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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3 部分阅读

    沈嫣略惊讶,三公子身上有自卑的气息,她也有所感受,没想到一个青楼女子竟看得如此透彻,曦娘更道:“庞小姐必然也给先生添了许多麻烦,可他们兄妹自小常来闭月阁玩耍,并非看得起曦娘这般烟花女子,我才说他们好。他们兄妹,可是宰相府里唯一有血有肉的人了,齐晦也是心疼浅悠,才不给给予她满腔热情任何回应,不想辜负了浅悠的心意,先生能体谅吗?”

    沈嫣颔首道:“曦娘真真侠义心肠。”

    曦娘却叹:“若是世道安稳,何须侠义心肠?”

    这是湘湘头一回跟着齐晦以外的人进入皇宫,其实走过一两次,湘湘略记得大致的方向,但庞公子带着她走的,却是完全不同的路,一路上无数次遇到巡逻的侍卫,一次次惊险地躲过盘查,湘湘才明白,齐晦有多厉害。

    自然庞公子本就不住在宫里,没有齐晦那般熟悉每一座殿阁每一间屋子很正常,人家这样冒死来成全自己,她已经感恩戴德。

    两人在躲避一对侍卫时,靠在墙角边,湘湘忽然问:“三公子若不告诉我,我什么也不知道,您也就不用冒险了。”

    “若瞒着你,将来你伤心,齐晦就痛苦。”庞世峰见道路空出来,立刻拽着湘湘又走过一座宫殿,停下来时说,“我是为了齐晦,不是为了你。”

    湘湘知道,三公子对她还是没什么好感,可兄弟情深,齐晦的事便是他的事,她觉得前些日子挨的那顿打,实在是值得了。可眼下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她的心已经飞去了娘的身边。

    就在世峰带着湘湘跃入冷宫的时候,太子刚刚从东宫走到明德殿,有一个女人被抬了出来,她身上的衣裳还完好无损,看得出来,可能是被皇帝吓晕了。

    太子舒展皱着的眉头,步入大殿内,殿内摆着各种触目惊心的东西,可皇帝却意兴阑珊,说道:“实在没意思极了,晦儿,你平日里,如何取乐的?”

    127我没有背叛你(三更到

    太子远远地站在门前,没有靠近,垂首闷声应答:“儿臣和太子妃下棋,作诗……”

    皇帝很不屑,但又狞笑:“可不是,你们尚未大婚,做不了云雨之事。<-》”

    太子一阵恶心,皇帝却说:“太子妃那么小,一定别有一番风情,旭儿,等大婚之日,你可要好好跟朕说说。

    “父皇,儿臣不敢。”

    “不敢?”皇帝眯眼看着他,心想果然不是自己的种,没有半分像他的地方。冷不丁地想起那冷宫里的贱妇,他这一生唯一真正用过情的女人,却仍旧背叛了他,当时他无力杀了皇后和太子,面对大腹便便的贤妃,则是下不了杀手。既然皇后说她不祥,那就废去冷宫,也许他心里有一丝丝希望慕氏没有背叛她。

    可是后来的日子,皇帝临幸无数年轻的女人,企图让他们能够生下一男半女,若是成了,他还能信贤妃的孩子是自己的,可十几年过去没有任何结果,丽妃那个孩子怎么来的,皇帝心知肚明。慕氏,终究是背叛了他。他从未管过那个疯傻的儿子,仿佛是想让自己以为没有过这个孽种,可如今这个孽种却成了威胁,他这些日子,总觉得背后阴森森,像被人盯着似的。

    皇帝起身,从地上捡起一卷漆黑的长鞭,太子眉心一震,但皇帝不是要打他,而是说:“朕想去个地方,旭儿你陪朕一道去。”

    太子心中擂鼓,还是问了声:“父皇要往何处去?”

    皇帝笑:“冷宫,你母亲要你照顾贤妃,她何必给你这个包袱,朕去替你解决了她。”

    太子阻拦道:“父皇,贤妃已经病入膏肓,没几天时间了,您何必去……”

    皇帝却大步流星地朝前走,他的确足够硬朗,冷冷传来话说:“不去就呆在这儿,你就没一件事做得像个男人。”

    太子闷在原地,不同的结果反复交替地出现在脑中,他必须取舍其一,最终他放弃了齐晦,选择“呆在这儿”,可事实上皇帝以为他没跟上,他却在侍卫太监的安排下,从另一条路先赶到了冷宫。

    高高跃上墙头,太子本想看一眼贤妃屋内的光景,却见朦胧月色的屋子里,有婆娑倩影翩翩起舞,他看得不真切,可心中猛地激灵:“湘湘?”

