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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 部分阅读

    还选择了离她最近的一个位置。包赟冷眼瞥去,此青年才俊除了头顶的毛发过于稀疏,香水味道过于呛鼻外,基本上具备了CBD区白领青年的所有特征,明明这几天秋老虎来得异常凶猛,额头都冒着虚汗,却全套西服披挂整齐,内里衬着粉色衬衫,身边搁置着硕大的电脑包,脖子上还挂着尚未取下的印有公司铭牌的胸卡。

    客户还没有来,包赟饶有兴味地躲在一旁偷听。对话纷至沓来,包赟越听越觉有趣,憋得浑身抖动不停。

    陈朗此时已经万分懊悔,居然会屈从于于雅琴的胁迫,答应前来相亲。于雅琴是这么对她说的,“小伙子上班地点离你很近,多交个朋友没坏处,你们下了班,就近找个地方,吃个饭,见个面就行。”所以,现在的情况便是,自己和这个常常提出诡异问题的青年男子,以及一堆糊状的印度菜坐在一起。

    “你们牙医挣钱挺多的吧?可是每天看别人脏脏的牙齿,不觉得恶心吗?”男青年一边说,还一边拿着餐巾无比斯文地擦擦嘴角。

    “还行。”

    “是挣钱还行,还是觉得牙齿脏也还行?”男青年还在纠结这个问题。

    “都还行。”陈朗有些不耐烦。这厮刚才已经死缠烂打过为什么她都混成了大龄女青年,还是孤家寡人的问题,继而表明自己是独生子,女方是否擅长家务劳动也是考核目标之一,还一脸愤慨地指责现行的医疗制度无比黑暗,医生们全都黑了心。陈朗完全是因为对方是于雅琴熟人的儿子,忍了半天才没有拂袖离去。

    对方还做思索状,“我基本上对你还是满意的,虽然你年纪大了点儿,算是被人挑剩下的,但是长相和职业都很体面,带出去见朋友倒也不会丢面子。你要知道,像我们这种事业有成的,多少二十来岁的年轻小姑娘都想主动倒贴。”

    陈朗淡淡微笑着,并没有接茬儿,心中无比恶毒地想:“那也得等你头顶上多长几根毛才有可能。”嘴里说出来的却是:“对不起,我去一下洗手间。”便真的站起来,往洗手间走去。

    陈朗审视着洗手间镜子里的自己依旧唇红齿白,摇摇头,安慰自己道:“放心,陈朗,你就算一辈子不嫁人,也不能砸到外面那个人的手里。”

    陈朗从洗手间里出来,在继续聆听青年才俊的聒噪和干脆偷偷溜走之间好一阵迟疑,猛然被人拍了一下肩膀。她回头一看,只见包赟靠着墙,幸灾乐祸地看着自己,“陈朗,那哥们儿谁呀?今天你可真够忍气吞声的,怎么一点儿也没有拿出和我干仗的勇气?”

    陈朗本来就甚为意外,一听之下,干脆绝望,怒道:“你怎么也在这儿,刚才还偷听了?”

    包赟赶紧摆手,“别介,我那是碰巧了。不过你有火别对我发呀,那哥们儿这么贬低你,我其实是好奇,按照你的脾气,怎么可能忍得下去?”

    陈朗看包赟说得诚恳,今天头一回觉得包赟不怎么讨厌,也许是因为刚才那位青年才俊的对比,有些无奈地道:“我也没办法,那是我妈妈熟人的儿子,说我没有男朋友,非要介绍我们认识。”

    包赟“哦”了一声,眼光一闪,取笑道:“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相亲。”

    陈朗白了包赟一眼,倒也没有反驳,眼光左右逡巡,喃喃道:“我干脆还是溜掉吧,再待下去,要么是我自己昏掉,要么是我把他打昏。”

    包赟忍俊不禁,眨巴了一下眼睛,“别走呀,就这么走了多没劲,你回去吃饭吧,我帮你收拾残局。”

    陈朗将信将疑地看了包赟一眼,“你要做什么?”

    包赟但笑不语,挥手让陈朗离去,“相信我,回去坐着就可以。”

    陈朗犹疑不决,但还是回到座位上,看着正用手掩嘴用牙签剔牙的青年才俊,心中一阵恶寒,暗道:“一桌子全是糊糊,有什么可以剔的东西!”

