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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 部分阅读

    了。”

    凤公公微一颔首,道:“明早我要离开京师,往洞庭走一转,这里的事,就交给小善为我打点。小善要尽心尽力伺候皇上,千万勿让他龙心不悦。宫中的事,全交给你了。”

    冀善连忙垂下头去,以免被凤公公看到他眼中的喜色,大声接令。

    凤公公又抽一口烟,闭目半晌,吐出来,神驰意飞的道:“人的年纪愈大,对同一件事情会有完全不同的看法。当我仍是小善般年纪的时候,看事情总看得很近,凡事只从个人的立场去想,爱逞英雄,乍看似乎敢作敢为,不怕牺牲,实情却是拿自己的生命当儿戏,草率妄为,缺乏深思熟虑,变得舍本逐末,还不如按兵不动。处于我们的位置,是绝不能轻率的,因为牵连的不止是个人,还会动摇全局。”

    冀善完全不晓得凤公公说这番话背后的含义,但凤公公当然不是爱说废话的人,内心的喜意,立即不翼而飞,只有点头道:“多谢大公公训诲,小善定铭记心上。”

    凤公公放下烟管,道:“皇上近来似乎心情大好,小善知道是甚么原因吗?”

    冀善心中一颤,道:“小善不知道。”

    他早和皇上有密议,表面上不露声息,岂知仍瞒不过狡若老狐的凤公公。

    这个老家伙太厉害了。

    凤公公叹道:“这是好事而不是坏事,皇上龙心畅美,我们这些当奴才的最开心。对吗?”

    冀善忙不迭点头,道:“对!对!”

    凤公公忽然道:“你觉得月明这个人怎么样?”

    冀善暗松一口气,只要他不再追问皇上的事便成。答道:“月明是个很特别的人,心思细密,剑法了得,最难得是他对大公公忠心耿耿,从来没有令大公公失望。”

    凤公公有感而发的道:“月明确实没有令我失望,但未必见得会对我忠心耿耿。哈!一个不怕死的人,怎会对任何人忠心。像月明这种人,我最明白他,他只会对一个人忠心,那个人就是他自己。”

    冀善愕然无语。

    凤公公目光投往窗外的黑夜、沉声道:“在把这个任务交给他前,我下了很大的工夫去认识辜月明,调查他的起居饮食,看他与甚么人交往,研究他每次的行动。小善至少有一点说对了,月明是个很特别的人,在我的眼中是个几近没有任何破绽的人,不过却非全无破绽。也证明了即使是最孤独的人,也需要一个倾诉的对象。”

    冀善直觉感到他在说花梦夫人,心叫糟糕。他害怕的原因,不在凤公公提及花梦夫人,是因自己完全不晓得凤公公在暗查辜月明,这种事本该由他冀善去处理的。

    凤公公又拿起烟管,却没有点燃,凝神盯着他道:“小善可知我为何不怕舟车劳顿,也要远赴南方?”

    冀善手心在冒汗,表面装作若无其事,道:“小善真的不明白,没有大公公在身旁,皇上会很不习惯。”

    凤公公好整以暇的道:“我们杀错人了。”

    冀善一呆道:“杀错人?”

    凤公公双目亮了起来,异芒闪动,欣然道:“我们杀错的是夫猛的家人,夫猛只是受害者,害他的是胆大包天的钱世臣,我这回到南方去,就是看钱世臣的胆子有多大,并从他手上取回老天爷赏给我的东西。”

    冀善摇头道:“小善不明白。”

    凤公公佝偻的身体倏地挺直起来,两边肩头如翼往外展,神态威猛无俦,仰天长笑道:“小善怎会不明白呢?你该比任何人都明白我在说甚么。”

    冀善色变,暗中戒备。

    凤公公道:“比起我,小善的道行差远了,只要你肯按兵不动,待我百年归老,终有一天可坐上我的位子,小善太逞英雄了。”

    冀善尽最后的努力道:“公公误会了。”

    凤公公双目杀机大盛,道:“小善可知出卖你的人是谁,那个人就是皇上,明白吗?”

