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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 部分阅读

    “你的眼睛里……为什么有盈盈呢?”

    凄冷寂清的夜,连微光都带着小心翼翼。他看到斜倒的木梁上梳理羽毛的鸟儿。

    那双金色的眼在夜色中仿佛透着萤火,明灿中,有个脆弱的影子,随着眼神的流转微微荡漾,丝毫不曾因为诡谲的双瞳,而消减任何美丽。

    重明鸟审视着他。残酷又冰冷的眸光,许是因了那抹影子,竟让人瞧出些温柔来。

    然后它叫了声。如凤凰般悠长清澈的啼鸣。可夜色中不觉动人,只觉凄厉刺耳。

    它振翅倏地飞到少阳面前落下,急切得踱着步。

    隔得如此近,重瞳里的影子便越发清晰起来。少阳定定望着,心微微动了,那影子也跟着微微一动。盈盈在雾色青茫中抬起头,看见他,偏了偏脑袋,然后微微笑起来。比秋水还要温柔美丽的眼睛,却不是很久以前的沉邃——而是失去所有生命力之后冰晶般的剔透与苍白……那是他记忆里最惨痛的画面。

    少阳陡然惊觉!幻术?不,不是,那不是幻觉的存在,而是他的记忆在它眼中的投影。

    或许不同的人,在这里看到的都是不同的景象。它的眼睛里本没有盈盈,因为他心中想到了,所以他看到了。可重明鸟为什么要叫他看到盈盈?

    眼前的鸟儿又是一声鸣叫,音波直直冲进他的大脑,让他好一阵晕眩。

    然后盈盈的面情就变得极其哀伤,她微微笑着,眼睛里却落下了眼泪。眼泪落地的瞬间,那安抚的笑容便定格在了脸上,她就是这样笑着,变成了一尊石像。

    少阳猛地捂住嘴巴,眼前的画面像砂石风化一样——就算紧紧捂住嘴,浓稠的血液还是不断从喉中涌出,他全身冰冷如铁,痛苦得像是要把身体中所有的血液都吐完。

    “你想要盈盈?”他就是在那个瞬间,忽然明白重明鸟一直跟随他、叫他看到盈盈的用意,“你在找寻她?”

    重明鸟没了动静。又恢复最先开始那种淡然与冷漠,显然是他说对了。

    “可是盈盈已经不在了。”

    话音落地的刹那,重明鸟的翅膀猛然一掀,打在他的脸上,毫不留情将他扇倒在地。

    少阳无力再坐起来,便索性维持着这姿势,将喉中的腥血重又咽下去,缓缓松开手,掌心之上涌出魔火,将身上的血液焚烧干净。

    他的视线透过凌乱的头发,注视那只鸟儿。然后又听到一声鸣叫。

    “你想要告诉我什么?”他喃喃着,“你找到我,是为了找她。可为什么寻盈盈呢?因为……盈盈身上的……浊气?”

    他游离的视线就这样有了焦距:“对啦,所以你要找到她……我的盈盈不在了,可你要找的还在西玄。”

    重明鸟往前走了几步,微微垂颈,那双诡谲的重瞳几乎要贴住他的脸。

    他与它就这样沉默注视了一会儿。

    然后重明鸟在他身侧伏□形——自这夜之后,它没有再离开。

    *

    少阳寻找着时机再入西玄洞府。

    流离至此,想着什么盈盈该是喜欢的,就走过那样多的风景。那样执着得以这番躯壳存留在世,或许这许多年来,他也只想要一个理由,再回去,再去找到盈盈。

    重明鸟留下了,于是他想着,他该回去了。

    西玄虽与凡间交叠,却实是别有洞天。除非其内有人接引,否则要寻找空间的缝隙,从另外的通道进去其中,再困难不过。

    而他在那里待了那么多年,自然熟悉它的一切。身上虽无通过法阵的门牌,幸运的是这多年西玄持之以恒锲而不舍得满世界追杀他,却怎么也想象不到,这个魔头还有一天会再入西玄。

    “你怎么知道世间有盈盈的存在?”有时少阳会这样询问蹲在他肩头的重明鸟,“你既能循着我身上残留的浊气发觉到盈盈的存在,为什么不知道她已……离世?”

    重明鸟闭目无声无息,半点没有搭理他的意思。

    “我离开她已太久了……你那样跟着我,就不怕我再找不到她的存在?”

