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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部分阅读

    抓着皮包快速穿越马路。

    “吱──”

    说时迟那时快,一辆从巷子里穿出的轿车,因速度过快,险些往她双腿撞下去,虽然驾驶已及时踩煞车,但雨熙仍因前一刻的急速后退,不慎跌坐在地。

    双方有一秒钟的时间,就僵在那里,谁也没动。

    很快的,雨熙一肚子鸟气爆发。

    她迅速站起,拍了两下裙子上的灰尘,一手插在腰部,一手指着对方的挡风玻璃,破口就骂──

    “你瞎了眼是不是?有人要过去,你开那么快,想撞死人是不是?”

    不够,这还不够她泄愤!

    “开高级轿车了不起啊?”她指着自己的肚皮。“你撞啊!一尸两命,没蓄意杀人也是肇事杀人,你试试呀!”

    她狠狠瞪着那倒楣鬼,引来不少路人侧目。

    “真不知道你驾照是怎么弄来的?”她咬紧牙关,说到伤心处,呼吸骤然变得又深又急。“为什么普天下的主考官全不长眼睛!”

    气死她了!气死她了!

    发泄完毕,她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那只高举的手不客气地按在车盖上,让身上大半的重量倚上去,迳自低头盯着路面,一脸忿忿不平的神情。

    这时车门打开,一只穿着油亮皮鞋的脚首先落下,稳稳地踩在地面,而后,整个人跨出车外。

    “雨熙。”

    “呃?!”

    雨熙旋风似的抬头,眼眶里有着前一刻情不自禁盈上来的泪滴。

    事务所

    不分男女,一大群员工挤在汤子矞私人办公室的玻璃窗前交头接耳。

    其中一人挑着眉毛问:“肚子里怀了汤先生骨肉的,就是她吗?”

    “就是她!我记得清清楚楚!”秘书小姐推着黑框眼镜,信誓旦旦的说。“而且,当时我还故意留在门口偷听,绝对错不了!”

    “是新欢?”

    “是旧爱?”

    “或者老相好?”

    “还是根本不是这一个?”大家齐声说。

    办公室内的汤子矞抬头看了他们一眼,遂走向他们,到了与他们仅隔两步的距离时,从玻璃另一边对他们亲切的微笑。

    他们亦回以傻笑。

    然而下一秒,汤子矞倏地板起脸孔瞪他们,他们惊见情势不妙,赶紧作鸟兽散。

    汤子矞放下百叶窗,走回办公室里用来会客的角落,雨熙就坐在那里。

    “到底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

    她不想说,又不是什么光荣的事。

    “既然没事,你为什么在路上哭?”

    他的话,一下子就刺中她的痛处,雨熙眉一拧、发出一声抽噎,立刻放声大哭,开始她一连串的抱怨。

    “为了当空姐,我已经努力了一年多,每天不是航空专业知识,就是英文会谈,背得我快疯掉!可是为什么别人才进补习班三个月就能顺利考取,只有我一考再考,也考不上?我长得不像恐龙,也不像怪兽,为什么就是进不了航空公司?补习班的人还告诉我,因为我长得很甜,可以去考新航,可是──我是旱鸭子,考什么考?还有啊,生小孩本来就要张开脚生,小孩子又不会自己从肚皮里蹦出来,我只是程序快了一点,他们干么不给我机会?不公平──”

    她哭得梨花带泪,好不可怜。

    汤子矞拚命咽着口水,看到这样子的她,他突然涌起一股冲动,想将她一把揽进怀里安慰,用他温柔的臂膀,热切地安抚她脆弱的心灵。

    他深陷于那股诱惑之中,不知不觉展开手臂想抱她,但看着她,就是不敢造次。

    “唉!”

    僵了半天,他最后唉的一声,改摸自己的头发,懊恼地撇过头看着办公室另一边。

    他是怎么了?

    以前,他不是最常用这招哄女孩子的吗?就连外面扫地的阿婆掉了钱包时,他也是用这招安慰她,怎么现在一面对她,反而别扭起来了?!

    明明很想,又不敢,他何时变得这么窝囊?

    完全不像他呀……

    不管了!豁出去,做吧──

    他肃起脸孔,倏地转身,展开手臂,作势要搂上去时,雨熙竟在此时冷不防地抬头,眼泪止住。

    “你要干什么?”她问,不解地盯着他的动作。

    啪!他掴了自己脸颊一大下,呵呵笑说:“没、没什么,我只是觉得有蚊子在叮我!”

