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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1 部分阅读

    只因得不到,因别人拥有得比你更多。

    不是嫉妒,只是怨恨失衡。

    在这尘世兜兜转转,愿意与他倾心相待的人从来就只有阿湮一个。他错过那么久那么久才得以与她相拥,凭什么对方什么都不曾付出……便能遇上这样一个人。

    ‘傻瓜!’

    一只冰白的凤凰从素娘臂上跃出,玲珑剔透五彩光华,盈盈立于他的肩头。

    “我多想了。”他笑笑。从善如流认错。

    雪皇连理都懒得理他了。认错后下次继续犯错,大概,只有百里屠苏失去所有化为荒魂,因果彻底退散,他才能就此释怀。

    “凰君!”见着凤凰小伙伴出现,兰生真的想飙泪。

    先前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去道个歉结果碰一大块壁,他很挫败得好不好。

    虽然它老是欺负他,但到底是从小看大的,一出什么事护他最紧的肯定是它。

    ‘没用!’雪皇不屑道,恶狠狠瞪小狐狸一眼,直把她瞪得从兰生怀里跳下来,又不敢往素娘身上扑,只哭啼啼化作人身,眼里挂着两泡泪。

    然后凤凰才施施然展开羽翼飞到兰生脑‘门’上蹲下。

    “哎!”一切发生得电光火石间,兰生还没来得急阻止什么脑袋就是一重,登时有种心灰意冷之感。拼命用眼神向襄铃示意,人小姑娘已经跑恩人身边不理他了。

    黑衣少侠肩头的阿翔在凤凰出现的瞬间,已经又如先前一样俯下身瑟瑟发抖一声都不敢吭,百里屠苏安抚良久不管用,只好拍拍它的脑袋把它放下,叫它先跑边儿玩去,没事没早回来。剑灵红‘玉’倒是好奇得打量着这只奇怪的凤凰,袖珍了点,而且这算是真实的‘肉’身么?

    穿过芳梅林,至虞山珍珠滩。坐船横跨长江,下一程便为江都。

    “我们这些找‘玉’横碎片的,一个要跟恩公的,一个要找哥哥的,”记仇都不到一炷香的兰生早已满血复活,指着最后的人……不,灵,“你跟来做什么?”

    ‘艳’魅的红‘色’身影微微一笑:“既无去处,便帮妹妹找找他的兄长又何尝不可?况眼下无事,一路旅行做个伴,有何不可?”

    左看少恭笑眯眯,右看木头脸继续木头脸,前看风晴雪用力点头,后看……“可!”咬牙道。

    船老大:“开船了!都坐稳啰!”

    欧阳少恭道:“江都城内,有位在下认识的异人,擅长占卜预测之术……之前去琴川附近找寻便是由她指点。藉她卜算,定能明晰其余碎片之所在。”

    “那要到何处去寻这位异人?”

    “……城西北之处‘花’满楼。”

    有一头雾水‘花’满楼是何地的,也有敛袖轻笑大隐隐于市的,但到底是要往该去处一行卜个算占个卦。

    小桥流水静谧流转,江南水乡烟柳参差,朦胧的水汽掩映着冬时薄淡的日光,‘色’彩并不绚烂,却自有一分清郁之美。江都城啊。

    “怎么了?”觉察到她的脚步渐渐变慢。

    “酒坊。”她仰起头轻轻得说。

    “你……还记得啊。”他微微一笑。

    “我,”她顿了顿,声音很细很小,“埋了酒。”

    他点点头,凑在她耳边,也很细很小得说:“我等到了,也喝下了。”

    她就也笑起来,眉眼盈盈,像绚烂开的一朵皎白的‘花’硕。

    众人:……

    力求无视身后这两人。……69279+dsuhhh+25432202……>

    第123章

    方兰生:“少恭我觉得你这样不对。”

    方兰生:“明明是很严肃的旅程不是么!可打你拐了妹妹上路开始,我老想给你们跪了!!”