    依然没有响动。

    这也是为少阳所讶异的一点。这样的灵鸟,哪怕生在凡尘,都不可能不生灵智!自从重明鸟不离他身侧后,便再无鬼怪妖物能近他身,小小的鸟躯中蕴藏有最纯粹的灵力,骨骼清奇类凤,而越像凤凰就意味着它返祖的状况越盛,生来便有可能是开智的。

    可为什么它从不曾予他任何交流?

    少阳又回到了西玄之地。

    整个东苑都被各种特殊的禁制与法阵所封印。仅仅是站在外围望着,都恐被那浓郁到几乎要晕染到衣上的浊气所吞没——连封印都压不住的浊气肆虐。

    少阳定定得站了一会儿,忽然笑起来:“你看……或许我只见了盈盈一面,已经会就此万劫不复。”

    他肩上的鸟儿依然不想搭理他,只是抖擞了精神,目光如炬直直投向那座广寒石的宫殿。

    每当它专注得看着什么时,重瞳的诡谲感便显得更浓一些,也许,同样的事物,它所看的,与人所看的,便不是一个模样。

    少阳现出魔身,也不在乎是否暴露行迹,无视那些禁制就举步走进去。仅仅只是两步,他便被迫停了下来——有把拂尘从后狠狠砸来,即便被闪过,依然直直嵌入他身前的地面,可见力道之大。

    他缓缓回头,平静得唤了一声:“师父。”

    西玄的四府主已不复年轻美貌。

    当日少阳的一掌轰碎她的功体,连灵根都一并毁了个彻底,就算为她大哥所救,也注定与仙道永绝。曾经的乌发如今惨白,皱纹如蛛网般盘踞在脸上,连身体都有些伛偻。

    “逆徒!”

    带着颤音的怒喝,嘶哑至极。她这样的冰冷与怨恨似乎从未在记忆里出现过,可对于他来说,也什么都不算了。

    “师父,我来见见盈盈。”可昔时西玄洞府的少君还是旧日的俊逸优雅,他笑起来的模样,毫无阴霾,就如同这多年发生的故事根本不曾存在那般。

    “你、你……”

    颤抖的声音还未说完,已被他毫不犹豫打断:“师父不会拦我的,是不是?我离开盈盈太久了,真的太久了,她还在等我呢师父。”

    只是这一眼,带着笑意的淡淡一眼,她便再不能动弹。

    少阳踏进禁制。

    那瞬间,为魔体所克的所有的符文都停止了运转,再下一个瞬间,法阵齐齐轰炸开来。当年为浊气肆虐过一次的西玄福地再次经历了浊气的洗礼。

    重明鸟已经在第一时间飞离他的肩头,直直冲进了殿门。

    他踏着四散轰鸣的浊气踏入旧日的广寒石宫殿。

    “盈盈,我……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10。17

    今天开始入v……码字好痛苦的撒……

    第61章

    “你呀;还是这个模样。”

    他走过的地方;清气与浊气交汇成漩涡又无声无息崩裂,浓厚到凝结成实质的气劲;如同剥落的墙纸般纷纷扬扬落下,摧枯拉朽似的;还未触及到实体便化成气流;随众浩浩汤汤奔涌。

    大风鼓起他拖长及腰的发与单薄的衣袍;像是随时都能将他碾碎,但他仍然稳稳得慢慢得往前;安静如同世界轰塌了他也会这般面不改色。

    “想我了吗;”少阳在石床外立定;似乎是犹豫了那么会,随后神色又放缓了几分,低低唤了声她的名,“盈盈。”

    外面的法阵已经荡然无存,可这殿宇原带的禁制却开始运转。它们为克制浊气释放而生,曾在那墙垣那地面上存在了太过漫长的时光,而岁月也不曾斑驳去它们原有的力量。每一道荧光闪过的瞬间,空气中的压力便多一份,那样久违的压抑慢慢回转过来,就叫人有一种错觉,仿佛流年不曾虚度,那些时光不曾离开,盈盈依然存在于他的身边。

    可事实是,这个世界没有任何生的气息,连曾生长满地的血蓼也已经枯萎殆尽,他只回想到过往的一个画面,便是心如刀绞。

    眼睛慢慢眯起来,才能看清她的模样。光线从身后漏下,透过浓浊的颗粒,便慢慢放出青雾般的光色。昔时碎散的水晶纱与蔷薇石还在它们原先的地方待着,盈盈生前便没多少人可以靠近,石化之后更是让此间变成场磨难。

