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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 部分阅读

    淆,就在仿品玉马的腿上画上个圈。最后也是最要紧的,是把宋少杰带来的玉雕龙锁进内室。当他拎着东西出门送到指定的地方,看见宋少杰早已端坐在驾驶员的位置上蓄势待发了。徐善庆笑着说:“那天在宫南大街见识了你一身的功夫。今儿看你还是年轻啊,那么倾国倾城的东西,就这么放心?”宋少杰微微颔首,徐善庆自认为已经跟他很熟稔,仍是一副逗你玩儿的样子,笑道,“你家这宝玉可价值连城,又是祖辈相传下来,我可告诉你,我有三处房子呢。”

    “我知道。狡兔三窟是吧?可是您没发现您少了什么吗?”宋少杰不慌不忙地说,见徐善庆的神情『迷』『惑』而茫然,宋少杰轻轻地问,“您的儿子哪儿去了?”

    徐善庆登时大惊失『色』,这才发现儿子没在身边。他惊慌地喊叫起来,三变,三变!徐三变!!宋少杰的嘴角浮起一丝笑,忙安慰他道:“别慌徐老板,我带他去玩儿几天。他会没事的,只要我们的交易顺理成章。你记着,交货的时间越快越好。”

    徐善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他张口结舌,恍惚闻宋少杰道了再见,又眼睁睁地看着宋少杰开车绝尘而去。直到那辆黑『色』轿车看不见了,徐善庆才一下子瘫坐在地上,他被这件意想不到的事吓坏了,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我四十岁上才、才有、有这一个三变哪!”

    是夜他经过再三考虑,决定等天一亮就找李石曾告状去。

    仁仁堂天天照常开张纳客,这一日也不例外。早晨秋水来给母亲抓『药』,在店铺外和徐善庆不期而遇。徐善庆似在哪里见过她的,秋水坚定地说我不认识你,徐善庆不悦而去,先去煎饼摊摊了两套煎饼果子,又举着进了大福来吃嘎巴菜。于是仁仁堂开门第一个迎进来的顾客是李秋水。李石曾看见秋水又来抓『药』,便打问四婶的情况,这四婶是指着自己的儿子叫。秋水不免心里一动,说,五叔你还不知道吧?李青山管我妈不叫四婶,改叫娘娘了。李石曾听了心里也一动,随口说那小子将来必定能干,至少能超过我。有些事,他现在就能想在我前头。

    秋水笑笑,李石曾知她不信,便又说宋少杰是精明在外,李青山貌似愚笨,内秀也是有的,时势造英雄啊。秋水不说话了,显然五叔是有意混淆界限,只是不明白他的目的。李石曾这时也难,托他给秋水和宋少杰保媒的只有淑堤,李青山却是秋水爸妈看着长大的,老人们明显喜欢他的憨厚踏实,常常夸他好。李石曾伸手接过秋水递上来的『药』方,过目一看就是几味平安『药』,他也不支使伙计,打算亲自抓。李石曾『操』起戥子刚抓了一味党参,徐善庆便举着煎饼果子进门了。他和李秋水已不期而遇过,这会儿见了互相点了个头,李石曾见状感到奇怪,招手把徐善庆往一边招呼。徐善庆已从昨日的惊吓中彻底醒过神来,跟在李石曾身后像机关枪一样突突起来,先是大骂宋老二不是人,狠心拐了自己的孩子,接着说他仗着自己是国民党,眼下这形势哪党占上风还不一定哪,他敢倒行逆施抢孩子我就跟他没完……直到李石曾拿昨天的剩茶叶水泼了他一身,徐善庆这才闷了口,『药』铺伙计小丁都看傻眼了。李石曾压低声音道:“他抢你孩子这事儿跟国党共党没一点儿关系,你扯什么政治啊。老二最不愿意人跟他谈论政治,你越扯越坏。”

    早晨是最忙的时候,而且秋水还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李石曾小声警告徐善庆不准再提宋老二仨字,让他先走,别坏了『药』铺的生意。徐善庆答应了,问三变这事怎么办,又说你的朋友你得管,李石曾摇头说管不了,徐善庆急了,拉住他说这不像是您说的话呀……秋水看见李石曾额头上的青筋直蹦,可那个人一点儿也不知趣,好像李大掌柜不答应他,他就没完没了。而且他举着煎饼果子的手油渍麻花的,把李石曾白『色』的大褂袖口弄污了还不肯撒手。秋水觉得那人也不是善茬儿,只见他又喋喋不休地说了什么,李石曾一连说了三个打住:“打住!打住!打住!咱们交情归交情,朋友归朋友。但有个前提,缺德事儿我不干!那天在宫南大街我可提前声明了,这里边儿没我什么事!你们俩爱干吗干吗,我不掺和你们这里的事。”五叔说完,那人也有对答:“可我也不知道老,老那个人干缺德事呀?”