    他继续笑,潇洒地将双臂横放在沙发椅背上,再佯装不经意的仰头望着天花板,其实他的心在淌血……

    雨熙毫无预警地冒出话来。“我决定了,一个星期后是华航面试的日子,如果这次我再失败,我不考了,改去当有钱人的情人,一个月十几二十万,比空姐还好赚!”

    汤子矞惊讶的看她。“你不是认真的吧?”

    “行行出状元,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

    “一定要应考失败吗?”

    她吃了秤破铁了心。“对。”

    “那我帮你!”

    “什么?!”她倏地朝他看。

    “不,我是说……”他目光闪烁不定。“不如,让我帮你准备应考的事,一定事半功倍。”

    雨熙的眼神专注地梭巡他,不置可否。

    几天后──

    “来,坐!”

    雨熙连说“不”的机会都没有,就被一贯西装笔挺的汤子矞往自家客厅的沙发按。

    她不晓得他要做什么,只知道一大清早替他这位访客开了门,他就反过来将她往里头推。

    “你要干什么?”

    汤子矞对她微笑,迳自转头朝外面说:“进来。”

    他话一完,三名陌生女子便由门外鱼贯进入,在她面前一字排开自我介绍。

    “你好,我是教美姿美仪的老师。”

    “我是教航空专门知识的老师。”

    “我是教应对技巧及临场反应的老师。”

    雨熙讶异的瞪大眼睛,伸手一抓,拉着汤子矞匆匆忙忙往阳台钻。

    “这是怎么一回事?她们到底是谁?”

    “你没听见她们说吗?她们是老师,你的军师。”

    她努力保持镇定,但还是忍不住慌张的说:“可是我没有钱再去付这些家教钟点费!上次我欠你的钱都还没有着落呢!”

    她没忘记要压低音量,免得在那些外人面前丢脸。

    “我说过我要帮你。”

    “我不要你的钱!”她坚持地喊道,这个问题他们八百年前就谈过了!

    汤子矞皱眉。上次为一夜情的事情讨论时,她不要他的钱,现在依然如此,有必要跟他分得这么清楚吗?

    深吸一口气调适心情,他退一步地说:“如果你这么坚持,那这些钱算我暂时替你垫的,等你工作有着落再还我,这样行了吧?”

    雨熙抿唇,拚命考虑,仍是一副不太愿意的表情。

    “好了啦!还想什么想?”汤子矞咧嘴笑,压着她的头,不由分说的带她进客厅。“几个老师授教的经验丰富,你好好努力!”

    老师们微笑。“请多多指教。”

    雨熙没得选择的看看她们,靦腆的笑。“请多指教!”

    汤子矞补充一句。“我也会帮你做功课的。”

    屋外阳光普照,虽然已经接近夏末,蝉儿的叫声仍然清晰可闻。

    从那之后,汤子矞依照承诺竭尽所能地帮她,除了上班的工作外,生活圈子便绕着她打转。

    就像现在,汤子矞就在雨熙家里,视线瞟向雨熙,正以极温柔的嗓音,在她耳畔轻轻哄着她说:“来嘛,就等你点头了。”

    “不行啦!我不能那么做!”

    雨熙坐在椅子上,红着脸为难的搓着膝盖。

    “可以的,你绝对办得到。”

    他循循善诱,笑容一直很俊魅。

    他越是这样,她就越放不开自己,拚命摇头。“不行,我做不来!你别再逼我了!你再逼下去也不会有结果的!”

    他的笑容更沈。“害羞什么嘛?又不是第一次了,有一就有二,这是很自然的。”

    雨熙半信半疑地看着他的脸,开始认真的考虑他的提议,但最后她还是没办法战胜自己。

    “不可以!我就是没办法在你面前……惺惺作态的走路。”

    搞到最后,原来两人暧昧的对话,谈的是美姿美仪的练习。

    依照航空公司的考试方法,凡应征者皆须在主考官面前走上一段距离,以供评审。

    “乖,要当空姐就去。”

    “唉,好吧!好吧!”

    拗不过他,雨熙没得选择的从椅子上起身。

    从一个定点起步,跨出标准的步伐,不能走得太快,也不能走得太慢,每一步膝盖都要踢得直,抬头挺胸,要沉着、要稳健!

