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置:新辣文小说网 > 玄幻魔法 > 山河表里 > 山河表里 第 9 部分阅读

第 9 部分阅读

    南山被他猝然一问问得愣住了。

    褚桓的话才一脱口,他立刻就后悔了,他觉得自己多此一问,自作多情。

    就算一个人的脸皮有城墙那么厚,自作多情也始终是一件让人尴尬的事,他在南山不明原因的呆愣中勉强地挤出一个笑脸,正要打个哈哈把这自己引起的尴尬一带而过,就听见对方说:“主要原因不是这个。”

    褚桓提起的嘴角僵着没撂下,眼角的笑纹先不见了,笑容变得有点苦。

    ……果然还是自作多情啊。

    其实只差一点,南山就点头了。

    “褚桓会永远留下来”这个设想,让他心里忽然生出了一阵无可名状的快乐,会被河那边来的人吸引,这仿佛是他母亲的血脉中留下来的宿命。

    但是南山迟疑了一下,还是忍住了,他记得自己几次三番和褚桓说起这个话题的时候,褚桓都会轻巧地绕开。所以平白无故的,人家大概还是不想留下的吧?

    南山有些笨拙地挑出合适的词,试图整理成一段有理有据的话:“等震动期过后,山门就会倒转,我们到了门的那一边,会进入一个很艰难的时期,这就是我们说的‘冬天’。其实你应该发现了,我们没有‘春夏秋冬’的概念,我们这里最冷的时候不显得多冷,最热的时候也没有多热,只是那回听你说起,你们那边冬天会掉光树叶,我才用了这个词——到了‘冬天’,你会发现其实穆塔伊都算是不怎么凶猛的东西,这里很危险,你身体太弱,接受换血仪式,会安全很多。”

    身体太弱……太……弱……

    褚桓还没从“我果然是自作多情”的认知中体味完满腔酸苦,南山居然又不遗余力地给他补了一刀。

    真是好样的。

    褚桓噎了半晌,没好气地揶揄说:“那我能变成铜皮铁骨?三头六臂?反穿内裤?还是突然多了几个顶花带刺穿草裙的弟兄?”

    南山永远在跑偏的信号,在那一瞬间居然离奇地和褚桓对上了,他意外地听出了褚桓话里的酸味。

    “我不是那个意思,安卡拉伊耶说你很厉害,但你的身体确实不好,一般这种伤,”南山觑着褚桓胳膊上的刀伤,吞吞吐吐地解释说,“我们休息半天就会痊愈,你上了药,还是要很久,好像血流不止一样,你没感觉吗?”

    感觉自己血小板数量过于稀少?

    褚桓一挑眉:“是啊,我是一根树枝都能对穿的面人嘛。”

    南山先是愕然,接着一脸干坏事被发现的表情:“你怎么知道的?谁告诉你的?”

    褚桓斜睨了他片刻,突然一把扣住南山的胳膊肘,把他往后一掀,南山对他没有一点防备,错愕地没有躲开。

    褚桓微微歪过头,忽然坏笑一下:“怕痒么?”

    南山:“呃?”

    事实证明他是怕的,褚桓锁住他的关节,把他按在地上咯吱,族长悲催的威严扫地,躲躲闪闪,上气不接下气,又顾忌褚桓手臂上的伤,他不敢挣扎,委委屈屈地纵容着褚桓,头发散乱,活像个被怎么样了的大姑娘。

    不远处光秃秃的树梢上传来一个脆生生的叫声:“呀,山猫打架!”

    褚桓一抬头,看见花骨朵捂住她小跟班的嘴,头也不回地逃窜了。

    褚桓:“……倒霉孩子,你全家都山猫。”

    南山惊奇:“你听得懂了?我还以为是安卡拉伊耶胡说的。”

    褚桓耸耸肩,放开了南山。

    南山没有起来,只有手指微动。

    他挂在腰间的口琴忽然发出有层次的长吟,褚桓看着南山平放在地上的手腕,愣住了。

    随着他指尖微弹,看不见的气流在南山的指挥下源源不断地淌进口琴细碎的气孔中,飘出一串虽然有些生硬,但连贯精准的音符。

    南山:“这就是我阿爸换血带来的,他还把这个传给了我。”