    “嗨,你这话儿是怎么说的!”李石曾被激怒了,道,“我也没说谁干缺德事,我只说我自个儿不干。你不干,你可知道收人钱财对不对?我跟他爸爸多年的交情,他儿子按说不至于的。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就怕有人助纣为虐!”

    “嗬,听您的意思,这事儿最后还怪上我了呢!”徐善庆颇不服气地说。听到这儿,小丁在旁边嘿嘿龇着牙乐。李石曾当即呵斥小丁:“去!扫地去,我这儿没人逗你玩儿!不扫地就回家抱孩子去!”

    秋水差点儿笑出声来,她认识小丁,知道他刚来不久,人还二十岁不到哪儿来的孩子呀。本来小丁还想跟掌柜的开个玩笑,一看李石曾的脸『色』就没敢。他抄起一把扫帚,往徐善庆站的地方扫,徐善庆朝左躲,他往左扫,徐善庆朝右躲,他往右扫,没几下便将徐善庆扫得一脸灰尘,将其扫出门去了。这是秋水长这么大,头一次见识扫地出门之情形,忍不住格格格笑出了声来。

    然而徐善庆被扫地出门后实在气不忿,朝玻璃橱窗上啐唾沫,刚吐了一口,被小丁举着扫把追出来,连忙装没事人地溜走了。徐善庆坐在马路边儿上想孩子,从他四十岁上有了这个儿子,孩子母亲大出血而死,小小的三变还从未在外面过过夜呢。徐善庆发现秋水和李石曾那般熟稔,终于联想到那天在宫南大街宋少杰保护的就是她,便巴巴儿地等着。等到秋水提着抓好的『药』出来,徐善庆迎上去,巴结着叫了声姑娘,看样子李大掌柜的跟您很熟的哈?秋水心里纳闷此人何以把五叔气得那样儿,但是刚才李石曾叮嘱秋水待会儿出去,顶好不要理门口那人。秋水回眸一看,李石曾和小丁四只眼睛透过大玻璃窗正盯着,秋水哪可能再理他,招手叫了一辆人力车,躲瘟疫般坐了回家。

    秋水伊人 七 那是一个世纪之吻

    李秋水一进院,母亲就把『药』包接了过去,命令她帮忙干院里的活儿。秋水拿眼一扫,自家的院子已经变成了一个工地,除了土就是坑,到处『乱』七八糟。

    说起来李家这个很大的院落,近几年来真的是变化莫测,只是这变相并不是由主人设计的。偌大的院子里现在种了两棵苹果树、两棵枣树,苹果树矮小,枝叶长齐了像把伞,在伞下喝茶看书很是惬意,枣树却长得高大,看上去很有层次感。另外值得一提的是长势良好的大葡萄架,季节将要进夏,葡萄叶子已从正房连接到了厨房,几乎满院都是它的影子。等真正的夏天来临,看着小黄豆那么大小的葡萄长出来,再看它们一串串挂得到处都是,然后从绿转红,那是一个期待的过程,期待过后就是享受。李秋水和母亲特别喜欢自家庭院里长满了绿,在绿意掩映下看天上的候鸟飞回来,于黄『色』的深秋里看它们再飞回去。虽有了苍凉和沧桑感,却也是生活的常态和滋味。院子里曾种过几棵夹竹桃,一簇簇大叶月季,还有芍『药』、白芷等七八种中『药』材,现在都叫人给拔了。连春不老、夜来香也给拔了。原地种上了绿油油的菜蔬,黄瓜架、丝瓜架和开黄花的油菜就成了院里的另一道风景。为什么『药』材改蔬菜呢?是因为李青山说不吉利,他家种的『药』材可以供应四婶,就是现在的娘娘,所以他把娘娘家的『药』材连根拔了。这会儿他又往院里种桃树了,秋水回家时他正挥汗如雨,已经挖好了两个大坑,紧着挥锹铲土。秋水进门前是母亲帮忙扶着树苗,女儿进来就被母亲叫住扶树,还让她待会儿给表哥帮忙提水。