    诀窍她记得清清楚楚,但在他面前用这种方式走路,她还是很不自在,怪别扭的……

    她双颊酡红,在他眼前来来回回地走上一遍又一遍。

    呆坐在椅上的汤子矞,早已经看得出神。

    眼神随着她每一个动作而旋转,着迷于她柔媚的五官、细致的颈部,沿着她胸前的曲线滑下来,是她纤细的腰背及修长的双腿,这一时半刻间,他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流连。

    太性感了……

    他陷入狂野的思绪中,不能思考,不能控制自己……

    “喂……喂……”

    雨熙站到他前面,双手插腰,低下身来喊他。一开始还小小声,可连续喊了好几声都没反应,最后她猝然大叫。“喂──”

    汤子矞严重受到惊吓,反应过度,连人带椅倏地往后翻,砰的一声跌在地上,两腿腾空。

    他终于回神了……

    下一秒,他赶紧从容地站起来,并挤出一丝笑声来掩饰自己的糗态。“很好!很好!我如果是主考官,一定给你打一百分!”他假意道,撇过去的脸上,五官却是扭曲变形。痛死他了!他的腰!

    “神经!”她嗤的一声走掉。

    第七章

    事务所

    光线通明的办公室里,包括汤子矞在内,四名法律领域的新秀和精英,分坐在长形会议桌前,聚精会神讨论著手中的案件。

    小林切入正题。“你调查的结果怎么样?”

    “由于整件事情并没有目击证人,直到莫太太惊慌失措冲到大马路上,才有人上前帮忙。所以警方那里掌握的证据,也只有莫太太口述的部分,从莫家并未找到任何可疑点。”

    助理女律师一边甩着铅笔,一边盯着笔记向大家报告,说完话,就顺手拿起桌上的水喝。

    汤子矞语气平稳的说:“园丁的证词呢?”

    “很有问题!”助理女律师再道。

    小林点头,一脸赞同。“没错。”

    “为什么?”在座的另一名法务助理问,他看不出来有哪里不对劲。

    “没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女律师笑道。“替莫家做了十几年的工作,除了领死薪水外,从来没有额外的奖金;事情一发生,马上加薪,还赠送员工旅游,太反常了!”

    “你是说他贿赂园丁作伪证?”

    法务助理大为震惊,毕竟是刚进这行不久的毛头小子。

    “有点不太一样。事实上,莫本华玩的是心理战。一般人只要对对方有期许,自然而然就会偏袒对方。莫本华对待老园丁也是一样的道理,老园丁希望出国旅游,希望加薪,当然就会希望自己的老板无罪开释!在这样的前提下,他绝不会批评自己老板一点的不是!”

    “你们是不是在说莫本华其实是有罪的?”

    汤子矞和女律师对看一眼,随后浅浅的笑说:“法律的世界就是这样,“被告”百分之九十都是有罪的,我们的工作就是想办法替他开罪。”

    法务助理张口结舌。

    “去读读《辩方证人》吧!”女律师建议。

    “《辩方证人》?”

    “《WitnessFortheDefense》,伊莉莎白.罗芙托斯、凯撒琳.柯西着。写的是,罗芙托斯以专家证人的身分参与真实案例,道出司法正义仍有漏洞、仍有残酷的一面。”

    “好了,那不是今天开会的重点。”小林说,拿出一份医院诊断书,将它递给同伴。“热腾腾的资料,莫太太其实长期患有精神上的疾病,截至目前为止,仍持续服用镇定剂。我们捉住这点,引导法官相信她所以指控她丈夫意图谋杀,完全是她个人情绪不稳所致,也就是幻想出来的情节。”

    “但她身上的伤怎么解释?”

    汤子矞立刻说:“自残的结果。我们请专家作证,让法官相信她的病的确可能造成这种结果。”

    女律师觉得可行。“那就决定喽!”

    “什么时候开庭?”

    “三天后。”

    “三天后……”汤子矞喃喃自语地盯着月历,神情若有所思。

    “有什么不对吗?”女律师问。

    他从沉思中惊醒过来,很快地回道:“不,没什么。”只是和雨熙面试的时间同一天而已……

    ※※※

    白天作自己的工作,离开了事务所后,汤子矞就为雨熙的事在奔波。

    今天下了班后,汤子矞没直接到雨熙家,先到书店街买了一堆英文书才绕过去。

    他当然知道给她的这叠书,她绝对念不完,不过她非念不可,因为这全是他精心挑选下来的“完美教科书”。

    一大叠可观的书籍,砰然一声,重重地堆在桌上,将桌上的文具震得锵锵响。

    坐在桌前的雨熙,嘴巴张得大大的。“这是什么?”