    屋子里,水色长裙款款落地,阔袖生风,贤妃含笑靠在床头,湘湘的手握住了她,贤妃道:“一阵阵风扑在脸上,一定美极了,湘湘啊,将来要让晦儿看看你的舞姿,不要在乎舞娘的出身多低微,你曾经靠舞蹈养活了自己,那就是最值得骄傲的技艺。也因为这样,你才有缘分和我们母子相遇,湘湘,将来我若是有小孙女,也要教她跳舞。”

    湘湘伏在床边,从脸颊边滑落的,已不知是泪水还是汗珠,数日不见,娘娘已经瘦得变了模样。

    “好了,快走吧,世峰还没回来吗?”贤妃问道,“等世峰回来,你们立刻就走,之后你告诉晦儿,我见到慕清了。”

    此时冷宫门外,却传来开锁的动静,站在高墙上的太子,看见皇帝终于走到了这里。灯火下,他手中的长鞭泛着骇人的光芒,他毫不顾忌地指挥门前侍卫:“快开锁,朕要进去。”

    太子想到湘湘可能就在里面,想到她若被皇帝撞见会有什么样的后果,手中紧紧握了拳,这一刻的取舍竟那么果断干脆,万一有什么事,他一定要去救湘湘。

    远处,匆匆赶回来的庞世峰,惊见冷宫前灯火通明,远远看到皇帝的身影走进门内,他急得一拳捶在墙头,他不该离开的,他为什么要丢下湘湘去太医院找人。

    皇帝走进冷宫,侍卫们跟了上来,他却拿过一盏灯笼,大手一挥道:“不管有什么动静,你们都不许进来。”众侍卫领命退下,他松开了手中的鞭子,如长蛇般逶迤拖在身后,慢慢往贤妃的屋子去。

    湘湘早已经躲进暗格里,皇帝的声音传来时,她脑中一片空白,再看到他提着灯笼进门,那恐怖如恶魔的身影,让她禁不住颤抖。

    贤妃已在弥留之际,根本无所谓谁来,可她担心暗格里的湘湘,那是她儿子未来的希望,意识到是老皇帝阔别二十年踏进冷宫时,她满心祈祷就算下辈子沦为畜生道,也祈求上苍保佑,不要让湘湘落入皇帝的魔爪。

    可皇帝逼近后,他们没有任何对话,孱弱的身躯就被一把抓起来,贤妃直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她被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冰冷和疼痛让意识变得更加清醒,很快有庞大的身躯压上来,她的下巴被死死地捏住了。

    门外,太子从高墙跃下,贴在了门外,贤妃的生死他已经放弃,可他怕皇帝捉到湘湘。意外的是,除了皇帝和贤妃,并没有第三个人,难道是他眼花了?刚才明明有人在房中跳舞?

    “没想到二十年不见,你变得这么丑陋了?”皇帝拿过灯笼,仔细照着贤妃的脸旁,虽然老了,虽然病重不堪,但贤妃的眼眉还是从前的模样,她曾经美得让皇帝动情,整整十年的恩爱。

    “岁月流逝,自然法则,可惜臣妾看不见,想必皇上也老了。”贤妃凄然道,“没想到弥留之际,还能见皇上一面。”

    “你这么能说,怎么就在弥留之际了?”皇帝冷笑,“是啊,朕突然想起你了,近来很没有乐趣,就想把你接出去乐一乐。”

    他说着话,又觉得背脊森冷,好像那个疯傻的儿子正躲在角落里看着他似的,他几乎要捏碎贤妃的下巴,问道:“那个孽种呢,你生的畜生呢?”

    贤妃却冷然道:“孽种在东宫里,畜生在丽妃的宫里,我生的儿子,是堂堂正正的皇子。”

    皇帝眉头一皱,斥骂:“贱妇,死到临头你还想骗朕?朕根本就不能生,太子是孽种,丽妃生的更是孽种。”

    门外,太子浑身僵硬,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他的确不想做皇帝的儿子,可他怎么就成了孽种?

    “你既然知道太子和老三都是孽种,难道你生的就不是?”皇帝怒火攻心,心态已然扭曲,把贤妃重重摔在地上,长鞭扬起,残忍地在她身上抽出一条条血印。

    鞭笞声中,太子木然地朝外走去,走到墙边,僵硬地抬头望了一眼,翻过高墙后,竟重重地跌在了地上。他狼狈地爬起来,仓皇地想要离开这里,连心心念念的湘湘也忘记了,可他更巴不得忘记方才所有的话,原来他连皇家血脉也没有吗?那他的父亲是谁,他身上流着谁的血?