    青年才俊看见陈朗回来,露齿一笑,“你是牙医,你看我的口腔习惯好不好?每次吃完饭我都会用牙签。”

    陈朗看着对方俨然想把口中牙齿尽数展示在自己面前的模样,心生恐惧,避开脸去,但还是接了一句,“从专业角度,建议不要用牙签,而是用牙线。并且这件事儿比较私密,建议在洗手间里进行。”

    青年才俊看看陈朗,再看看自己手中的牙签,怀疑道:“是吗?我一直用牙签的。”

    陈朗严肃地点头,“是的,你一直都是错的。”

    陈朗暗自焦急,包赟许诺的收拾残局没有半分兑现,心想:自己真不该相信他的忽悠,还是别瞎耽误工夫,赶紧结账离去,于是郁闷地叫餐馆里的印度侍者结账。青年才俊再次凑上来,道:“我们公司现在出去吃饭都流行AA。”

    陈朗看了对方一眼,实在不想和他废话,“今天我请你。”

    青年才俊很是满意地点头,“我就说年纪大一点儿的女孩子这点就是好,比小姑娘体贴人。”

    陈朗生生按下想要揍他一顿的冲动,把目光投向了刚刚走过来的侍者,“对不起,我买单。”

    这家印度餐馆在中国的历史足够悠久,悠久到侍者都会说中国话了,他微笑着对陈朗摇头,“这位美丽的小姐,您不用买单了,那边坐着的一位先生说对您一见钟情,已经替您结账了。欢迎下次光临。”

    陈朗和青年才俊顺着侍者所指的方向看去,斜后方的包赟俊秀非凡,手举一杯红酒,冲着二人微笑颔首示意。

    青年才俊脸色骤变,小声骂道:“这叫什么事儿?”接着看向陈朗,“咱们出去走走?”

    陈朗看了看包赟,脸上忽然绽放出无比绚烂的笑容,“不,那位先生对我一见钟情,我怎么也得去坐一会儿,说声谢谢。”

    卧底3

    陈朗披星戴月地回到家中,还没进门,便听见屋内大呼小叫一片欢腾,进门一看,陈立海和陈诵这父女俩正站在客厅中央,玩着任天堂的Wii游戏机,怪叫着对打经典网球游戏。陈朗无视掉坐在沙发上的于雅琴投过来的期盼目光,自顾自地放包,换鞋,往里屋走去。

    陈诵却在打球的间隙大喊一声,“姐,你真的相亲去了?”

    陈朗的后背僵了一下,“嗯”了一声,便从于雅琴的视线之中消失了。

    于雅琴心有不甘,还是跟到了陈朗的房间,小心翼翼地问:“朗朗,今天怎么样?我那个老朋友虽然多年没见,但是她在电话里说,她的儿子是外企白领、空中飞人,很能干的。”

    陈朗没言语,忽然转头冲于雅琴说:“妈,您原来和您的老朋友关系怎么样,好吗?”

    于雅琴很是摸不着头脑,就事论事道:“凑合吧,年轻的时候老在一块儿玩,还挺开心的。”

    陈朗歪着头,“那我就奇怪了,我怎么觉得她和您有深仇大恨,让她儿子出面报仇来了?”

    于雅琴一听就知道这事儿黄了,不过还是追问道:“不会吧,难道这小伙子挺不靠谱的?”

    陈朗叹了口气,“不是不靠谱,是非常不靠谱,他说您的闺女,也就是本人,年纪一大把,是被人挑剩下的,也就勉勉强强看得上吧。”

    于雅琴腾的一下就怒了,血气使劲上涌,“怎么这样?我就说她当年心中有鬼,你老爸和我谈恋爱以后,她就不再和我们来往了。呵,前两天还假惺惺地和我说,要是我们两家能当儿女亲家该多好。好嘛,原来憋着劲儿要羞辱我家大姑娘。不行,我马上就得打电话,看我不骂死她。”

    于雅琴气呼呼地要去客厅打电话,陈朗在后面悠悠地说:“妈,也别骂得太狠了,她家儿子都已经开始谢顶了。”

    于雅琴前脚刚出去,早就放弃打球、在外面偷听的陈诵溜进来继续八卦,笑嘻嘻地看着陈朗,“姐,你真的这么倒霉啊,这种极品也能遇见?”