    “给你的教科书。”

    “这么多?这么厚?”

    “就因为它们厚,所以是集所有精华之所在。”

    汤子矞尽力装出理所当然的表情,自然的拉了一张椅坐,再从公事包里抽出一叠事务所的文件审读。

    和过去几天一样,他一边处理案子,一边帮她准备考试,直到夜深。

    雨熙拿起一本教科书来看,当她迅速浏览的同时,也将头埋进书里,许久之后,她猝然抬起头,再次确定地问:“你说这些是精华?”

    汤子矞优雅地瞄了她一眼,不慌不忙的说:“是你的老师特地交代我买的。”

    “为什么在补习班没看过?”

    “所以才是补习班啊!你们全是他的摇钱树,百分之百的让你们考上航空公司,他还赚什么?”

    雨熙双眉紧紧的锁住,双手掐住了书页。“是没错,但是这也太……”

    汤子矞察觉到她的迟疑,冷静地道:“快用功吧,不懂的可以问我。”

    雨熙对着封面憋住气,久久之后,终于吐出来,垮下肩膀道:“在那之前,可不可以先告诉我,这本书的书名究竟是什么意思?”

    她根本没见过这么困难的英文,这真的……对她考试有帮助吗?

    看着这一大叠外文书,还没上场考试,她的信心已经先减了一半,汤子矞挑高一边浓眉,嘴角有抹笑痕,看起来有点奸诈。

    ※※※

    “太诡异了!”

    一大清早,事务所的办公室里,就有人用高分贝的语调呼出蕴藏心底已久的看法。

    一大票聚在一起的长舌妇,立刻点头如捣蒜,心有戚戚焉。

    “他变得越来越不像他自己了。”

    “真奇怪!”

    “何止,有次我还看见他一个人对着镜子傻笑。”

    “真的吗?”一大群人顿时惊叫不休。“他会独自一个人对着镜子傻笑?”

    女职员马上点头,她绝对不是凭空捏造的。

    另外一名女职员马上说:“不但如此,他最近的行为动作也恶心得可以!每看一次,就起一次鸡皮疙瘩!”

    “我知道!”有人搭腔,一脸“我的天啊!”的表情。“他变得娘娘腔,屁股好会扭,讲话、走路、举止、动作,全部走样!”

    “是不是在学什么东西,还是受了什么影响?”

    “我看他根本就是精神错乱!”

    “快回去!快回去!他来了!”

    “快掩护!”

    “知道了!”

    大伙儿夹着尾巴用最快的速度冲回自己的位置,有人随手抓起资料夹装忙碌;有人捉起电话“嗯”个不停;有人则抄起计算机,一迳死命的乱按,显现的全是一连串毫无意义的数字。

    玻璃门自动打开,汤子矞走了进来。

    “来了……”

    他越接近她们,八婆们就装得越卖力。

    然后,等他一从自己的位置经过,她们便一个个依序从位置探出头。

    “啧啧啧……”

    “哎呀呀呀……”

    “天啊啊啊啊……”

    她们在他背后压低音量的鄙夷着,脸上涌尽各种表情。

    他怎么有能耐把膝盖踢得那么柔,腰肢扮得那么婀娜?不快不慢、不夸张不保守,简直就像只花蝴蝶,尤其是他的臀部──哦,有够令人不敢相信!

    真的骚得可以,可以去酒店当五月花公主了!

    感觉背脊发冷的汤子矞,停下脚步,莫名其妙的回头。

    “糟了!”

    暗叫一声,她们火速飘回自己的位置。

    “好忙!好忙!”

    “真忙!真忙!”

    她们煞有介事的嚷着。

    汤子矞极度狐疑。“你们有事吗?”

    “没事──”她们一起叫。

    但汤子矞就是觉得怪,仍在原地杵了一晌才继续回头走。

    他一动,她们马上又杀出来看。

    最后,他消失在私人办公室里,她们立即刻不容缓地围成一圈议论纷纷。

    “你们都看见了吗?他那个样子,像不像玻璃圈的?”

    “以前就知道,像他那样风流,很危险的!没想到,真的出问题了!”

    她们的言下之意是认定他被那圈子的人玷污了。

    “不,我不觉得是那样。他这人本性阴险,所以才能在亦正亦邪的法律界如鱼得水,又怎么可能被别人欺负呢?”

