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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0 部分阅读

    袁平好似被人逼良为娼,满脸心不甘情不愿,愤恨地说:“咱俩好歹算从小认识的,你要说算,那就算吧。”

    “那如果有人问起,就说我不在,朋友。” 褚桓笑眯眯地冲他扬了扬下巴,还着重强调了最后两个字。

    袁平结结实实地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做“被命运胁迫的无奈”,他默默咬牙切齿一番,才想起晚上自己还要值班守山门,于是拎起弓箭,胸怀满腔悲怆走了。

    褚桓猜得没错,这天晚上,南山确实到了他的住处蹲点,不过等了半宿没逮到人,就知道他是狡兔三窟,又跑了。

    南山在褚桓住处门口转了几圈,思考他能去哪里。

    生活上,虽然褚桓十分能凑合,但不必凑合的时候,他也不大会亏待自己,想来不会在林间山洞之类的地方随便过夜。

    族里和他来往比较多的几个人,要么已经娶了老婆,要么家里还有不能算年老的母亲,都不方便,褚桓一个单身男人也不会贸然上门打扰。

    至于长者——他大概会叫褚桓去睡柴房。

    考虑以上种种,南山不得不别别扭扭地得出了一个结论:褚桓多半到守门人袁平那去了。

    他心里顿时翻腾了个头重脚轻,酸如陈醋,妒火中烧,于是就这么披着一身夜凉如水,匆匆地下了山。

    到了后半夜,袁平才被同族换下来,准备回去休息,他正边走边打哈欠,迎面就撞上了脸色阴沉如下山捉奸的南山。

    南山见了他,似乎是不着痕迹地深吸了一口气,明显用了十分的克制,克制得说话时的语气几乎有些呆板起来,这才勉强保持了守山人族长惯常该有的态度。

    南山:“袁平兄弟,褚桓在不在你这?”

    袁平念及他几个小时前被强加的友谊,和“不许说出去”的承诺,只犹豫了一秒,就决定顺从本心,于是回答:“他说他不在。”

    南山:“……”

    这个说法实在是太棒槌了,饶是南山也愣了一下。

    随即,南山好像听出了他言外之意的某种信号,停下脚步,带着一点试探地问袁平:“你……上次跟我说他最近老往长者那里跑,能告诉我他究竟想干什么吗?”

    袁平叹了口气:“我才答应别人不能嘴欠,你就来问——南山族长,我劝你还是别打听了,这是为难我,河那边有一句名言,叫做‘人至贱则无敌’,你斗不过他的。”

    南山沉默了片刻:“我没想跟他斗,只想平平安安地把他送回那边。”

    袁平将大弓从肩上摘下来,撑在地上,做出一副准备长谈的姿态:“族长,我听说当年是你一直在坚持陷落地有一线生机,一直在找传说中的圣书上记载的那个人,为什么现在果真被你找到了,你又想把人送走?”

    南山艰难地苦笑了一下:“那时既没有逼近的陷落地,我也不认识他,所以没有想太多,其实所谓圣书,谁也没见过,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寄托而已……再者就算是命中注定,那也是我们一族的劫难,凭什么连累他一个毫无关系的外人?”

    “也是,”袁平听了,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假模假样地沉思了一会,他说,“要不这样吧,族长,你不用为难了,我给你出一个主意。”

    哪怕南山已经深知这个守门人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肚子里绝对没什么正经东西,却还是忍不住抱着一线希望问:“什么?”

    袁平正色说:“一会进去,我帮你一起绑了他,然后你负责扒了他的衣服,直接把他干成‘内人’就行了。”

    南山:“……”

    什么玩意!

    河对岸盛产的怎么都是这路货色?

    南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真的打算认真听袁平说话,伸手掐了掐眉心,认为自己这是心乱如麻,病急乱投医。

    他一言不发地绕过袁平,往守门人的休息地走去。

    “族长,”袁平却叫住他,脸上没有一点玩笑的意思,“无论是你们长者,还是我们鲁格族长,都一起瞒着你,你想过原因吗?”

    南山脚步一顿。

    袁平:“我其实也不相信什么圣书,但是我们已经到了穷途末路的地步,你就不想想自己的族人吗?所有人都想从褚桓身上看到一丝侥幸,只有你执意要把他送走。”

    南山沉默。

    袁平继续说:“一个人如果肯千方百计地为你赴险,他对你的感情一定比你想象得要深,你执意抗拒,是为了他好,还是另一种自私?你能让他忘了你吗?”

