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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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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人物的甜酸苦辣:大众情人 作者:张鸿疆

    大众情人 第一部分

    是我错了?还是这个世界错了?(1)

    1

    人们都说,憨人有傻福,可是,最近憨哥遇到的,全是些倒霉事儿。而且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事儿,像劣质山楂果做成的糖葫芦似的,串成了串儿,让他感到又酸又苦又涩,横竖心里不痛快。于是,连花生豆也没吃,他就咕嘟咕嘟喝了一瓶六十度的二锅头,摇摇晃晃从家里出来,要到外面去透透气,否则没法活。母亲又操着沙哑的声音在喊:“别人说你憨,没错的,你就是憨呀!婚事咋就不放在心上?真要活活把我气死不成?”他没理这一套,依然回了句:“我是憨,谁叫我脑袋进水了!”直把母亲撞到了南墙。

    因为华北大

    地震那年,京津唐地区为了防震,无论男女老幼都住进了简易的防震棚里。正是在那个灾难性的龙年,他出生了。母亲头上包着围巾,一遍又一遍地说着“龙年生子,该是龙子”,忽然,哗啦一声,大地的余震把防震棚晃塌,襁褓中的他,顺着坡儿,骨碌骨碌就滚进了运河。

    在母亲撕心裂肺的呼救声中,邻居王大爷、张大妈等人跳进冰冷的河里,奋力抢救。当人们捞起他来时,都惊讶地说:“这孩子活着像死了一样,脑袋比常人大出三五圈去,咋不知道冷,咋不知道饿,咋不知道哭,就会憨憨地笑?”母亲见他没死,再也不敢相信“龙年龙子”的说法了,急忙请来在医院接生的魏大夫。经检查,得出的医学结论是:这孩子脑袋进水了,今后很有可能智力出问题。

    由于他姓韩,又出生在文化大革命后期,所以在去派出所报户口时,母亲碰到了居委会主任张大妈,问给孩子起个啥名儿好?都寻思了几天还是没想出来,张大妈琢磨了一阵子就说:“就叫他韩革吧。”

    其实,母亲偷偷去过寺庙,烧过香拜过佛,庙里的和尚根据时代和人物的特点,为他起的名儿叫“憨哥”。

    母亲诚惶诚恐地回来,天天念叨着:“憨哥憨哥,劫后逢生好养活。”的确,此话得到了印证,在既往的二十多年里,他没病没灾,没苦没难,幸福地长成了一个大小伙子。

    可是最近,他喊着“二十一世纪了,憨哥的时代到了!”本想甩开膀子大干一场,却像中了邪似的,秽事一件接着一件,把他搞得晕头转向,一时找不到北了。

    邻居胡喜比他小好几岁,算得上是个朋友,可这小子根本无法理解他的心情,整日嬉皮笑脸地催促他说:“玩深沉呀?都二十一世纪了,还这么不开化?你点个头,我就好给你操办婚事,兴许能冲冲喜呢!从此呀,你的事业就会兴旺发达了!哥呀,都说你憨,你真的憨吗?难道不知道和女孩儿在一起幸福吗?你是金刚不坏之身的和尚吗?”他甩开胡喜的纠缠,打了个饱嗝,喷出浓浓的酒气,瓮声瓮气回道:“我就是不开化,怎么了?我就是憨,怎么了?我就是和尚,怎么了?”

    他摇摇晃晃往前走,毫无目的,毫无感觉,只看见天是红红的,云彩是蓝蓝的,太阳像个乌紫的饼儿,一会儿圆,一会儿扁。从那里面射下万丈锦丝,诱得他非要去抓去摸。然而一伸胳膊,却抓了个空,手里什么也没有。

    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走了多远,糊里糊涂之中,他觉得眼前香烟袅袅,似乎到了一座寺院——也许是一个餐厅,或者一座超市……忽然,他酒性发作,胸中一阵恶心,就要呕吐。猛一抬头,用手向天空指指点点,胡言乱语不知说些什么。

    这时,有一位和尚哈哈大笑,来到他的身边,大喊着:“缘分呀缘分,你有慧根!”就顺着他的手指说:“上是天,下是地,你就站在这儿。”

    他却一把打了那人的手,摇晃着脑袋说:“你说的那是手,那是五个指头,而不是我看到的东西。没有它们指点,太阳照样是太阳,月亮照样是月亮。”