    陈朗没好气地道:“我今年犯太岁,流年不利,尽遇小人了。”

    陈诵老气横秋地安慰道:“没关系,没关系,这点儿小挫折算什么,我相信你,会苦尽甘来的。”

    陈朗摇摇头,喃喃道:“陈诵你幸好没在现场,要不然你会发疯的。我真的是看在咱妈的面子上,一忍再忍,直到忍无可忍。”忽然看看陈诵,“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不像你的风格。”

    陈诵“唉”了一声,“我本来下班后是去‘金子多’家,陪他玩游戏的。这Wii游戏机不就是受他的影响,在中关村买的水货。结果你说他都残废了,坐在那里和我打网球,还把我打得落花流水。”

    陈朗白了她一眼,“那你就逃跑了?”

    陈诵辩白道:“不是不是,我输球没关系,我就是受不了‘金子多’他妈妈,坐在一边一直温柔地、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不停地问我,你做什么工作的,你认识王鑫多久啦,你家就在北京啊,我们王鑫在家可乖啦,又孝顺父母,这房子我们帮他把首付部分付掉了,他只要管月供就可以……我真的受不了了,她先是查户口,后是报家底,我就灰头土脸地溜走了。”

    陈朗笑得不行了,“‘金子多’的妈妈在相儿媳妇呢,你给我老实点儿,乖乖的。”

    陈诵一扁嘴,“唉,我喜欢‘金子多’啊,可总觉得不是那种喜欢,心跳从来都不会加速,看来只能当好哥们儿了。”

    陈朗正色道:“那你可得说清楚,免得人家误会。”

    陈诵很是冤枉,“我向来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我都告诉‘金子多’了,我喜欢‘文武全财’。”

    此时,于雅琴又一脸诡异地走进陈朗、陈诵的房间,道:“朗朗,我打电话过去骂她了,不过她说,她儿子回去汇报说你品行不端,居然当时就和餐厅里对你一见钟情的男生走到一起了。”

    陈诵跟被谁扎了一针似的,“啊”地大叫一声,语气极度惊喜,“天哪,姐,你这种良家女子,居然也会有艳遇?”

    陈朗对青年才俊这种倒打一钉耙的暗黑行为极为愤怒,“妈,你听他瞎扯!我朋友正好在那里,听不下去了,替我出头而已。”

    于雅琴根本不在乎,与陈诵如出一辙的亢奋,“不不不,他说什么不重要,艳遇也好,朋友也罢,我只是想知道,真的有这么一个对你不错的男孩子?”

    陈朗看着陈诵和于雅琴一脸期盼的神色,这才缓过味来,“哦,你们想太多了,就是一个普通朋友,什么都没有。”

    于雅琴失望离去之后,陈朗看着还一脸诡笑望着自己的陈诵,卖了个关子,“你想不想知道,那个替我解围的朋友是谁?”

    陈诵更惊讶了,指指自己的鼻子道:“我认识?”

    陈朗终于觉得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当然你认识。”

    陈诵眼珠子一转,“难道是‘敕勒歌’?”

    陈朗“呃”了一下,遗憾地摇摇头。

    陈诵又一转念,一字一句、万分迟疑地道:“难道是‘文武全财’?”

    陈朗这才微笑着点头,陈诵一下子把脸耷拉下来,“太不公平了,妈应该让我去相亲才对,既见识了极品才俊,又邂逅了英俊帅哥。”继而又憧憬道,“天哪,他要是替我解围,我一定会幸福得冒泡,然后直接晕倒在他怀里。”

    陈朗哭笑不得,点了点陈诵的额头,“傻丫头,做梦呢你。”

    陈诵开始不屈不挠地缠着陈朗,“姐,快和我讲讲整个过程,他怎么出场的?怎么英雄救美?当时一定很拉风。完了,我光想想就已经这么激动。”

    陈朗打了个哈欠,开始折腾陈诵,“那你去帮我拿点儿水来。”

    陈诵点头哈腰,飞奔前去端来水杯,陈朗一饮而尽,便简短地介绍了一下事件经过。陈朗说得平白,陈诵听得却心潮起伏。讲到青年才俊愤然离去之时,陈诵追问道:“然后呢,然后呢?”

    陈朗愣了一下,“然后?”脸上忽然漾起一丝丝红晕,简短地说,“他约好的客户来了,我就走了。”

    陈诵大失所望,“这样就没了?简直就是虎头蛇尾。”

    陈朗“嗯”了一声,因为后面的部分她只是不想说了。

    青年才俊愤然离去以后,陈朗坐在一脸得意的包赟对面,说了声:“谢谢你。”

    包赟却道:“光说可不行,那得来点儿实际的。”

    陈朗想了想,“那先欠着。”

    刚刚那位印度侍者再次出现,将一只包装精美的红玫瑰奉送到陈朗面前。

    陈朗愕然地看着这支玫瑰,再抬眼看看包赟,小声道:“这花,什么意思?”