    秋水显然有些不愿意,她用力扶正桃树,指责道:“谁让你种桃树了,夏天满院子里飞『毛』『毛』,人多难受啊。种树你应该先种一棵试试,一种还都俩俩的。”没眼眉反过来指责她,你真外行,种什么不得成双成对的啊?要不然怎么授粉啊。秋水沉默了下来,满脸绚烂如桃花。待再抬头看那满眼的绿叶,竟如此不同,片片全成了李青山的眼眉。辛勤的杰作仿佛在说,他哪里是没眼眉啊,没眼眉的倒是李秋水你。等到最后一棵树苗培好土,只剩下浇水了,外面有汽车喇叭响了一声。秋水两手一松就不管了,她走出来看,就看见那辆黑『色』轿车停在了院外。

    宋少杰在驾驶室里朝她微笑招手,秋水自觉心跳加剧,回头看了看。镇上鲜有开小车的,喇叭声少之又少,母亲闻声出来瞧动静,李青山倒没出来。秋水来到车旁,宋少杰问秋水为什么走了,秋水说我妈身体不舒服。母亲点点头,秋水便明白没眼眉果然没传什么坏话过来,她提出来和宋二哥哥有事要走,母亲同意了。宋少杰从后备箱取出两捆书,说是淑堤让我给你的。秋水说淑堤上次给我的还没看完,她什么意思啊?宋少杰说我哪儿知道,母亲叫堂表哥出来把书扛了进去。为了不引起母亲的怀疑,秋水也没回去换衣服,她上车发现后座上还坐着贝贝。贝贝汪汪叫了两声,母亲冲它笑笑,和宋少杰寒暄两句回去了。秋水问贝贝也去?宋少杰说它知道那儿有骨头吃,非要跟着。

    宋少杰驾车开进外国建筑鳞次栉比的五大道,李秋水第一次来这里,觉得这些小洋楼造得真挺好看,就是不知为什么墙上还出来那么一大块。宋少杰告诉她那是阳台,是人家养花儿用的,没看见那上面全是花花草草的吗?不过咱们今天不看花草,我带你去看马场,你听说过马场吗?秋水听说过,只是没见过。宋少杰说那好,今天就带你见识见识,等下我去买票。秋水质疑买票的做法,问为什么还要买票,外国老『毛』子占了咱们的地盘,咱们在自己家的地儿还得花钱,那就不看了。宋少杰解释,这个地方已经是中国人经营了,租界早已收回,难道你忘了?她问,我忘了什么你倒是说啊?他原本要说你忘了发生那件事时,只有日租界还没收回,却意识到说出来有可能刺激秋水,让她又回到十四岁的当年,于是赶紧说叫你闹的我也忘了。她知道他是故意打岔,明白这是他对自己的顾恤体贴,便也不再追问,心上又多了几分温暖。

    秋水和贝贝坐在车里等宋少杰,过了一会儿他真的买了两张票回来,然后把车子驶进停车场泊好了。等再出来,他让秋水把手『插』进自己的臂弯,秋水一下没听懂,他便朝前边的一男一女努努嘴,让她学那两个外国人的样子。秋水不好意思地笑笑,问凭什么呀?宋少杰说你知道的,秋水我爱你。秋水吓了一大跳,好像看见刚栽下的树苗长出了果实那么惊喜,又好像一不小心已进入安徒生的童话里。过了几秒,宋少杰说淑堤通知过我,你也爱我。这引起李秋水的强烈不满,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固然不错,可我的事你要去问她,那我也通知你,她说的不算,宋少杰无话可说。又过了几秒,秋水竟认真学外国女人的榜样,把手放了进去,虽然不习惯,但还甚感浪漫,行走中的马场道也在眼里添了几多风情。她拿眼四处睃视,发现大家都各干各的,没有谁顾得上他俩有什么事儿。倒是宋少杰趁她东瞧西看,抓紧时间跟她小声耳语,嘴巴凑上来贴了她脸一下。