    自花满楼中出来,众人心中或多或少都蒙上了一层阴霾。并不是所有人都相信命运的,可哪怕再坚定再无信仰的人,都会对这种玄妙难言的事物保留些态度,更别提有人隐隐窥破你之宿命还为你自己所得知之时,纵不是将信将疑也会在脑海中落下点疙瘩。

    根据瑾娘的卜辞,风晴雪寻兄之路前途叵测迷雾重重,且着实无法算得其兄长下落,前行但凭运数;百里屠苏之命数却是大凶,所谓“死局逢生”之相,并非吉兆,而是凶煞。

    按她的说法,应天时循环,万物荣枯有序,顺者昌,逆者亡,事有反常,必为妖孽。百里屠苏曾空亡而返,天虚入命,活着都可以说是违逆天道,实是异怪。

    众人闻说皆心有惴惴。所谓大隐隐于市,常驻烟花风月之地的瑾娘本身就带着神秘色彩。欧阳少恭的人格魅力太强,在这短暂的行程中已经建立牢固的信任感,他所信赖的人在众人心中自然也有着别同一班的可信度。更别提接下去还要按照瑾娘卜算地点去寻找玉横碎片,所以对她的说法多少会介意。

    这样看来,反倒是要寻娘亲的襄铃,因为没有她娘的生辰八字没法测算,反倒是得点安心。

    可是这点阴霾在见着给素娘买糖葫芦的少恭之后再无任何紧张刺激感,买肉喂宠物的喂宠物,逛街跑市集的跑市集……这可是寻找会祸害世道的玉横碎片之路啊!这可是关系到命运人生的卜算大事啊!能不能稍微认真点严肃点应点景啊!

    怎么办,无论遇着什么难受的事,只要看看少恭素娘,满脑子都是“哎呀又这样好吧习惯了”“介个就是人生啊你要学会淡定”“把眼睛挪开吧再看会瞎掉”之类的话刷屏,就觉得哪怕有人告诉你下一刻你就会死你也紧张不起来了。

    说来也是奇怪。明明谁都能体会得到少恭要找到玉横碎片将其封印的决心,那坚定的意志不曾为任何事物所动摇,可见着旅程之余他跟素娘相处的片段,又觉得气氛瞬间变得柔缓动人甜蜜美好起来——可他到底是怎么将这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件事物完美融合在一起还没一点违和感的啊!

    众人跑得没影了,花满楼中,瑾娘细细端详着素娘的脸。

    许久才似发出一声喟叹:“她便是……东方先生要等的人?”

    少恭不置可否露出微微一笑,依然紧握着她的手未松开。

    “可是要我算……”少恭摇头,瑾娘低低咳了声,略尴尬,掩饰般笑了笑,“好吧,看这面相,就算真要我卜算我多半也是看不出什么来的……再者今日看了那煞星,数月之内都不敢再轻易动卜术,一不小心就是反噬的节奏。”

    “我俩的命已非天道所能规划,”少恭淡淡提醒道,“你也莫再强求。”

    瑾娘沉默了一下,道:“我知。但那位少年命数诡异凶煞,你为何定要与之同行?”

    她叹道:“当初我身怀异能,不知收敛,险些丧命于江湖恶徒之手,幸得东方先生相救,你与东方先生颇有渊源,初时……只为报答他的恩情,如今我真的将你当弟弟看待,自不愿你轻身涉险……你之命格连我亦不敢轻易言道,如今难得有畅顺之象,又何必再纠葛其中?”

    欧阳少恭道:“我等待如此之久,终于等到素娘。此生已然无憾,百里屠苏不过为一添头,何足挂齿。”

    他笑:“瑾娘之言,我自记下。此番作别,能否再见已无预料,烦请珍重。”

    瑾娘又望了他身侧的女子一眼。那双眼睛,那双眼……凡人只觉静谧幽美世间难寻,可她本就有隐隐能觉命数之能,只觉得……美得不似凡间所能拥有。

    她的心脏砰砰直跳,想到多年前手持竹杖一袭青衣后来终老琴川的东方先生,想起初遇时望见少恭时的那一个微笑,想起来这些年世途纷繁她睁大眼睛窥探命数所得的只字片语,终是俯首一大叹:“罢了。各人皆有缘数,走罢走罢,真若它年有幸再逢,一壶浊酿自是难少。”

    梦里不知他身为客。既非归人,又何须探个究竟。睁眼闭眼,便就忘了罢。

    出得楼来,街坊摊铺闹腾,人来人往。

    素娘把吃剩的冰糖葫芦递给少恭,小小得戳杏衣青年的腰:“巫咸,她是算到了的?”

    “算到,不叫她说。”他微微一笑,“瑾娘能为确实极佳,难得还不受天谴。”

    记忆是如此奇妙的东西,这天道最能困束他的,怕就是记忆了罢。可他终是会遇见她的,一见着他的阿湮,夙世因果纷纷扰扰该回的总会回到心间,天道阻不了的。衡山山洞看了,梦中鸿蒙走过,时间空间的法则都在他掌下,这天地欲要叫他疯狂的一切也不过这泛泛。

    纵百千世轮回只剩下洞壁中石刻的笔画,既认定那皆是他,便不难猜到当时想法。东方因何救下瑾娘,自然不可能是偶发善心。遇到了,救下了,大概这困于天道又逆天的能为叫他觉得有趣了罢。

    “那,测算百里屠苏?”