    包赟也愣了一下,忽然笑了,“这也是我刚刚交代给服务生的,让他最好同时再送上一支玫瑰。没想到花还没上呢,那哥们儿这么经不住打击,说走就走了。”

    陈朗这才释然,随口就问:“你还蛮习惯给女生送花的。”

    包赟颇为孤傲地摇头,“没有的事儿,除了我妈,我还没给别人送过。今天这一支,勉为其难算是头一回。”

    陈朗心里沉了沉,静默了一下,道:“我还以为那天叶总监手里捧着的百合花,是你送的,那我错了。”

    包赟不以为意,“你当然错了,那天去的时候我们要求上长寿面,结果餐馆知道是叶晨的生日,特意赠送的。”

    陈朗一听,心情忽然大好,笑了笑,“餐馆还挺大手笔的。”

    包赟但笑不语,没再接茬儿,心想:那可不是大手笔,我妈那个老板娘,做事儿从来不计成本,全凭心境。

    就在陈朗纠结于关于百合花的回忆时,陈诵说:“对了,姐,貌似我们公司要和你们皓康齿科开始合作了。”陈朗的思绪被从印度餐厅里拉了回来。

    陈朗一点儿也不惊讶地点头,“嗯,我今天看见你们老板‘皇上’了,原来他就是包赟约好谈正事儿的客户。”然后还补充了一句,“陈诵,你说说看,大家都是熟人,他们怎么能做到互相杀价谈生意?”

    陈诵不屑地撇撇嘴,“姐,我不是说过了吗,记住六个字就可以。”

    陈朗倒是依稀仿佛记得一些,却不甚分明,“哪六个字?”

    陈诵大声朗读着,“这六个字便是:要想富,先杀熟。能做到这六个字,就具备了奸商的必要条件,离成功越来越近了。”

    陈朗虽然觉得这句话有点儿熟悉,但略一思索,便大赞,“精辟!”

    风波1

    风波1

    陈朗在皓康工作的这些日子,和最开始入职的忐忑心情相比,早就已经如鱼得水,游刃有余。虽然俞天野交代了一部分种植这边的案头工作给她,让她有时不得不加班,但是她态度轻松乐观,而且很轻易地就在第一诊所和种植这边找到一个平衡点,这颇让邓伟刮目相看。刮目相看的结果,便是邓伟更加舍不得把陈朗让给俞天野,坚持将陈朗留在第一诊所里。

    皓康齿科为了迎接“十佳齿科诊所”的评比,连作息时间都进行了更改,从上周起,每天都会专门安排一位值班医生留守,坚持到晚上八点才结束一天的门诊工作。而这个周一的夜晚,留守在皓康第一诊所的,便是陈朗和助手陆絮。同事们纷纷下班离去,陈朗在空荡荡的诊所内巡视着,路过邓伟主任的诊室,却发现唐婉还趴在办公桌上猛啃一本大部头口腔专业书籍,不禁好奇道:“唐婉,怎么还不走?”

    唐婉唉声叹气,“明年要参加执业医师考试,我这不是害怕考试过不去,就拿不到执业证书了?邓主任更得拿白眼看我,所以未雨绸缪。”

    陈朗理解唐婉的感受,自己当年也备受执业医师考试的煎熬,于是点点头,“那你先看着,我就不打扰你了。”

    这时,陆絮走进来,汇报道:“来了个急诊,七岁多的小男孩儿,前牙外伤脱位。”

    陈朗“哦”了一声,便快步往外走。陆絮却拉住了陈朗,“你小心点儿,这小孩儿的家长是包夫人的朋友,我们都叫她简女士。她原来上我们这儿,都是邓主任进行治疗,每次来都趾高气扬的,你可千万别惹火烧身。”皓康齿科的这些资深护士们,在平常的工作中早就练就一双火眼金睛,几个照面一打,几句话下来,便知道是否好相处,会提前给医生暗示。尤其今天这位简女士,前几次来就见识过她的嚣张,更是不敢怠慢。

    陈朗心知肚明地点头。唐婉也站起身来,跟在陈朗身后来到陈朗的诊室,“我光在书上见过,还没有真的见过前牙的外伤脱位,我也瞅瞅去。”

    陆絮去前台把小男生接进诊室,小男孩儿花着一张脸,除了血迹斑斑,还有尚未干的泪痕。小男孩儿的妈妈,也就是陆絮口中的简女士,即便戴着一副墨镜,也能看出面色不豫,进屋后冲着陈朗和唐婉好一阵打量,不客气地道:“你们都是新来的吧?我要找你们主任。”

    陆絮赔着笑脸,“现在是下班时间,今天正好是陈朗医生值晚班,先让她看看。”

    简女士很不耐烦,墨镜下一张鲜艳的红唇一张一合,“你们给我打电话,赶紧把主任给我叫来。”然后又看了看陈朗,“你检查一下可以,不过不许动,还是得等主任来做。”

    陈朗对简女士的话充耳不闻,只是紧盯着男孩儿手里拿着的沾满血迹的前牙,柔声道:“把它给我,好吗?”