    褚桓立刻想起县城车站附近,南山招招手轻描淡写地捏住的人民币,继而又想起河边疯狗穆塔伊咆哮着吐出的风箭。

    这甚至和子弹不同,它们无声无息,带着无法估测的力量和精准。

    南山可以用它来吹一首轻柔的曲子,当然也可以没有预兆地把他刺个对穿。

    褚桓默然良久,整理了一下自己弄乱的衣襟,在一边坐下。

    他极少这么正色,在南山的印象里,褚桓是一个随和到近乎有点随波逐流的人,懒洋洋的,凡事得过且过,少有好奇,也少有严肃。

    然后他就听见难得严肃的褚桓轻而清楚地说:“不。”

    这答案超出了南山的预计,他差点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追问:“为什么?”

    “你的条件我做不到。”褚桓一条胳膊横过来搭在膝盖上,探进怀里摸了摸,发现烟不见了,大概是被南山当成有害物品处理了,只好无奈地缩回手。

    “如果我确定知道自己明天就死,或者下个月就死,甚至哪怕再说得长一点,一年以后就死,那我答应你绝无二话,可是人一辈子有多长呢?没准我明天出了什么意外,嘎嘣一下就歇菜了,也没准活成个乌龟王八一样的老不死,几十年里,谁也不知道会遇到什么事,我既然不知道未来会什么样,当然也不可能给你一辈子的承诺,给了也是骗你的。”

    南山闷闷地不吭声。

    褚桓:“至于会不会被凝固,我现在不是还很正常吗?等你发现我不正常了,就把那黑家伙拖来再给我一口,也没什么,我虽然很‘脆弱’,但是只要别冲着要害,一口两口估计也咬不死我。”

    南山虽然没当场表示什么,但他黯然失落的神色,就像是当时在萍水相逢的县城里,听说期盼了很久的支教老师不肯来时一样。

    “南山,”褚桓轻轻叫了他一声,“河那边是我的家,家里现在没什么事,暂时不需要我,将来不好说,也许太太平平的,一直都不需要我,但是一旦那边有任何事、任何召唤,我就算是爬,也要爬回去——并不是我不喜欢你和族人们,如果可以,我希望把你们都拐走,明白吗?”

    南山低下头:“我们有迈不过去的边界,但边界对你来说却没有限制,其实你就算现在答应,将来反悔了,一旦离开边界,我也追不上你。”

    褚桓微笑起来:“我知道。”

    褚桓拍了拍身上的干草,站了起来:“你救过我,照顾过我,是我的朋友,对朋友,有些事能随口糊弄,有些事却不能开玩笑,必须得说得清清楚楚——这么郑重的承诺和借钱的欠条一样,都是不能随便签的。”

    南山深深地看着他。

    褚桓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其他场合——比如我夸你穿衣服很有品位的时候,你就可以随便听听不用当真了。”

    他说完,迈步重新往山洞的方向走去。

    南山:“干什么去?”

    “再去拜见一下我的前辈,”褚桓说,“顺便看看那些步枪什么的还能不能用。”

    南山一路跟着他回到了山洞,褚桓让他替自己拿着火把照亮,然后弯下腰,仔细地翻开了每个老兵的衣服,查看他们的番号和姓名,把个人信息挨个记录了下来。

    南山问:“你这是在干什么?”

    褚桓:“不能让他们在这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我先记下来,等将来出去以后,我再试试能不能找到家属,给他们报个丧。”

    南山:“报丧的意思是,告诉别人某个人已经死了。”

    褚桓:“嗯。”

    南山说:“可是他们还没死。”

    “怎么没死?在我看来就是死了,”褚桓说,“他们在这里没有意识,也没有思想,就是一个躯壳……或者说遗体,因为某种原因没有腐烂而已,没有新陈代谢就没有生命。”

    南山想了想:“在我看来不是。”

    褚桓:“嗯?”

    南山说:“在我看来,只要没死,哪怕一无所有,都算活着。”

    褚桓错愕地回头看着他。

    南山好脾气地解释说:“可能我们这里和你们那边走动得少,离得远,大家想得不一样。”

    “不,我觉得你说得对,”褚桓意犹未尽地回味了一下南山的话,“你说得对,跟你聊天能让人心情好很久,好多事突然就开朗了。”

    他说着说着,忽然笑了,抄录完最后一个老兵的信息,褚桓说:“如果我能把你带回去,一定要把你卖给运动用品广告商,你只要就对着镜头说‘一切皆有可能’就行了,广告费哗哗的。”

    南山自动将“镜头”理解成了“立拍得”,连忙不好意思地推辞:“不用,随便拍,不用给钱——走,我请你喝酒。”

    褚桓笑容一垮:“那、那就不用了。”

    南山奇怪:“怎么,不爱喝了?”