    说到最后一句话,凤公公从椅上弹起来,足点桌面,黄金烟枪朝冀善额头砍去,身手之灵活,劲道之足,速度之快,是冀善从没有想过的。

    第十章(完)

    「卷三终」

    第一章 神仙可接

    冀善往后翻去,连人带椅倒在地上,两粒铁弹子从袖内电射而出,分取凤公公面门和胸口,接着往后滚开去,灵活如猫,不愧凤公公下面身手最高明的太监。

    自发动扳倒凤公公的鸿图大计后,冀善-直在防备今天的情况。他比任何人更清楚凤公公的手段,但仍没想过凤公公一下子就将形势完全扭转过来,令他一败涂地。

    凤公公看似突然出手,收拾他后好放心南下,他却清楚知道,整个京城已在动手前落入凤公公的绝对控制下,皇上仅余的一点权力和自由已被凤公公剥夺,只要生擒自己,即可逼他把合谋的人供出来,斩草除根。

    凤公公看也不看的黄金杆上封下格,磕飞了射向他的两颗铁弹,不费吹灰之力的轻松神态,教一直不敢低估他的冀善看得心中直冒寒气。在气势上,他完全被凤公公压倒。

    冀善凭腰力从地上弹起时,凤公公扑至身前,黄金杆仍是照面劈至。

    两个门卫扑将进来。

    凤公公厉喝道:“谁都不准进来,滚出去!”

    “当!”

    两只护臂从冀善袖内伸出来,交叉格着凤公公的黄金杆。

    凤公公哈哈笑道:“真有趣!你袖内还有甚么玩意?”

    话说得轻松,手底却没有闲着,竟在眨两眼的短时间内,提起黄金杆寸许后又再敲下去,如此连敲十多下,每一下部重逾千斤,每一下都只提起寸许,每一下都重重劈在护臂交叉处,其速度之快,力道之重令人感到凤公公的手再不属于活人,而是由精密有效的机械装置发动。

    冀善毫无选择的硬捱下去。

    凤公公武功之高,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超出了人类体能的极限,尤令人感到诡异者,是他已是个去日无多的老人。

    金属撞击声连续响起,乍听似是一下长鸣,事实上是由十多响串合而成。

    到凤公公敲第十三记,冀善不但虎口爆裂,眼耳口鼻亦渗出血丝。

    “砰!”

    凤公公右脚踢出,闪电般踹在冀善小腹处,冀善应脚抛飞,直跌向靠墙的太师椅,压得椅脚折断,冀善背脊狠狠撞上墙壁,再坠跌地上,狼狈至极点。

    “当当”两响,脱手的两只护臂掉在地上。

    凤公公没有趁势追击,左手从怀中掏出烟丝,放入烟杆头去,又取出火石打着,优闲地抽了一口。

    “哗!”

    冀善喷出一口鲜血,睑上血色尽褪,形如厉鬼,狠狠盯着凤公公。

    凤公公向他竖起拇指,徐徐吐烟,赞道:“不愧是我调教出来的人,你身上穿的是不是皇上赐你的”六丁神甲“?皇上对你相当不错,当年镇远王献上此甲,皇上私下收起来,还以为我不知道。皇上真傻,他的事怎瞒得过我呢?皇上太不明白我了,这种无伤大雅的小玩意,他喜欢藏起来聊以自蔚,我怎会干涉?更何况高几级的”玄武仙甲“已穿在我身上。说真的,我刚才很想让小善踢我一脚,看看我会不会像你般受不住狂喷鲜血。唉!不过我太老了,再不像年轻时爱把生命当儿戏。”

    冀善急喘几口气,双目射出浓烈深刻的仇恨,沉声道:“大公公以为自己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吗?让我告诉你,你看错我了,我不是沉不住气,我的耐性比任何人都好,因为我有一个心愿,就是亲眼看着你横死。寿终正寝太便宜你了。”

    凤公公丝毫没有动气,讶道:“原来你竟是为了私仇,来来来!告诉我,看是否又一个曲折离奇的复仇故事。”

    冀善仍靠墙坐着,似失去反抗之力,勉强挤出点笑容,道:“一天我未死,大公公仍非胜券在握。”

    凤公公知道不妥,厉喝一声,往二丈外的冀善扑去。

    机括声响,两枝钢针从冀善靴底疾射出来,分取凤公公咽喉和小腹,来势凶猛。以凤公公之能,亦不敢重施故技,以黄金杆挡格,临时改势,往冀善右方旋开去。钢针射空。

    冀善笑道:“就让大公公见识我袖内还有甚么玩意。”说话间,机括声再响,一把钩索从袖内电射而出,往左飞展,“啪”的一声钩挂在左壁的窗沿处,手法之精微,教人叹为观止,可见冀善在这方面下过苦工夫。

    凤公公暴喝一声,旋风般转回来,手上黄金杆脱手投掷。

    机括再响,冀善像扯线傀儡般倏地往窗台滑去。

    “砰!”