    南山仰起头,山间是晴空万里的夜色,星河清澈极了,他神色几变,终于落寞下来,就在袁平以为他要解释什么的时候,南山忽然平静地说:“你说得对。”

    袁平一怔。

    南山叹了口气,靠在距他几步远的山石上:“我族上任族长的事,圣泉应该也传递给你了,其实我们一族很多都是这样,闭塞、固执、不顾一切,容不得一点背叛,因此但凡有情,必然伴随着善妒、忧怖。本不该是这样的,河那边的人,生活在那么大的一个世界里,大家轻轻松松的,只有快乐才会在一起,不快乐的话自然一拍两散,我心里明白这道理,只是做不到。”

    袁平想不到他这么坦诚,在两族人心里,鲁格戾气太重,平时又不苟言笑,让人总是畏多于敬,南山却不同,遇到事的时候他能当好一个说一不二的族长,平时也能任凭一堆讨人嫌的小崽子围着他,好脾气地给他们吹一段笛子。

    他这样坦白说自己心里嫉妒、忧虑与恐惧,让袁平几乎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有一点事我不能为他做到,有一点东西我不能给他,我都会觉得自己无力无能,恐惧也就更深重,心里好像时刻被针扎着,”南山说,“他现在却因为我而陷在这里……”

    南山话音中断,他缓缓地呼出一口气,指尖不住地颤抖,南山就捏住自己的手指,一时间关节处“咯咯”作响,而他微微阖目,像是无声地忍耐着某种酷刑,良久,方才苦笑一声:“我当年根本不应该迷信圣书,更不该把他带回来,是不是?”

    袁平轻声说:“族长,你要是两难,其实大可以什么都不管,让褚桓愿意怎么样就怎么样,你说呢?”

    南山没点头也摇头,只是静默地坐了一会,然后他站起来,往回走去:“算了,他应该已经睡了,我知道他在这就行,不用去吵他了。”

    “哎,南山族长。”袁平忽然叫住他。

    南山:“嗯?”

    “其实……唉,其实我真不该说,”袁平抓耳挠腮了片刻,“但是……算了,反正我卖了褚桓那么多次,不少这一回了——他打算这几天走。”

    南山蓦地一怔。

    “走?”他的心忽然狂跳起来,“去哪?”

    袁平挣扎着看了他一眼,小声说:“陷落地。”

    南山当时就听见“嘎嘣”一声,脑子里的弦倏地断了,把袁平抛在一边,闯了进去。

    他心里理智与惆怅尽失,只剩下一片腥风血雨,南山快把自己的牙咬碎了,有心把褚桓捉起来一把掐死,省得他再这样大费周章地自己找死。

    可南山把守门人的住处翻了个底朝天,愣是没找到褚桓的踪迹。

    他再次找到袁平的时候,整个人就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

    袁平看了有点哆嗦,在他印象里,这位守山人族长始终是温良醇厚的,从没有这么走火入魔过。

    袁平开始怀疑自己的嘴是不是真的太欠了。

    南山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他不在。”

    “不在?”袁平愣了愣,“呃……那、那他可能是预料到我会出卖他了,唉,这也不稀奇,真的,我不是跟你说了么,褚桓狡猾狡猾的——要不然这样吧,族长,你先在我们这休息一宿,等明天……”

    南山用力在自己舌尖上咬了一下,一口血腥味勉强压下胸口的焦躁,声音干涩地说:“我合不上眼。”

    “你放心,他要带的东西还准备好,怎么也得有一两天,今天晚上不会贸然行动的,”袁平小心翼翼地拍了拍南山的肩膀,“等明天早晨——族长你信我这次,我保证明天早晨他肯定会自己出来,难得耍我一次,他要是不马上耀武扬威地回来显摆一通,那孔雀就不姓褚!”