    “这大概是他自作自受的报应,对吧?”

    “对极了!”

    有男人的声音替她们回道,众女职员们倏地转向声音来源,没想到看到的是汤子矞冷酷的脸和冷酷的目光──

    她们深深的吸进一口气。“妈啊!”

    尖叫出来之后,纷作鸟兽散。

    ※※※

    时间过得很快,从汤子矞承诺帮忙雨熙考取航空公司的那一天起,一个星期过去了。

    明天就是航空公司面试的日子,今晚等于是考前最后一夜,而因为汤子矞体贴的一句“放自己一天假,轻松一下!”,两人空出了这一天。

    然后──

    挂满黄|色灯泡,明亮热闹的万华夜市就在眼前。

    台语歌后陈盈洁的“海海人生”,从街头传到街尾,无数的小吃、无数的成衣、杂货,一路从头卖到尾。

    汤子矞和雨熙混在人潮里边逛边吃。

    一路走来,他们看到了号称来自香港的精美手提包,却发现是未曾见过的牌子;看见了被老板赞扬说像日本雪一样的纯白色兔子,却肥得像狗;也看见曾经兴隆一时的花柳巷,现在就只剩下不再点起的茶室招牌。

    逛了一整晚,两人最后来到“老王蛇店”前,看人卖蛇羹、蛇汤、蛇肉、蛇胆、蛇酒和蛇血。

    “来来来!今晚最后一条了!要看杀蛇的人快围过来!要吃蛇胆的人,也围过来!要喝蛇酒、蛇汤的人,就请里面坐!”

    蛇店老板一面用纯正的闽南腔高喊,一面拎高手中毒蛇,敲着锋利的小刀制造声势。

    看到这一幕的汤子矞猛喘气,已经开始不对劲了。

    “咱们这里有几个外地人?”满嘴槟榔汁的老王问。

    围观的人彼此看了几眼,都是外地人,但没人举手。

    “咱们闲话不必多讲,只要有人要看,我就杀给你们看。来,有吗?”

    “有……”

    观众群里,传来了零零星星的声音。

    “好,要看,我就杀!等一下,就请各位多给本店打打业绩!”

    老王说到做到,一眨眼的工夫,他已经将蛇交给另一位店员,抓高锐利的小刀毫不犹豫地往蛇身上刺,再往蛇尾拉,毒蛇马上被开肠剖肚……

    “恶!”

    汤子矞快吐了。

    他赶紧朝雨熙挥手示意离开,没想到她竟然顺手拉住他的手臂,在他瞪大眼睛回头看时,不顾他的意愿,一股脑的拖着他往店里钻。

    咦──不会吧!

    进了店里,一坐下来,他就对墙上贴的各类猛蛇图片大大感冒,越看心脏越无力,脸色越来越铁青,快不行了……

    才决定把头扭开不看时,打工的服务生突然出现,问──

    “先生要不要来一杯?”

    “什么?”

    “新鲜蛇胆。”

    汤子矞低头一看──脑门当场被炸开,一条活宰的蛇就弯弯曲曲的瘫在托盘里,旁边有颗紫蓝色蛇胆,上面覆着一层|乳白色的薄膜。

    他两眼往上一翻,砰──

    “客人!”

    “汤子矞?!”

    他整个人直接躺在地上──昏厥了。

    ※※※

    “你没事吧?”雨熙凝视着他问,有点担心。

    他用右手按摩太阳|穴,虚弱的说:“没事,不过真丢人,竟然在这种地方昏倒。”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谁教你不敢看这种血淋淋的画面。”

    汤子矞本来要接话,但店员正好送餐来,所以他闭上嘴,让店员先摆好菜。

    “小姐,你的套餐。”

    套餐?她在他不省人事时点了什么?!

    汤子矞往餐盘里看,顿时一脸恐怖。“这是什么?”