    男孩儿可怜兮兮地望向自己的妈妈,可是简女士墨镜之下却没有什么表情,所以还是依言把牙齿交到陈朗手里。

    陈朗一边快速查看口内伤口情况,一边交代陆絮赶紧把脱位的牙齿用生理盐水进行冲洗,嘴里还问道:“这是刚刚长出来的恒牙,这牙齿受到什么撞击了?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几点?”

    简女士终于取下脸上的墨镜,脸色很是不耐烦,“只是让你检查一下,干吗问那么多?”

    陈朗并未动气,还是坚持问道:“那你告诉我这颗牙掉出来有多久了?”

    简女士没好气地道:“也就二十分钟左右。”

    陈朗马上下了结论,“咱们得抓紧时间,必须马上把牙齿重新植回牙槽窝,要不然就该保不住了。”

    这下简女士慌了神,喝止道:“你别动!”说完,又冲陆絮喝道,“让你给你们主任打电话,你怎么还不去?”

    陆絮为难地看了陈朗一眼,终于道:“那您稍等,我去打电话。”

    陈朗却坚决道:“陆絮,等一下再去。”然后转头冲着男孩儿的家长,“脱位的牙齿,如果在半个小时内不重新植回牙槽窝内,成功率就大大降低。现在时间所剩无几,打电话没有关系,但是等我们主任赶回皓康,就失去了最佳再植牙的时机。”

    简女士将信将疑,语气依然咄咄逼人,“既然是这么有难度的治疗,你这么年轻,能保证治疗一定会成功?要是失败了,你能承担这个责任吗?”

    陈朗坦白道:“其实这个操作并不难,但是我的确不能给你一定就会成功的保证,我只能说,一定会尽我最大的努力。”

    简女士不屑地道:“你连保证都做不了,那我怎么能够相信你?还是给我叫主任吧!”

    陈朗抬眼看看墙上挂着的嘀嗒嘀嗒往前走的时钟,时间正分分秒秒快速流逝着,她有些着急,“已经没剩几分钟了,等我们主任来了,那可真的晚了。”

    简女士也有些矛盾,但是脸上毫不松懈防备,只是哼哼了两声。

    躺在椅子上的小男孩儿却在这时指着自己已经结成血痂的牙槽窝,眼巴巴地看向陈朗,“阿姨,我好疼。”那眼神清澈透明,极其无辜,却隐含着一丝恐惧。

    陈朗知道,无论怎么样都应该取得家长的许可,可是在那一瞬间,她无比心软,再也不看男孩儿的家长,向陆絮命令道:“给我准备麻药,马上开始。”

    陆絮迟疑了一下,还是迅速开始准备。陈朗无视掉在诊室一角冲着自己不停轻咳、挤眉弄眼的唐婉,开始给男孩儿涂抹表麻药。

    简女士被陈朗的决绝态度所震撼,一时说不出话来,眼瞅着陈朗动作极其麻利地消毒、麻醉、清洗创口,再把脱落的前牙小心翼翼地放回牙槽窝内,还一边轻声安慰男孩儿,“别怕,别怕,阿姨手很轻的,现在打了麻药,一点儿也不会疼。”

    等陈朗和陆絮把牙周固定夹板也完成以后,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陈朗把牙椅复位,摘下手套和口罩,对男孩儿微笑着道:“好了,结束了,你真是太勇敢了,阿姨为了奖励你,有个小礼物送给你。”说完便示意陆絮。陆絮心领神会,赶紧从抽屉里找出一只皓康小熊递给小男孩儿,“这是皓康宝宝,只有最勇敢的小朋友才可以得到这个礼物的。”

    男孩儿很乖的样子,捧着皓康小熊爱不释手,歪头看向陆絮,再看向陈朗,“谢谢阿姨。”

    简女士的表情依然难看,若有所思地看向陈朗,冷哼道:“我还真小瞧你了,皓康齿科什么时候有了像你这么胆大妄为的年轻人?”