    这时的褚桓其实还在山门附近——鉴于袁平对待他的方针从来都只有“两面三刀”四个字,想起来就拉出来卖一卖,绝无心理障碍,所以褚桓压根没信任过他,褚桓跑到了温度适宜的圣泉边上,听着泠泠的水声,枕着蛇睡了一宿。

    褚桓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见一个陌生的中年守山人,风尘仆仆地走到了他面前,弯下腰对他说了什么。褚桓单看见他的嘴唇在动,却什么都听不到,耳边是一片白噪音似的、嘈杂的窃窃私语声。

    那中年男人捻起褚桓胸前的小核桃,然后伸出一根手指,分别在褚桓的额头、嘴唇和胸口上一点,好像怕他看不懂一样,用极慢的语速开口说了什么,是离衣族语。

    那人连续说了三遍,褚桓才艰难地辨认出他的唇语,他在说——“火种”。

    火种?

    褚桓还没来得及细想那是什么意思,忽然后脑勺一痛,他眼前一黑,迷迷糊糊地一睁眼,发现是自己的“枕头”自己跑了。

    毒蛇小绿就是个生物闹钟,一到点就把褚桓的脑袋扔下,自己爬到了圣泉边上,伸长脖子喝水去了。

    褚桓揉了揉眼睛坐起来,只见那蛇的身体发出一片与圣泉如出一辙的荧光,远远一看,蛇好像灯下照的上好玉髓一样透亮光洁,润泽又不灼眼,每一颗鳞片都熠熠生辉。褚桓忍不住凑过去伸手在蛇身上摸了一把。

    褚桓:“所以你是喝了这个,才长到这么大的吗?”

    毒蛇惬意地卷起尾巴尖,撩着他的手腕。

    褚桓将手伸进圣泉中,那水并不冰冷,仿佛人体温那样温和,轻轻地卷过他的皮肤,像母亲的手。

    褚桓忍不住在清晨的低血压中突发奇想:“我要是来一口,是不是还能再长高几公分?”

    不过随即,他就克制住了自己的好奇心——谁知道这纯天然的营养水是促进纵向生长还是横向生长的?

    等蛇喝饱水,褚桓也收拾好了自己,他伸出胳膊让小蛇爬上来,打算去叫醒他的金牌陪练。

    没想到还没等他找,袁平已经在山门口端坐等着他了。

    袁平看着他身上的“真皮长蟒袍”,面有菜色地质问:“你昨天晚上去哪了?”

    褚桓就志得意满地笑了起来——袁平没事是不会去找他的,找他的一定另有其人,袁平有此一问,肯定就是出卖他未果。

    袁平怒发冲冠地站起来,咬牙切齿地指着他:“你,让那条肥蚯蚓躲远一点,咱俩出去单练。”

    毒蛇小绿好像听懂了他的话,摇曳生姿地从褚桓身上滑下来,径直冲着袁平的方向爬过去。

    袁平先是绷着脸保持着淡定,在蛇距离他不到半米的时候,他终于忍无可忍,大叫一声向褚桓扑了过去,两人如日常一追一逃地进了山间林子。

    毒蛇诧异地抬了一下头,不知道袁平瞎激动什么,不过它很快把这个奇怪的守门人丢在一边,摇头摆尾地继续往前走去,绕过一根石柱,它谄媚地蹭了蹭躲在那里的人的裤腿,那人缓缓弯下腰,拍了拍蛇头。

    褚桓感觉这一天袁平似乎有些鸡血过了头,好几次因为太冒进,险些被他逮住。

    气成这样?

    褚桓手里扣着一张弓,弓上的箭没有箭尖,弓弦已经拉开。

    方才有一片树枝微微动了一下,褚桓已经大致判断出了袁平的位置,他嘴角微翘,不动声色地开始瞄准。

    褚桓打算缩短这一天的晨练时间,等速战速决地“干掉”袁平,他还想上山找长者问问自己梦见的中年人是不是有什么典故。

    他的全副心神全都集中在了弓弦箭尖上,将呼吸压到最低,就在这时,身侧的树杈忽然响了一声,褚桓拉弓的手指骤然一松,前方传来袁平一声痛呼,褚桓没管,心生警惕地转过头去。

    谁知就这么一扭头的工夫,他的后颈已经猝不及防地挨了一下。

    这人下手的角度力道无不拿捏得恰到好处,失去意识之前,褚桓心里电光石火地划过一个念头:“肯定是有蓄谋的,姓袁的龟孙居然给我下套!”

    下一刻,他手中弓弦落地,人软绵绵地往另一边倒去,被一双手稳稳当当地接住了。

    袁平捏着一根没尖的箭,一扭一扭地从树丛中跳下来:“嘶……断子绝孙的王八蛋,下手这么重——怎么样,得手啦?”