    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说的是醉话还是醒话,只觉得身边的人群呀,汽车呀,树木呀,都在向后匆匆移动,自己的身子被那和尚带着,飞速地向前迅跑——跑落了太阳,跑来了月亮,还有星星:一颗、二颗、三颗……满天都是闪闪烁烁的眼睛。更让他好奇的是,一个滚瓜溜圆的光脑袋,摇呀摇地在眼前动来动去,晃得他眼冒金花,以为是颗星星,就欣喜地伸出手去摸,却觉得是个和尚的头。细细听,晚风之中,似乎有人一遍一遍地在说:“缘啊缘,这就是我,这就是我……”

    不知过了多久,星星没了,天渐渐亮了。他觉得,经历了一场梦幻似的,自己此时醒过来了。仔细看看周围,原来自己坐在一个新绿化的小公园里,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就疑惑地说:“我好像是被谁带到了这儿,那和尚呢?”他抠抠脑袋,发现头顶光秃秃的,地下满是碎头发,就说道:“光头还在这儿,和尚没跑,而我上哪去了?”

    正百思不得其解时,他就听见母亲和一些街坊邻居都在喊:“这一夜,憨哥跑哪去了?天都亮了,咋还不回家?憨哥呀憨哥,咋就这么憨?”

    他仔细观察一下周围,发现自己坐的这儿,离自己家并不远,本想回一句“找我干什么?我都找不到自己了,我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但却抠着脑袋,没敢跟人们打照面,心里在说:“平日里好好的,都说我憨,昨晚大醉一场,脑袋也稀里糊涂被人剃光了。如果叫他们看见,还不把人骂死了?”

    于是,他赶紧回了一句:“妈呀,你们别费心找了,我丢不了,无非喝了些酒,到外面透透空气罢了。现在,我醒了,这就上班去!”

    他匆匆离开了这儿的时候,心情开朗了许多。因为旭日东升,红霞满天,鸽子在天空飞翔。孩子们正去上学,年轻人在长跑,老年人在打

    太极拳。他由衷地说:“不管前途是好是坏,新的一天,新的生活,又开始了。”

    2

    一阵劈里啪啦的鞭炮之声,从一座四合院中响起,把天上的鸽子惊得炸了群,慌慌乱乱向四面八方逃散,连居委会黑板上挂着的“人口普查”标语也被震落下来。

    胡同口,急匆匆挤出一个画着三角眼、白鼻梁小丑戏妆的老汉,扯着嗓子喊着:“今天是啥日子?我耳朵背,你们听,你们快听呀!”他是王大爷,六十岁上下,紧张地扶一扶欲坠的戏帽,还想说什么,又怕误了听,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了。

    闻声后,胡同里又挤出几位画着大红脸,着戏妆的老太太,她们都七嘴八舌道:“好啊好,许是谁家结婚办喜事吧?”

    王大爷对门内喊道:“张主任,你无非是装

    新娘嘛,还真的当起新媳妇来了?咋这么磨蹭?快出来看呀,看真新娘子!”

    居委会张主任,人已发胖,果真是旧式新娘出嫁时的扮相,边出门边往头上戴花,笑着嚷道:“新娘子,临上轿才扎耳朵眼!哈哈哈哈……当新娘真好……”

    王大爷与众老太太笑道:“你这新媳妇儿,还没上轿,迎亲的鞭炮就响起来了!”

    张主任听了听,笑道:“是呵是呵,哈哈哈哈……刚想睡觉,就给了个枕头;刚遇着雨,就得了把伞。”她立马停了笑声,严肃地说:“不对!咱北京禁放烟花爆竹这么多年了,谁在违犯规定?”王大爷抻脖望着道:“像是他韩大妈那院儿。”

    李大妈对陈大妈等人说:“如此看来,憨哥找上对象娶媳妇了?还说他憨呢,还说他和当今时代格格不入,”拍一下大腿,又说道:“喝,前两天,他还去美容店理了个时髦的头呢,头发又光又亮,原来是预备着当新郎官呀!”

    王大爷笑着嚷:“谁说不是?我见他打扮得那么精神,就问他啥时候办喜事。他冲着我嘿嘿笑,我想一定是快了。没料到,今天就……”接着抻长细细的脖子,嗓门提高八度道:“好事!好事啊!这下,韩大妹子再也不用为儿子的婚事犯愁了!”