    他静静望了一会儿,走过去,像很久以前那样坐在她的床边。

    她的盈盈,一直就是维持着这样的模样,微微抬头,望着前方,柔弱美丽的小脸,带着轻缓安抚的笑容,没有阴霾,天真而依恋。她再也不会疼痛,再也不会哀愁,她就停留在他最美好的记忆里,叫他甘愿为此,承受天底下最绝望的折磨,只求更深刻得感受到她当时的心情。

    少阳伸出手臂,温柔得拥抱石像。

    “盈盈,”他凑在她的耳边,缓缓说,“我在化成一滩水。”

    学着她曾经的模样,那样轻轻柔柔、连时光都不忍苛责的声音,只要想起过去他就微微笑起来,那个时候,她就是这样,小声与他道,“少阳,我在变成一块石头”。

    “变成水,也好痛。”他这样说道,“盈盈那时,也是这样痛的罢……我眼睁睁得,看着自己身上的每一寸血肉,都在慢慢消融,大概到最后,就什么也没剩下……可,这痛,比不上离你而去的痛。盈盈,我看过那么多的东西,你所不曾看过的,我都帮你看过,可我最后还是只能回到这里。”

    “因为啊,离开了我的盈盈,少阳此生,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他笑着,落下泪来。

    流落凡尘百千载,一世一世渡魂,受尽世间磨难,他都学不会流泪。可是遇见盈盈的这一辈子,他便落了两次泪。

    她是如此深刻得触动了他的心胸,深深扎根在那里,放不下,丢不掉,舍不得。

    碰一碰都能疼得撕心裂肺。

    *

    重明鸟立在灯架上,冷冷注视着他。方才进入殿内的急切,在见到石像的那瞬间已然平复下来。它依然是一贯以来的沉默冷酷,连金色重瞳都沉压压得不见光亮。

    某一个瞬间,它忽然仰首尖鸣起来。

    少阳顿了顿,缓缓抬起眼。暴戾的力量通过空气的震荡,隐隐传达进来。他摧毁了太多的地方,不管是无意的,还是有意的,自然熟悉这种感觉,于是,几乎是在刹那便明白过来,外面的人,想做些什么。

    “盈盈,你看,他们想这样毁了我。”他低低得说道,“连你,也不顾了。”

    他笑了笑,手抬起来,想要摸摸她的脸,却在下一秒,被一股力道狠狠撇到了一边。

    重明鸟收回翅膀,猛地一跃,立在盈盈肩头。它端详着她,随后竟开始唱起歌来,从那喉中鸣出低低的悠远的声音,一声一声,听来竟有种缠绵悱恻的意味。

    少阳只觉得在这歌声里,魂魄都像是被灼烧般滚烫起来,不是痛楚,只是一种不好去抵触的力量,自胸膛深处生出,随着血液的奔涌散步到身体各处。

    他紧张得望向石像。却见此间所有的浊气都像被什么东西牵引着,剥离开她身边。且自她冰冷的身体中,还有无数的气流在涌出,绕开他与她身侧,滚滚向外发散开去。

    然后,就那样忽然得,他似乎听见了冰雪消融的声音。他无法用语言来描述,只觉得,像是春风笼罩,沉积了一个冬季的坚冰在河上破裂,柔软的春水汩汩流淌出来,又像是山麓的积雪融化,压抑了永夜的青草迎风招展。

    “盈盈!”他低低叹道。想要靠近,却无论如何都没法动弹。

    重明鸟照例没有理会他。它专注得、投入得在吟唱这首生命复苏的歌。

    石像就在这歌声中,慢慢柔软下来,少阳丝毫不怀疑,当他再次触摸到盈盈时,能触摸的定不会是冰冷僵硬的石块,而是死去的血肉之躯。

    他心跳得越快,便越觉得这歌声动人。

    可是重明鸟最后以一声凄鸣作为这曲歌的终结。

    这一声过后,巨大的力量便径直笼罩了这一块地域。重明鸟像是耗尽生命力般迅速萎靡,而石像迅速风化在空气中——还未等少阳接受这个事实,他便感觉到一股斥力从身体中猛烈冲出。