    南山抱着晕过去的褚桓从树上下来,冲他点了点头:“谢谢。”

    袁平看了褚桓一眼。

    褚桓嘴角的笑容还没来得及完全消散。

    袁平记得自己刚从圣泉里出来,第一眼看见这个人的时候,真的觉得褚桓像个忽忽悠悠的孤魂野鬼,眼下,这野鬼不知道什么时候沾染上了一身的鲜活气,几乎同以前判若两人了。

    “唉,不用谢——其实他真的挺喜欢你的。”袁平抓了抓自己乱糟糟的长发,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说,然而又十分感慨,只得搜肠刮肚了良久,才有些笨拙地又补充了一句,“是真的。”

    南山心事重重地勉强一笑,轻轻地给褚桓调整了一下姿势,抱着他的双手好像捧着什么宝贝似的,将褚桓带回了山上。

    褚桓再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在一间屋里了。

    这屋子窗明几净,整洁有条,墙上还挂着那熟悉的族长权杖——这是他以前没事总来找酒喝,时常大醉而归……但是还没来得及留宿过的地方。

    守山人族长南山的住处。

    褚桓动了动手脚,听见一阵“哗啦哗啦”的声音,他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四肢被床柱上伸出的几根大铁链子锁住了。

    他头天才和袁平建交,第二天就被这阴险狡诈背信弃义的小人出卖了。

    褚桓十分无奈,看这架势,想必自己被卖得还十分彻底。

    他只好苦中作乐地想:“被心上人拿大铁链子锁在床上,唉,大概也能算是人生赢家的一种吧?”

    这时有人推门进来:“醒了?”

    褚桓一抬眼,就看见面沉似水的南山端着一碗水走到他床边。

    56死地

    南山把水碗放到褚桓能够得着的地方;就一言不发地在旁边坐了下来;他好像不知从何说起,连看也不敢看褚桓一眼,目光就落在床脚的铁链上,似乎是发呆,又似乎是踌躇。

    许是因为不便;南山将脑后的长发绑了起来;露出宽阔光洁的额头,他的眉宇间不知什么时候有了一道刀凿斧刻般的痕迹,居然憔悴了不少。

    守山人风餐露宿从来不在话下;南山本来又是那样的性格,怎么会忽然憔悴了呢?

    褚桓轻轻地晃动了一下脚上铁链;想要没话找话地说点什么,又觉得此情此景不宜太正经,于是毫无节操地说:“哎,给我吹首曲子听,我就配合你玩s/m。”

    要廉耻何用——反正语言不通,南山也听不懂。

    南山果然是没听懂后半句,但他真的拿出了口琴,吹了一段褚桓从没听过的曲子。

    褚桓也不怎么在意胳膊腿上的铁链,放松了身体,闭着眼睛尽情欣赏,院门口的桂花已经谢了,但他依然有种桂花香的错觉。

    他迷恋南山做任何事时候的那种全心全意,能从南山的曲声里听出真正的细雨微风,余音袅袅,他总是好一阵子回不过神来。

    尾音不知结束了多久,褚桓才重新睁开眼睛,好像睡了好长一觉似的伸了个懒腰,铁锁链被他晃动得叮当作响,他翻了个身,枕着自己的胳膊,侧躺在一边,看了看南山,继而又打量了一番扣住他手腕的铁锁。

    这东西有点简陋啊——褚桓啼笑皆非地想。

    他伸手在自己的衬衫内袋里摸了摸,摸出了一根细长的针,在南山眼前晃了晃:“宝贝,知道这个叫什么吗?”

    南山没回答。

    褚桓也不介意,自顾自地告诉他:“这个东西,在别人手里叫做‘针’或者‘铁丝’,在我手里,它有另外一个名字,叫‘万能钥匙’。”

    说完,他将那根针插/进了手腕上的铁锁中,好像只是随便戳了两下,然后褚桓把耳朵贴在上面,轻轻一拧,就听“咔哒”一声,锁应声而开——褚桓活动了一下手腕,无辜又无奈地看向南山,至此,总共耗时不超过二十秒。

    南山:“……”

    褚桓摇摇头,在南山面前展示了一番偷鸡摸狗的技术,半带炫耀的说:“你这个东西,比小时候我爸停摩托车的车库门还好撬啊。”

    南山忽然站了起来,一把抓住了褚桓的脚踝,将他整个人拖了过来。

    褚桓猝不及防地被他抓过去,后背擦皱了床单,他好不挣扎,眼睛里突然冒出诡异的光,带着一脸喜闻乐见的表情说:“你是想非礼我吗?好,来吧,随便蹂躏,不过按你们的风俗,蹂躏完了是不是就得负责了?那……呃啊!”