    褚桓捂住胃:“不想当骨灰盒了。”

    经过了漫长的脑内翻译,这句话跑完了南山那杳然无边一般的反射弧,他延迟很久地笑了起来。

    两人一起往族长家院子走去,此时暮色已经很沉了,族里随处插的骨头灯分外明显,褚桓忽然想起来:“对了,如果可以的话,我能见见你父亲吗?有些问题还想和他聊聊。”

    南山神色一黯。

    “我小时候他就死了,我对他都没印象了。”南山说,“他……我说给你听,主要是让你知道得清楚些,以后最好不要在族里提起他,尤其是在长者面前。”

    褚桓眉头微微一扬,感觉这里头有八卦。

    “他骗了族人,也骗了我阿妈,通过换血仪式获得力量以后,就一直想抛弃我们。”南山的目光盯着地面,“之所以没有马上走,是为了守门人。”

    守门人浑身是宝,褚桓听到这,心里已经明白了。

    “他偷偷杀了好几个守门人,藏在那边的山洞里,将他们的尸体分装在各种奇怪的瓶罐里,血收集在一起,带着这些东西在离开的半路上被发现了,听说上一任守门人族长因为这个险些与我阿妈翻脸。”

    褚桓:“……后来呢?”

    “后来我阿妈带着全族人杀了他。”

    这样狗血纠结的家务事,褚桓实在不便评价,只好说:“嗯……你妈真是女中豪杰,那叫什么?哦,拿得起放得下,爱憎分明。”

    “她也死了。”南山轻声说,“我们守山人看重承诺,婚约是最重的誓言之一,除非另一个人死了,否则一辈子就只有这么一个人,违背的千刀万剐不得好死。她既然带人杀了我阿爸,当然不可能一个人活下来。”

    褚桓:“……”

    怎么没人通知他还有这么凶残的风俗?幸好刚才没答应啊!

    30异界

    按照南山那让人云里雾里的翻译腔解释;褚桓理解的“震动期”是一段不稳定的时期。

    那段日子离衣族的所在地就像一块跷跷板;一会跷到这个世界;一会跷到那个世界,中间乱晃哪也不挨着哪的时候;就是小怪兽们突然出现又集体退场的震动期了。

    这段日子,离衣族时而雾里看花,时而旷野千里;时而侏罗纪公园,时而瓦尔登湖;总之是游移不定,透着一股行将改天换日的惶惶。

    其中;族长权杖与绕着聚居地默默燃烧的人骨不管白天黑夜,全都没有熄灭过——据说那骨头是守门人的大腿骨。

    褚桓现在觉得,那些什么守着金矿、守着玉矿的地方,跟离衣族群众这种守着人矿相比起来真是弱爆了。

    到了这时候,褚桓对“守门人”三个字基本已经免疫了,凡是出自他们身上的零件,实在是怎么样都不足为奇。

    哪怕别人告诉他守门人没爹没妈,是通过有丝分裂生出来的,他觉得自己都能接受。

    当然,此时见识浅薄的褚桓还不知道自己连这都猜中了。

    不过那根貌不惊人的族长权杖却让褚桓百思不得其解。

    一跟连续烧了好多天,居然连一寸也不见短的“木头”,那玩意还是木头么?

    那火还是火么?

    为了验证这一点,褚桓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用手去戳了一下族长权杖上的火焰,被烫出了一串惨烈的血泡,这才相信了火苗的真实身份。

    震动频发的时候,平日里难觅仙踪的老长者也不得不时而出来转一圈,他对褚桓的态度一波三折,最开始是防备,认为他心有所图,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随后又是看不顺眼,怀疑他使了什么花言巧语迷惑了族长,居然让族长力排众议也要把他留下来,最后听闻他居然胆敢拒绝换血仪式,长者终于对他这种不识好歹的行径出离愤怒了。

    褚桓捅了捅南山,悄悄对他说:“能给你们这老头聊聊么?每次他用那种眼神看我,我都觉得他的眼睛里闪烁着‘你是个大傻逼’。”

    南山勤奋地学舌:“傻……傻……”

    褚桓连忙打断:“这句话不用学,从脑子里拎出来,赶紧忘了。”

    南山就心领神会——随着学习的深入,他现在会对越来越多的东西心领神会了。

    南山:“对了,我一直想问,你们那里平时怎么称呼自己最好的兄弟?”