    “既叫他知晓自己命数之苦,看他会做出如何选择,走出如何前路,阿湮不觉得有趣?”

    素娘微微笑了笑,看他把冰糖葫芦吃完,携手往前走,走过那一路酒巷,大红的旗帜飘啊飘,酒香四和恍如昨日。

    她又戳一戳他。他低下头来询问得看向她,素娘眨眨眼睛,不说话。

    过一会儿,又戳戳。他低下头来。看着他,眉目弯弯。

    他就眨眨眼睛。她笑着,当着他的面,戳戳。

    “好吧。”他也忍不住笑起来,眼神柔软得不像话,“一点点不舒服……风晴雪说,要把她的运气,分一些给百里屠苏的时候……”凭什么呢。

    他温柔得摸摸她的脸颊,伸手揽住她。

    简直就像小孩子一样。

    满足又贪婪。

    叫他不如意惦记上的,迟早总要如他愿才能甘心。素娘只是笑。

    这日在外晃荡一圈的众人回转客栈,见得欧阳少恭在削木头。

    风晴雪好奇脸:“这是做什么啊?”

    素娘坐在边上微笑:“簪子。”

    方兰生直接往她脑袋上瞄,再看看已经快成形的簪子,郁闷脸:“少恭你手艺退步了哦?”

    早就习惯了的。他的发带是她亲手绣成,她那些簪钗步摇哪一件不是他做的。可这回所成的簪子只是很寻常的梅花纹路,虽也算精致,但比起她惯常戴的样式总归是少了几分灵气。

    然后少恭微笑,素娘微笑。

    兰生瞬间就不问了。走吧走吧,再不走,眼要瞎了。

    ——那年的阿昙送似水一根簪子,他立于酒坊旧址前也不知怎的便想到了,回来定要雕个一模一样的。

    雪皇跳上她肩头,目送众人进去,郁闷:‘你们这样……真的好嘛?’

    少恭道:“越是纯白美好的东西,被玷污时,也会更美吧。”

    雪皇:……你喜欢就好。

    次日清早,把看星星谈理想一晚上的风晴雪跟百里屠苏拎回来,收拾东西继续上路。按照瑾娘指示的,经江都城郊去往西北处。

    素娘小声:“先前看到你给尹千觞传信。”

    少恭也小声:“应当已与百里屠苏碰过面。”

    巫咸风广陌在乌蒙灵谷失了忆之后,被带往青玉坛经他洗了脑,自己给自己取了个新名叫尹千觞,这些年一直醉生梦死游荡在江湖。要真说起来,他跟风晴雪百里屠苏都有因果干系,欧阳少恭自然得把他拎出来。

    路过城郊,在一个茶摊歇息片刻,继续赶路。

    素娘小声:“那个游方大夫姜离……与襄铃……”

    少恭也小声:“应该就是了。”

    “难言之隐。”

    “嗯。”

    抬起头,方兰生嗖一下跳远。

    方兰生:“我什么都没听到,你们继续说悄悄话!”

    雪皇:‘……蠢货。’

    第二块玉横碎片之所在,为一个名为甘泉村的小村。

    闻说甘泉村村长洛云平所言,将意外所得疑似玉横碎片之物藏于村中藤仙洞里,因那山洞白天会不断涌出泉水,只有晚上才能进入,便待入夜再带众人入洞取物,于是暂得几分闲暇。

    甘泉村风光甚美。襄铃见着清澈小河便走不动路,说要捉鱼。方兰生自是奉陪。风晴雪精力十足,也要一起玩儿。红玉见半数人站定了,便也未挪步。

    百里屠苏身带煞气噩梦缠身一事众人是有所耳闻的,典型的睡梦也不踏实,见得他眸中疲色,便由得他应洛云平所邀,去村长居处暂作歇息。

    少恭背着素娘也到了村长家。

    “晚上大约会闹腾许久,先睡一会儿?”