    “那也不能放爆竹!我得去管管!”张主任制止住了人们的喧闹,边说边向前走,并从口袋里掏出红袖标戴上,一挥手道:“你们都愣着干啥,还不快跟我去瞅瞅!”

    陈大妈捧着大红裙子,问道:“张主任,咱这秧歌比赛咋办?”

    张主任说:“那只是业余活动,误了就误了,先紧这正经事吧!”

    王大爷边跟着走边求情:“嘿嘿,这是天大的好事,不是?嘿嘿,憨哥这孩子才回来,不懂制度,不是?嘿嘿,你可别训韩大妹子……”

    李大妈笑道:“憨哥的问题解决了!王大爷,瞧你乐的,想必你老人家是要娶韩大妹子呀!”

    王大爷停步嚷道:“尽瞎咧咧,小心我急了撕你们的嘴!”

    张主任望着王大爷道:“对呀!这不全齐了?”

    王大爷一把捋下戴着很不合适的戏帽,紧追几步,抢白道:“你……你这当领导的咋也没正形呀!”

    张主任和众大妈都哈哈大笑起来。

    胡同口,韩大妈拎着些水果,气喘吁吁向家走。儿子的事,把他搞得晕头转向。虽然一夜没睡,但仍然早早就起了身。她边走边嘀咕:“闷葫芦呀,就知道喝闷酒,什么心事也不给我说,把身子骨憋坏咋办?”听见劈里啪啦的响声,停步说道:“客人来了?这么快呀!我赶不上了?我……”她正想加快步子回家,张主任、王大爷等人急匆匆赶来,相见后全愣住了。

    王大爷赶紧接过她手里的东西,关切地说道:“大妹子,向你道喜了!

    苹果香蕉喜糖早几天就该买呀,看把你累的!其实呀,都是街坊邻居,你提前吱一声,让我们这些闲人跑跑腿,还可以锻炼身体,心情又舒畅……”

    张主任打断王大爷的话说:“韩大妹子,结婚是好事,可也得管管你那儿子,不能违反规定,乱放鞭炮呀!”

    韩大妈被说愣了,大张着嘴巴,半天才回道:“结婚?我儿子?他上班走了呀!”

    王大爷的三花脸一颤一颤,更像个小丑了。张主任也摇晃着凤冠,瞅瞅李大妈和陈大妈等人,大家都面面相觑。

    3

    出租汽车公司院内,停着几辆红色夏利车。正面一排办公室,挂有“会计室”、“安全调度室”、“经理室”等牌子,七八个司机的哥,围着正擦车的憨哥哄然大笑。

    大胖子孟师傅说:“好你个憨哥,真是引领时代潮流,比周杰伦还时尚呀!昨儿个还留了个小分头,今天来上班却剃了个大光蛋!哈哈哈哈……行呀行,你可真是百变金刚呀,全公司的人都成了你的粉丝!”更有一些的哥,研究起了憨哥的装束:有人说是复古型,有人说是超前型,有人说是后现代,有人说是

    行为艺术——因为许多年之后,在首都北京,在的哥行列之中,新来的憨哥,居然穿着文革时期的绿军装。

    在人们的笑声和猜测声中,憨哥终于抬起了脑袋。阳光在头顶闪闪发亮,把孟师傅等的哥们的笑声立马抑住,大家全都围拢上来,谁也不再说话,像看动物似的,观赏着憨哥的一举一动,就想听听他说些什么。

    “我没有犯错误……”憨哥一脸严肃,瓮声瓮气说:“你们咋老是笑呀?是不相信我的话?我没说谎呀,骗人我是小狗!”

    众人等了半天,却等来这句话,也就不再追究小分头变成大光蛋的问题了,猛然爆发出比先前更加猛烈的笑声。

    “真的,我是好人!”憨哥红着脸,又申辩了一回。

    孟师傅擦着因笑而出的泪,转身嚷起来:“头儿——这人愣不明白,还得你再给开导开导!头儿,你快来呀!”

    瘦精精的李经理,从经理室走过来,制止住孟师傅等人的喧闹。当发现今日的憨哥成了和尚,也禁不住笑了一声,但很快镇静下来,上前对憨哥道:“我给你说过多少遍了?又不是非得犯错误,才来咱这儿。这是哪国的说法呀?”