    他还不曾回神,这一世的宿体便与盈盈的石像般,烟消云散。

    重明鸟附身狠狠一啄,将一团清芒衔在口中,翅膀又一掀,捞起那团残魂,振翅便穿透广寒石墙壁,掠出法阵的范围。

    这天底下唯一的凤凰改造了它的根骨与源力,同样也在它身上寄予了神念。说起来,这又是学着青华上神的做法,即便没有那般效力,即便能操控的时间并不会太长,好歹能稍稍离开衡山之地。

    它等待那么久,才取得他的信任。跟随他,进入西玄,寻到它要寻的人。及至彻底毁了那副躯壳,散了那浊气,才能将困于石像中的辰湮魂魄救出。至于他,不过是顺带——这一世的渡魂之躯原本便到了崩溃的边缘,它不过是在目标之余顺手帮他加速了这个过程。

    接下去要找的,无非也就是他新的宿体。

    阿湮才脱困,魂魄里还沉淀着浓重的浊气,衡山的禁制没法直接将这样的魂魄召回,它也得选择合适的地方为它作温养。这样一想,养在他魂魄中也未尝不是个好办法。他本就为残魂,接纳魂魄比谁都容易,且阿湮魂魄并不能与其余魂魄相融,那就更无后顾之忧。

    重明鸟按着直觉向东飞去,徘徊了一阵后,在一处客厢停驻。

    西玄已经得知梁少阳回来的信息,现集中所有的力量在西苑外,预备彻底将彼地毁去以一并覆灭他。因而留守各处的,也只是些低级弟子与仆从。

    重明鸟掀开窗户,蹦入一个房间。

    一支玉兰在床头的水瓶中正开得盛极,那花的冷香晕染在空气中,更映衬得床上沉睡之人容颜苍白清俊至极。

    那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乌发红唇,面貌柔和,虽还显稚嫩,但已能联想到其将来的容华。论起容貌来,当也是世间少见。

    而它犹豫了一阵,还是在他枕畔落下。

    这天底下竟有天生缺了一魂一魄之人!怪不得冥冥中有力量一直吸引它来这里。

    可问题是这少年的命格同样也不对!

    太清透了,若是渡了此人的魂,他魂魄中的魔气难免无法掩藏,而且以少年的这般出身,未尝是好事……可偏偏这人缺了一魂一魄!

    就像在一个饥渴难耐的人面前,放了一顿香气扑鼻的大餐,然后又叫你知道,里面是有毒的,只是不知道毒藏在哪一盘菜里……这不要人抓狂么!

    感觉到羽翼下传来的躁动,它定了定,终究是动了动解开禁制。放出残魂,叫他自己渡魂。

    既然他自己选了,那它何必多虑。毕竟,无论后果如何,都只会是他亲自去承受。

    重明鸟平静得围观了一场惨烈的渡魂过程。

    这样的绝望与痛苦,哪怕只是看着,都让人有种感同身受的至痛。

    在最后关头,它张开口,将那团青芒投入少年的泥丸宫。

    它深深望着,直到确信一切都安稳了,低低得鸣了声,自那金色的重瞳处,便迅速涌出火焰,眨眼就将它烧得干干净净,连飞灰都不剩下。唯有那纯粹的源力,无法被焚毁,且无任何消散的迹象,只是慢慢涌入了少年的身体。

    最后,连一丝痕迹都不曾留下。

    作者有话要说:10。17

    啦啦啦下一章~他就知道阿湮的存在啦~知道原来是她原来是她原来都是她~~

    〒▽〒 字典小姐原计划得很好的,今天三章,刚好写到阿湮身份暴露,可素……这个渣速度……还欠一章,估计今天码不好了,咱明天补上?

    第63章

    是瞬间的黎明;还是亘古的永夜?

    似乎极漫长,又像如此短暂;他在几乎被碾作沙尘的剧痛中,游离的意识茫然回转。

    一开始,连睁眼都没办法做到。整个身体都像是曾被活生生撕裂,又生硬残酷得拼凑在一起;每一寸血肉都火灼般刺痛;没有任何部位愿意为他所支配——这新的宿主虽然天生少了一魂一魄;但命魂尚存;又是打小修行之人;与其厮杀吞噬又怎会轻松简单。

    ……可他还是赢了。

    侵占宿主的命魂,融合残魄,击碎其剩余的所有意志,痛到极致的时候,觉得整个世界都被割裂,夙世的苦难混杂着天命的嘲弄,充塞了大脑中所有的角落,他要靠着怎样的愤怒与仇恨,才能挣脱死亡的阴影!