    陈朗竭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耐心解释道:“不是我胆子大,脱位的牙齿真的不能耽误时间,如果治疗及时得当,这颗牙齿就保住了,成功率是非常高的。”

    简女士神色略微缓和,“然后呢?”

    陈朗继续交代注意事项,“虽然我已经调整了咬合关系,但这段时间还是注意别用这颗牙齿咬硬物,而且要特别注意口腔卫生。这个牙周夹板一个月后再回来拆掉。咱们最好定时复查X线片,平常你们家长也要多观察一下,看牙齿是否变色。”

    简女士脸色骤变,“变色是什么意思?”

    陈朗安慰道:“脱位的牙齿就算再次植入,重新稳固住,也会有一部分病例因为神经受损失去血供,神经慢慢坏死,这样牙齿的颜色就会发生改变,特别今天出问题的还是年轻恒牙,牙根发育得还不够成熟。不过即使这样,以后我们给予根管治疗加牙冠修复,也一样可以保护这颗牙齿,并且让它重新变得美观。”

    简女士的脸色再次变得阴暗,却不再看向陈朗,转头对陆絮道:“那我们先走了,明天我会派人前来结账。”

    陆絮不敢多说,知道这是老板的熟人,只能唯唯诺诺地点头,等二人离开皓康以后,才长出一口气,道:“妈呀,她也太难伺候了。这大晚上的,她也不嫌黑,居然还戴着墨镜。”

    陈朗点头,“她是挺不好相处的,至少我来皓康这么多天,觉得平常接触的患者都挺懂事理,头一回遇到这样的。”

    一直待在角落里的唐婉终于开口,语气略带埋怨,“陈朗,你看见我给你的暗示了吗?这种人可招惹不得,她既然要找主任,你就找呗。邓主任不是和我们说过吗,皓康齿科和医院不一样,一切以患者为前提,千万别惹火烧身。”

    陈朗叹了口气,“我知道,可是如果不及时处置,耽误下去,这个小孩儿就可怜了,我实在有些不忍心。”

    陆絮提醒道:“你还是给邓伟主任打个电话,提前知会一下,咱们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陈朗也觉得陆絮说得有理,便拿起桌子上的电话,给邓伟打过去。电话接通以后,她详细汇报了今晚发生的事情。

    电话中邓伟越听越沉默,最后道:“我知道了,你们到点就赶紧回家,让陆絮把门锁好,有事儿明天再说。”

    风波2

    陈朗一晚上辗转反侧,虽然逞了一时之勇,但是心中的不安却在一点点增加。

    她翻来覆去地琢磨,把今晚上发生的一切无数遍地回放,无论哪一次,她都避不开小男孩儿那双无辜却又带着一丝恐惧的眼睛,于是自我安慰,即使整个事件从头来过,她也许还会是同样的选择,义无反顾。

    另外一张床上的陈诵迷迷瞪瞪地坐起来,看了一眼还在翻来覆去的陈朗,嘀咕道:“姐,怎么还不睡?思春呢?”说完便倒头躺在床上,转瞬又睡过去了。

    陈朗被陈诵招惹得更加睡不着了,喃喃道:“思春?我倒是想呢,哪有工夫啊。”

    第二天,陈朗来到单位,刚刚换好白衣,前台Monica便找了过来,“陈医生,邓主任让您找他一趟。”

    陈朗知道肯定和昨晚发生的事儿有关,忐忑不安地走到邓伟的诊室门口,却看见唐婉从里面走出来。唐婉看见陈朗,脸色有些尴尬,小声道:“邓主任问我昨天怎么回事儿来着,我只是实话实说。”

    陈朗心中不安的情绪越来越强烈,不过还是强笑道:“没关系的,那我先进去了。”

    进得屋内,邓伟正在打电话,用眼神示意陈朗稍等,对着话筒继续道:“我知道了,那就先按照你说的安排,我会先找她谈谈。”

    挂掉电话,邓伟转向陈朗,沉声道:“陈朗,你知不知道,你捅了多大的麻烦?”

    陈朗还未开口,邓伟又道:“我知道你们年轻医生总是一腔热血,以为自己只要努力学习医术,便可以悬壶济世,但是现在的医疗环境并非这样,处理问题的时候一定尽可能考虑周全,当时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陈朗听着邓伟措辞严厉,心里已经很难受了,咬着嘴唇道:“我看时间就剩不到几分钟,打电话叫您过来,肯定来不及。”

    邓伟黑着一张脸,骂道:“你是单细胞生物吗?只走一条线?你当时给我打电话,虽然我赶不及过来,但还可以在电话里向她解释,你抓紧时间准备操作不就可以了?亏我还一直觉得你聪明,那么信任你!”