    太子已经远离,可鞭笞依旧不停,连冷宫门外的侍卫都面面相觑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皇帝竟然在鞭打一个将死之人?

    屋子里,皇帝疯了似的,地上的人早就奄奄一息,他扬起手又要抽下一鞭时,柜子的门突然被撞开,昏暗的光线里,皇帝看到有个人朝自己扑来,抡起边上的木椅就朝他砸过来,皇帝猝不及防抬手挡了一下,剧痛之下朝后跌倒,而湘湘用力过猛,自己也没站稳,重重跌下时,手腕上的玉镯碎了。

    等她要爬起来再去攻击皇帝,皇帝竟猛地扑过来,直接掐住了她的脖子。冷宫门外,听见里头剧烈的动静,有侍卫想要进门去看看,可为首的却拦住说:“等他出来吧,我们还能怎么样?”

    “原来你这里,还藏了个这么漂亮的小姑娘?”皇帝眯着满是褶皱的眼睛,把湘湘摁在地上,仔细看着湘湘的脸蛋,问道,“这张脸很眼熟,朕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湘湘死命挣扎,奈何皇帝身形魁梧,她根本无力反抗,这一刻她已经不再恐惧,就是抱着必死的心,也不能让娘再受鞭打。

    “你不是说,那畜生是朕的儿子?”皇帝的笑声,仿佛从幽冥地府来,一下扯开了湘湘的衣襟,对贤妃道,“朕现在就试试看,若是这小美人能为朕生个孩子,朕就信你。”

    贤妃艰难地爬起来,湘湘终究没忍住冲了出来,可她已经无力责怪湘湘,抛下方才的冷傲,哀求着皇帝:“皇上放过她,她还是个孩子,你放过她……”

    布匹撕碎的声响不断地传来,湘湘没有被恐惧吓昏,反是更用力地想要挣扎,可她的踢打勾却起了皇帝的欲火,癫狂的人放声大笑。

    看到贤妃朝这边爬过来,皇帝嗜血的眼睛忽然一亮,一手掐着湘湘的脖子,一手又拽过贤妃,恶魔般笑着:“你们一起来伺候朕,爱妃,朕很想念你的身体。”

    贤妃没有挣扎,反而双手抱住了皇帝,只是一瞬间,皇帝沉闷地哼出声,疯了般将贤妃甩开,一手捂着心门口,鲜血汨汨不断地从那里流出来,一把尖锥从背后刺穿心房。

    他哑声发出禽兽般的怒吼,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

    湘湘没来得及看皇帝,一获得自由就爬去贤妃身边,此刻皇帝还在抽搐着,仿佛还有一口气,他抬起头目光死死地看着贤妃,沾满血的手,在地上划出狰狞的血迹。

    贤妃同样只存最后一口气了,绵软地卧在湘湘怀里,看着皇帝的面容,凄绝地笑:“他是你的儿子,他是我们十年恩爱得来的福报,我没有背叛你……”

    128哪里都不是她的家(还有更新

    湘湘看见皇帝的目光变得柔和,他的手不再是挣扎着在地上划出痕迹,而是伸向了贤妃,可他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喉间发出凄惨的低吼声,旋即脑袋重重坠下,嫣红的血液不断在地上蔓延,毫无疑问,皇帝死了。<-》

    湘湘奋力抱起贤妃,气若游丝的人却对她说:“为我换一身干净的衣衫。”

    贤妃的身上,满是鞭笞的血痕,好几处衣裳已经破了,当湘湘为她换下衣服,看见身上触目惊心的伤痕时,她明白贤妃为何有这个坚持,是怕齐晦回来看见,不愿儿子知道她受了伤害。

    重新躺平在床上,贤妃已经没有力气再睁开双眼,原本对她来说,睁眼与否并没有区别,可她总是会睁开眼,假装自己能看得见,但这一刻,眼皮都似有千斤重,她将所有的力气都用在了手上,触摸到湘湘满是泪痕的脸颊,嗔怪道:“傻孩子,你不该跑出来的。”

    湘湘哽咽地无法言语,紧紧捧着母亲的手,贤妃仔细摸过她的面容,道:“湘湘,连这一场罪孽也结束,娘真真是了无牵挂,娘等了二十年想对他说这句话,总算是说出了口。”