    黄金杆击在冀善刚才靠着的墙壁。

    冀善在抵达窗台前,从地上弹起来,一个倒翻,穿窗而去。

    凤公公直追至窗台,已不见冀善踪影,园林的黑暗里再传来机括响声,可知冀善正利用钩索亡命奔逃。

    凤公公先是双目厉芒剧盛,旋又哑然失笑道:“逃跑有甚么用呢?京城虽大,却再没有你容身之地。好小子!”

    辜月明离开红叶楼。

    此时他完全失去了去找钱世臣算帐的兴致,而且实在太晚了,半夜三更去拍布政使司府的大门,不是那么好吧。

    他沉浸在一种奇异的情绪里,他的生命也变得不那么黯淡。这种情绪来自他对自己的明悟。

    他再不是那个离开京师时的辜月明。

    自从在渡头邂逅夫猛的女儿,他开始改变,那变化的过程非常缓慢,到在百纯的晴竹阁看到云梦女神的肖像,他的天地倏地开阔起来,踏进了从未接触过的神秘领土,鬼神的天地。

    楚盒内究竟藏着甚么惊天动地的秘密?要劳烦神通广大的云梦女神来守卫它?

    辜月明真的很想知道,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情绪。

    辜月明动心了。

    人世间终出现能令他动心的事物。

    他心中浮现无双女的花容,这个女郎对他说的那句话,是不是在前世说的?他的前世,是否和乌子虚的前世同一时间发生,且发生在云梦泽内?

    以前的他,从不去想前世今生的问题,从不会把轮回之说放在心上,这刻却不得不对这方面作深刻的思考。

    假设他、乌子虚和那自称双双的女郎,三个人的前一世都在云梦泽那座古城内度过,今世则如眼前这般,那他们的轮回转生,就不是偶然的发生,而是冥冥中某一力量的巧妙安排。如果这股力量是来自深藏在古城内那美丽的精灵,整件事便耐人寻味了。

    正如薛廷蒿说的,有因必有果。若前世的因,变成今日的果,那他们今世纠缠不清的因,该是种于当年古城内发生的事上。

    千多年前,在古城内究竟发生过甚么事?那已是不能挽回的过去,纵然云梦女神以无边的法力令他们在今世重遇,以不同的方武卷进与古城有关的事去,但又于事何补?

    辜月明愈想愈感扑朔迷离,迷失在举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浬,没法看清楚置身的环境。

    湘君桥出现前方。

    正是这种身陷迷阵,没法寻得出口的感觉,令他有新鲜刺激的乐趣。在这一刻,他完全明白乌子虚既惊又喜的心态。

    他真的期望乌子虚能凭特殊的异能,领他到古城去,不但为了楚盒,为了盒内不知名的异宝,更为了知道有关这一切的真相。

    生命从未如此有趣过。

    乌子虚系好小舟,登上湖岸,朝风竹阁的后院门走去。

    辜月明的话,使他有拨开迷雾的感觉,也令他直觉感到自己与辜月明描述在云梦泽内那座古城有微妙的关系,但这又让他陷入另一团更大更浓的迷雾中。

    忽然间,他渴望进入梦乡,只有在梦中,他的女神才可以“接触”他,引导他。

    想得入神时,他推门进入厅堂。

    异变忽起。

    一道黑影从天而降,双脚连环朝他面门踢来,劲力十足,其速度更不容人有思索的空间。

    乌子虚给吓得惊醒过来,想都不想,就那么腰往后折,后枕离地不到一尺,尽显他随机应变的敏捷。

    偷袭者两脚落空,竟就那么一个翻腾,投往他后方去,身手的灵活,教人咋舌。

    乌子虚想也不想,尚未完全扳直身体,已往旁侧滚开去。

    光焰亮起。

    偷袭者从后门走出来,平举手掌,掌心燃烧着一血红的火焰,似是从掌心冒出来,情景诡异至极。

    乌子虚颓丧地坐起来,看着火焰美丽的女主人,欲语无言。

    无双女直抵他身前,秀眸异光闪闪俯头打量赖在地上不肯站起来的他,轻轻道:“五遁盗!”