    行走中秋水不禁感叹这里街道的干净,连一个卖堆儿的也见不着。他笑话她,你不能想吃点儿别的吗?别忘了,咱们是来吃西餐的。他又讲这条马场道的由来,是先有马场后有道。来马场不看赛马可是亏了,而且我不来,你还真来不了,马场俱乐部没有女的成群,只有女伴男结伙来。秋水说你耍贫嘴还挺行的,正事为什么不说?显然他心知肚明,还是正告她不准说扫兴的话。她随他进了马场俱乐部,还没待上一个小时,她就闹着要走,理由是不爱看赛马,回老城里街上到处是人骑马,大老远来看有个花样也行,看他们摔跟头真扫兴。宋少杰说摔跟头都是事故,更好看的在后头,心里想的却是以后未必还有机会看赛马。秋水强调自己饿了,其实担心车里的贝贝弄丢,没想回车前一看,贝贝在后座上睡着了。车门一响,它醒了,听到主人批评它,叫你看车哪,怎么睡大觉。贝贝不好意思地坐了起来。秋水一个劲儿地抚『摸』它,连连夸它懂事可爱。等到了吃骨头的地方,这家餐厅只允许宋少杰携李秋水进去,婉言谢绝带狗进入,任凭秋水夸贝贝如何懂事也不管用,贝贝就这样再一次被留在了外面。

    起士林西餐厅很著名,宽敞的大厅里灯光幽暗,奏着西方人作曲的音乐,是莫扎特的《费加罗的婚礼序曲》。一进餐厅门,秋水的手即被人拉住了,她知道是谁拉她,仍觉得触电一般。上次宋少杰牵住她手是在旭街,那是她今生不能忘怀的福和祸,两项相倚,唯望祸走福来。二人在侍应生引导下寻到一处安静的桌位坐下,宋少杰便看着菜单一通狂点。李秋水说瞧你,别把我当猪好不好,像吃了这顿吃不着下顿了似的。话一出口她立即后悔了,她恨自己口无遮拦,忒不吉利了。秋水从小到大吃的都是中国饭,这是头一次品尝西餐,她举着刀叉,有点儿像当年在女校『操』场上手举大棍棒,运了力不知道该如何挥舞。宋少杰只顾着笑,秋水问你不吃光看我干什么,宋少杰被问得吞吞吐吐起来,大口大口地往嘴里灌黑啤酒。她看得直眉瞪眼,终于换了话题,淑堤给我那么多书,以后她打算怎么着?宋少杰听后把一扎黑啤全灌了进去。她问你这样喝酒,一会儿还能开车吗?五叔有次开车来,和爸爸喝了酒就不能开车,第二天才走。宋少杰信服地点头,称五叔是个大好人,非常难得。秋水也十分认同这一点,话题巧妙地转到了李石曾身上,他问五叔是不是常去你家?秋水回答不,倒是我常去他那儿。今早在仁仁堂我碰见了一个人,那人挺坏的。他被人弄丢了孩子,反到铺子里去吵闹。宋少杰忙问后来怎么样了,秋水说能怎么样?五叔叫人轰他走,小丁将那人扫地出门了。宋少杰说扫得好,就应该这样。你凭什么说他挺坏?秋水说五叔不让理的,能是什么好人。她纳闷儿五叔那样有涵养,轻易不会跟人翻脸,这事儿越想越蹊跷。他则认为一点儿都不蹊跷,跑人家店铺里坏人家买卖,换了谁,再有涵养也不干。秋水仍然纳闷儿,那人吧,进门说什么老二老二的,我也听不清……

    他细细地打量着她问你没听清?她说没听清,五叔按着他不让说,自个儿的声音也越说越小。宋少杰说这事儿我多少知道一点儿,回头告诉你。秋水问还等回头干什么?他说这事儿现在还没有完,完了肯定告诉你。那一刻她仿佛对他的认识产生了一个质的飞跃,她说我听到他们说老二时,就怀疑到你,你果然是个实诚的人!宋少杰微笑着,暗自庆幸回答正确,若装傻充愣,搞不好她是在试探哩。他也想试探试探,于是问五叔不常去你家,看来你那个堂表哥常去你家了?秋水说你怎么知道的,他说瞎猜的,要不然他也不会被我碰到。秋水简明扼要地讲了讲没眼眉几年来对自家庭院进行的改造,又说他今天是种桃树来的。宋少杰这时又为自己要了一瓶大直沽,放慢速度小口小口抿起来。秋水问你怎么不说话,宋少杰抑郁道:“说什么都不如付之行动,可是我又不会种桃和拔夹竹桃。”

    秋水笑啊笑的,可知道他是逗她,也知道他爱她,不由得心生欢喜。他们自然地谈到了宋少棋、二娘太、李春水,发现他们对于其他人的评价基本一致,只是用词分轻重而已。当所有人都谈过一遍,甚至连贝贝也谈过了,最终还是躲不过要谈宋淑堤的。秋水问:“是不是淑堤不听你的?是不是事情已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我一看你的脸『色』就知道了。”

    “所有的人都跟我作对,我突然好像找不着自个儿的灵魂了。他们都不理解我,我现在是孤掌难鸣,孤立无援哪。秋水,你不是以为我在胡说吧?”宋少杰大口喝酒,前言不搭后语地说。

    “不是。那是因为你和他们的想法不一样。也许,早晚能够一样的……”

    “早晚是多晚?二十年,还是三十年?那现在呢,秋水要不然你跟我走吧?!”宋少杰似乎脑子不大清醒,秋水听他说话哪也不挨哪儿,追问着:“你说的是真的?你想让我去哪儿?”