    “湘湘。”湘湘感觉到,她捧着的手往下一沉,但慢慢又用尽力气似的将手指触碰到她脸上的肌肤,“娘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不能看看我的儿媳妇,有多漂亮。”

    “娘……”

    榻上的人没有了回应,手指离开了湘湘的脸颊,毫无力气地完全靠湘湘支撑,她一松开,枯瘦的手便摔在床上。湘湘脑中一片空白,跪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沉睡但再也不会醒来的母亲,屋子里浓烈的血腥气,也没能刺激到她。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站起来,木然地为母亲盖上被子,像往日一样在她睡前说几句话,小心地放下帐子,忽然胳膊被人一拽,身后人急促地说:“湘湘,我们马上走。”

    是世峰翻墙进了冷宫,他观察了很久,先是看到太子离去,等贴近宫墙,发现里面似乎没有动静,见门前侍卫丝毫没有要闯入的意图,便把心一横翻墙而入,乍然见皇帝倒在血魄中,世峰直觉得两眼发黑,可看到湘湘好好的,当机立断是要带她走。

    湘湘神情呆滞地问他:“带我娘一起走好吗?”

    世峰心乱如麻,伸手在娘娘的鼻息间探了探,已经没有生息,他强忍剧痛,拉着湘湘道:“我只能带你一个人走。”

    “好,我跟你走。”意外的,湘湘没有纠缠,反而比世峰还快走一步,世峰立刻从悲痛中清醒,带着湘湘翻过高墙,一条一条路摸黑前行,即将靠近宫门,即将要离开皇城时,一队侍卫从远处过来,世峰不得不带着湘湘贴在墙角暗处,。

    他想好了,若是侍卫发现他的踪迹,他就以父亲的名义,堂堂正正带一个宫女离宫。所幸,没有人前来盘问,而世峰这一刻才突然想问:“皇帝死了吗?”

    湘湘漠然地点了点头。

    世峰问:“你杀的?”

    湘湘摇头:“是娘杀的。

    世峰咽了咽唾沫,贤妃将死之人,如何杀得动魁梧的皇帝?皇帝倒在血泊中,后心像是插了什么东西,要多大的力气才能插进去?可他却不知道,齐晦从简风那里拿来的小小东西,蕴藏了慕家最凶猛的机关,尖锥弹出的力量足以贴身刺穿男人的身体,贤妃什么力气也没有用,只是在皇帝把她拽过去时,找到了皇帝的身体抱上去。

    她不会像湘湘那样,总是忘记如何打开机关,她身上流着慕家的血脉,这是他们慕家的东西。

    世峰带着湘湘逃出了皇宫,只差前后脚,皇宫上下突然戒严。他听见丧钟从宫内传出,可顾不得这么多,现在必须把湘湘远远地带走。但是皇帝的死讯肯定会往家里传,世峰现在带着湘湘回宰相府,万一被父亲或哥哥们发现,就说不清楚了。何况皇帝突然暴毙,接下来朝堂皇室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他无法预测,他还要和父亲站在一起,一同守护庞家。

    可他已经后悔之前丢下湘湘和贤妃跑去太医院找人,现在必须把湘湘送到万无一失的安全之地,庞府不合适了,闭月阁这会儿也不宜去打扰,世峰犹豫再三后,带着湘湘潜入简府,他只认得简风的住处,而简府的人似乎也已经收到皇帝的死讯,正不断地有人起身出来,世峰好不容易把湘湘送到简风的面前,道:“我必须立刻回去,湘湘交给你了。”

    简风什么也没说,径直就带着湘湘去了表姐的住处。沈嫣听说皇帝死了,心内咚咚直跳,可湘湘呆坐着一动不动,什么话也不说,沈嫣看她衣衫褴褛,还沾了些许血迹,便找出自己的衣衫给她,温柔地说:“把衣裳换了,一会儿有人进来,瞧见就奇怪了。”

    湘湘的身子晃了晃,接过先生的衣裳,朝四处看了看,沈嫣道:“就在这里换吧,我去守着门。”

    守着门,背对着湘湘,听见她换衣衫的动静,沈嫣稍稍松了口气,门外隐隐传来下人走动的声响,看得出来,简府的人也要进宫去了。皇帝死了吗,那个残暴的君王终于死了,朝廷国家会迎来怎样的新局面?齐晦他们的理想……

    “先生。”

    湘湘突然出声,沈嫣忙转过来瞧,见她已经穿戴整齐,自己的衣裳在她身上还算合体,湘湘脸色苍白,把素白的衣袖都比了下去,她问道:“我在这里,齐晦能找到我吗?”