    素娘点头。

    他守着她睡下,召回雪皇来,才放心把帘子拉好,出得门去。

    第124章

    百里屠苏猛然睁开双眼,见到窗口探进一个白脑袋。

    阿翔偷偷躲在在外面,下意识叫了声就抖了抖,见他醒了扑扇下翅膀就飞走了。

    黑衣的少侠注视自己的爱宠飞走,坐在床上发了会呆,看看天色略昏沉下来,起身掀开房门出去,果不其然在外间看到只通体剔白光华玲珑的凤凰。

    素娘坐在榻上梳头,长长的乌发垂落到腿边,抬起头看到他,弯起眉毛微微一笑。

    “素姑娘。”他就停下脚步,唤了声。

    “百里少侠。”轻缓柔和的声音,像是青翠叶间拂过的一缕和风般盈美动人。

    百里屠苏自己也不知为何得愣了愣,点点头,背着剑转身出门。

    门口撞见欧阳少恭,简单得回以一句问候,准备与众人回合一同先去藤仙洞。杏衣青年注视他远去,进屋,见着素娘眉目间就盈满了笑意,接过梳子,替她绾发。

    把耳边细碎的发轻轻抿到而后,指尖擦过脸颊的时候顿了顿,少恭俯下身,端详了一会儿,轻轻吻了吻她眼下微微的淡得几乎看不见的青痕:“睡得不好么?”

    素娘已习惯他这样亲密的举动,在他吻下来时甚至连眼睑都未眨一下,闻言才偏了偏脑袋:“梦到了别人的梦境。”

    少恭的手一顿,面上没有什么表示,眸中已然深沉如波澜不止的深海,甚是不虞。

    “榣山水湄,若木灼灼,琴仙与水虺,”素娘笑起来,也伸手去抚他的脸,“那一番命运之谈,还记得么?”

    “夙世之妄言耳。”他低低道。

    人世百转千回只余衡山满壁血痕,反倒是曾抛弃的太古旧事,字字深刻嘲讽难淡。

    “还梦到了天墉城……”素娘道,“原来他在梦中,不断重复自己的过往,太子长琴的过往。”

    她不该有梦的。天命不会降预知于她,梦貘魇妖亦无法近她身侧,纵凡人之躯,唯一的梦境也只是阻无可阻的亘古鸿蒙之真实的记忆。可百里屠苏离得她太近,他为焚寂之中残魂煞气影响所无意带出的魇息,也同样影响到了她。于是便梦到了他之梦境。

    杏衣青年抱她起来,温柔得吻吻她的发:“忘了吧。”

    她点点头。不但要忘,还需离其远一些,梦境相连过,冥冥中便有了某种牵系,她也不愿夜夜经历他所经历的魇梦,这一世的躯体太过脆弱,她受不住的。

    雪皇恹恹得本在有一下没一下梳理自己华彩微黯的羽毛,素娘状态不好,寄其宿体的凤凰自然也不好,闻言仰起脑袋:‘再歇歇吧,看看山清水秀舒缓下……这场好戏想来就闹腾,别带上阿湮了,你自去吧。’它也想去看好戏!但现在总归是跟素娘蹲一起更重要!

    少恭点头:“也是此理。”

    摸摸她的脸颊:“甘泉村风景却是极佳,水畔松竹更为秀美,凰君陪着阿湮散散心罢。”他白日走过一圈,对此地风色倒也觉得颇能入眼。

    “好。”素娘小小应了声,想了想问,“洛云平……”

    少恭笑了笑没说话,只眸中泛上一抹黑沉沉的趣味。

    见他这恶意的笑,素娘就知晓这犬妖他是不打算留,那么叫他觉着有趣临时布局想要谋得的是什么?

    *

    藤仙洞取物一事本是洛云平设下的陷阱,意图骗人进洞喂养洞中那堆藤条腐肉。

    洛云平是甘泉村村长,其本为一犬妖,却天生反常以人之模样现世,是以遭母所弃。幼年为人捡回,虽明晰他是妖,仍悉心照料长大,付诸百般亲情。洛云平受此恩惠,天性中为妖之凉薄竟慢慢压下,也将自己当做了一个人,如乌鸦反哺,赡养老人,守护着村落。

    孰料某日竟有村中孩童捡到一块玉质碎片,原不以为然,却有一些自称是修仙门派青玉坛弟子之人来寻。本非村中所有,自是将碎片交还,来人却道,即是有缘之人,便不能再将玉横碎片取走,并交代此物为至宝,使其炼药,能炼出使人延年益寿的仙丹。