    褚桓仔细回忆了一下,结合自己的生活经历,给了他一个非常接地气的回答:“贱人。”

    南山默念几遍之后记住了,兴高采烈地对褚桓叫了一声:“贱人!”

    褚桓:“……”

    他还以为自己只是“一般好”,没想到进度条拖到底,不知不觉中已经变成了“最好”,眼下覆水难收,他真的不知道该怎样纠正自己这个错误,只能暗自庆幸,多亏刚才没说“孙子”。

    而让他默默呕得慌的事还在后面——南山作为一个合格的族长,当然绝不私藏,没多长时间,他就把自己所学分享给了其他族人。

    从此,可远观不可亵玩的“大王大王”,就变成了亲切的“贱人”。

    春天大姐每天傍晚都在远处温柔慈祥地呼唤:“贱——人——吃饭啦!”

    小孩子们私下议论了一下,感觉“兄弟”不能乱叫,不便使用跟长辈一样的称呼,为表特殊的尊敬,他们开拓创新,自行造了一个词,叫做“贱人大王”。

    每次清脆的童音喊着“贱人大王”齐声回荡在山间的时候,都能让褚桓虎躯一震。

    可是这又不好阻止,因为如果别人用尊称称呼他,他还可以假装谦虚谢绝,可是别人只是表达亲近,难道他能假装高贵冷艳不让别人亲近吗?

    这个故事大概就是所谓的“罪有因得”。

    以及民间俗语“人贱自有天收”。

    一开始,震动期那些成分不明的白雾和随处冒出来的怪物隔三四天才会出现一次,而后变成一两天,到最后,离衣族几乎每时每刻都浸泡在浓雾深处。

    春天他们从疯狗穆塔伊的喉咙里取出了完整的毒囊,外面用皮革加固了一圈,让褚桓挂在腰上,同时配套着给了他一小瓶解毒血。

    如果发现他不对劲,就用刀沾着毒戳他一下,然后灌一点解毒剂。

    男人们在磨砺武器,加紧巡视,女人们则更要繁忙,她们在房顶树上架好了大大小小的弓弩,还要在长者的指导下处理各种尸体,制成各种奇奇怪怪的药物。

    而后宰杀牲畜,磨面做饼……

    有点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感觉。

    原本无忧无虑的族内气氛陡然一变,大白石头不再做上课用,只要没有雾,族人们就会在那里对打,打得真刀真枪,没有半点含糊,时而见血,但是纵然过火,也没有人记仇,有时候两个人打得眼睛都红了,打完一人喝一碗酒,过一会又勾肩搭背去了。

    褚桓这才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了离衣族人的恢复能力,比如最衰的马鞭,江湖谣言说他的特长是算数不是动手,算数的特长褚桓没看出来,不过看出了他的身手真是弱得不堪一击,每次上来蹦跶两下,他都会被同伴一刀削出去,经常哭哭啼啼连滚带爬地下场。

    不过人家哭归哭,见骨的伤口十分钟止血,半天开始结痂,一两天就差不多能长好。

    在这段期间,褚桓基本上没什么事做。

    由于他本可以离开,是为了要把族里走失的孩子送回来,才被陷在族里出不去的,因此小秃头他爸特意单独跑到他面前,献给他一条还带着毛的新鲜野猪腿,拍着胸脯对他承诺,只要自己还有一口气在,绝对不会让“好贱人”掉一根汗毛。

    “好贱人”无言以对,勉强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算是心领了他的好意。

    就在整个离衣族开始浸泡在浓雾里的第二天,褚桓看见小芳搀扶着大山来到了族长的院子,大山的大腿被什么东西抓开了,露出两道深得见了骨的伤口,上药的过程疼得浑身哆嗦。

    “疯狗”的特效脑浆膏抹在身上,虽然药效极好,但过程确实不怎么友好,几个人按着他,才好歹没让这小伙子在地上打滚。

    “穆塔伊抓伤,”南山按着他的膝盖,“去哪了?”