    “军令不可违,我不能说。可是留下你我不放心,我想跟你结婚……”宋少杰这时铿锵有力,毫不含糊地说。秋水隐隐地笑了,她笑他满口酒话,可是酒后吐真言倒也不假。她问淑堤到底怎么回事,宋少杰回答,是她们把事情定下了,我无权更改。要是家里信我,让周老麻子死也不知怎么死的,应该不是太难。秋水立刻表示反对,宋少杰说最起码他是我杀父的仇人。可是家里……还有什么比你家人不信任更使你灰心呢?秋水息事宁人地说,我都替你累了,你跟你哥打完还得跟二娘太打,到最后淑堤也不领你情了,何苦挨骂不讨好呢?话是这么说,可想到最后终是鲜花『插』牛粪的结局,她眼圈红了,可她不想哭出来,怕增加他的难过。她拼命地吃牛排,把刀叉弄得叮当响。这时一只狗脑袋从桌边冉冉升起,给同桌的两个人送来了万分惊喜和可乐。借着这个惊喜的气氛,宋少杰忽然道:“我怕万事难料,再难见到你了。”

    “你什么意思?你怎么又说这个?我们不是去天后宫祷告了?你有事叫我怎么办……”秋水自觉失口,惊慌失措过后,放下刀叉作势抽了下自己嘴巴。

    “秋水,我的意思是说,战争后果难料,据说我们有可能撤退的,我的意思是如果我不死……”宋少杰自觉不是老大那么嘴笨的人,今天怎么这么笨啊。

    “你有完没完啊,干吗老是死啊死的,到底让不让人吃饭了!”秋水又急又气地说。

    关于死和离别的话题到此结束了,因为实在是说不下去了。宋少杰边喝酒边看秋水吃东西,直到秋水吃下去两份烤牛排,一份土豆烧牛肉,一份烤鳗鱼,一份水果『色』拉,一份红菜汤,他说还怕你吃不惯呢。秋水说就是吃不惯,可我怕浪费。他说你做了谁的妻,一定是个好当家,什么都不浪费。秋水嗯了一声,看上去心满意足。两人不约而同地站起身,出来时已是万家灯火,宋少杰提议去看场电影,过了马路就是平安电影院。秋水犹豫一会儿,推辞不去了,她不能回家太晚,也想留个题目给下次。宋少杰答应下来。

    从灯火辉煌到了夜『色』朦胧的小镇,两人被杨柳青独有的宁静笼罩着,宋少杰借力把秋水拥在怀里。两个人情知分手在即,都有些激动。宋少杰问秋水今后有什么打算,秋水不免失落,她人生的最爱是在学校,今后,上学是想也甭想了。那天她和淑堤跑到学校去玩,普育连校名都改成了女三中。宋少杰说:“这个淑堤也反复说,要不是她,你还能有书念,是她害了你。你那么爱上学,将来可以读个大学。我出去才体会,不管哪儿都一样,知识越多越受宠。”

    秋水听了不语,她不用说话,她的眼睛是会说话的眼睛。巧目盼兮,形容的就是她这样。

    宋少杰这一次走,等待他的人不只秋水,还有一个徐三变。这孩子被带出来后始终住在宋家,宋少杰把他交给嫂嫂,特别关照贝贝陪看他。孩子刚开始来的时候,哪里肯待,给这家人添了不少麻烦。徐三变玩儿了还不到一天就腻了,眼看天快擦黑,便开始吵着要走。李春水照看了他一天,还不知他是谁,用春水的话说,老二把他带进门,话没交代三句半,人就没影了。面对小孩子的哭闹,春水也只是干着急。凡是家里能玩儿的东西,她都给徐三变拿来了,可是一件一件全被他扔掉了,包括泥人张的鸳鸯戏水的泥壶,也给摔成了好几瓣儿。大雄被请过来哄这小客人,没玩儿一会儿便让徐三变给推了个跟头,脑袋磕在大树上,疼哭了。大雄这一哭,贝贝很不高兴,因为最近贝贝和大雄相处得很好,大雄老给贝贝送肉包子和酱牛肉吃,送来送去送出感情了。贝贝不愿意看到大雄被欺负,它冲着徐三变一通狂吠。徐三变被吓得哇哇大哭,还『尿』了裤子。宋家大院哭成一团,李春水跑进房间向宋少棋求助,他在屋里很是悠然自得,听到脚步声,视线才从书本上转移过来,看着春水说:“咦,你怎么也哭了?”