    一杯红色液体、一杯透明液体、两颗胶囊,以及一锅白白浊浊的汤,有几根姜丝浮在上面。

    店员解答。“蛇血、蛇毒、药丸、蛇肉炖汤。请慢用。”

    语毕,走开。

    雨熙没空再去理汤子矞,自己拆开卫生筷的包装,搓了搓筷子,从碗里夹了一块蛇肉,用汤匙盛住,就直接往嘴里送。

    “不要吃──”汤子矞突然大喊。

    不仅是雨熙,包括所有客人在内,一概停住筷子。

    “怎么了?”雨熙问。

    “那是……蛇肉……”

    “我知道啊!”雨熙奇怪地道,继续将汤匙里的蛇肉往嘴里送。

    他看到这一幕,又叫:“不要吃──”

    雨熙不耐烦的看他。

    他赶紧解释。“你不觉得你吃它们是很恶心的事吗?我们对这种动物完全不了解,谁知道老板这样杀它,它身上的毒有没有完全清除?我们吃下去,可能半夜就要挂急诊。还有,这蛇毒,你真的敢喝吗?会死人的!这蛇血……”他改指另一杯。“红成这样,不会让你联想到车祸现场吗?那些肇事者滴在地上的血,差不多就是这个样子。”

    什么不提,去提车祸现场?听到这种话的客人,脸一概全垮下来,额头布满无数条黑线。

    雨熙也被他说毛了,但是钱都已经花下去,不吃不是太浪费了吗?

    不行!她还是决定动筷。

    “不要吃──”他第三次惊喊。

    隔壁的大汉受不了,忿怒地甩掉筷子站起来。

    雨熙注意到他了,并且留意到他的食物一口也没动。

    当他一走过来,她马上明哲保身地用食指指向汤子矞,意思是──出声的是他,和她没关系。

    汤子矞脑中闪过一丝危险警讯,见对方块头大,此时也只能绽出清朗的微笑。

    大汉火爆地揪起他的领子,将他拉到鼻子前。“你──”

    黄|色计程车的后车门,叩的一声关上。

    司机从后视镜看了乘客一眼。

    “上哪去呀,小姐?”他问。

    “天母。”

    雨熙抬起头,简单回了他一句,回头又忙着拉汤子矞坐好。

    喝得醉醺醺的汤子矞,天旋地转的扭着头。“我喝不下……别再灌我酒了……”

    他根本搞不清状况,两眼昏花,一直朝着前方摇手。

    那位蛇店大哥为难他的方法,就是逼他喝恶心的蛇酒,红的、黑的、白的,各类蛇酒伺候。

    两个小时下来,他就成了这副模样。

    说什么带她出来放松一下,结果却变成这样,雨熙真不知该说什么。

    “不行……喝不下了……”

    计程车一个大回转,汤子矞重心不稳,头猛地朝她肩膀倒去。

    雨熙受不了他身上的酒臭,伸出手将他推向旁边,要他好好靠在自己的位置上。但是她一放开,他的头马上又滑回她肩膀。

    她皱眉,再次动手推他。

    “不!”冷不防的,汤子矞突然抓住她那只手。“我真的喝不下了!别再灌了……”他用含糊的声音说,已经快醉得不省人事。

    雨熙举高自己的右手,诧异地盯着抓住它的大掌。

    不加考虑,下一秒立刻用力甩动。

    “放──开──”

    但任她怎么试,就是甩不开!

    “我不能再喝了……”他继续疯言疯语。“我还要带我的女朋友去别的地方逛,不能再喝了……谢谢……”

    女朋友?!

    雨熙怔住。

    她瞪大眼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突然不能反应了,然后……她静静的靠回椅背,若无其事的盯着窗外景色,|Qī|shū|ωǎng|没再试着甩开他的手。

    在越睡越熟的情形下,汤子矞的手慢慢脱开了。

    这次换她不放,不动声色地以最快速度拉回他的手,将他的手重新搭回自己的手背上。

    随后,暗自窃喜笑弯了唇。

    她眼中看见的夜景,今晚特别美……

    空姐面试的这一天,雨熙起得特别早,闹钟没响之前,她就已经离开床铺,拉开窗户两旁小小的碎花窗帘让阳光透进来。

    天气不错。

    她离开窗边,来到浴室的洗脸台,开了水龙头,挤了牙膏,和平常日子一样,把牙刷塞进嘴里,便开始做着千篇一律的动作。

    刷完了牙,她索性对着镜子伸出舌头,用力刷。

    漱口!洗脸!微笑!

    她瞪着镜中的自己。很好,完美的笑容。

    回到房间,坐在梳妆台前,她很仔细的擦了保养品,才慢慢上妆。

    每一个步骤都要做得非常仔细,否则妆不服贴,就像戴了一层面具,怎么笑都不自然。

    她把头发梳到颈后扎成完美的发束,换上象征沉稳的深灰色套装,穿上高跟鞋,最后,她站在镜前看着镜里的自己,确实有未来空姐的样子!