    洛云平有妖之血脉,寿命极长,只能眼睁睁看着养父母与村中待他极善之人变老,原就心如刀绞,闻说玉横碎片之神奇,也不能按捺住贪心,千方百计找了些药材将信将疑炼制成丹药,让平日里身体不好的几位老人先服了下去,谁知竟将这些老人变作了只食血肉的怪物。

    洛云平将这些彻底丧失神智的“怪物”关在藤仙洞,却不信他们已死,先是用村里的牛羊鸡鸭喂食,后来又骗前来投宿的旅人进洞,哪知实在食物匮乏,怪物竟互相吞噬,也不知怎的,原本洞中生长千年的老藤竟有了灵性,贪食血肉,活动自如,并能驱使已化为腐尸的人——也就是后来,将百里屠苏一行人几乎困死的“藤为皮囊,尸为脏腑”之妖物。

    众人九死一生出洞,才知洛云平之骗局,怒不可遏,却连反应还来不及作出,看到洞中藤条即将突破限制追出来,明白这藤妖已经不可控制。千钧一发之际,天外飞来一道剑气阻止了藤条,下一刻却是洛云平自己飞身入洞,用自己的妖力封住石门,将全身血肉付诸妖物。

    杏衣青年冷眼观者,看到这里却是讥讽一笑。

    原听到“难道样子变了,余公就不是余公?元伯就不是元伯?!几十天前,他们还都是人啊!是我的亲人!”此句时还是稍带几许趣味的,现今倒是真觉愚不可及。

    别说他自视为人,连旁人就将他看做了人。可眼看亲人变作活尸,还以人的生命和血肉供养之所为那就是连人性都玷污了。

    但从妖的角度来看,说迫害外人饲养妖物是妖性作祟也未尝不可,妖族本就自私多疑凉薄性冷,他认为变成那样和原本的人没什么区别,人本就分为亲人非亲人,亲人该守护,外人的就是食物,欧阳少恭还得叹一声好心性好手段,可他分明将这视为人之孝道,以妖之心性妖之手段做着自以为人做的事,妖不妖,人不人,当真可笑。连得周围同情洛云平之人一并笑进去,他是蠢货,旁人也是蠢货?

    还真都是些人情是非不分只知多愁善感的蠢货。

    欧阳少恭倒有些庆幸凤骨予他机会为完整之妖,他在世间唯一所牵系只有个阿湮,天道残命若及阿湮,他毁天灭地亦只在眨眼之间,便就也活脱脱是凉薄妖性。

    舍便该舍,留便不顾一切也要留住,蠢了几千年,终于得以脱胎,然后见着这世道之中妖与妖人与人还在犯蠢。

    那发出剑光救了众人之人正是百里屠苏唯一师兄陵越,来此定要将触犯门规的师弟带回天墉,等待尚未出关的师尊发落。眼见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边还没解决,又有青玉坛装束的弟子现身,手中器物灵光闪过,众人皆被定身:“有请丹芷长老速回青玉坛!”

    素娘坐在河边石岩上,清风和竹枝,绿水映松柏,夜色静美,正遣去几分梦境烦思,就听闻满身狼狈大惊失色跑过来的兰生说,少恭被青玉坛的弟子抓走,而百里屠苏被他师兄抓走,连扑上去阻止的风晴雪与襄铃一并拎上了。

    素娘:“……”

    雪皇趴张开羽翼扑到人脸上一扇:‘蠢货!说清楚!’

    兰生语无伦次。素娘起身对着随后而来的剑灵:“红玉姑娘,不知事况……几何?”

    红玉叹了口气把经过讲了一遍,安慰道:“少恭临行有言,叫你不必多虑,他会尽快寻脱身之法回来……阿翔记得百里公子的气息,我们现下正要随之前去营救,不如你与我们同行?”

    素娘缓缓点了点头,看向冰白凤凰。

    雪皇瞬间警惕道:‘我得看着你!他还需得你担忧?’

    “去吧,”低低的声音,看不出有什么紧张情绪,只像是在陈述再简单不过之物,“帮帮他。”

    雪皇无奈,听出隐意不好说什么,很不情愿得飞到她肩头,蹭蹭她脸颊,身形化作道光般顷刻便消失了影子。

    “兰生莫急,”回眸摸摸头,笑一笑,“没事的。我们先去寻百里少侠。”

