涨。他缓了缓脚步,深深吸了口气,将绽露出的所有青筋压回去,然后,缓步上前。

    透过层层叠叠的纱帘,他看到一个人影。那是一个女孩,盘腿坐在床上,锦衣华裳,与他差不多的年纪。

    他看的第一眼,便知道,那是人,拥有强烈浊气的人。

    可人怎会有这样的浊气?

    隔着那一帘朦胧的水晶纱,两双眼睛都对视了那么许久。然后,一只手悄悄抓在了纱帘的边缘。

    女孩露出那张近乎惨白的脸,温柔又好奇得望着他。

    她的脸白的近乎透明了,仿佛,轻轻呵一口气,都能让她化在空气里。她明明没有任何表情,眉眼间依然是无法想象的温柔,甚至小小的身躯似乎盛放不住这样的温柔,所以才让她的眉因为无时无可不在承受的痛苦而轻轻蹙着,所以才让她的眼因为无法接纳灵魂中涌出的震颤而带着水润。

    她轻飘飘得似一根绒毛,待在精致的牢笼里,用一种天真又纯美的视线静静窥探着外界。

    “你不疼吗?”她偏着头,轻轻得问道。

    “不疼。”

    她?( 上神 http://www.xlawen.org/kan/148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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