    陈朗觉得五雷轰顶,她真的没有想到这一层。邓伟接着骂道:“光靠勇气并不能解决问题,最主要的是需要智慧。你也算做过几年临床了,医患的矛盾突出你又不是不知道,医生的医术再高明,在我们现行的医疗环境下,还得多考虑一些和患者关系的处理问题。现在可好,你昨晚刚刚挂掉电话,包总经理便给我打过来了,说简女士已经直接给他打了电话,投诉你昨晚不尊重患者家属意见,擅自进行手术,而且还说,如果这件事情处理得不恰当,她会反应到卫生部去。”

    陈朗也没有想到这件事情会闹得这么大,心情极度沉重地坠向谷底,耳边还传来邓伟严厉的声音,“今天起你就别出诊了,你的患者我们另外做了安排,自己好好总结反省一下。还有,这周末,你们年资低一点儿的医生要做一个医疗安全的培训。”

    陈朗极度抑郁地走出邓伟的办公室,路过医生办公室的时候,听见唐婉正在说,“我当时就提醒她了,她就是不听,这下好,连累我们大家周末全得加班,进行医疗安全的培训。”

    陈朗心里咯噔一下,大脑一片缺血,直直地从办公室门前经过,拐进自己的诊室。

    其他的年轻医生有看见陈朗的,捅了捅唐婉,“小声点儿,别被她听见了。”

    唐婉也有些心虚,张望了一下,嘴里还道:“我还以为她没啥缺点呢,什么都比我们强,没想到人家是不犯错误则已,一犯肯定惊人。”

    也有其他年轻医生持另类意见,“陈朗挺不错的,这事儿摊她身上,只能说倒霉。有时候想想,如果真的轮到自己,在那样的情况下,也许也会头脑发热,不见得处理得那么周全。”

    陈朗默默地回到诊室,心里异常难过,一方面是难以抑制地觉得委屈,另一方面也的确觉得当时自己太过冲动了,打个电话怎么了?时间迫在眉睫怎么了?只有陆絮安慰她,“别想了,停诊也是暂时的,吃一堑长一智。后续的事情邓伟主任很有经验,还有俞总监俞主任,他们一定会替你处理好的。”

    陆絮出去以后,陈朗一个人留在诊室内,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可一想到屋子里还装着摄像头,便睁着大大的眼睛,不敢让它流下来。她枯坐了一上午,也接受了几位关系要好的同事的慰问。柳椰子的辞职书已经递交,所以忙着给自己的病人收尾,他本来抽空过来想宽解一下陈朗,但是走到陈朗诊室门口,看见护士长徐华玲正在屋内和陈朗谈心,不得已只好离去,发了条短信给陈朗:“吸取教训,不用担心。”

    趁着中午休息的时间,陈朗也没吃饭,一个人溜到大厦附近小花园的僻静处坐着,其实是想避开所有熟人的耳目,尽情发泄一下。可是小花园里来来去去的附近公司的白领职员也不少,陈朗除了自怨自艾,也没有办法眼泪横飞。

    兜里的手机又震动起来,是于博文的。陈朗按下接听键,就听得于博文问道:“朗朗,现在躲哪儿哭鼻子呢?”

    陈朗知道一定是柳椰子通的风报的信,于是吸溜吸溜鼻子,尽量恢复正常,“才没有,我在公司附近闲逛。”

    电话里传来一声轻笑,“没有就好,那我就放心了。我下午要出趟远门,万一有事儿你联系不到我,就找你表舅舅。”

    陈朗嘟囔着,“我能有什么事儿?”

    于博文在电话那头静默了一下,终于道:“我觉得你也不小了,什么事儿都应该可以自己处理。不过这回离开,我还是有些不放心。”

    陈朗迟疑地问:“你要去哪儿?时间很长吗?”

    于博文道:“不久,也就一个星期。”

    电话一挂掉,陈朗再次变得垂头丧气。这时,一双白皙修长的手将一杯咖啡递到自己面前,陈朗愣了一下,抬头一看,居然是俞天野。

    陈朗小声叫道:“俞总监,您怎么在这儿?”