    憨哥脸憋得通红,擦了把汗说道:“李经理,我知道,干什么都是

    为人民服务;我也知道,能干的哥就很不容易了。可是,我真的没犯错误呀……”

    李经理望着憨哥的光头和绿军装,就说:“你呀你,咋就一根筋呢?还说没犯错误呢,你知道吗?如今看守所里的人,才是你这打扮呢!”觉得这话有点过,便补了一句:“放心吧,虽说咱公司小,可大家伙都不欺生,都把你当哥们儿看待!”

    孟师傅腆着大肚子,拍拍憨哥肩膀道:“请问,你是中国人吗?”

    憨哥正对着李经理的脸,猛地扭了过来,觉得这话问得唐突,就梗着脖子答道:“是啊!怎么……”

    孟师傅瞅了瞅李经理,又与众人大笑着说:“我看你像个傻老外!咱拉活时,常见到那些老外剃了光头,穿着军装,戴着毛主席像章,满街乱跑……你呀你,怎么连这点中国国情都整不明白?你来这儿,不是下放,这叫改革,你懂吗?甭说你韩革了,就连中央那些部长、局长不也都……”

    “我韩革和大官儿们可不一样!”憨哥打断了孟师傅的话,认真地说:“我又没干坏事,真的……”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憨哥被人们搞得很不自在,抠着大光脑袋说:“有什么好笑的?”接着自言自语道:“难道我是坏人?我本来就规规矩矩嘛!”

    李经理边笑边指着憨哥说:“看来孟师傅说得对,这花名册上的‘韩革’呀,真该改叫‘憨哥儿’喽!前天你还给我递了一个决心书,说是不管怎么着,你也要做时代的先锋——这装束打扮,的确够先锋,可是一说话,就露了馅儿,就露了怯。”

    “憨哥呀憨哥,”孟师傅拍着憨哥的肩膀说:“我不说你是隔世之人了,也不说你演绎《大话西游》了,我只想说……”

    憨哥用手拨开孟师傅的手说:“我憨、我傻,行了吧?跟你们说也说不清楚。”他有些生气了,觉得自己再怎么解释也是徒劳的,就不再吭气,去埋头擦车。

    忽然,李经理想起了什么,说道:“那些破胎,你补了以后,还真都派上用场了,公司得谢谢你呀!这才来几天,好事就做了一大堆,又是修桌椅板凳,又是修停车场……哈哈哈哈……活雷锋嘛……”

    “嘿嘿……”憨哥抬起他独有的大光头,受到表扬,有点不好意思了,就搓着手说道:“我别的不行,干这些很在行呢……”

    小个子王师傅平时出车最积极,在公司很少停留,偶尔看见憨哥,并不认识他,只觉得这人总在那埋头干活,就对着孟师傅的耳朵小声问道:“这人究竟是干什么的?修理工出身?”

    孟师傅想了想说:“可能过去是个缝鞋匠。社会发展这么快,他忽然就发了,又忽然就栽了。”王师傅又一次瞅了瞅憨哥,点头道:“像,像,是那个行里的人……”

    这时的憨哥,已经把车收拾好了。李经理见他要出车,急忙嘱咐道:“开车悠着点,安全第一!”

    憨哥条件反射似的立正,向李经理敬了个军礼,一字一顿说道:“请领导放心!”

    李经理一惊,茫然回道:“领导?我算哪一级领导呀,你别逗了!”然后和的哥们一起,猛地大笑起来。

    憨哥不自在地收回右手,看着它,自己也笑起来:“嘿嘿……是不该敬礼的!嘿嘿……”他急忙驾车出去,背后又是一片肆无忌惮的笑声。

    4

    近日胡喜很得意,生意很顺,手风也好。没想到这个世界如此精彩,自己在一个极其偶然的情况下,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获得了一条信息。别的哥们都不以为然,而他却打开手机,给广州方面和山西方面搭了个话儿,两家就成交了一个项目,按百分之十二的中介费,他一次就得了七万五。

    “逗啊真逗!瞧我胡喜这本事,咱也进入款爷行列了。哩格楞呀哩格楞,咱是大款,咱发了,这理儿上哪去说?”他猴儿似的在街坊邻居面前上蹿下跳,耀武扬威,一说起话来,就像江河之水,滔滔不绝,唾沫星子满世界乱飞,喷在韩大妈脸上时,韩大妈刚要擦去,他便制止住人家,眯缝着小眼儿高叫:“福星福星,这可不能随便擦呀!俗话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是你的干儿子,这就给你送点喜,也给我哥驱驱邪,接下来他就会飞黄腾达的,别擦别擦!”