    该是早已习惯的,可是,这次,似乎不一样。

    无论负面情绪怎样汹涌得可怕,他身体始终残留着一股温柔的力量。这力量从魂魄深处发散开来,顺着血液的奔涌渗透到骨肉的每道肌理,蔓延至思绪的每寸末梢,暖洋洋得就像拂面而过的轻风,抚慰得人忍不住落下泪来,可仍旧是痛,痛得撕心裂肺,痛得缠绵悱恻。

    盈盈啊,这个名,为何在渡了魂换了宿主之后,依然这般刻骨铭心?

    待他能够掌控些新的身体时,以为过了那般长久的时光,可抬头时,还看见床头的玉兰依然新鲜绽放如前,连花瓣的轮廓亦没有蜷曲泛黄。

    他坐在那夜冷寂的月华中,艰难得伸手抹去额上近乎潺流成束的汗水。

    宿体的身体当然孱弱。魂魄天生残缺,怎能让体质命格也跟着健全起来。而现在,孱弱的这个人要换做是他了,虽为渡魂,但好歹将魂魄填补完整,只是魂力要反馈到身体的过程太过漫长,何况他现在连身体亦无法操控完全,对此也无能为力。

    他努力调动内息巡查身体与魂魄。他得找到隐藏魔气的方法——曾入魔的痕迹像是烙印般刻在魂魄中,而宿体就像一汪水般清澈,莫说魔气了,连功体的任何变化都显露无疑。他最好选择一个肌体,亦或一场经脉,将其扩充至可以贮藏魔气,不求完全掩去,至少也莫如现今这般鲜明显眼。

    于是突兀得,发现泥丸宫中沉睡的那个魂魄。

    几乎是在即将触碰的刹那,整个人都不由自主颤抖起来,克制不住的悸动让渡魂残留的疼痛都加深了几分,可他面上已隐约露出微笑——每当看到她时,条件反射性的,笑容。

    她蜷曲得闭着双眼,无知无觉留在丹田近乎混沌的地域中,仍是离世前的模样。长长的白发如毯般覆盖着身体,苍白的肤色近乎透明,颜貌柔美而静寂,如同山巅飘落的最后一片轻雪,柔软又脆弱。

    ‘盈盈……我的盈盈……’

    迟钝的脑袋开始回想渡魂前的那场变故。

    重明鸟那曲鸣歌,强行加速了梁少阳身体的崩溃,以致他需要立即渡得魂新魂,而盈盈呢?他还记得,盈盈化身的石像也是在那歌声中消散……可是盈盈怎可能在此?

    她生来并不承天命,却拥有那样庞大的浊气,这本就是不应该的!但使身死,她便该是脱出这番不公的折磨,为何不能前往地府投胎?

    重明鸟……那只重明鸟……现在想来!它跟随着他定要寻找到盈盈的原因,难道就是要毁去那浊气的牢笼——它知道盈盈即使离世,依然为浊气所困,魂魄不得转生?这般想明,便开始绝望起来,他怎可能想得到,倘若不是重明鸟相救,那个软软求着他要离开西玄、代替看遍此世风光的女孩,在死去的那刻起,就此被围困于永世的浊气中——她生前逃脱不去这可怕的宿命,死后依然陷在其中无法解脱。

    他连嘴唇都颤抖个不停,伸手小心翼翼覆盖着丹田的部位,一滴泪就这么毫无预料落下。

    因果通彻之后,他才发现,过去他曾亏欠盈盈良多,现在,依然还需无休止索求。

    心念一动,身体中还蔓延的魔气便像是有了指令一般,飞快往手心所按之地涌去。越是靠近,越是运行艰难。及至一缕魔气成功汇入丹田,也像是开启了什么阀门般,所有魔气皆流入其中。

    虽然不知重明鸟将她潜藏在他身体中的缘由,可这并不妨碍他发现,盈盈的魂魄中仍蕴含着难以想象的浊气,浊气与魔气本就是同类气息,天底下没有地方比他的丹田更能掩去魔气而不为人觉察。

    沉睡的女孩微微蹙起眉,那柔美的脸容便带上了忧愁。

    他痛得几乎要闭息过去。

    *

    短暂的一夜竟像过去了百数年般漫长。

    这夜天还未亮的时候,他终于折腾得精疲力竭,在剧痛中强迫自己失去意识。

    可脆弱的神经还连接着警觉——渡魂之初的宿体实在过于脆弱,他在那无尽的苦难里,已经学会了时刻保持自己的警惕,否则,哪怕成功得以渡魂,一只禽鸟一只走兽便有可能趁着他的疏忽,将他再次覆灭——他猛然睁开眼,听到窗再次被掀开的声音,有人跳进来。