    俞天野将咖啡放进陈朗手里,自己也坐了下来,心想:陈朗每次叫我俞总监,总会有事儿发生,果不其然。口中却道:“我上午忙别的事儿去了,刚回来,听邓主任说了你的事儿。怎么,在这儿面壁思过呢。”

    陈朗无法领会俞天野的话的中心思想,只能“嗯”了一声。

    俞天野又问道:“想通点儿没有?”

    陈朗觉得明明有些想通了,被他这么一问,又有些糊涂,于是道:“我也不知道是想通了还是没想通,不过我还是太沉不住气了,当时给邓主任打个电话就好多了。”

    俞天野点了点头,“你倒是一向沉不住气,这事儿发生在你身上,其实我一点儿也不奇怪。”

    陈朗知道俞天野暗指面试的时候出言顶撞的事儿,顿觉口拙,想了想,问道:“俞主任,如果是您碰到这样的情况,您会怎么做?”

    俞天野闷闷地笑,“我不会碰到这种情况的。”

    陈朗也觉得自己这个问题问得愚蠢,俞天野那么有名,患者一向都迷信权威,于是改口道:“如果是您还在当住院医生的时候呢?”

    俞天野收敛了笑容,“那时间可久远了,我得想一想。”

    陈朗哑然,俞天野再次开口,“我还是住院医生的时候,犯过比你更严重的错误。”

    陈朗屏住呼吸倾听,俞天野悠悠地道:“我给一个年轻女孩儿拔牙,拔之前她问我,不会有问题吧?”

    “当时门诊病人特别多,我一人开三台牙椅,流水线拔牙,而且刚刚还拔了好几个难度高的阻生齿。我看了她的X线片,左上五的残根,离上颌窦是比较近,不过小心一点儿的话,应该没有什么问题,所以连复杂牙拔除的同意书也没有签,就开始动手。”

    陈朗急切地想知道下文,小心翼翼地问道:“然后呢?”

    “然后,我只是用挺子轻轻一碰,它就进上颌窦里了。”

    陈朗倒吸一口凉气,听俞天野继续说:“人家小姑娘哭着骂我,你不是说没问题吗?我只好向主任汇报,带着她进了手术室,将残根从上颌窦里取了出来。后来,我好像挨了全院通报批评吧。”

    陈朗听得直叹气,原来大神不是一直是大神,也有菜鸟时期,“这事儿发生在您身上,我可真不敢相信。”

    俞天野看了陈朗一眼,“我们是医生,又不是神仙,总会有把握不住的时候,总会有考虑得不周全的时候,所以,我们才需要在失败中总结教训和经验。”

    俞天野话锋一转,“咱们做医生的,除了年轻的时候无知者无畏,以后便越做胆子越小。时间长了,便形成一个原则,必须学会保护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拿自己的职业生涯开玩笑。”

    陈朗知道俞天野是在进行委婉批评,听得一点儿脾气都没有。俞天野站起身来,“我先回去了,你自己再坐一会儿。对了,下午你也没什么事儿,那就帮我再整理一些资料,我最近实在是太忙了。”

    不知为何,陈朗听俞天野交代工作给自己,心情没来由地轻松了许多。俞天野刚走了没两步,又回过头来,“上次你帮我做的PPT,那个黑白色的模板是从哪里找出来的?我在电脑上找了半天,怎么没有这一款?”

    陈朗还未及回答,便见俞天野已经转身大步离去。陈朗把俞天野的话里里外外细细推敲,在无限自责之中还算有了一丝丝惊喜,俞天野不但与自己分享了失败的经验,而且他果然如自己所料,喜欢那个类型的模板。陈朗坐在椅子上心潮起伏的时候,却一点儿也不知道,包赟正站在自己的诊室里,皱着眉头听陆絮汇报,“陈医生闯祸了,从今天起停诊。”

    包赟上午和俞天野又一块儿去了趟政府机关,听“十佳诊所评定”的二审结果。皓康齿科毫无意外地再次入选,当然其他几家大的连锁齿科诊所也都顺利通过。不过接下来的第三阶段会更加复杂,有几项具体评比做硬指标,比如有一个全国性的根管治疗大赛,比如政府机关会派专人去各诊所暗访,还有就是最后的重头戏,各家诊所的复杂病例资料汇报。包赟和俞天野听得一个头两个大,回来的路上还不停发着牢骚,不就一个诊所评定嘛,搞得那么复杂。

    包赟和俞天野分手以后,本来想去找陈朗继续看牙,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放弃,中午了,还是等陈朗吃完饭再说,( 爱情种植 http://www.xlawen.org/kan/197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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