    “我没哭,”春水抹了抹眼泪解释说,“我是急的。你快看看外头去!老二带来那个孩子非得回家,实在不行你把他送走吧!”

    “我倒是想把他送走了,我可得知道东南西北往哪儿送啊?我不知道往哪儿送,我怎么送呢?”宋少棋故意慢吞吞地说,目的是缓解春水的情绪。可春水还是让他赶紧想办法,宋少棋只好跟她出来,想看看能不能从孩子嘴里问出来点儿什么。他来到院里,面对闹得轰轰烈烈的俩小孩一小狗,照样束手无策。宋少棋冲春水两手一摊,说:“你找我,其实我也没辙。我有辙不用你叫,早出来啦。”李春水怪丈夫不管事儿,『逼』着让他赶紧想办法。接着又责怪老二把个孩子扔下就走了,到底是谁的孩子也没个交代,孩子自个儿也说不清道不明的……宋少棋弯腰抱起徐三变,也跟着抱怨老二捣鬼,要能弄清楚是谁家的孩子,我给送回去就完了。夫妻俩这些话让徐三变听见了,抽泣着回答说,我是我爸的孩子。

    宋少棋问:“你爸爸是谁?”

    徐三变答:“我爸爸是徐善庆。”

    宋少棋问:“那徐善庆是谁?”

    徐三变答:“徐善庆是我爸。”

    宋少棋说:“嗨!你这就跟没说一样!”

    徐三变听后竟踢腿打挺地撒起泼来了,嘴里使劲嚷着我要回家!宋少棋又启发孩子,问你家到底住哪儿呀?徐三变看着院子里那棵巨大的槐树,想了想,有柳不分地说:“我家有两棵树,一棵有树,一棵有树!”

    宋少棋哈哈大笑,杨大雄在一旁莫名其妙,却也瞎跟着『乱』笑。春水突然感叹杨大雄是个老实孩子,不知什么地方跟你一样,可是人有时也该有点儿霸气,像少杰那样。宋少棋说这我就不明白了,你看他好,为什么又不愿意秋水嫁他?春水便叹口气,说是怕少杰的『性』格太不定了,怕秋水跟了他担惊受怕。再说秋水年纪还小,『性』格又率真,应该找个稳当的、有本事的男人,镇着她点儿才好。宋少棋太实在了,听了这些话竟大喜过望,哦了一声问道,我就是你说的那种男人吧?在你眼里,老大怎么就那么好呢?春水顺水推舟地说了一句:“违法的不吃,犯法的不做。”

    宋少棋听了大失所望,自嘲原来自己就这么一条算不上优点的优点,连老二也比不过。李春水忙说比得过。宋少棋说:“你不用安慰我啦,真比得过也是将来的事。可是眼下你跟着我,是要吃苦的,给老二那份儿家产,有些是我借的,有些是我当的。我不能看着让他把玉雕龙一劈为二呀,你说是不是?”春水连说是是,“这个我也明白,过苦日子我不怕。可我不懂你为什么不把这些告诉少杰?还有二娘太……”

    二娘太怎么样,春水难以启齿又不说了。宋少棋顺其目光看过去,看到二娘太出现了,仍是那副无精打采的模样儿。宋少棋劝春水不要叫她二娘太,老二从不叫她妈,淑堤要走她也难过,看来以后只能是我养着她了。见春水脸上带了愁容,宋少棋让她把心搁肚里,他自己可以行医,和父亲一样靠此吃饭,他要春水相信他能养活这家人。

    春水点头表示自己信,说话间忙收拾晾在绳上的衣服,被他从身后连衣服带人一起抱住。春水连说我信还不行吗?贝贝傻傻地仰头看着,忽然被二娘太踢了一脚,识趣儿地走掉了。接下来,二娘太领两个孩子到街上去买糖人儿。这一夜,徐三变和杨大雄都在宋家住了下来,还一连住了多日。他不住多日也不行,他爸爸那边做不完活儿,用徐善庆的话说,这件活儿可不是那么好做的。