    乌子虚苦笑道:“这是何苦来由呢?我和姑娘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为何要揭破我?姑娘不晓得小弟心中爱慕你吗?”

    无双女淡淡道:“少给我嚼舌头。谁要揭穿你呢?只要你乖乖的合作,我问甚么,你答甚么,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我才没兴趣管你的事。”

    乌子虚大喜道:“原来只是这样子,请姑娘垂询,小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光焰渐敛,缓缓消去,厅堂重陷黑暗。

    无双女在他对面盘膝坐下。

    乌子虚不解道:“如果换作是百纯姑娘这么出手试探我,是理所当然的事。可是姑娘初来甫到,对情况该只是一知半解,怎可能确定我是谁呢?若我真的是郎庚,姑娘刚才两脚肯定要了我的小命。但姑娘的确是全力出手,根本没有脚下留情的可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无双女平静的道:“是你问我答,还是我问你答?”

    乌子虚举手投降道:“问吧!”

    无双女道:“你送百纯的那张画,是从哪里来的?”

    乌子虚记起辜月明的话,心中登时涌起异样的感觉,难道眼前此女真的是这个命运之局的一份子?道:“事情是这样的,像姑娘要表演幻术般,我也要向百纯他们卖艺,遂画了这幅〝云梦女神图〞。百纯还要了这幅画,挂在厅堂处。不信的话,姑娘可向百纯求证。”

    又压低声音道:“姑娘看这幅画时,有没有特别的感觉?”

    无双女冷然道:“画中的女人是谁?不要再搬唆讲过的那套,否则我立即去揭发你。”

    乌子虚叹道:“我不得不说谎,是因为要瞒百纯。我说的一切属实,只是在地点上耍手段,且到现在仍弄不清楚是梦还是真,事情离奇古怪至极。我真的没有骗你。”

    又道:“我这般合作,姑娘可否在别的事上帮我的忙。”

    无双女怒道:“闭嘴。”

    乌子虚苦笑无语。

    无双女的呼吸急促起来,好一会回复平静,道:“在哪里发生的?”

    乌子虚定睛看着她,借点窗外透进来的星辉月照,观察她的眼神反应,沉声道:“云梦泽!是洞庭之南,湘水以东的云梦泽。”

    无双女没法控制的娇躯抖颤,说不出话来。

    乌子虚暗叹一口气。辜月明说得没错,他们全置身在云梦女神的布局内,个个泥足深陷,无法自拔。俯前诚恳的道:“姑娘若把看画时的情况告诉我,我或可以给姑娘一个较明确的解释,保证姑娘从未想过世间有此异事。”

    无双女道:“你是不是对这幅画下了咒语?”

    乌子虚张手道:“我根本不懂妖法,更不会念咒。唉!姑娘信任我好吗?告诉我吧!姑娘看画时,昼中的女神是不是像活过来般那样子呢?”

    无双女断然道:“甚么也没发生过。你坐在这里不要动,不准说话。我们今晚的事,你不可向任何人吐露,否则你该知道后果。”

    说毕弯向后方,身体柔软得像没有骨骼限制似的,就那么反掌着地,往后翻腾开去,来到厅子中央,伸手向上。

    乌子虚这才察觉有条长鞭从横梁直垂下来,难怪她可从天而降,偷袭自己。看着她抓着长鞭的把子,抖手扯得紧缠横梁的鞭梢松脱掉下来,以手接着,手法纯熟的把软鞭缠在腰间,正欲离去之时。他沉声道:“画中女神大有可能来自泽内消失了的古城。”

    无双女娇躯剧震,双目精芒骤盛,朝他瞧来。

    乌子虚仍坐在地上,举手表示投降屈服。

    无双女犹豫片刻,猛一咬牙,夺门去了。

    花梦夫人回到家时,尚差一个时辰才天亮。通常她会在黎明时分回家,今夜不知如何,一直心绪不宁,她的心像给一块无形的巨石压着,呼吸不畅,非常难受,遂提早返归。

    马车驶进院门,立即心叫糟糕。

    开门的是厂卫,整个院子全是厂卫军,骤眼看去不下三十多人。御者吓得瘫在位子上,被四卫围拢上来,两人抓着马缰,另两人把御者架下来。

    车门被打了开来。

    一个三十多岁,身穿厂卫官服的大汉,板着脸孔严肃的道:“夫人请下车,大公公正在厅内等候夫人。”