    沈嫣心内一沉:“一定能,简风他们会安排,等找到了二殿下……”

    “那就好。”湘湘点了点头,又坐下去,喃喃着:“我怕他找不到我。”

    沈嫣走上前,摸到湘湘冰凉的手,她关切地问:“你冷吗?我再给你拿一件衣裳。”可是滚烫的泪水落在她的手背上,沈嫣无奈地望着伤心欲绝的人,她突然想,是不是贤妃也已经?

    可湘湘突然扑在她身上,整个儿身子压下来,沈嫣惊慌失措,用尽了力气才把湘湘搬到床上去,她守在床边,她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昏厥过去后,还在不停地落眼泪。

    沈嫣此刻觉得,她过去几年里承受的痛苦,实在不算什么了。湘湘这姑娘,莫名其妙被卷入是非,经历了生生死死,可她连一处容身之地都没有,被辗转送来送去,哪里都不是她的家。

    当齐晦拼命往京城赶,一骑快马冲到城门下,已经是第二天临近正午的时分,京城各道门都加强了戒备,眼下不许任何人出入,可意外的是,几乎所有人都在等候齐晦的到来。守城将士远远看到他,就将吊桥放下,将大门打开,迎上前道:“皇上有令,迎二殿下入宫。”

    “皇上?”齐晦眉心一颤,他突然发现城门上挂了白纸灯笼,他知道,此皇帝已非彼皇帝。他一路畅通无阻地回到皇宫,太子正在冷宫门前等他,皇帝的尸体早就被挪走了,他昨晚在东宫接到消息说皇帝被杀了,立刻让所有人控制皇城,捉拿了丽妃和三皇子,今日一早传出去的消息,已是丽妃弑君篡位,被侍卫当场抓获,现打入天牢,等候朝廷的判决。

    “娘娘走得很安详。”太子道,“我来时,先帝倒在血泊中,背上插了一把利锥,娘娘安详地躺在那里,不知道究竟是谁杀了……”

    “太子殿下,能不能让我一个人和母亲待一会儿。”齐晦知道自己眼下身不由己,太子公开了他的存在,他不用再活在黑暗里,可是母亲也没了。帐子微微飘动着,像是湘湘平日里放下后的模样,他看到柜子的门开着,他猜想湘湘之前可能也在这里。

    而地上除了刺目的血迹外,还有被扯烂的衣衫,齐晦记得那水色的缎子,那是湘湘为自己做的舞衣。还有一条鞭子蔫在一旁,像是和它昔日的主人一样,失去了骇人的气势,到底发生了什么,皇帝为什么要带着鞭子来这里?湘湘被他发现了吗,他侵犯了湘湘吗?娘如此安详完好地躺在床上,有人为她事后收拾过了?

    “我没有让人动过娘娘。”太子道,“是不是你认识的人,照顾了娘娘?”

    太子的双眼,紧紧盯着齐晦眼中的变化,可他什么也没看出来,看不出一点和湘湘有关的蛛丝马迹,他之所以让人保持原样没有动,哪怕被齐晦误会,他也希望齐晦在看到这一切后,在失控的情绪下,说出点什么来。可什么都没有,齐晦只是走向他的母亲,静静地凝视着遗容。

    “那你自己待一会儿,还是早些将娘娘入殓,我已吩咐礼部为娘娘安排葬礼,会让娘娘风光大葬。”太子说着,走出了屋子,他长长地松了口气,还有很多事等着他。

    忽然,脸上被冰凉的东西触碰,太子抬头看,洁白的雪花洋洋洒洒落下,今冬第一场雪。

    门里有动静,太子回过身,看到齐晦将贤妃稳稳地抱起,他面无表情地走出来,太子不自觉地让到了一边,只听齐晦道:“我要送我娘,离开。”

    129(还有更新

    太子道:“我会为娘娘厚葬,为她修建陵墓,为……”

    齐晦淡淡地看着他,平静地说:“还请殿下恩准,让我送母亲离开。”

    太子眼神虚晃一下,又朝后退了半步,外面的侍卫太监都跟着让开道路,齐晦稳稳托着母亲的身体,天上的雪花越来越密,落在她的脸上,落在齐晦的肩上,挂满白幡白灯笼的宫道,像是为贤妃而庄重。

    齐晦第一次以皇子的身份堂堂正正走在这些路上,而他的母亲,二十年来第一次离开了冷宫。

    “我明早登基,希望你会来。”太子走出冷宫,在齐晦身后道,“朕会封你为亲王,你将是朕之下帝国最尊贵的人,朕会为你和贤妃娘娘正名。”

    可眼前的身影越走越远,仿佛没听见,又仿佛根本不在乎,贤妃的裙摆长长曳地,太子想起了昨晚皇帝的鞭子游蛇般进入屋子的光景,想起了他压在贤妃身上说的那些话,真的只有齐晦是他的骨肉吗?只有眼前这孤傲的身影,是这皇室唯一的继承人吗?