    “山口,有一只在水底下藏着,我们都没看见。”小芳说,“哦,对了,族长,有守门人的传信。”

    守门人的信永远十分复古地刻在石头上,并且永远都是一张虚无缥缈的涂鸦,不知道是通过什么渠道传过来的,反正进入震动期后,族里隔三差五就要派人去山口看一看,找找有没有刻字的石头。

    褚桓看见那块石头上中间画着一个圆圈,四周是深深的凹痕,呈现出某种规则,应该是人工扎出来的,反正褚桓只能从中读出“汤圆是黑芝麻馅的”这一个信息。

    南山和族人们却面色凝重——也不知道两族间达到这样的默契,是要多深地羁绊。

    此时,褚桓还没弄清守山人和守门人是怎么个共生关系,但他自认为是个外人,于是瞥了一眼后就收回目光,准备回避出去,顺便把不小心将自己挂在树枝上的小毒蛇解救下来。

    结果他才一转身,小秃头的爸就一把捞住了他的肩膀,坚定地说:“好贱人,你要留下。”

    褚桓:“……”

    小秃头他爸本名叫“坚硬的柱子”,就冲这个,褚桓决定以后叫他“棒槌”。

    棒槌平时不好好学习,吭哧了半天什么都没吭哧出来,最后只好用回了母语:“你又不是外人。”

    褚桓苦笑着想:“那我也不能是内人啊。”

    不过既然人家开口留,他也没有矫情——反正他们七嘴八舌外加各种奇怪的名词的对话,他也不大能听得懂。

    “去请长者来,”南山拿着那块石头,“看看还有多长时间?然后叫大家都过来集合,每家留一个人,把牲口和孩子都看好了。”

    长者闻风而来,但是没有进门,而是围着族长家院子里的一根木头杆转起了圈。

    褚桓此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他看南山的表情,似乎是很严峻——只不过长者的所作所为让人有点严峻不起来。

    他念念有词地围着木头杆来回走动,活像个跳大神的,大概走完了整套奥运五环,才背着手,装神弄鬼地对南山说:“今天晚上。”

    晚上?

    晚上怎么了?

    这时,挂在墙上的族长权杖发出“嗡嗡”的低吟,节奏近乎于十面埋伏,急促险峻,无端泄露出一股肃杀气起来。

    越聚越多的族人围绕着南山,七嘴八舌地讨论着什么。

    棒槌在旁边给褚桓小声解释石头上的密码:“圆圈代表……点代表……守山人的意思是说……包围了……情况很紧急。”

    褚桓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明文是用外语写的,他一个字都没听懂。

    棒槌困惑地抓抓头发,嘀咕了一句:“我儿子说你听得懂。”

    褚桓很有亲和力地用离衣族话说:“只听得懂日常的一些……”

    他这一开口,棒槌立刻不行了,碍于此刻周围的其他人都十分严肃,他不敢明目张胆地笑出声,只好把自己缩成了一团。

    褚桓无奈,果然有其父才有其子,学语言的时候真怕遇到这种货,别人才一开口,他就笑得跟这辈子没听过笑话似的,幸亏褚桓已经修炼到了刀枪不入的地步,不然换个脸皮薄一点的,恐怕一辈子都落下阴影,开不了这个口了。

    褚桓权当没听见他的嘲笑,淡定地问:“包围我们的是类似穆塔伊那种东西吗?”

    棒槌这回的回答褚桓听懂了,他说:“不,穆塔伊的主人。”

    褚桓吃了一惊,这也就是说,那个世界除了守门人和守山人之外,还有其他人……或者其他的智慧种族吗?

    他已经在震动期中不知不觉地接受了“山门那边是另一个世界”的设定,接受得比他自己想象得还快——想来还是读书不认真,唯物主义世界观没有竖立牢固的缘故。

    棒槌没心没肺地继续说:“长者说今天晚上我们的山门就要转到另一边了,守门人传信,穆塔伊的主人已经围在了山门下,让我们小心。”

    褚桓连忙追问:“围到山门下?要干什么?

    棒槌跃跃欲试地摩拳擦掌:“当然是打仗!”

    褚桓:“……”

    于是这里的风俗是,打仗要像过节一样欢欣鼓舞吗?