    凤凰一消失,虽有焦急但不减精神抖擞的海东青嗖得就跑下来了,扑闪着翅膀示意三人跟上。

    结果来到铁柱观,只来得及给百里屠苏大战狼妖的战场收个尾。

    百里屠苏师兄、紫胤真人座下大弟子陵越来此,原是奉掌门之命有要事与铁柱观观主明羲子相商,带不省心的师弟回去倒是顺便。

    百里屠苏等人不愿束手就擒,突破陵越结界意图逃出铁柱观,却不防被天墉城铁柱观集合弟子追捕时,跑不择路进入铁柱观禁地,在前行无路的境地下竟意外撞开个山洞。进入山洞也罢,因洞中昏沉,风晴雪以族中举火之术掌心忽现蓝焰照明,孰料,正是此举破除封妖契约。

    铁柱观禁地有奇异咒水,咒水以下为空,一直用以囚拘作恶之妖。三百五十年前,观中十七代掌门道渊真人费尽心力将一邪恶强大的狼妖囚于水底,并与之立下契约:狼妖如见水面火光,便可任意而去,反之不得稍离,若有相违则受天雷之击,神形俱灭。明羲子求助天墉城正是为这一禁地的束缚力,哪知,封印咒术还未相加,其内便已然崩溃。

    名为噬月的狼妖乖僻嗜杀,经年未改,当年为人所欺,又久经束缚,对人世憎厌颇深。二十年前明羲子师尊洛水真人为防万一,以寒铁锁链将其缚于铁柱旁,更是令其心生憎恶,一朝脱身,后果不堪设想。

    师弟闯下的祸,陵越难逃其咎。为保百里屠苏,当下带人下水斩妖,半个时辰皆无动静,百里屠苏惦念师兄也为弥补过失,同样下水前往一观。

    这便是此战由来。

    狼妖终是覆灭,百里屠苏虽然胜利,却因借焚寂煞气之故,全身经络如摧折寸裂般苦痛,几近疯狂,凭着过人的意志力才勉强控制住自己。

    陵越到底是疼爱师弟,事已至此也有几分释然,嘱托风晴雪等人照料师弟,便回返天墉城。

    众人离开铁柱观,找了间客栈落脚。

    风晴雪与襄铃此先心惊胆战后又遭遇战斗,疲惫不堪,脑袋沾到枕头便陷入睡梦。方兰生守着两人。红玉看着百里屠苏。

    夜深人静之时,素娘在檐下点燃一盏灯。

    灯是寄居着她之力量的石珠铸成凝魂之灯,火是凤凰的南明离火,一直没派上用场,在这人世翻沉的这许多年岁来,还是她头一回点亮。

    微薄的轻烟袅腾而起,虚影在灯火的尽头清幽凝结,是头黑色幼狼的模样。

    三魂七魄慢慢聚拢,幻形懵懂的模样渐渐出脱出生前的思维,首先便是破口大骂:‘贼老天!凭何散本座魂魄!连个转世投胎的机会都不给?!’

    只可惜现下形态是幼兽,任是声音也细细软软,娇嫩可爱。

    理智重回,它瞪着木阶上所坐女子,十分警惕:‘阁下……何方神圣?’

    魂魄捏在人家手里,由不得他不紧张。它一生恨人多变善欺,到头来却要期待人是善者,自己也觉得着实可笑。

    素娘伸出手,摸摸它的脑袋。噬月还没来得急勃然大怒就发现那双手竟能触摸到身为魂体的自己,惊讶都来不及。

    “你为凶剑焚寂所灭,魂魄皆为打散……我聚你魂魄,也是不忍你就此陨落。”

    噬月更为警惕:‘你待如何?’

    素娘道:“你想轮回找寻道渊真人转世,我便送你入地府……妖丹你已予了百里屠苏,妖力随肉身消陨,然妖魂不灭。脱出轮回之际,未尝不能成就大妖。”

    噬月满目讥讽,恨言道:‘我尚为小妖之时作祸一方,叫人恨不得斩杀于我,你要我变成大妖,不怕我作乱人间?还是说你就盼着如此!”

    素娘未怒,甚至笑了笑,觉不出任何的情绪。噬月惊奇地发现,她一笑,它满心胸的怨苦仇恨都为之一清般。

    “妖与人在我眼中并无区别,”她道,“你所做如何也与我无关。我见着你,想救你,也不过想全一场因果。纵不想欠你也欠了,他年不想还你不还便是……难道你不想再寻到道渊?”

    幼狼望着她舔了舔自己虚幻的爪子。

    她笑:“去吧,待你再见到道渊,你便懂我为什么不怕了。”

    通身凶煞邪恶不减的狼妖噬月静静看着她,终是心中惦记道渊之念占了上风,毫无反抗得由着魂灯照亮地府前路,爪子一探触到几朵血染的彼岸花,它回首又望望木阶上坐着的人,有几分踌躇:‘神灵……您是……哪一位神祇?’