    这会儿,他扭动着瘦精精的身体,嘴里哼着“我爱你,爱着你,就像老鼠爱大米”,和着录音机里发出的喧嚣声手舞足蹈。接着,他捋捋刚染的黄发,学着宋祖英的腔调,用女声唱道:“今天是个好日子,心想的事儿都能成,咱打开家门,迎呀么迎春风……”虽然捏腔捏调,可“好日子”三个词,唱得最准,真有歌后那味道呢。京剧他也行,尤其喜欢梅兰芳,在公园举行的票友清唱中,他的《贵妃醉酒》把人们唱得如醉如痴,连被邀请来的中国京剧院那位老琴师也忘了拉京胡,冲上来与他握手,博了个满堂彩。现在,录音机里正放着鞭炮的录音,满地都是五颜六色的小气球,他住了嗓子,又欢乐无比地踩爆地下的气球,发出劈劈啪啪的响声,震得墙上贴着的“喜”字也一颤一颤,整个小院,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

    韩大妈大喘着粗气,和身着戏装的张主任、王大爷等人猛地推门进来,见到这个情景,全都大吃一惊。

    由于身体发胖,张主任脸上全是豆大的汗珠。她下意识地擦了一把脸,脸蛋上红色的油彩抹到了鼻梁上,顿时没了《花为媒》中新娘子张五可的模样,倒像个拉纤保媒的阮妈妈了。她并没感觉到自己破了妆,只把胳膊抬得老高,用那上面的红袖箍来显示居委会主任的权威。她上前一步嚷道:“猴精,你在搞什么鬼?”

    王大爷瞅了瞅张大妈,捂嘴笑了一声,转头提醒李大妈和陈大妈,要他们千万不要擦汗,然后对胡喜说:“大清早的放鞭炮,可把我们吓了一大跳啊!你小子歪,用个录音机,就整出这么大动静来,怪不得你能发财呢!”

    胡喜从王大爷手中接过水果,热情地请大家吃,并学着戏里的腔调,抱拳笑道:“大叔大婶,乡邻高朋,小可今日,喜事来临,特请诸位,闹腾闹腾……”

    韩大妈与胡喜同院。她是在小花园送走儿子上班后,才得到胡喜通知的,说是翻过皇历,今日大喜,央求她去市场买些水果,所以她才如此急急匆匆。此时见状,顿生几分怨气,红着脸说道:“得得得,别耍贫了!不是说小朱子他们说话就到吗?不是说你要搞个闪电战吗?不是说你要给街坊邻居一个最大的惊喜吗?你呀你,可把我当猴耍了!看你把这搞得乱劲儿……”

    张主任望望胡喜,不解地说道:“小朱子?我说胡喜呀,你俩咋没到居委会去登记?虽说如今开放了,年轻人都喜好未婚先

    同居,可咱是老街坊,你是大爷大婶们看着长大的,你可不能赶那时髦,还是按法律程序办才好呀!”又望望韩大妈,说道:“怎么?这事你知道?你和胡喜这是唱得哪一出戏啊?”

    胡喜嬉皮笑脸道:“报告主任,本居民不结婚,今天只是订婚,小朱子接她娘家人去了!”又拿腔拿调对众人说:“我知道规矩,我也知道大家伙忙,所以才用鞭炮声把你们招来,给我这晚辈壮壮声威,谁叫大家都是邻居呢?请,请进屋吧……”

    张主任撇撇嘴道:“你小子,歪点子可真不少啊!”

    韩大妈见大家站着,也尽起了地主之谊,说道:“我们这院儿小,憨哥整天迷迷糊糊,说是要修缮一下,可总是没时间。张主任呀,陈大妈,都快屋里坐吧。”

    王大爷没有进屋,而是盯着胡喜问:“猴精,喜事啥时候办呀?”