    太子深深皱眉,吩咐左右:“派人跟着他,去过任何地方见过任何人,都来向……向朕禀告。”

    齐晦抱着母亲,一步步走向宫门外,他回城之前,太子在昭告天下先帝被丽妃赐死外,当场为冷宫母子正名,且说弟弟二十年来一直在他的保护下,如今也是为他去办差,要群臣宫人和天下的百姓都尊敬二皇子。

    此刻齐晦抱着母亲往外走,一路畅通无阻,皇城大门敞开,侍卫夹道肃穆相送,可这一份究竟算本该属于他的荣耀,还是母亲迟来的哀荣?

    步出城门,世峰和简风都已一身素服等在那里,世峰为贤妃准备了棺木,他双眼猩红,熬了一夜没睡眼圈一片乌黑,整个人憔悴得仿佛随时都能倒下,在他心里,也许他不离开,就不会有之后的事,他觉得是他把贤妃和湘湘,都推入险境中。

    简风的身后,沈嫣竟也相随,她一袭白衣庄重严肃,齐晦低头看了眼怀中的母亲,那一瞬感觉到有人从沈嫣身后站出来,再抬眼,湘湘站在那里,她失魂落魄的眼中,浸满了悲伤。

    看到齐晦抱着母亲走出宫门,湘湘紧紧咬着唇才忍住没有哭泣。简大人说齐晦现在是堂堂正正的二皇子,他们可以大方地去宫门口接他,说他一定会带着贤妃娘娘离开,所以把湘湘也带上了。

    可好容易和齐晦四目相对,湘湘几乎要走上去时,齐晦却冷漠地将目光避开,仿佛没看见湘湘,又仿佛根本不认识她。

    那一瞬间心中的失落和惶恐,恐怕只有生离死别才能相比,可齐晦把冷漠的背影留给了她,什么话也没说。

    他小心翼翼将母亲奉入棺木,和世峰简单地说了几句话,便亲自赶车离开皇城。庞世峰和简风都策马跟上,这一边简府的下人则拥簇上来,劝沈嫣道:“小姐,奴才送您回宰相府,或是回咱们自己家?”

    齐晦无情的目光,沈嫣也都看在眼里,此情此景何等熟悉,湘湘眼下撕心裂肺的痛,她光是想一想,就难以承受,她曾经以为自己要死了,只有经历过,才能明白湘湘的颤抖。

    “回简府,你们去庞府把鹃儿接回家,就说我为先帝悲伤,身子不大好,回庞府的日子待定。”沈嫣这般吩咐下人,便上来拉湘湘要她跟自己上马车,湘湘石雕似的定在那里,好容易才问,“先生,他是在怪我恨我吗?”

    沈嫣也不懂,唯有安抚:“我让简风去问好不好,他为什么要恨你呢,这不是你的错。”

    湘湘点头,眼下没有人比齐晦更悲痛,她不该纠结这一个眼神,也许齐晦觉得她不合适出现在宫门前,也许齐晦怕她被太子发现踪迹。湘湘顺从地跟着沈嫣上马车,回到简府后,照旧跟在沈先生身边。简府里里外外上百个侍女,多一个人根本看不出来,彼此之间没见过的也不在少数,今天见湘湘跟着小姐和少爷进出家门,就很自然地把她当做家中侍女。

    这会儿家仆已经到庞府,庞夫人并不知世峰与二皇子的关系,对于沈嫣为先帝悲伤更是觉得奇怪,想来沈嫣是不愿意再来教女儿,她也不愿意白养一个人,但这毕竟该是老爷做决定,她客气了几句,就让人把鹃儿送出去。

    闺阁中,已知贤妃仙逝的浅悠,哭得双眼通红跑来书房,见鹃儿在收拾东西,问她先生哪儿去了,鹃儿说:“我们先生家去了,身子不大好,这几天不来了,刚派人来把奴婢接回去。庞小姐您等几天吧,可能过几天就会回来。”她狐疑地看着双目肿得核桃似的庞浅悠,死了个老皇帝,还是传说中的暴君,她有什么可悲伤的?