    怪不得妖与人无任何区别。这人间还能留住哪一位神祇的垂怜?她是……谁呢?

    最后一缕青烟散去,焰火悄然黯灭,灯身也随之消隐不见,素娘望着静谧悄寂的夜,眉目微微舒展。

    也不知过了多久,听见身后的脚步声,抬头,黑衣少侠眉宇紧皱略带惊讶望着她,似乎在疑惑那么晚她怎的还在外面。

    “素姑娘……在忧心欧阳先生?”

    素娘缓缓眨了眨眼,没有回答,只是微微得笑了笑。垂下眼睑:“少侠面色不佳,可是仍为煞气所扰?”

    “无碍。”百里屠苏仍然木着脸。

    素娘邀请:“我无所能助,只有此番闲静。不妨与我同坐,看看夜色,许能换得几分安宁?”

    百里屠苏有几分犹豫,但又不好拒绝,片刻之后学着她那样坐在台阶上。

    在这个女子身边,似乎真的能叫人迅速平静下来。一切的烦恼纠葛都像是被什么东西沉淀般不会泛上心头。只有为她所注视的那般安宁景色环绕周身,洗涤着神思中所有的苦楚。

    恨么?怨恨?是的,有的,不陌生的。

    他想着噬月用以激怒他的言辞,意最难平它所说的都是真的。

    内心深埋着阴暗和怒火;时时刻刻被黑火烧灼,比起像人,更像是妖;被人目为异类、未曾做过的事遭人冤谤、被欺骗、失去所有一切、被所谓天注定的命运翻弄得遍体鳞伤……

    这一次他就差点被焚寂的煞气完全反噬泯灭了理智,于噩梦之中似乎听到晴雪的歌。他被她的歌生生拖出地狱。

    晴雪说,你太死脑筋了,就算一人做事一人当,可再厉害的人也不能把所有事情都往身上揽啊。

    她说,幸好大家都没事,都好好地活着,这才最重要,是最好的结果,不对吗?

    她说,苏苏不能只看到坏的事情,有好的事情,也应该高兴起来。别闷闷不乐了,红玉姐说你是杀死铁柱观大狼的英雄,哥哥讲过,英雄就是很了不起的人……

    “我……好些了。”百里屠苏有些窘迫得说。

    “要去看看风姑娘么?”素娘笑。

    黑衣的少侠点点头,耳根子有些泛红:“夜寒,你……莫长坐,欧阳先生会平安无事的。”

    她笑着点点头,目送他起身离去。

    数日之中,众人已经彻底休整完毕,伤也痊愈,精神也极佳。原待前往衡山救出欧阳少恭,思及玉横之祸,又犹豫未定。

    百里屠苏:“我与师门之事,已将诸位牵连进来……自当讲个明白。”

    他将自己幼时的模糊残损记忆与这多年来在天墉城之经历道出,言明乌蒙灵谷祸事,朦胧中似有玉横吸魄情形十分相似之画面,但怎么也想不起来。

    “欧阳先生说过,吸魂之术古来被目为禁法,我不希望此法再祸及他人,故执意与先生踏上找寻玉横之途。何况……即便没有吸魂,仍是飞来横祸,便如甘泉村中……”

    众人皆心有戚戚,方兰生道:“少恭仁慈,为避免更多惨祸而奔走,他虽被抓走,但想来雷严须他炼丹之能必不会加害他,少恭也定然念着这事,妹妹你说是不是?不如我们先去把最后一块玉横碎片收回来!”

    众人看向素娘。有些不忍。

    素娘轻轻道:“第三块碎片……据瑾娘卦象所知,应是在安陆方向。”

    她都这样说了,那众人自然无疑义,同行立刻前往安陆。

    兰生偷偷窜到素娘身边:“妹妹你怨不怨我?”他都快哭了,当时不知怎的话就脱口而出,事后想想,肠子都悔青了,“该先去救少恭的!”

    素娘微微一笑,摇摇头,伸出手去摸摸他脑袋。

    “无事,他不会有碍……”模糊预料,大概又该有一段因果。

    又摸摸头。目光温柔而轻淡。

    “兰生,要成为一个有担当的男人呀。”

    方兰生愣了愣,随即脸颊通红:“哎呀,妹妹怎么忽然这么说!”