    此人三十来岁,身材修长,举止从容,虽然神情肃穆,表情冷漠,可是他算得上英俊的面容却透出点漫不经心的神情,予人一种甚么都不在乎的态度。

    花梦夫人虽然是首次见他,仍从他的外貌官服一眼认出他是季聂提以下最有实权的厂卫副统领岳奇。

    自冀善找上她后,她一直害怕这一天的来临,现在恐惧终于变成现实,还有甚么好说的。

    无双女坐在床沿,感到非常疲倦。

    离开百戏团,踏上找寻真相之旅,她便晓得这是一条不归路。她的肉体固然疲倦,但更累的是她的心。

    在晴竹阁昏迷间看到的景象,扰乱了她原本坚定不移的心志,令她失去了方向。事实上埋葬了舅舅后,她已有点不知自己在做甚么的荒谬感觉。

    她不明白自己,既然到了云梦泽,为何不立即去找寻古城,却有点避难似的离开,到岳阳来找辜月明算帐。她是害怕横行水泽的野狼群,还是畏惧古城?

    五遁盗说得对,画中的女人的确活了过来,出现在她昏迷的神志里。

    他凭甚么猜中呢?

    五遁盗在自己离开前,故意提起古城。当时她太震撼了,有被五遁盗看穿看透的不安,现在回想起来,他该不晓得自己的真正身份,但又似是晓得自己和古城有一定的关系。而五遁盗为何清楚古城的事,又令她百思不得其解。

    在与五遁盗接触前,她从没有想过五遁盗是这般的一个人,完全不是她想象中的沉着、冷静、神秘和难以揣测。反之竟像个永远不安于本份,四处找乐子的顽童,总想在她身上找到点甚么似的。

    不过她对五遁盗本身并没有好奇心,事实上自从那个改变了她的命运的夜晚后,她对任何人都提不起兴趣。

    她对这样苟且偷生的活着,早感到无比的厌倦,现在更失去了活着的唯一理由。

    花梦夫人步入厅堂,凤公公坐在中央的圆桌处,正把玩一块古玩似的东西,有点爱不释手的模样。见到花梦夫人,珍而重之的把古玩纳入怀里去,欣然笑道:“夫人请坐!”

    厅内不见卫士,岳奇亲自为花梦夫人拉开椅子,伺候她坐好,然后站在她身后。

    面对这个操控天下生杀大权的可怕人物,花梦夫人现在最希望的是嘴里有颗见血封喉的毒丸,咬破后毒药流入喉咙,可以立即毒发身亡。

    凤公公财鸨疽阎挥嗔教跸叩难劬Γ羌鄄患椋眯牡拇蛄炕畏蛉耍⑿Φ溃骸胺蛉说木窨蠢床淮恚训媚训茫?

    花梦夫人失去思考凤公公说话含义的兴趣,只知不会是甚么好话,而自己最擅长的那一套,对凤公公就像对冀善般,完全派不上用场。勉强压下心中的恐惧,道:“托公公的洪福。”

    凤公公摇头叹道:“不是托我的洪福,而是托月明的洪福。夫人勿要不安,月明这孩子是我最宠爱的,我更清楚夫人所做的一切事,都是为了月明好,对此我只会欢喜而不会生气。”

    花梦夫人听得寒毛倒竖,心生寒气,凤公公的笑里藏刀在京城是无人不知,他表现得愈高兴,愈是危险。只恨肉在砧板上,她更清楚自己是个捱不得苦的人,凤公公爱问甚么,她会如实招出,求个痛快。

    苦涩的道:“大公公要妾身怎么做呢?”

    凤公公轻松的道:“夫人真的不用害怕,我今日来访夫人,是没有恶意的,只是特来邀请夫人,陪我一起远游。我人老了,怕旅途寂寞,如能得夫人作伴,旅途当更愉快,不愁寂寞。”

    花梦夫人讶道:“陪大公公到哪里去呢?”