    鹃儿本就不乐意独自留在庞府,赶紧跟了简府下人回家去,见到自家小姐才露出笑容,可是屋子里悲戚戚的气氛,让她有些不敢开口,湘湘呆若木鸡地坐在一边,小姐则吩咐她:“湘湘这几天就在我屋子里伺候,你跟我在庞府辛苦了,先去歇几日,只是外头正乱,别到处跑。”

    鹃儿哦了一声,抱着包袱要走时,顺嘴说:“庞小姐不知又在伤心什么了,奴婢走时她哭得眼睛都肿了,总不会是为了死掉的皇帝吧。”

    沈嫣看了眼湘湘,她不知是没听见,还是根本不在意,轻轻一叹,赶走鹃儿更叮嘱:“别到处乱说话,你再不分轻重,我就把你送回家去了。”

    鹃儿吐吐舌头跑了,可是看湘湘呆呆地坐着,又觉得好奇怪,但府里上下忙忙碌碌都在准备素服,她逮着个小丫头说话,啰啰嗦嗦地就把这些事忘了。而沈嫣因称病,不希望被家人打扰,简府的人等着朝廷治丧,也无人前来探问她,表妹们过来坐一下说几句闲话,见表姐懒懒的,渐渐不再来打扰,之后一整日,沈嫣这儿都十分清净,可湘湘人前还能撑几分精神,一旦没有别人,她就坐在窗前发呆。

    沈嫣还不知道昨晚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湘湘脖子上有明显的淤痕,她像是被人掐过脖子,沈嫣不敢想象那是何等恐怖的事。

    此时,齐晦和世峰几人,已赶着马车到了昔日慕家的陵园,这里早就遭了盗墓人的贼手,成了一片废墟,齐晦找到外祖母的墓碑,将母亲停在了附近,然后开始从周边捡枯树枝,可风雪越来越大,树枝被雪水浸染,想要点燃很难,世峰则上前阻拦道:“你要将娘娘火化?”

    “我娘不会愿意留在这世上,不会愿意留在这片皇城根下的土地里。”齐晦面无表情,手里握着枯枝,目光望向风雪里的棺木,他曾经无数次想象过这个场景,他从前担心母亲若走得早,他连这样的事也做不到,可现在到底算什么,他脑中一片空白。

    “我会请法师为娘娘超度亡灵,你不要这么急躁。”世峰急红了眼,拽着齐晦道,“你若是要怪我,就在这里说清楚,难道往后我们,都要梗着这件事吗?是我不好,我若不离开,就不会有这样的事。”

    齐晦并没有看见母亲和湘湘经历了怎样的痛苦,可他抱着母亲时,母亲衣襟里露出的肌肤上,有狰狞的鞭痕,而他记得冷宫的地上有鞭子,他可以猜出发生了什么,水色缎子的碎片,让他一度绝望湘湘经受了怎样的摧残。

    方才看到她完好无损地站在宫门前,冰天雪地里,齐晦的心稍稍暖了一分,可他,不能再拖累湘湘了。

    “我娘本就病入膏肓,她甚至拒绝医药寻死,不想成为我的累赘。”齐晦折断了手里的枯枝,冷静地说,“我不怪你,根本不是你的错。至于湘湘……”

    简风走上来,他刚才和表姐站在一起,与湘湘是同样的视线,他看到了齐晦对湘湘的冷漠,一直担心到现在,此刻忍不住问:“为什么不带上湘湘来,我特地带她来等你的,难道你不想让她送娘娘一程?”

    齐晦眼神定定地看着他,道:“她跟着我,没过过一天好日子。”

    此时,风雪越来越大,整个皇城都笼罩在苍白之中,不知是为了先帝驾崩而哀恸,还是为了贤妃而悲壮,皇宫里人心惶惶,因为那些无数曾经爬上过皇帝卧榻的女人,都成了寡妇,而横行霸道的丽妃,已经成了阶下囚。听说三皇子一直在哭泣,怪不得风声里,有令人毛骨悚然的哭声。

    芙蓉居里,静姝拥着棉被坐在窗下,皇帝的噩耗让她笑了一上午,可被宫女提醒,她往后就是守寡之人,衣衫首饰都不能再华丽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前途未卜,也许她的下场,不会比丽妃好多少。

    此刻,芙蓉居门外一阵动静,有大太监带着人闯进来,一屋子宫女都惊慌失措,以为这就要把寡居的妃嫔赶走,可那大太监却道:“静美人接旨。”