    南山的手好像一把铁爪,抓住了褚桓的腿,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法,褚桓只觉得自己腿上一麻,好像某根不知名的麻筋被活生生地挑了出来一样,酸疼麻痒滋味就别提了,随即一阵剧痛,他冷汗都下来了。

    不对,这仿佛不是捆绑爱,是正直的预备要打断他腿!

    褚桓当机立断,极其逼真地惨叫了一声。

    南山仿佛被他的叫声刺痛了一样,眼皮狠狠地一跳,接着,他发现褚桓整个人已经剧烈地颤抖了起来,断断续续地说:“那、那条腿不能掰,卧槽……放开,我那条腿受过伤,再来一次真废了……”

    南山从没有碰过他一根汗毛,连想都没想过,褚桓这哆哆嗦嗦话不成音的模样顿时好像在他胸口上打了一拳,他手上的动作当时就一松。

    褚桓一看这招有效,立刻变本加厉,他把自己缩成一团,脸埋在床单里,蚊子似的哼哼唧唧,叫着南山的名字:“南山……南山,疼……”

    南山本来就是好不容易才狠下来的心,被这样一搅合,无论如何也下不了手了。

    他终于叹了口气,放开褚桓的腿,轻轻地揉了揉,低声问:“什么时候的伤?”

    褚桓气如游丝:“刚见到你的时候,贯穿伤。”

    南山:“……”

    褚桓听那头好半晌没动静,忍不住偷看了一眼。

    只见南山额角青筋若隐若现了片刻,终于憋出一句:“……我记得不是这条腿。”

    褚桓“哎呀”一声,无比迅捷地将自己的腿抽了回来,没事人似的把脸一抹擦,冲南山讪笑一声:“是吗?对不住,那可能是我刚才一着急记错了。”

    随着褚桓翻身坐起来,也没见他有什么动作,那细小的钢针在他指间几个隐没,好像变魔术一样,南山甚至没注意是什么时候,已经被他把双手挣脱了。

    褚桓毫不见外地往床头一靠,伸手端过南山放在一边的水碗,喝了两口润了润喉咙。

    他搓了搓手,好像在酝酿某种措辞一样,片刻后,褚桓忽然正色了下来:“我见你之前的事,没跟你说过吧?”

    南山又一次把目光转到了床脚上,好像能在那看出一朵花来,做出拒绝交流的姿态,但褚桓知道他在听,他要是不想听,早就抬腿走人了。

    于是褚桓接着说:“我当时身上除了两道贯穿伤外,还有擦伤、撞伤无数,脚上关节脱开,是后来自己合上的,你看见的时候应该还没来得及完全消肿。”

    南山本来做了很强大的心理建设,打定主意不想听褚桓的胡言乱语,但没想到就这么几句话的工夫,他的神智居然不受控制地给吸引了过去,他一方面唾弃自己意志不坚,一方面又忍不住随着褚桓的话回想——他说得没错,当时确实是这样的。

    “那都是摔的。”褚桓说。

    南山的目光已经不知不觉地转到了他身上。

    褚桓:“你肯定看得出是从哪摔的吧?”

    南山迟疑片刻,终于点了点头,惜字如金地开了口:“像是山崖上。”

    褚桓把声音压低了一点,仿佛带着某种悠远的蛊惑意味:“我为什么……会从山崖上摔下来?”

    至此,他一字一顿都牵动了南山的心神,南山关心则乱,目光紧紧地盯住褚桓。

    “我是自己跳下去的。”褚桓靠在床头上,一只手随意地搭在竖起来的膝盖上,他低垂着目光,将眼神放得很空,神色显得有点木然,片刻后,褚桓好像无意识地又重复了一遍,“我是自己跳下去的。”

    南山当即动容,难以置信地问:“为什么?”