    因此,春水这边多了一个孩子要照看,她最近的日子很不好过。主要是淑堤不管出来进去都是嗔着脸的,二娘太自然也高兴不了,宋少棋一向少言寡语,看人脸『色』,于是也不大出声。一家四口,倒有三口人不言语。春水跑回娘家诉苦,母亲陪着她掉了一阵子眼泪,也没有别的话说。倒是秋水表现出深切同情,先是问这问那,接着给了春水许多贴心的安慰。

    春水享得几分温暖,深感这一趟家也没白回,顺嘴问问秋水一向在干什么,秋水拿了枕边的书给她看。春水不以为然,觉得爱情小说看得够多了,现又看什么鸳鸯蝴蝶梦。秋水指出那不是鸳鸯蝴蝶梦,你拿的是《『乱』世佳人》。春水继续刚才的批评,还不是整日浸泡在死啊活的情爱世界里,实在不是个好事。

    秋水指着她手上的《围城》道:“这是淑堤推荐的一本书,还是新出炉的呢。我读了才知欧洲文化明朝中叶就来中国了,学院派就是不一样。姐,围城比喻什么你不知道吧?好比你现在人在城里,我呢,是在城外。”

    “你本来就在城外,还用说吗?什么城里城外的,就这还单写一本子书让人掏钱来买。还新出炉的,又不是馒头。”春水一副不屑谈论的样子。

    秋水懒得张嘴了,因春水属马,她便责怪自己对马弹琴。春水刚提了半句二娘太说你和老二,秋水即脸『色』一黯,指责当姐的要有姐样儿,不要刚进城当了几天老婆,就学会了传老婆舌头。秋水又催春水早回,理由是这些天镇上闹黄鼠狼子。可春水偏要住下来,她不吃秋水那一套,无论是怎样恐吓和实际上的不欢迎。听到春水已和二娘太讲好,今晚在娘家住一晚,秋水没了章程,洗好耳朵准备接听姐姐的倾诉。第二天早晨李春水回城里,秋水午睡的时候,惊闻汽车喇叭一声。宋少杰如约来接秋水去看电影,秋水也不去计较他这次的间隔比上一次还长。他问秋水要不要跟家里说一声再走,秋水答是三百六十四天要说,只有今天不用。宋少杰一下子轻松了好多,她脸上的孩子气和童真是不多见的,那是自然的流『露』,最打动人。

    宋少杰接上秋水后回了趟家,连屋门也没进,他于院外朝门内的徐三变招手,徐三变还没反应过来,贝贝看到主人先蹿了上来。春水这些天照顾徐三变,孩子突然要走她有些难受。她出来送孩子,看见轿车里坐着的那个人像是秋水。待急走几步上前认个仔细,那人把头一别给她个后脑勺。这一来春水反认定她就是秋水,心里说,你小时候都是我给你梳小辫,谁还不认识你的后脑勺!宋少杰见秋水不想说话,便把手向后一挥,徐三变和贝贝争抢着上了车。他自己紧接着也上了车,这时觉得总该和春水客气一下的,于是说:“嫂子,要不你也跟我们一起兜个风?”

    春水摇摇头,宋少杰再无二话,脚下踩了油门,车子一下子驶了出去。宋少杰看了秋水一眼,告诉她感觉刚才你姐看见你了。秋水含笑道:“我想她肯定看见了,她眼多贼。”

    “别这么说你姐。”宋少杰笑道。

    “嘿,你凭什么教训我,你说你哥可比这狠。”秋水故意把他顶回去,宋少杰被噎了个狠却不拾茬儿,他猛加油门继续提速,车子开得飞快。秋水害怕了,她坐在副驾驶位置上感到眼晕,说道:“你别跟我赌气行不行?我不过是一句玩笑话。”

    宋少杰仍不说话,索『性』做赌气状越开越快,时速开到了一百二十迈。坐在后排的贝贝越来越高兴,徐三变则是辨认出快到家了才高兴起来的。秋水见状对宋少杰说:“你看你看,他还是认识家的。我姐还说问不出来他家在哪儿,他爸爸是谁。”