    那个男人像是一阵风般卷到床前,一手抓着块古怪的贝壳,一边丝毫不控制音量得喝骂:“你不要你儿子,我就能眼睁睁看我亲外甥死?!你跟那贱人都是一路货色,满脑子渣滓!求你的大道去吧!索性连我也不认了,无亲无缘,无牵无挂,岂不快哉!!”

    忽而像是听到了什么,这会更是暴怒起来:“也就那贱人的头脑,才能把他送到这破地儿来——西玄算是彻底毁了——我要捞我外甥关你什么事!滚滚滚特么我养他成了吧!我早八百年没姐姐了,你算是什么东西!”

    那人的视线往床上一扫,然后傻了下:“……走火入魔?”

    他慌忙把手中滑落下去的贝壳接住,声音抖着:“滚滚滚你的大道去!就是有你们这样不靠谱的爹娘,我外甥才会傻成这样!”

    约莫是床上挣扎的少年情状实在有些恐怖,他直接一道气劲灌入外甥脑中,将他弄晕。发现外力很难控制他体内乱窜的气劲,索性冲上去抱起他就往外跑。手一挥,发冠上悬的小剑便蓦然暴涨,他跳上飞剑就走。

    *

    他再次醒转的时候,耳边各种声音充塞着嗡嗡作响,只是那些声音与耳朵间像是隔着几个空间般,所有的声音听来都显得模糊不堪。

    先是心惊,确定自己处境尚可,并未被人觉察到一样而称妖孽,就微微放宽了心。这一松缓,就像解开了什么禁制,那声音一股脑涌进来,让他本就晕眩的大脑更为迷茫。

    “师尊师尊!我外甥怎么样了?”

    “师尊你快啊!阿祸怎番疼得这样厉害?师尊你到底有没有在使劲,这里没有外人你不要这样仙风道骨了啊——我就这一个外甥!”

    “逆徒!再吵就给我滚出去!”

    “阿墨,你看看他,你看看他……”

    “魂魄是那么好玩的东西么!随便拼拼凑凑就特么能补完的么!混蛋!他从哪儿找来的残魂,安全不安全,要不是命牌没动静,我都以为被夺舍了!”

    “滚滚滚你哭什么哭!说不要他的也是你,这会儿哭成这样的也是你,你到底想怎么着?!”

    “逆徒——快去你师叔那里坑一坛子犀灵露回来!”

    “离我远点!看见你就烦!”

    “他到底什么时候能醒?”

    “特么来也不见!要来了就给小爷把那贱人轰出去!山门也不给进!”

    “师尊阿祸的灵根居然变异了!这样下去会不会有问题?”

    ……

    从茫然的意识海中挣扎到岸,睁眼时,他就看到一张忧愁寂寥的泪颜。

    女子有一头浓黑及地的长发,只在脑后用配饰浅浅坠了,容颜并不能说是绝色,但那骨子清冷含愁泪眼婆娑的恣情却足够令人倾之忘俗。

    盈盈是忧,风轻云淡般的永远安静而微小的忧。而这个女子却是愁,深入骨髓难分难解的愁,那愁浓密得缭绕在她的眼角眉梢,叫人看一眼,都似晕染到了她的苦痛。

    “阿祸!”女子见他醒了,眼睛忽得就亮了,面容难掩欣悦,“阿祸你可还有不适!”

    “滚!”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怒喝,“看到你,再好也不好了!走远点,别逼我动手!”

    女子面一僵,流着泪掩面走到一边。

    “再走远点!磨磨蹭蹭的,碍眼又碍事!”

    女子眼泪流得更凶,又走开几步,打算停了,却又在男人恶狠狠的注视中,艰难挪到门口,再不肯走远。

    男人哼一声,转头却像是换了张脸似的,焦急而热切得注视着他:“阿祸阿祸,来告诉舅舅,有哪里不舒服?”