    褚桓没有回答,只是停顿了一会后接着说:“我走之前,给我父亲和我养的一只猫送了终,把自己的东西清理了——该烧的烧,该扔的扔,最后卖了房子,写好了遗书,一个人满世界地找一个适合寻死的地方。”

    南山握紧了拳头。

    “我去了好多地方,坐着飞机、火车、地铁、三轮……最后选中了那一片山坡——那里离你们边界的县城大概有七八个小时的车程吧,你肯定没去过——我觉得那风景秀丽,杳无人烟,特别适合跳崖,就跳了。”

    南山无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可惜不知命大还是怎么的,竟然没死,我觉得大概是那块地方虽然看着漂亮,但是实际风水不好,正好有一辆大巴经过,我就搭车走了,希望能再找一块寻死的好地方,没想到会碰上你。”

    褚桓说到这里,话音停顿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个稍纵即逝的笑,目光缓缓地转向南山。

    “是你把我带走的。”褚桓说,“也是你让我活到今天的。”

    南山一口气悬在胸腹中,胸口剧痛。

    褚桓缓缓地爬起来靠近他,那双眼睛在背光的地方显得格外幽深,像是两点深浅不一的浓墨,里面有无穷无尽的层次,让人无论如何也看不分明。

    他直勾勾地盯着南山,然后伸出手掰过南山的下巴,近乎耳语地问:“你要赶我走吗?”

    南山嘴唇微微颤动几下,说不出话来。

    褚桓的嘴唇擦过他的耳垂脸颊,话音似有若无,似连还断:“你要……赶我走吗?”

    南山终于忍无可忍,一把将他拖过来按在怀里,铁链“咣当”一声砸在床脚上,扣住他的后脑,惶急又痛苦地寻找着他的嘴唇,笨拙地亲吻着他。

    这就仿佛是开了闸,将那些个禁忌与隐忍一同冲跑了,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良久,两人才分开,褚桓伸出一根手指竖在南山的嘴唇中间,十分没正经地说:“你们族里有没有规定随便亲也是要负责到底的?”

    南山还没从方才的情绪里回过神来,按下他的手,急切地问:“你为什么不想活了?”

    “因为……”褚桓深沉地看着他,“因为我是逗你玩的。”

    南山:“……”

    褚桓终于再也装不下去了,他已经不知什么时候把脚上的锁链也撬开了,利索地滚到一边,笑了起来:“哎哟我不行了,你怎么能连这都信?我要是真不想活了,在自己家里找根绳上吊多环保,跑那么远瞎跳什么,砸着人怎么办?”

    那一瞬间,真是万般怜爱全都化为乌有,南山真的只想扒了他的皮。

    他咬牙切齿地说:“你不是说过你不会骗我?”

    “我说的是原则上的事不会骗你。”褚桓从床上跳下来,活动了一下脚腕,“这种属于无关紧要的事,我就是随口一说,不要当真嘛。”

    南山“腾”一下站了起来,彻底黑化了。

    褚桓还没来得及好好蹦跶,就感觉自己陡然间被一阵气流禁锢住了,他周遭仿佛多了一道看不见的墙,无论怎么样都挣扎不出去。

    接着,那气流猛地将他往后一推,褚桓的后背紧紧地抵在墙上,似乎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掐住了他的脖子,强硬地逼迫他仰起头来。

    褚桓:“……”

    完蛋,忘了还有特异功能这招了,他突然感觉自己刚才好像作了个大死。

    南山面无表情地端起他方才喝剩下的半碗水,当着褚桓的面往里放了某种不知名的药粉。

    褚桓勉强一笑,死到临头还在嘴硬:“春/药可以……呃……”

    这回脖子被扼得紧紧的,南山一个字都不让他说了。

    南山冷冷地看着他:“既然你只有睡着的时候才能老实,就多睡一会吧。”

    褚桓毫不怀疑,南山是打算把那不知名的药水直接灌进他的喉咙里,这回好像没有回转余地了,他的淡定到了头,玩命挣扎了起来。

    可惜他能撼动有形的手,却挣不动无声的对手,南山已经不有人说地将水碗递到了他嘴边。

    这种依仗特异功能的家庭暴力不利于社会和谐!

    褚桓想闭嘴,南山却已经强行捏住了他的下巴,就在这时,院外突然传来一声极度惊恐的喊声:“族长!族长!”