    凤公公张开双目,朝上望去,射出期待和渴望的炽热神光,心驰神往的道:“洞庭湖烟波浩淼、碧波万顷,北通巫峡,南极潇湘,此中自有真趣。”

    接着颂道:“巴陵一望洞庭秋,日见孤峰水上浮。闻道神仙不可接,心随湖水共悠悠。”

    花梦夫人心中一颤,明白过来。凤公公是要把自己押到云梦泽去,当然不是作个伴般简单,而是要用自己来令辜月明屈服。但也令她大惑不解,辜月明方面究竟出现了甚么情况,竟能令凤公公移驾南下。

    凤公公的声音传人她耳中道:“夫人愿伴我一起去领会洞庭湖的真趣吗?”

    花梦夫人听到自己的声音回答道:“一切依大公公的意思去办。”

    第一章(完)——

    第二章 家的感觉

    子虚一觉醒来,精满神足,却又掩不住心中的失望,因为梦屁也没有放半个。瞄一眼窗外太阳的位置,已是日上三竿的时候。

    他有种甚么都不想去做懒洋洋的感觉,甚至不愿起床,这是他他许久不曾出现情形。过去数年,一是每天醒来宿醉未醒,一是战战兢兢,鞭策自己去进行盗宝大计,从没有过过这般舒适写意的生活。不过这种一时的放松只是假象,事实他正处于从未遇过的危机里,稍有闪失将落得悲惨的下场。

    他想到无双女,她是否买齐所需的材料,正在雨竹阁炼制她的幻术法宝?只要从她那里求得十来颗烟雾弹,凭他的身手,即使拦着去路的是丘九师,他也有办法借烟遁逃。

    想到这里,整个人立即充满活力,从床上跳起来。

    他如到雨竹阁去探访她,会不会被她轰出来?这个可能性极高,不过看她发怒的样子,肯定是生命中一种乐趣。他对美人儿的脸皮最厚,没有好意思或不好意思的问题。

    文的不成便来武的,当然不是动刀动剑,而是回归本行,来个偷之哉。现在先去摸清楚雨竹阁的情况,否则以自己堂堂五遁盗,连宝物放在那里都弄不清楚,岂非天大的笑话。

    蝉翼的声音从楼下传上来道:“大懒虫!快滚下来梳洗吃早点。”

    乌子虚心中大奇,这妮子表面虽仍是凶巴巴的样子,事实上语调大有改善,还透出点亲切,难道她竟情不自禁的爱上他。

    想到这里,乌子虚忙赶往楼下去。

    岳阳城。

    布政使司府。书斋。

    钱世臣放下拿在手上良久,读了不下十多遍百纯写给他的香笺,百感交集。换了在平时,他会心花怒放,可惜这个他自认识百纯后一直期待由她主动的约会,却在最不适当的时候送到他手上来。而他更清楚百纯约会他的目的。

    这两天他肯定没法分身。

    他不但要逐一见手下的将领,争取他们的支持,还要派能言善辩的人,到他管辖的区域内游说其它掌实权的地方官将。他当然有一套冠冕堂皇的说辞,说到底仍是动之以利害,甚至说接到皇上的秘旨,要铲除祸国殃民的凤公公,又明示得到大河盟的全力支持。要罗列凤公公的罪状,是最容易的部份,完全没有难度。

    更重要的是把家人送到安全地方,远离岳阳,又得与自己有深厚交情的人保护。此事必须借夜色掩护,秘密进行,否则会引起恐慌,没有几天工夫是不行的。

    他会派人告诉百纯,两天后他会到书香榭赴会。

    手下此时来报,丘九师求见。

    乌子虚据桌大嚼,赞不绝口,道:“这是甚么糕点?口感绝佳,香甜味纯,松脆爽口,令人回味长久。”

    坐在对面的蝉翼答道:“这叫麻香糕,是大娘亲手为你做的,我叼你的光吃了一件,听大娘说这是她家乡浣江的糕点,工序真的不简单。”

    乌子虚点头道:“的确不简单,我吃出糯米粉、面粉、芝麻、白糖和茶油。要制成这么一件糕点至少要几天时间,只是把糯米洗净、晾干、炒热、粉碎成糕粉,便是两天的工夫,还要擦粉,分条、蒸熟、冷却、切片、烘烤、迭片,很花时间。”

    蝉翼大讶道:“想不到郎先生对糕点这么在行?”