    素娘只是微笑。

    第125章

    安陆一行是方兰生的劫。

    闻说碧山自闲山庄在几十年前曾是个占地极大富饶安乐的山庄,后山庄内的人被尽数屠杀,渐渐成为乱葬岗,死人魂魄怨气不消,先是不肯入轮回,后又被人封印于此不得轮回,渐渐变成了远近闻名的凶煞之地,叫人绕路之所在。

    叶沉香等了几十年,等得怨煞撕扯得魂魄日夜不能安宁,终于等到丈夫晋磊转世之方兰生。

    终于从前世记忆中清醒的方兰生:“那……不是我所为!姑娘何苦缠着我不放?”

    红玉:“人有人道,鬼有鬼道,一入轮回井,抛却生前事。姑娘又何必如此执迷不悟?前世恩怨,今生纠缠。”

    叶沉香:“哈哈哈他是忘了,竟是忘了!!可我还记得啊——数十年如一日记得!哈哈活着的时候有多爱他……死去之时就有多恨他!!你不偿命谁来偿?!”

    “我恨!……我恨不得亲手撕碎了你!只可惜……你身上带着佛珠我不能靠近——还有那该死的玉佩!我本可以鬼魅术阴气惑你自尽,几乎成功了……哈哈哈,你不怎么还不死,你怎么还不死!!”

    鬼气汹涌不尽,凶煞之气冲天,冤魂一滴血泪落于虚空,残破的整个山庄都在瑟瑟抖动着似下一刻就会彻底坍圮。

    青玉坛弟子于此时的忽然出现,难说还真是救了众人一遭。

    “找到了!”一白衣棕边之人举起掌中之物向同伴喊道。

    当前一人冷笑一声,接过东西,也不知运起怎样的法诀,手中玉横碎片忽得闪过血红厉光:“痴男怨女,真是一出好戏,可惜该散场了!”

    猝不及防间,自闲山庄中所有冤魂鬼怪皆被吸入玉横之中。

    兰生心神巨震,极其愤怒:“又是你们!简直丧心病狂!”

    当先那人讥讽笑道:“还要多亏了你们,否则我们也找不到碎片所在,更别提还能得到如此多之魂魄!”

    另一人道:“勿再耽搁,去安陆那些师兄弟料想也该将事情办妥了,快走,一同向掌门复命!”

    “接下来便只剩以明月珠重塑玉横!”

    来人身法非凡,走得又忽然,待众人追出自闲山庄,眼前已无人影。

    “怎么办!”兰生急得团团转,“玉横都被带走了,还有少恭!”

    红玉寻思道:“莫急。我在想,青玉坛弟子提及的明月珠……”

    她将该典故细细道来,言道这所谓的明月珠应当就是秦始皇陵中那一件至宝。要阻止青玉坛等人的阴谋,就得尽快赶制始皇陵。但如何赶去,就难倒了众人。

    襄铃道:“方才那些坏人还提到安陆……”

    然后众人才从安陆村民口中得知,青玉坛之人还把在城外玩耍的四个孩子抓走,说是要带去作魂魄仪式的祭品!

    赶去始皇陵更是迫在眉睫。

    百里屠苏忽然想起什么,摸出了一个卷轴。

    “咦——这不是先前那个酒鬼赠予给你的?”

    “上面记载了‘腾翔之术’。”尹千觞曾言此卷轴教人如何瞬忽千里。

    红玉道:“这法术极佳!若能学会,当可速速赶到始皇陵入口!”

    原先十分闹腾急的不行的方兰生却忽然安静下来,扭头看向素娘,众人也蓦地明白过来,收敛几分喜色。

    如素华映月般柔美皎照的女子却是微微一笑,摇了摇头,伸手抚过右臂,一股蚀骨摄魂的凉意渐渐弥漫来,一个小小的冰白身影凝聚起来。

    “凰君!”兰生大喜,“不是去寻少恭了么,怎的赶回来?”

    ‘蠢货!’雪皇还未完全脱出身形已经骂道,‘阿湮是我宿体,她一唤天涯海角我都能赶回!’

    凡间不知凤凰难得,举世难料天地间只有这唯一一只凤凰,是以众人无多少讶异。素娘此人,与其说是此行同伴,不如说只是少恭附带,这样柔软轻薄如易碎瓷器般的人儿,端得是要小心翼翼对待,少恭看她如此之紧,众人也都有意无意离得几分距离。所以不问她之来历,不问凤凰来历,不问少恭雪皇为何唤?( 上神 http://www.xlawen.org/kan/148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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