    “我爸是徐善庆。”徐三变不服气地大声道。

    “我听说你没说,你只是闹着回家,根本不知道往哪儿回。那我问你,徐善庆是谁?”秋水扭过头来逗他。

    “是我爸!”徐三变仍旧大声回答。

    “我知道,你刚才说了。你爸爸是干什么的呀?”秋水继续逗他说话。

    宋少杰此时抢过话头,说起他在部队里的事情。他说有一个可以拿来换命的兄弟,因为受了伤即将返乡,特意将贝贝留下来送给他。贝贝追着火车上它原来的主人,一直追出了二百多里地去,直到把那人送到山东老家,贝贝水都没喝一口就又返回来了。一个往返可是五百里地呀,你说贝贝是不是比人还聪明?秋水听这故事也不是第一遍了,她觉得他突然讲了这么一大篇子话,有点儿怪怪的。宋少杰将车子停下,扭头示意徐三变下车。徐三变高兴地跳下车,跑到自家院门前,一边拍门一边回头看。

    徐善庆来开门了,他看见站在门口的儿子,先是一愣,紧跟着跑出来一下抱起儿子,哭了。宋少杰原地等待着,等到徐氏父子抬起头来朝这里看,宋少杰向他们挥手致意。正要驱车离开时,贝贝却突然从后座跳下来,朝徐三变蹿了过去。徐善庆吓坏了,紧紧地搂着儿子,紧张地瞪着狗。徐三变从父亲怀里挣扎出来,蹲下来抚『摸』着贝贝。贝贝一口咬住徐三变的裤腿,往车的方向拖拉。徐善庆一看急眼了,气得抬脚就踢贝贝,这时儿子也急了,大声喊叫:“爸爸爸爸,你不要踢它!不要!”

    徐善庆这才想起有一个人可以求救,他朝车的方向看了一眼,宋少杰也好像刚刚从梦中惊醒一样,他把手伸出窗外,“啪,啪,啪”击掌三下。贝贝回头看看,一下子松了口。它再仰头看徐三变,目光竟是那么地恋恋不舍。徐三变把贝贝的头轻轻地扭转,贝贝掉转身往回跑,跳回它原来的座位上。车子发动后,贝贝还从后车窗看它的朋友,徐三变也朝它挥手。秋水惊讶地发现宋少杰的眼睛湿润了,她说:“哎,你是军人哪,还这么爱动感情,回头我告诉淑堤!”

    “我不是个好的军人,贝贝可是一条好狗。”宋少杰回答说。

    这个下午,影院排出的影片是悲情的,《西线无战事》和《『乱』世春秋》。他们讲好了要看卓别林的喜剧片,那只有等待夜场了。两个人在影院门前徘徊,秋水打量它拱形的屋顶和巨大的外廊柱,评价这建筑看上去很结实。宋少杰说秋水是实用派,这个影院建于二十年代,那时候你还没有生出来。又说这家影院的经理姓卢,是派拉蒙公司在天津的代理人。秋水惊讶宋少杰知道得多,他说自己是从《大公报》上看到的,爸爸活着也喜欢买《大公报》看。秋水说这张报还有别的报,都发行不到杨柳青那儿。宋少杰说你以后可以进城买,正好一块儿到我家看你姐。秋水笑了笑,隐忍了我不想我姐的话没说。

    宋少杰带秋水到不远的维多利亚公园『荡』秋千,这是秋水长这么大第一次『荡』到秋千,以前只在普育学校看过蒙养园的小秋千,不过只能一饱眼福,从未接触过。让宋少杰推着『荡』来『荡』去的感觉,三十年后回忆起来,秋水仍然感觉那么清晰美好,美好得甚至遗憾当时怎么没死在秋千上。当时她又紧张又新奇,不管不顾地大叫着。宋少杰则像个仆人般跑来跑去伺候她,一有空闲,他就心满意足地看着秋水。秋水低头去嗅花池里的花,见有一簇花是白的,宋少杰自嘲地说,这花儿怎么和我一样少白头,秋水说这叫白头翁。秋水还说:“这么大的园子光种点儿观赏的,太浪费了。应该种上几棵枣树,几棵苹果树,要能再种点桃树啦,梨树啦,梨树开得一片白,就像诗里的形容——‘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宋少杰夸她难得,又不缺少想象力,还挺会过日子的。秋水问道,哪个女孩不想过日子呢?宋少杰装作回答不出,秋水便自问自答是七仙女。仔细想却又不对,七仙女也是想过日子的,不然如何会思念下凡?他仍没响应她的( 秋水伊人(试读) http://www.xlawen.org/kan/222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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