    打开皮包,将必备的东西放进去,她出门了。

    “雨熙,又要去面试啦?”

    路口卖早餐的老板娘一看见她,就笑眯眯的问。

    “是啊。”

    “希望你这次顺利考上,加油!”

    “谢谢。”

    ※※※

    另一方面,事务所──

    墙上时钟的时针、分针,一起指着数字十。

    助理女律师再度确定开庭所需要的资料备齐了,才拔下眼镜,转过身去面对汤子矞。

    “你知道的,这次的法官是出了名的老古板。”

    “那个糟老头,很熟的!”汤子矞不恭不敬的说,一边也在确定自己公事包里的文件是否齐全。

    “这种叫法,在事务所里喊就好了,以前你和他有过过节,今天你一定要特别当心自己的言行。”

    汤子矞扣上公事包的开关。“知道了。”

    但他最后盯着看的,却是墙上的时钟。她现在应该已经在面试会场里了,不会迟到吧?他想得出了神。

    小林连叫了他好几声,他就是毫无反应,末了,干脆拍他的肩──

    “汤先生!”

    他突然回神。“嗯?”

    “莫本华的车子已经在楼下等了,我们也差不多该出发了。”

    “哦。”

    他轻声应了一句,抓起公事包,随即扬长而去。

    两名助理律师抱著文件,跟着离开办公室。

    汤子矞等人坐上了停在办公大楼前的凯迪拉克,前座衔着雪茄的莫本华道:“今天就要麻烦你了,汤律师。”

    汤子矞对他客套的笑了笑。

    第八章

    莫本华继续说话,声音平稳而冷静。“我和老婆结婚二十几年了,当初愿意被她绑住,就是因为爱她。没发达前,即使家里没多余的钱,吃的穿的绝对不会亏待她。现在发达了,那就更不用说了,要什么有什么,我对她这么好,想不到她最后竟然用这种方法报答我,可叹呀!”

    说到心痛处,莫本华不禁感慨。

    “走到今天这种局面,实在让人始料未及。汤律师,无论如何,这场官司你一定要替我打赢,我不能让她毁了我一生的努力。”

    前一刻还真情流露,下一刻马上变得现实可怕。

    “不过,汤律师经验丰富,我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的。”

    汤子矞毫无反应,只保持着不变的笑容。

    然而,低垂下来的眼眸,盯的仍是自己的表。

    “开车!”莫本华道。

    缓缓驶向前的高级轿车,在刺眼的阳光照射下,显得格外气派。

    大约花了一个多小时的车程,车子的目的地是地方法院。

    一体成型的土黄|色宏伟建筑,让高高升起的国旗更醒目、更威严。

    莫本华及汤子矞等人相继下车。

    对汤子矞等人而言,来这里就像在走自家厨房一样,院内的每一栋建筑,他们都了若指掌,每一类型的诉讼程序,他们也都清清楚楚。

    也就是说,今天一跨进法院,没耗上四、五个钟头,是走不出来的。

    汤子矞心知肚明!

    于是乎,两个钟头后,就发生这样的事──

    “汤先生,你没事吧?”

    汤子矞按着肚子,一脸痛苦的表情。“没事……”

    “你很痛是不是?”

    “没事……”

    他的额头隐隐约约渗出冷汗,但仍苦撑着。

    “你的样子看起来不对劲,替你叫救护车吧!”警卫道。

    “不要紧……我出去休息一下就好了……”

    他以干哑的嗓音说,一把推开法庭大门,执意往外走。

    “汤律师,现在庭才开到一半,你突然这样子,叫我怎么办?”被远远丢在被告席的莫本华,紧张万分的问。

    “没关系,法官会视情况延期再审……不行了!我真的不行了!”

    他边喊边离开法庭,不过一转眼的工夫,闲杂人等一概被他扔在法庭内,他独自一个人看似举步维艰、痛苦万分地抱腹离场。

    一离开大家的视线,他马上放下按在肚子上的手臂,转身加快步伐,跑!

    他要去考场,第一时间得知雨熙面试的结果!

    “咦──汤律师,你不是人不舒服吗?怎么跑起来了?”

    可不巧被跟出来的警卫发现了。

    汤子矞暗叫不妙,不过脚步没停下来,反而毫不考虑地加快速度。

    “什么?!”莫本华得到消息冲第一个,在他后面追喊道:“汤律师!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要上哪去?我的案子、我的案子怎么办?”