    南山一分神,褚桓立刻找到个可乘之机,挣脱了脖子上的束缚,用力低下头咳嗽起来。

    来人是小芳,小芳仿佛看不见南山难看的脸色,没规没矩地直接闯进了族长院子,上气不接下气地冲着里面喊:“怪物……怪物围住了山门,族长,你快去看看!”

    南山顾不上再收拾褚桓,一把推开屋门:“你说什么?”

    只见小芳那半长不短的头发一缕一缕地黏在脸侧脖颈,大约是一口气从山门跑上来的,脚下几乎有些站不稳,踉跄地左摇右晃:“山门……族长,有穆塔伊,音兽,还有食眼兽……它们全都疯了,全都要上山,鲁格族长已经召集了全部的守门人兄弟,你快去看看!”

    南山:“伤病老小留在山上,所有人带上武器跟我走,快!”

    褚桓身上挤压着他的气流荡然无存,眼下情况紧急,两个人再没有精力掰扯各自那一点分歧。

    褚桓一抬手摘下南山墙上挂着的长弓,往背上一扔,随即想起了什么,一把拉下族长权杖,往南山手里一扔:“接住。”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褚桓觉得那权杖好像稍稍短了一截。

    守山人训练有素,族长一声令下,几分钟之内就已经集结完毕,小秃头忽然跑出来,手里抱着那根比他人还高的铁棒,就要从一群崽子中越众而出,被一个成年人一把揪住,虎着脸扔了回去。

    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阴沉了下来,回望山顶处浓云密布,几缕阳光并没带来什么光明,反而在割破乌云时锋如利器,森然而凛冽。

    长者站在高处,高举起一只手,目送着所有守山人迅速集结下山,褚桓回头看了一眼,只看见那老人脸上沟壑从生,头顶利剑高悬。

    山间所有的动物都在逃命,褚桓险些和一头野鹿迎面撞上,他连忙蹲下一矮身,那东西慌不择路,竟然从他头顶跳了过去。

    而山门处已经尸横遍野,远远地就能听见音兽的咆哮,褚桓接过不知谁递给他的布头将耳朵塞住,效果聊胜于无。

    这可怎么打?不能看又不能听,摸瞎吗?

    另外这怎么能确定这回围山的东西是什么,规模有多大?

    红外吗?

    等他们再接近一点,褚桓就明白了这规模有多大。

    山脚下整个地面都在震颤,当他们站在山门之上的关卡上,能感觉有什么东西飞蛾扑火似的一下一下往山门上撞,那古老的巨大石门上灰尘与碎石扑簌簌地下落。

    “眼睛,眼睛蒙上!有食眼兽!”

    “眼睛蒙上了还打个屁。”褚桓虽然这么说,手上却也没含糊,将不知谁塞给他的厚布条绑在了眼睛上。

    耳塞是没法隔绝声音的,音兽的咆哮杀伤力依然惊人,他强忍着脑震荡似的呕吐感,凝神判断着周围的形式。

    穆塔伊,音兽,食眼兽还有无数林间山头的野生动物现在好像是一窝蜂地要往山门上涌,仅仅这么几天的工夫,陷落地吞噬的范围难道又变大了么?

    如果长者说得没错,那么这座山相当于是这死水一样的世界里唯一的泉眼,按理说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被吞噬的……

    然而事到临头,谁也不能肯定这个世界就一定会那么讲道理。

    忽然,守门人尖锐而极富穿透力的哨声刺透褚桓的耳塞,褚桓转头将眼罩微微拨开一点,只见不远处南山将族长权杖点了起来,人们将先人的骨头彼此传递,如同传递火种一样,将故去的守门人的腿骨点燃,从守山人族长权杖上借来冷冷的、能穿透浓雾的光。

    很快,山门上荧光遍布起来。

    褚桓发现,纵然扣上眼罩,他也能奇异地感觉到那些萤火的存在。

    骨血流传,这山门之上祖祖辈辈仿佛无穷无尽,一时间那些死去的全都以这种方式回到了山门上,与山魂同在。

    四面楚歌,仅此一座孤山,负隅顽抗。

    又一声守门人的长哨,褚桓在那一瞬间奇迹般地领会了哨声的意义——杀光它们!