    胡喜回道:“快,快……说办就办,就这两天……”

    这时,闻讯又从院外拥进一大堆男男女女,他们都在嚷:“憨哥办喜事?娶的是谁?”顿时院内乱纷纷的。

    人群中,夹着一位五十上下的妇女。看上去,她却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不知是冥冥之中的命运安排还是现实中的巧合,她叫刘小庆,长得也酷似那位电影皇后。七十年代她年轻那会儿,街坊邻居们都追着屁股,喊她“大明星”。学生娃娃们只要一碰到她,就成了追星族,有的询问他和陈国军的婚事,有的打听她和姜文的关系,有的关心她最近的绯闻,而且越声明自己不是刘晓庆,人家越坚信她是刘晓庆。甚至到菜市场去买菜,那些河南的菜贩子们,也每每围着她,非要让给签名留念不可,搞得她实在无法正常生活,只好戴个墨镜,或者故意把脸蛋搞丑,用这种方法来面对世界。八十年代以后,直到二十一世纪,她的心情一直不好,与街坊邻居也少有来往,街道的文娱活动,张主任一般也不通知她参加。听说憨哥结婚,不知哪根筋绷了起来,她鼓足勇气,来到了这座她最不愿来的院儿。

    胡喜是个人来疯,见一下子涌进这么多人来,立马大叫大嚷起来:“错了错了,不是憨哥结婚,是我胡喜——是我要办喜事!”

    刘小庆望着胡喜的样子,叹了口气,心里暗道:“唉,我家文秀咋没和他成?这下全没戏了……来这院有啥意思,早知如此,八抬大轿抬我我都不来!母夜叉,谁稀罕到母夜叉这儿来呀!”转身就要离开。

    韩大妈喊着“都进来呀,都进来呀,咱前街后院的,是该多走动走动,”热情招呼众人往里走。当她的眼睛与刘小庆对在一起时,顿时没了笑容。俩人谁也不先与谁说话,条件反射似的各扭各的脸。

    王大爷看着这情景,心里暗道:“做思想工作,做调解工作,我都做了几十年了,可她俩呀……”不由叹道:“唉,一对冤家!”

    院里正纷乱时,一群来搞人口普查的年轻人拿着登记本,也被这里的热闹劲儿吸引住了,他们喊着“啥事儿,咱也瞅瞅”,直往里挤,一眼看到了刘小庆,似乎明白了人们围观的原因,就七嘴八舌地说道:“报纸说你偷税一千多万,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在哪里坐的牢?那十几处房产抵押出去了吗?都说你倒霉之后,方才看清了世态炎凉,都说你没地方去,住在了小胡同里……”他们的好奇,搞得刘小庆气愤不已,她已不再像从前那样申明自己究竟是谁了,而是骂道:“滚,滚,别给老娘哩格楞!”一转身,逃命似的离开了。

    张大妈曾经多少次为刘小庆解过围,正准备上前说明情况,却见刘小庆走了,人口普查人员们也走了,忙高高喊了声“文秀妈,得空也到居委会坐坐”,就转身对胡喜说:“猴精,待会儿你还要招待小朱子娘家的客人呢。今儿我们就不进你喜房了,结婚那天我们一定来——现在我们得去参加秧歌比赛呢!”一挥手道:“走啊,走喽……”

    在纷乱中,王大爷忙里偷闲,与韩大妈说起了悄悄话:“憨哥的事,你急也没用,有空还是要活动活动筋骨,千万要保重身体,你的心脏病……”韩大妈摇摇头说:“我有啥病?那小冤家的事弄顺了,我的心病就了啦。”王大爷笑笑:“嘿嘿……憨哥也真是的!可是你,你比前一阵瘦多了……”

    张大妈挤开人群,见状捂嘴而笑,冲王大爷嚷道:“挪不了窝了?你们俩唱的是哪出戏啊?我今天真不该画这个妆的,倒不如韩大妹子来

    新娘子得了!”

    陈大妈、李大妈等人哈哈大笑。王大爷顿时不好意思了,辩解道:“这哪儿跟哪呀?你们就喜欢瞎起哄,哦……咱去演戏……”急忙跟众人一起往院外挤。他的眼睛,仍回望韩大妈,脑袋撞在了门框上,“砰”地一声,更逗得众人笑做一团。

    胡喜见张主任他们走后,其他街坊邻居也都陆续散了,就扶着门框,一个劲地喊叫:“别介别介,都别走啊,我还有节目呢……”此时的小院,录音机里扔在响着鞭炮声,满地都是五彩缤纷的碎气球片儿。

    韩大妈望着狼藉的一切,只好自己动手拾掇。她叹着气说:“你呀你,做事总是毛毛躁躁,瞧你搞的……”

    胡喜却不这样认为,他说道:“你瞅着乱吧?越乱越有味道呀,越乱越有意思!这样,不是更显得喜庆吗?”不由伸长脖子,向院外张望道:“小朱子,怎么还不来?”