    乌子虚心中暗骂自己,这么沉不住气,乐极忘形。又奇怪自己怎会知此疏忽,泄露精于厨艺的底细。忽然明白过来,想到其中的道理。

    他是有点把红叶楼当作是“家”了。

    从小他便没有“家”的感觉,离“家”出走后,流浪天涯,更不愿安定下来,也没有任何人事能留得住他。可偏在这逆境绝局里,他竟对红叶楼生出依恋的奇异感觉。眼前的蝉翼像个妹子,艳娘像个长辈,还亲自下厨为他制作美味的糕点,令他有如在家中的亲切,完全放松了自己。

    这是他从未尝过的滋味。

    不由想起刚才赖在床上不愿起来的情景。

    乌子虚道:“我要亲自去多谢大娘。”

    蝉翼出奇的友善,抿嘴笑道:“郎先生谢她最好的方法,是帮她画像。明白吗?”

    乌子虚心中一热,冲口而出道:“我是不会今大娘失望的。”

    话出口才后悔。要知与钱世臣的交易仍是成败未卜,一旦拉倒,他便要立即逃命,那还有余暇玉成艳娘的心愿。

    蝉翼大喜道:“大娘定会非常高兴,我从未见过她这么渴望的。”

    乌子虚是那种一诺千金的人,说出口就不会反悔,心忖只要自己有一口气在,定会兑现诺言。把心一横,道:“蝉大姐想有一幅自己的画像吗?”

    蝉翼立即霞烧玉颊,垂首道:“郎先生的画艺出神入化,谁不想拥有一幅由郎先生妙笔绘画的肖像呢?”

    乌子虚见逗得蝉翼这么开心,心中的快乐不在她之下。一向以来,他都是这么的一个人,每逢袋里大把银两,他便以银两去令人快乐。而他一掷千金的豪爽作风,正是基于这种性格。只有如此,他方有短暂的满足和快乐。

    忍不住问道:“蝉大姐怎会到红叶楼来干活的呢?”

    蝉翼道:“能到红叶楼来为胖爷办事,是我的福气。郎先生千万勿以为胖爷是个唯利是图的人,事实上他是个好心肠的人,从来不责备我们,不会强逼我们去做不愿意的事,而只会护着我们。在这里干活的姑娘,勤力的二、三年便可以回复自由身,那之后胖爷只抽一点佣金,其它赚来的都归自己,爱何时离开都可以。”

    乌子虚立时对周胖子大为改观,心忖红叶楼大有可能是天下间最有道义的青楼。问道:“蝉大姐又如何呢?”

    蝉翼娇羞的道:“我十三岁时卖身到红叶楼来,初来时整天哭哭啼啼的,胖爷可怜我,让我当婢女,我真的很感激胖爷。”

    乌子虚问道:“蝉大姐赚够了吗?”

    蝉翼嗔道:“你说到甚么地方去?”

    乌子虚歉然道:“是我说错话。蝉大姐对将来有甚么打算?”

    蝉翼雀跃道:“十周年晚宴后,我会回乡去,过新的生活。”

    乌子虚讶道:“胖爷肯放你走吗?”

    蝉翼道:“怎会有问题呢?还是他要我回乡的。胖爷说岳阳现今的势头很不好,乡下比较安全点。”

    又垂首轻轻道:“如果我可以带着先生的画回乡,每次看画时,都会记起先生你啦。”

    乌子虚心中流过一阵暖流,又怕保不住小命,没法玉成她的心愿,一时说不出话来。

    蝉翼压低声音道:“先生是个好人来的。”

    乌子虚摸不着头脑道:“为何我会忽然变成好人呢?蝉大姐不是不住骂我吗?”

    蝉翼不好意思的道:“大小姐说先生好色的模样只是装出来的,事实上不知多么守规矩,她还说……唉!先生要小心点啊!真希望可以帮得上先生的忙。”

    乌子虚心中叫苦,看来自己五遁盗的身份已是路人皆知的事。同时心中一动,道:“蝉大姐可以帮我一个小忙吗?”