    “……无。”沉默良久后,他只能嘶声吐出这一个字眼。

    作者有话要说:10。19

    这章原计划写到阿湮的,但是字典小姐觉得,让老板的新宿体他爹出场时,再写到这个,效果会更好……╰( ̄▽ ̄)╮

    今天努力三更……前天欠一更,昨天欠一更,今天还有一更……于是,两眼一抹黑……

    第64章

    阿祸。

    这世的名字叫做阿祸。

    或者说;这连名字都不算的词眼;充其只是个与他人识别的代号罢了。

    被用力搀扶住才能勉强靠在床头的少年,最先开始狼狈的模样只让人觉得无比心酸。即使是最简单的动作都已然能倾泻他大半的力道;似乎努力想要凭己支撑;可挣扎得气喘吁吁身体还是完全使不上力;等到好不容易坐端正时;身上已出了一身薄汗。

    可随后,他只抬头看了那么眼;就叫人的心也随之被狠狠揪紧了。

    被汗打湿的发虚虚贴着脸颊;更衬得那面貌的轮廓瘦削娇小,精神还蔫着,承了这番折磨也难免显露大病初愈般的憔悴;可那五官的精致纤美却并不曾因此而消减了半分。

    肤色苍白得甚至连青色经脉都清晰可见,挺直的鼻梁与浅薄的嘴唇,与其说是像他过分忧美的母亲,还不如说与他舅舅生得一模一样——至于脸廓跟那双眼,即使方其墨再不甘,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传了他亲爹的样子——若非给了他另一半血脉的人,本就是界内最疏冷的高岭之花,怎会让这对父子,纵然冷淡沉默至此,还是显露出如风光霁月般的昳丽?

    他面前的男人只看得眉心一跳,连忙摸出颗珠子在他身侧扫了扫,他就瞬间感觉身上一轻,黏糊糊的感觉顿时改换做了清爽。

    “阿祸,你的灵根还在重塑……”方其墨小心翼翼选择着语缀,“一定不会出问题的!只是过后约莫要重新修炼,阿祸你莫急,好歹因祸得福……魂魄补完了,会有什么状况师尊说还需观察,而且……而且双灵根或许能被塑成变异的单灵根,不一定会废掉,阿祸你……”

    他话还没说完,胆战心惊等待着外甥可能会有的任何反应,说到这里却再忍不住,头一转恶狠狠冲门边喊:“哭完没?你哭完没?!这不没死你特么哭什么哭?!!”

    此世的娘亲本能得往后缩了缩,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注视到儿子如惯常那般冷淡毫无波动的视线时,更是忍不住哽咽出声。

    有些人就是得天所眷,哪怕她哭得再凶,仍然美得令人惊叹。她看世间万物都含愁,那一切感官便都在她的世界里以她所看到的那般成型,有情道的存在于人们眼中一直与它为什么不能存在一般,叫人说不出所以然。

    舅舅发飙的时候,他就仍坐在那里,面无表情,无动于衷。

    每一次渡魂都是不同的体验,而且会因宿体魂魄强弱导致各种结果。有时能顺带接收宿体的命格,有时能得到宿体的记忆,有时相承了宿体的某种性格——更多的,是执念。

    这一世,至今为止,他倒是说不出执念为何,想来遇到之时才会明晰。现在他便在试图抓住那些散乱的记忆碎片,该庆幸的是,它们并未因过于激烈的魂魄争夺过程而毁灭殆尽。

    可,阿祸明明是这样一个懵懂的孩子,在他的记忆里,最鲜明的,却莫过于求道。

    他的执念不是道,却总有那最深刻的一部分,是脱不出道的。

    说起来,阿祸此名,其实是方其墨取得。

    那年,方其雅拼着根基打落的代价生下他,可在她的眼里,却看不到他的存在。她只是决意去做一件事,于是哪怕粉身碎骨也要去做——有情道的修习者全是执拗到极端的疯子,谁也搞不懂他们究竟都是在想些什么,更猜不透他们做任何事的前因与后果。

    当时方其墨盯着襁褓中的婴孩半天,最后不过一语“终究是个祸害”。

    姐姐修了有情道,却越修越傻。传说中的姐夫压根就没影儿,就算成了他也不认。总归这孩子的出生就是个错。方其墨盯着那孩子一天一天长大,口口声声唤着阿祸,到后来任是没人给他重新取个名儿,便像是要把阿祸喊到天荒地老去。