    他俩正说着话,小朱子进了院儿,见状就嚷道:“胡喜,你这是搞得什么鬼?看看,像打了败仗似的,又像遭了匪劫似的。”

    韩大妈没有顾得上和小朱子打招呼,而是瞅着院外道:“快快,请你娘家人进来呀!”一时手足无措,不知干什么好了。

    小朱子说道:“大妈,他们今天有事儿,不能来了。”

    “这……耍人玩呀?”胡喜嘴巴张得老大:“这不白忙活了?”

    5

    立交桥交错纵横,各式汽车,如河在流……憨哥迎着朝阳,开车在路上行驶,可他的脑子里却总在翻来覆去地想事儿,嘴里一遍又一遍地嘀咕着:“我没犯错误呀!谁害我?是我错了?还是这个世界错了?”

    他的车上,安了一个小小的弹簧芝麻官俑人儿,看上去煞是可爱:这家伙白鼻梁,三角眼,咧着大嘴乐个不停,两个帽扇在汽车的运动下忽闪忽闪,使他不由瞅着它说:“笑?你不是在笑我吧?我知道你是清官,你说说看?”那芝麻官被路上的小坑颠了一下,连脖子带身子,更加夸张地舞动起来。

    看着它那滑稽样子,他情绪似乎好多了,下意识地抠抠脑袋,说着“不追究了,糊涂就让他糊涂去吧!不管咋说,我还是我!”就不再去想自己为什么喝醉,为什么好端端的头发被人剃掉,为什么……他知道光头会使人清醒的道理,却发现要想清醒,就应该不想事情,越糊涂越好。于是,他用手拨了芝麻官一下,说道:“在这个世界上,你是最没有烦恼的,我该向你学呀!”那尤物的身体前后摇摆,发出声来:“你好,请坐稳……”

    千姿百态的女士,姹紫嫣红,在车外缓缓地流动;汽车与佳丽们,组成北京一道美丽的风景线。

    下了立交桥,憨哥就拉了一位年轻女士,只觉得奇异的香味扑鼻而来。他本来想跟她聊聊,说些李经理才教给他的奥运宣传内容,做一个合格的首都的哥,可那女士一上车就对着小镜子画妆,根本不理他的茬。

    忽然,她彤红的嘴在镜中尖叫起来:“过啦过啦!有这样开车的吗?”一转头,耳环闪闪发亮,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来。她的确爱咋呼,而且声音特大,接着又尖叫道:“这是到哪了?你咋不认识道儿?”

    憨哥减慢了车速,对她说道:“对不起,这段不能停车,你瞅那标志……”边说边将车程表扣下去,又激起那女士“

    黑车呀,咋不敢打表”等一连串的指责。他一时脸憋得通红,恨自己脑子反应慢,嘴巴更加迟钝,忙解释道:“你坐稳了,这段路不收费,算我送你了!”

    这女士名叫李亚男,二十七八岁年纪,长得有模有样。也许是被这个社会宠惯了,所以见到男士,就习惯于颐指气使,而且喜欢一惊一乍,大惊小怪。她优雅地看着皓腕上的手表嚷道:“瞅瞅,这都几点了?我还有急事儿呢!真是的!”

    憨哥笑道:“嘿嘿……没法子呀!这就给你停……给你停……”车在马路边规定的区域缓缓停住。李亚男交了钱后,憨哥认真地核对一下记程表,然后给她撕票。

    “真嗦,”李亚男夺过票就急匆匆离席,拉起她的摩登包带子,关门便跑。哪知动作太猛,那包却被夹在了门里。“哎哟妈呀”一声尖叫,她跌倒下去。憨哥急忙下车,过去扶她。她却气恼地甩开他道:“都怪你!”

    街边仍是佳丽如流,玉腿如林,不时传来清丽的笑声。

    憨哥“嘿嘿”着将包给李亚男弄好,见她连一句谢的话也没说,匆匆离开,就准备上车,继续拉活,可背后忽然传来一片女人的脆笑——他不由转身,才发现刚才那位高傲女士的

    高跟鞋跟儿断了,走路一高一低,十分滑稽,惹得满街哄笑,他也被逗乐了。

    “这叫我咋办?”李亚男冲着憨哥尖声吼:“什么破车!”