    蝉翼露出坚决的神色,道:“只要先生说出来,我定会为先生办到。”

    乌子虚生出豁了出去的感觉。心忖这回事情的成败,已不是操控在自己手上,而是跟着云梦女神的旨意去行事,她最后若是要亡他五遁盗,他只好认命。

    辜月明在厅堂对桌独坐,足有一个时辰,没有任何动作,像具没有生命的雕像。

    这是他一向的习惯,可以坐足整天,脑袋内一念不起,也是他特殊本领之一,可以心无杂念的藏在暗处,守候猎物的出现。

    辜月明是天生的猎人,盯上目标,可锲而不舍、夜以继日、不眠不休的追捕猎物,直至猎物落入他的手上。

    不过他今天的脑袋,醒来后有点不受他控制似的,继续昨夜临睡前的思考。

    他想的仍是前世今生的问题,一石激起千重浪,浪潮在他思海中扩展着,波及他思海中神秘阴暗的区域。

    云梦城被楚王派出来的大军,围城达八年之久,可以想象攻防战之激烈、人命的贱如草芥、攻守两方的苦况。

    他辜月明对战争的厌恶,是否起因自那场八年之战?今生不住的梦魇,正是前生残余的记忆,令他今世饱受折磨。

    辜月明倏地喝道:“谁?”

    “是我!”

    一人从后门闪进厅内,移到桌子对面坐下,赫然是季聂提,厂卫的头子。

    他神情严肃,双目闪闪有神,似带点不悦,狠狠盯着辜月明。

    辜月明毫无表情的回看他。

    季聂提沉声道:“辜月明,你实在太过分了。上回薛廷蒿的事,我已忍了你。这次说好不可向钱世臣透露任何风声,你偏要去恐吓他,这算甚么呢?”

    辜月明双目杀机剧盛,凝望季聂提,语气却冷酷似不含半点人的情绪,道:“季大人最好检点你对我说话的语气,天下间只有两个人有资格这样对我说话,一个是皇上,另一个是凤公公。”

    季聂提深悉辜月明为人行事的作风,知道一言不合,便是火并的局面,立转冷静,点头道:“好!我会说得客气点。我们动手,只会便宜钱世臣。不过月明很难怪我动气,月明的行为的确是打草惊蛇,这几天钱世臣不但私下拜会丘九师和阮修真,又四处争取支持,还把家小秘密送往岭南,这对我们有甚么好处?对月明又有甚么好处呢?”

    辜月明淡淡道:“我们之所以出现分歧,皆因我们目标有异,季大人更是偏离了凤公公定下的目标,那就是寻找楚盒。”

    季聂提脸现青气,显是心中震怒,道:“我们只有一个分歧,就是我着眼的是全局,你着眼的只是一件东西。让我告诉你,钱世臣并非等闲之辈,丘阮两人更是难缠,若你只逞匹夫之勇,不但会搞砸整个行动,还会让你赔掉性命。”

    辜月明瞪视他好半晌,从容道:“告诉我,夫猛是否曾是季大人最好的朋友?”

    季聂提双目精芒暴闪,缓缓道:“这消息从何而来?”

    辜月明轻描淡写的道:“当然不是凤公公,他根本不知道。这问题季大人爱答便答,不答也没有关系。”

    季聂提目光投往窗外,平静的道:“若你不是辜月明,现在该已身首异处。我真的不想和月明冲突,算我惹火了你,是我语气重了。我想听你答我一句话,我们仍可以合作下去吗?”

    辜月明道:“我曾对凤公公说过,若想寻回楚盒,只可依我的方式去办。季大人明白吗?没有人能干涉我,包括皇上和凤公公在内。”

    季聂提点头道:“多谢月明对我这么坦白。然则你对找到楚盒又有甚么心得?”

    辜月明道:“楚盒仍在古城内。”

    季聂提愕然朝他瞧去,道:“月明怎能如此肯定?”

    辜月明道:“因为戈墨此刻正在岳阳城内,且曾在外面的湘君桥伏击我。”

    季聂提沉吟道:“我不明白。戈墨在这里又如何?”

    辜月明平静的道:“道理很简单,事情要追溯至十年前的云梦泽血案。季大人该清楚夫猛是怎样的一个人,他的确得到楚盒,还依计划派薛廷蒿到无终河知会钱世臣,如果夫猛有私吞宝物之心,他该派另一个手下去,而不是与他有密切关系的人,那等于害死薛廷蒿。”

    季聂提道:“薛廷蒿这么一个经验丰富的一流好手,竟会于如此关键性的时候迷路,说出来会有人相信吗?”

    辜月明淡淡道:“如加入鬼神的因素,不可能的事可以变成可能。”

    季聂( 云梦城之谜 http://www.xlawen.org/kan/203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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