    不过当褚桓环顾四周的时候,他发现其他人的态度都很正常,看来全族上下就只有这么一个棒槌,于是他安心地淡定了。

    南山紧迫而不慌乱地调兵遣将,仿佛是已经经历了无数次。

    很快,整个离衣族就严阵以待了。

    褚桓叹为观止地发现,这里才是真正的“全民皆兵”,凡是十四五岁以上的人,全都带好了武器与坚硬的护身盔甲,就连被勒令不准乱跑的孩子都会握着特制的小刀和细矛。

    众人集结时,花骨朵带着几个稍大些的孩子,每个人抱着两坛酒鱼贯而入,将人们手中的酒碗加满。

    这一回的酒里没有那股妖异的腥味,也并不浓烈,入口甚至微微有些清苦。

    南山一手托着酒碗,一手拿着他的族长权杖,顶端的火苗像一块硕大无比的宝石,将他的五官映照得如一尊永恒的神像。

    万众瞩目中,他站在高台之上,似乎觉得说什么都多余,于是端起酒碗一饮而尽,继而微微地笑起来。

    “我们明年再回来。”他说。

    离衣族众大声欢呼,酒水如同勇气般奔腾地涌入他们的血管中,这就像一次别开生面的誓师,又像是一场潇洒万分的离别。

    褚桓在角落里注视着南山的微笑,忽然有些期待起他们所说的不可思议的世界了。

    然而事情总是这样,当他乌鸦嘴的时候,命运必然不负他的重托,一定让他祸不单行。

    当他盼点好的时候,一切又总是大相径庭——褚桓很快发现,那个世界绝对没什么好期待的。

    傍晚时分,褚桓感觉到大地深处传来的躁动。

    他若有所感,猛地抬头,盘踞在离衣族上空的雾气突然兵分两路,分散开来,露出如洗的夜空,与两轮原本在云雾中影影绰绰的月亮。

    只见这两轮月亮中原本亮的那个渐暗,而暗的却渐明,月光盛如飞瀑,照得四下里苍白如漠,而后,它们俩以肉眼可见地速度开始移动。

    终于,两轮月亮合二为一。

    也就在这一刻,浓雾散净了。

    褚桓听见远处传来无名野兽的呼啸声,他收回仰望天空的目光,愕然地发现,原本离衣族聚居的山谷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到了一座山上,原本的河流归于一起,成了群山环抱在山腰的湖,巨雕从头顶上呼啸着盘旋而过。

    山脚下是密密麻麻的“疯狗”穆塔伊,足有成百上千只。

    31异界

    当褚桓放眼长空的时候;他看见展翼的巨雕像盘旋的麻雀一样,显得那么渺小而微不足道,环顾四下,又是数不清迭起的山峦与陡峭的悬崖。

    崖下流水细如棉线,离衣族聚居地中本已经掉光了叶子的树林,在几个转瞬间就再次长成枝繁叶茂地模样,亭亭如盖起来,被猎猎的风吹得成一片如怒的绿涛。

    他俯瞰是一片黑压压的怪兽;目光落不到地面;仰望是紧靠苍山的半顷云海;迷离看不清山顶。

    目光不能极的大与空旷让人陡然间生出某种恐惧来。

    在这上下不着的方寸之间;守山人所在的小楼与空地,仿佛都成了收在沧海一粟中渺渺无依的小世界。

    当褚桓看见南山轻轻松松地带着大家干杯的时候;有那么一刻,他乐观地以为棒槌兄所谓的“打仗”,只是两拨人民凑在一起打群架,山门倒转过来是另一个桃花源……只是可能荒郊野岭偶尔有几条恶犬而已。

    直到他亲自看了一眼。

    只一眼,褚桓就对南山微笑着说出的“明年再回来”生出了别样的感觉。

    这些守山人每次翻转过来,都直接从桃花源掉进这种凶残的战斗状态吗?

    他们要在这里待多久?难道每天睁眼起床都发现家门口又被凶残的大怪兽堵住了么?

    他不知道那个年轻人是怎么微笑着喝下那碗酒的,就不觉得难以下咽如鲠在喉么?