    57死地

    此时最可怕的是混乱;但最有利的也是混乱。

    山门下满是捂着眼睛在地上打滚的穆塔伊,扁片人光是被自己养的怪兽压死就损伤了无数;他们赖以生存的指挥号角在职业噪音师音兽的搅合下早已经失灵;黑乎乎的穆塔伊完全失控,像一堆没头没脑的蟑螂一样漫山遍野地乱窜。

    音兽和食眼兽则开始互相挠,音兽被食眼兽晃瞎了眼;疼得嗷嗷乱叫,因为是真疼,所以哀嚎也十分真挚,食眼兽虽说皮厚;耳膜上却没镶铠甲,被一波一波的声波死命的扫,本来就泥水咣当的脑子更加晕晕乎乎;开始在原地不停地打转。

    更有无数大大小小的野生动物在山门下乱滚,仿佛集体感染了狂犬病,不管遇到什么障碍物,全都爪牙齐上。

    这样一来,相比那次扁片人率领大批穆塔伊围山,这一批敌人虽然单兵作战能力逆天,但显得颇为无组织无纪律。

    没到山门下,它们已经自己和自己掐了起来。

    但是此地毕竟环境险恶,形势复杂,怪物们虽然内耗严重,但它们共享着同一个诡异的目标——死也要冲上山。

    它们千军万马过独木般地撞向山门。

    任何生物的本能一旦大爆发起来,那战斗力都是无与伦比的。

    守门人族长鲁格,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六十天都在战斗,经验十分丰富,加上守山人助拳声势浩大,他们很快准备好了巨石数批,在插满了荧光骨头的山门下一波一波的往下砸。

    一时间尘嚣四起,浓重的血腥味呛得人几乎喘不上气来,尽管这样,那些怪物与野兽依然前仆后继,悍不畏死。

    一波一波的怪物爬到山门,被人们徒手砍杀出去,可是这怎么杀得干净呢?

    当下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人力有尽,连续几个小时,就算挥的是空刀,手也快要累断了。

    当天日落时分,规模最大的一波音兽赶到了山门口。

    食眼兽在速度上略逊一筹,两种怪物在互掐中渐渐分出了层次,音兽很快将食眼兽远远地甩下,开始冲击山门。

    那蛇不蛇,蜥蜴不蜥蜴的大爬虫一声吼能动地惊天,远距离耳塞尚且有些作用,面对面的情况下音波的攻击无法抵挡,顷刻间就横扫了周遭一片。

    一个扁片人被自己发了疯的穆塔伊坐骑撞死在了墙上,褚桓蒙着眼睛的时候,手掌无意中从山岩上摸索而过,当即蹭到了一手脑浆。

    但他已经顾不上洁癖了。

    多只音兽近距离环绕立体声的滋味,不是他一只脆皮狗担得住的,撑了没多久,褚桓就有种刚刚遭遇了车祸的错觉,他的头剧痛,平衡感也遭到了同样的破坏,听力严重下降,整个人无论是直觉还是反应速度,都已经明显跟不上节奏了。

    褚桓怀疑照这样下去,自己会在各种极端环境的磨砺下,最终从肉体凡胎进化成一个摔不死打不烂的超人小强。

    上一次他们几个人从怪物的包围圈里逃出来,就近乎是九死一生,这一次的任务目标却更加苛刻,整个山中,山门是唯一一道关卡,所以他们绝对不能后退,退后一步就再也没法收复,到时候他们面对的将是不可想象的绝境。

    褚桓意识到这个问题后,突然破釜沉舟地一把拉下自己的眼罩——既然是绝地,那就只有孤注一掷了。像之前那样小心翼翼地带好什么防护工具,熬时间是没用的,他们没有后援,眼下只有跟敌人你死我活一条路——而再强壮的人,又怎么能熬过这些皮糙肉厚的怪物呢?

    一只领头的音兽巨硕得惊人,简直是一头霸王龙的体格,就在褚桓摘下眼罩的一瞬间,它已经在距离褚桓不到十步远的地方,拦腰将一个守门人咬住,高高举起。

    褚桓一只耳朵里的塞的布耳塞已经被他自己的血浸湿,黏在了里面,对周遭声音近乎失聪,可他却依然感觉自己听到了“咯吱咯吱”的声音——那是利齿?( 山河表里 http://www.xlawen.org/kan/185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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