    听审的人一股脑的往门口挤,抢着看热闹,现场秩序顿时一片大乱。

    “你这小子居然“病遁”,小心我告你藐视法庭!吊销你的执照!”这会儿,连法官都跑出来看,气得猛跳脚。“汤子矞──”

    他一路冲出法院大门,消失得无影无踪……

    ※※※

    塞车!

    拦了辆计程车急着赶到考场的汤子矞,瞪大眼,不敢相信地盯着眼前的路况。

    怎么搞的?好好的一条快速道路,也塞成这样?

    “司机,这里有没有回转道?改走其他的路段,我赶时间!”

    “很难,”司机大哥说。“车子塞成这样,就算有回转道,绕过也是塞。”

    坐在后座的汤子矞紧咬唇,看着车外的景况,忍不住坐立难安。

    不行,他等不下去了。

    “我在这里下,不用找了。”

    塞了一张五百元的钞票给司机,他直接开门下车,想也不想地就顺着车阵间的空隙上了人行道,一到人行道立刻拉大步伐,跑了起来。

    “对不起,借过一下……”

    “对不起……”

    台北市的交通向来如此拥挤,不仅车潮,人潮亦是惊人,到处人来人往,从不间断。

    顶着艳阳,步伐匆匆,连续跑了几条街,过了两座天桥,汤子矞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双手撑在膝盖上,拚命喘息时,航空公司所在的办公大楼,终于映入眼帘。

    他急急吸了两口气,接着再跑。

    但是跑没两步,他就在咖啡厅前停下脚步,怔怔地站在那里。

    杜雨熙坐在里面,独自一个人对着桌上的大蛋糕发呆。

    他伸手去推门,走进店内,来到她的位子前。

    “雨熙?”

    雨熙从眼角余光看到他,抬起头来,没有落寞的神情,反而露出异常灿烂的笑靥。“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今天你不是要开庭吗?”她笑盈盈的。“不过正好,我买了一个草莓蛋糕,我们一起分享。”

    她把蛋糕推到桌子中央,兴高采烈的拿起塑胶刀。

    汤子矞拉开椅子,慢慢在她面前坐下,轻声地问道:“是不是失败了?”

    和她不同,他挤不出一点笑意。

    “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这样来想,我的失败其实一点也不稀罕。反正我的抗压性高,这种打击还可以承受,难过一下子就过去了!来吧,你要吃多大块,我切给你。”

    “你想哭的话,就哭出来,别憋在心里。”

    雨熙精神抖擞的反驳他。“谁说我想哭了?”

    他温柔的对她说:“你……的眼眶红了。”

    一听到他的话,雨熙的笑容马上消逝。

    撇开脸,她用手指随意擦了眼角一下,说:“今天的考试,只说明了一件事,我还不够出色。认为已经准备妥当,是我自以为是的想法,站在航空公司主考官的面前,我和一般人没两样,表现得比我好、能力比我强的,大有人在。如此一来,我被淘汰也是理所当然的。”

    达不到标准,当然只能惨遭淘汰的命运。雨熙很明白这个道理。

    汤子矞静了静,干脆转移话题。“为什么突然想买蛋糕?”

    “以前为了准备考试,怕身材走样,所以一直克制自己不要吃。今天这么伤心,所以买一个来安慰自己,毕竟都努力了这么久……”

    “这样也好,”汤子矞道。“我本来就一直觉得你不适合当空姐。顶着空姐的光环,听起来或许很美,但其中的辛苦未必比其他行业少。在发廊时,光是造型师对你性骚扰,就能让你一直记着,你怎么去应付飞机上形形色色的乘客?”

    “不然,你觉得我适合做哪一行?”她问,不禁觉得生气,除了当面遭受批评,让她觉得面子挂不住外;更令她咽不下这口气的是,凭什么在她都还没表现前,就先否决她的能力?

    他不是她,怎么知道她不能应付飞机上的状况?受不了乘客的刁难?

    “合适的工作可以慢慢找?”他没有恶意,只是想告诉她一件事。“不过在那之前,先帮我把孩子生下来。”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所听到的。“你疯啦?!”

    “我没有疯,相反的,我知道自己要什么、计划着什么。”

    雨熙的心跳漏了一拍,瞪着他问:“你说你有计划……是什么意思?”

    “帮你。”

    汤子矞不再逃避她的目光,事到如今,也该有个结果了。

    或许,他不该选在这种时候招认自己的罪行,但航空公司的事情已落幕,紧接着就该处理他们之间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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