    这里的“疯狗”穆塔伊好像比之前见到的高,褚桓仔细一看才发现,“疯狗”脖子上骑着一种一米高左右的……嗯,小生物。

    他们后背弯得像圆规画出来的一个圈,难怪守门人要用圆圈代替他们,整个人生得很“扁”,像被擀面杖擀过,这种小生物岔开一双腿坐在“疯狗”脖子上,由于风一吹就有迎风招展的危险,因此交叉在“疯狗”脖子前的腿就绑成了一个扣,以防掉下来。

    远看过去,那些驮着主人的“疯狗”们好像集体在脖子上扎了一条模样不甚体面的围巾。

    不知道别人怎么想,反正以褚桓有限的常识,他难以想象这面条一样的腿能支撑直立行走。

    扁片人仿佛知道守山人会什么时候出现,疯狗丛中发出了一声尖锐而嘶哑的呼哨,仿佛擂响的战鼓,山谷将呼哨加持,回声大浪般渐次增强,所有的“疯狗”穆塔伊一同仰天狂嗥,嗥得山岗与大地一同震颤不休。

    褚桓知道,这种时候自己不该走神,但除了掐自己一下,他实在不大清楚该对此作出什么反应。

    事到如今,一股“我他妈一定是在做梦”的感觉再一次从他的心底油然而生。

    一只手突然抓住了他的胳膊,南山短促地说:“到这边来,别离开我身边。”

    他这一拉的手劲大得出奇,褚桓几乎被他拽得一趔趄。

    这时,小芳扭过头,大声冲南山喊:“族长!他们怎么会围到了这里,山脚下的守门人兄弟呢?”

    南山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意有所指地说:“叫长者准备好吧。”

    准备好什么?褚桓不明白,小芳却懂了。

    小芳这个人粗枝大叶直来直往,一般不知道眼力劲儿为何物,本来是有点二百五的,可是这时候,只是一个眼神和一句意味不明的话,他就明白了南山的意思,那一双大如牛的眼睛突然就红了,他瞪大眼睛,似乎想把那一点泪意瞪回去,于是显露出些许瞠目欲裂的狰狞面貌来。

    南山说完,高举起族长权杖,那条小毒蛇不知什么时候顺着权杖攀了上去,三角的头竖在顶端,张开嘴,一口吞下了权杖上的火苗。

    它的食谱上除了鸟蛋之外还有火苗,竟然还是条杂食蛇。

    冷色的火苗凭空消失,露出权杖那焦黑而厚重的木头内芯来。

    南山:“放箭。”

    小芳发出困兽一样的低吼,大声咆哮:“愣着干什么?放箭!放箭!”

    说话间,大小箭矢瓢泼一般地飞向山崖之下,多数是密密麻麻的小箭,间或夹杂着一根标枪似的大箭,当空织就了一面遮天蔽日的乌云。

    行至一半,所有的箭矢突然一同违背物理规律,在空中停顿了一下,然后加了燃料似的骤然加速。

    尖利的金属劈开空气,势如破竹地向敌人冲了出去。

    简直像……半空中有一架看不见的加速器!

    加速器功效斐然,无数“疯狗”和它们脖子上的扁片人被箭雨毫不留情地贯穿或者掀飞出去。三两条仿佛刀枪不入般的“疯狗”冲上来,能被一根标枪般的大箭穿成了糖葫芦,足可见力道。

    就连最细的、两根手指都可以随便折断的小箭竟也能直插/入山壁的岩石中,切瓜砍菜似的锐不可当,只剩下露在外面的尾羽高速地震颤着。

    褚桓猛地扭过头,清晰地感觉到南山抓着他的一只手颤抖,汗珠从他的额角上流下来,浸湿的长发黏在刀凿斧刻的下巴上。

    他震惊地问:“这就是……换血的力量?”

    南山听见,嘴角微微勾了一下,他想说“你后悔了么”,但是眼下,南山孤身一人背负着万千弓箭,无力分神,因此这句话只是默默问在了他自己心里。

    褚桓也并没有等他回答,只是呆呆地思考了一会,这才自言自语地赞叹说:“奇迹——有这种特异功能的也能说打死就打死,令堂太厉害了,真是一条汉子。”

    南山:“……”