    也不知怎地,阿祸越长越像他亲爹,可他舅舅不仅没有恨屋及乌,倒是一天比一天爱护他。大概也就是投了某种缘。

    斑驳的记忆如走马灯般飞快掠过,尚清晰的一幕幕大多限于舅舅身侧,而有关另一位至关重要亲人的,却如雾障般模糊不堪,触碰一下都头痛难耐。

    这叫他也难免好奇,宿体的父亲,舅舅一口一个贱人所唤却依然隐隐有着尊敬的那位,究竟是什么来头。

    *

    同为洞天福地之一,洞灵源中,气氛和美倒是远胜西玄。

    旁人恐他安静待在屋里老胡思乱想,便将他搀到洞府门口叫他看看风景改换改换心情。方其墨倒是想抱他,奈何外甥自尊素来极高,他只淡淡瞥了一眼,方其墨便讪讪挪开手,再不敢有什么动作。外甥虽小,可威势一天比一天强悍,这让方其墨很是愤愤不平,明明是他看大的孩子,怎么反倒越长越像那人。

    方其雅被方其墨赶出门好几次,依然抽噎着回转过来,也不说话,只是望着他默默流泪。

    阿祸自睁开眼开始,便一直见着她的泪。从身体残留的反应来看,倒也不像是对娘亲毫无感情的,偏偏也丝毫不会动容,不管她在他面前露出什么模样——眼看着方其墨对她不假辞色的态度,慢慢得也明白过来彼此之间的相处方式。

    终究还是无情道的错。自她踏入这道的那么多年,她的眼中除了执着的事物外就再放不进任何事物。就像疯子一样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一个再理智不过却依然选择傻到底的疯子。

    厌弃她,唾骂她,无视她,甚至仇恨她,却依然脱不开血缘亲情。

    “叫她就这样去罢!”方其墨蹲在外甥边上一起晒太阳,提起她的时候已经有些心灰意冷,“只要她不惹别人别人也不惹她,我还管她做什么呢!阿祸你也莫在她身上倾注什么了,总归是你我所有人,皆不过是她道途之上一块石头,想舍便舍罢!”

    “有情道——有情道!哈,残酷至此的道途,竟也能被称作有情么?!”

    所谓大道无情,在世人眼中,于仙道的立足点越高,凡人的七情六欲便被磨灭得越彻底,有情道自是逆向行之,怎能不艰?

    而纯粹的有情道与无情道一般极端。一个自人生百态中领会规则,一个自本源之无中观察玄妙,相较于万物皆空的无情道,有情道的修习便更为丰富一些,因为执着的不同,迈上的道途也会不同。

    多年前,方其雅执着的是爱情,多年后,捆绑住她的仍旧是那份痴恋,除此之外,世间万物于她,又算得上什么呢?她勘不破,也不想勘破,于是便注定就此沉沦。

    方其墨说到这里沉默了好半天。回神的时候,下意识拿眼角余光瞄了瞄外甥,装作若无其事得说:“阿祸你稍等等……再过些时日,约莫……那个人就到了。”

    他本最不耐烦提到那人,人背后一口一个贱人,无礼至极,可真到了危急的关头,仍然不得不求助于他,心情当然复杂。

    说到底,他是在怨自己这狠心的姐姐,连带也烦上那个人。纵然明知道对方没有任何错,还是忍不住要迁怒——说来这真是老天最恶意的玩笑,偏偏让一个有情道的疯子撞上个无情道的痴人!

    阿祸闻言只是收回视线,顿了顿,扭头望他。

    方其墨无比尴尬,看天看地就是不敢看他:“你娘逆天改命才有了你,但你自是不欠她的。可那位……虽然有你娘这蠢货的干涉,你们之间已经不沾因果,可他好歹是担下你这份责任,因你而付出的代价也不少了……阿祸你莫怨舅舅上回将你送去赤城山,其实,其实……”

    阿祸默默摇了摇头。

    这说得磕磕碰碰含糊其辞,但他却是听明白了舅舅想要表达的意思。这人性子说不上好,但要说善良明事理倒也是说得上的,只是不外在表现罢了;说话本就常常口是心非,生气起来更是不择言得胡说——于是,顺着那些线索顺藤摸瓜,倒也猜得出来,他的真实想法。

    可他实在没想到,与这原身之父的第一眼遇见,差点便叫他万劫不复。

    *

    方其墨是他师父的关门弟子,虽然没大没小又老胡闹,但到底是受宠。

    老大是首席,当然住主峰,老二至老八都监管着门派内的重要事务,不( 上神 http://www.xlawen.org/kan/148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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