    憨哥笑着说:“没事儿,没事儿……”

    望望四周路人,都在笑她,李亚男又见憨哥也如此,就冲憨哥道:“你也来取笑!我是因为坐了你的车才搞成这狼狈样儿的,你得赔我损失!”又指指点点道:“大光头,你听见了吗?我可不是好惹的!”

    街上过路靓妮们全都捂嘴而笑,叽叽喳喳说道:“上街呀,最怕的就是这事情!这女的惨喽!今儿在街上,她成了现世宝,供人参观呢!”有人好心提醒道:“喂,生气有什么用,还不快去修修?嘻嘻……”

    李亚男感激地说着“是该修呀,否则把人就丢大了”,向四处张望再三,始终没发现补鞋的。正失望时,一回头,却愣住了——原来她看见,憨哥从汽车后箱里取来了一个工具包,赔笑要过那鞋,对她说道:“拿来,我给看看。”

    李亚男惊异地交出鞋去,摇晃着脑袋说:“你……你会吗?我这可是表妹从美国带回来的呀,名牌,真正的世界名牌。”

    “甭管哪儿的,坏了就得修,”憨哥熟练地给鞋上胶,然后修了起来。他瓮声瓮气说:“弄好就能穿了,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李亚男好奇地望着蹲着干活的憨哥,态度逐步变好,说道:“那也是的。”见憨哥动作麻利,又是一惊一乍道:“哇!你真会缝啊!你可能不是开

    出租车的吧?”

    憨哥蹲在马路沿上,边缝边侧脸反问道:“怎么?你也觉得我不像?那你说说,我是干什么的?”

    李亚男脑中闪现出那些穿着绿军装,躲在胡同口找活干的外地人的形象来,指着他,坚定地说:“师傅,你是缝鞋匠。”

    “缝鞋匠?嘿嘿……”憨哥又低下大光头干活了。他下意识地将缝鞋的黑丝线打成结儿,一条一条挂在耳朵上。在缝鞋时,他又很熟练地一条一条往下抽——显然,这是他的一个习惯。由于被人误解太多,不想解释什么,他边干边说:“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这没关系!”

    李亚男又警惕起来,脱口而出道:“你开车有本儿吗?”

    “本儿?有啊!”憨哥停了手,自言自语道:“怎么搞的,我干什么事人家都怀疑?我说什么人家都不相信?我……”

    李亚男望着正在发愣的憨哥道:“喂,快缝呀!”

    “哦……哦……”憨哥又缝了起来。他的身边,花裙玉腿不断地流动,如遍地盛开的花朵似的。他瞅一眼,就自己对自己说:“嘿嘿……多少年没回来了?如今满世界全是女人……”一不留神,针将手指扎破了,急忙收回神来道:“哦,哦……这就缝,误不了你的事儿。”

    李亚男又大惊小怪起来,尖叫道:“哇,手指扎破了!快包包!”

    憨哥将手指放在嘴里吸了吸,然后拿出来,朝地上用力摁了一会儿,说道:“没事儿,没事儿。”手上果然不流血了。

    李亚男见他真的会修鞋,而且会修高级鞋,反而不好意思道:“师傅……要不是你,我今天可就栽了!你手真巧呀!”

    憨哥低头干着活儿,说道:“我笨死了,学啥啥不会!”这不是谦虚之词,而是他的亲身体验。因为前一阵子,胡喜嚷嚷着“如今的时代,不会电脑就算是文盲,就要被淘汰”,非鼓动他去学电脑不可。然而,他交了钱,买了书,到培训班去报了名,却怎么也学不会。那字根表上的口诀,又怪又拗口,把人搞得头昏脑涨。更可气的是,自己的手指,和键盘根本不配合,想着要摁第一排键,偏偏摁的是第二排键,学来学去,最终连“韩革”这名字都不会打,果然就成了二十一世纪的新文盲……

    李亚男没有注意憨哥在嘀咕什么,她一只腿金鸡独立,双臂张开,时不时地跳着,以保持身体平衡。随着“哎哟妈呀”一声尖叫,她没能站稳,倒了下去。憨哥慌忙去扶,但又不太敢碰她的身体,只能在一旁指挥:“脚趾用力,就站稳了!”( 大众情人 http://www.xlawen.org/kan/191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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