    他无奈地看了褚桓一眼,感觉自己还是词汇量太小,实在无从评价。

    南山再次高举权杖,唤起又一波铺天盖地的箭,它们随着裂帛般的弓弦声山呼海啸地冲刷着山坡,敌人的尸体留在山坡上,像大片的、凝固的涟漪。

    褚桓虽说是第一次经历冷兵器战场,但他冷眼旁观,感觉离衣族所在地居高临下,背靠山脊,是易守难攻的地形,唯一的问题就是“疯狗”穆塔伊实在是太禁揍,浑身上下被三五根箭矢插成刺猬,只要没死,也依然能身残志坚地滚起来,挥舞着利爪继续往前冲。

    褚桓没有参与战斗,老老实实地站在南山身边,一边盘算着那些黑乎乎的“疯狗”吐风箭的大招什么时候用,一边观察着这些古怪的敌人。

    眼下,守山人的箭是不计成本地往下压,而敌人也是用尸体垫着往上走,褚桓因此推断,“疯狗”的风箭是有射程范围的。

    南山肯定也明白这一点,这才让族人在短时间之内就尽可能地把弓箭全部打光,尽可能地削弱敌人的战斗力。

    一旦对方足够接近,守山人的弓箭恐怕就没用了,到时候非得近战肉搏不可。

    单打独斗的“疯狗”杀伤力有限,这些纱巾一样的扁片人又有什么办法能将它们组织起来呢?

    褚桓摸了摸腰间南山送给他的短刀,再次喟叹,有枪就好了。

    本来老前辈们留下的几杆步枪还能凑合着用,因为年代久远而产生的问题,对于褚桓来说也不在话下,问题是子弹都被这群离衣族的乡亲们玩坏了。

    又是南方又是近水,气候本就湿润,再加上个别熊孩子趁大人不注意,还偷偷把子弹拿出来做游戏,让它们水里土里都走过一遭,几十年过去,火药早就变成孜然粉了。

    射程范围之内,给他一把枪,哪怕是民间的土步枪,褚桓也敢大言不惭地说绝对碾压什么风箭水箭。

    有道是沙地大铁锤砸不着小蚂蚁,天上下刀子拦不住敢死队。

    尽管守山人火力凶猛,还有不明气旋加持,依然挡不住漫山遍野的“疯狗”悍不畏死。它们成片地倒下,又嚎叫着爬起来,爬起来的数量大规模减少,没有多久,还活着“疯狗”只剩下刚开始时候的三四成。

    而这个时候,也果然如褚桓预料,敌人太接近了,守山人进入了“疯狗”风箭的射程范围。

    只见一个扁片人突然拿出一个古怪的号角,“呜呜”地吹了起来,声音回荡在山谷中,与回音交映,有种让人毛骨悚然的低回婉转。

    所有的疯狗同一时间停下了脚步,一同张开黑洞洞的大嘴。

    南山对此应该是心里有数,早有准备,抓紧了褚桓山神避到一块山石后:“高处的人都下来!”

    族人们纷纷熟练地寻找掩体,四散躲避,而后,周遭的空气仿佛扭曲了,山腰上的薄云被搅动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巨石松动,飞沙游走,架在屋顶的弓弦一瞬间几乎被破坏殆尽。

    所谓的“风之箭”撞在石块、盔甲与冷铁的武器上,顿时“乒乓”一阵乱响,或者有躲得慢地人,被划破皮肤,请客就能落下一道血口子,冒出来的血全部泛着不祥的黑。

    褚桓其实理解不了“风里带毒”是怎么个毒法,难道就不会造成呼吸系统感染么?但他确实感觉到了不时与自己擦身而过、带着强大杀伤力的气流。

    到了这种地步,远程攻击的优势已经变成了劣势,只有蠢货才会试图重新架起弓弩。

    南山果断喝令:“杀下去,先杀……”

    他话里的最后一个词褚桓没听说过,但这不妨碍他理解南山指的是骑在疯狗脖子上的扁片人。

    “疯狗”的移动速度极快,没有箭矢压制,转瞬就爬了上来。

    大山这个愣头青,此时居然不管不顾地闷头冲上了屋顶,飞身扛起一架铁弩,大喝一声:“杀光他们!杀光他们!报仇!报仇!”

    这沉默寡言的小伙子天赋异禀,力大惊人,一个人居然能扛起百十来斤重的一架巨弩,标枪似的粗箭横扫而出,将最前面( 山河表里 http://www.xlawen.org/kan/1855/ )

本站所有小说都是转载而来,所有章节都是网友上传!转载至本站只是为了宣传本书让更多读者欣赏。
备案号:粤ICP备12345678号-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