    130权力的滋味(三更到

    宫女们手忙脚乱地来将静姝搀扶到地上,那老太监清了清嗓子,展开圣旨宣读,静姝低垂着脑袋,她第一次听见这不阴不阳的声音,还是端午前的那个夜晚,凶神恶煞的老太监把她们接进宫,从此暗无天日的日子就开始了。<-》

    这是过去多久了?两个,三个月?静姝刚才伸手到窗外感受雪花的冰冷,酷热的夏日,她在老皇帝的淫威下做着一切难以启齿的事,到如今白雪皑皑,皇帝竟然已经死了,短短的半年,在她却是恍如隔世,好像过了一辈子这么久。

    “静太妃,请您移驾到长寿宫,皇上说了,那里不会再有别人住进去,几位贵太妃皇贵太妃已经打发回娘家,往后后宫的事儿,皇后娘娘和您说了算。”太监谄媚地笑着,弯腰将圣旨塞入静姝的手中,静姝呆呆地望着他,谁是静太妃?

    “参见太妃娘娘。”宫女太监跪了一地,静姝环顾四周,他们在拜自己?

    见静姝一脸茫然,老太监不厌其烦地解释,说是静美人在先帝临终前,侍奉周到劳苦功高,由新帝晋封为静妃,尊为太妃迁居长寿宫。皇帝明日登基大典时会同时举行大婚,太子妃做了皇后之后,这宫里就是皇后和静太妃说了算。至于那些已经白发苍苍的妃嫔们,有家的回家,没家的送入皇家福寿庵养老,年轻的则全部留在皇宫之中,待五十岁后,再送回本家。

    “娘娘,奴才带了暖轿来,这就伺候您迁居长寿宫吧。”老太监十分殷勤,想要来搀扶静姝,静姝却慌张地躲在了宫女身后,宫女们便请公公去喝茶,这边小心将主子抱回床上,静姝依旧脑袋一片空白,她现在到底,算什么?

    “主子,往后没人敢再欺负您啦,丽妃娘娘现在是弑君篡位的罪人,孙昭仪要被赶去和其他妃嫔挤在一起住,你若是乐意,把她叫来羞辱一番,想必皇上也不会说您什么。”宫女们麻利地开始收拾静姝的东西,都暗暗窃喜,跟对了人。

    “可以吗?”静姝问,昔日太子曾答应她,将来她可以把丽妃的脚趾全部打断,是不是就是宫女们现在说的话?

    “太妃娘娘。”宫女很殷勤地喊着这个称呼,对静姝来说却十分陌生,“听说冷宫空了,并没有看到什么宫女。看样子太子,哦不,皇上不会再为难您找什么宫女了,往后您在长寿宫好好享福吧。”

    静姝呆了呆,问道:“以后我想做什么都行?”

    宫女忙道:“只要皇上不在意,将来这宫里,便是皇后娘娘也要尊敬您,还有谁敢阻拦您做什么?”

    此时门外有人来催,说请静太妃尽快搬走,宫女们赶紧收拾东西,在柜子里翻出两个包袱时,一人道:“都是些旧衣服,娘娘肯定不要了。”

    静姝循声看过去,想起那是湘湘的旧物,忙道:“这包袱给我留着,你们拿过来。”

    宫女面面相觑,赶紧送到主子跟前,静姝一把抱在怀里,然后说:“其余的东西,你们看着办吧,以后记住了,这只包袱谁也不能碰,那是我……是我唯一干净的东西。”

    最后的话很轻,宫女们没听清楚,但怕又有人来催,还是各自去忙碌,攒了几大箱子的东西,用氅衣裹了静太妃,便合力将娘娘抱上暖轿。轿子摇摇晃晃离开芙蓉居时,静姝挑开窗户回头看了一眼,这一走,再也不会回来,也许湘湘将来来找她,都不知道该去哪儿,她们终究是越走越远。

    难以想象,她宋静姝竟然成了皇太妃,多可笑多荒唐的事情,原来死了一个暴君,皇家的荒唐并没有因此结束。

    轿子缓缓前行,前方有熙熙攘攘的声音传来,有人上前去斥骂,静姝的宫女在窗外阴狠地说:“娘娘,是孙昭仪呢,这会儿正停在路边,要等咱们先过去。”

    静姝挑起帘子,墙根下站了一排身穿素服的女人,白惨惨的孝服下,分不出她们昔日地位的高低。孙昭仪虽不是位( 敢为天下舞 http://www.xlawen.org/kan/213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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