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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5 部分阅读

    忖该是小姑娘周嘉敏。

    这番他却错了。

    杜丹鸾呆呆地靠着残破的院墙坐在不远处,她一夜未眠,神sè憔悴的很,身下垫了绵氅,身上却无御寒的冬衣,直裾制服教她下意识扯地紧紧的,双臂环着小腿,面向着东方初升的半幅朝阳,不知心里在想甚么。

    卫央心中一颤,这女郎不是外向的人,但也非内向的,自初始至今,甫时卫央觉她xing感又极具存在感,渐渐柴熙宁的影子重了些,这些ri子来也将这女郎慢慢地待寻常美人儿看,可自己真的知她么?

    一个二十郎当的女郎,前时曾听有个甚么叫弋阳侯之子的赵翼是大唐最年轻的将领,身负三军台之职,那么,此人年岁必不在杜丹鸾之下,为何这最年轻的将军,与杜丹鸾竟没有份?

    这世道,卫央颇是瞧明白了,那甚么平阳公主是为女子能得天下共尊,可见女郎出彩,世道也是容的,那么,杜丹鸾这样的年纪便为内卫府将军,怎的也算是国家重臣,如何没多少人将她也排在知名人物之中?

    内卫,譬如锦衣卫般的存在,卫央不必细想便能知其干系之紧,那三军台虽重,但也有天策府与兵部分权,内卫却是只听天子诏令的要部,杜丹鸾与那赵翼的分量,孰轻孰重?

    杜丹鸾曾说,在内卫属下面前她且仅有上司的尊严了,这话当时并未有多么教卫央细想,如今念起,这凤凰儿怕并非是个没有故事的人。

    如今的杜丹鸾,哪里有内卫将军的威风八面,抱着双臂怯怯地只坐在这里,彷佛只守住了这里,便她守住了今ri,守住了明ri,莫名教人心疼。

    柴熙宁这样的女郎,也不见她有这样大清早便带一身一夜惆怅的可怜。

    卫央轻轻叫道:“凤凰,你在这里坐了一夜么?”

    将手中大氅先披了过去,又扯了半幅掩住自己,不必往远远去看,这拐角里但凡过来个的是个人,必以为这两人相依着这样坐了一夜。

    吃这一声叫,杜丹鸾迷茫而呆板的眸光微微一怔,过了小半会儿方有了些迟钝的迟疑,慢慢地往四处看了一看,那眼眸方似得了力气的孩子,回转到卫央这边来。

    她的制服已教夜风凝出冰冷的触觉,脸蛋上绝无一分sè彩,苍白的,彷佛山里教冬风冻住的冰棱。

    目光停在近在咫尺的卫央的眼上,杜丹鸾眨眨眼,那眼睑上似也结了冰,一眨间,恍惚有冰块破碎的声。

    她是矜持的女郎,只这一次卫央将一张大氅盖着两人,她竟羞sè也不有,反而只是疲惫地低呼了一声:“卫郎,我……”后头当是有话要说,却她想不起来要说甚么,抑或不知要怎样讲,更或甚么也不愿讲了。

    轻轻拍着杜丹鸾的粉背,卫央安慰道:“以后慢慢说,不着急,左右我一直在,往后可没人敢欺负你了。”

    “除却你这坏人,谁敢明着欺负我?”杜丹鸾闷闷地道。

    卫央一怔,见女郎双颊终于有了艳红的一抹,凹凸有致的娇躯便偎在自己侧处,东方初火照映,眉目里有一种与她平ri全然不符的风情,当真是娇艳不可方物,忍不住飞快低头在她腮畔狠狠唧一口,笑嘻嘻道:“不错,不错,这话好教我高兴,来,庆祝一下。”

    庆祝?

    教他偷袭那一口,杜丹鸾一抹艳红早成了晕红,正低嗔的话儿尚未脱口,又听这人好古怪的话,好好的,有甚么好庆祝?只这人笑嘻嘻地将脸往自己这厢里凑,当时还能不知这恶人要做甚么?

    她毕竟面皮娇嫩,顾忌教人瞧见这羞人的事情,忙将两只手支上这恶人胸膛,死死地闭着眼眸,偏着头将脸蛋儿都藏进了肩窝子里,狠心要教他自重时,忽而念起这些ri子来这人与周嘉敏十分相得,心中暗道:“若教他不能得逞,只怕再好的话儿也不能教他甘心,这坏人的气焰,那是不能打压的。”

    这一犹豫,又教卫央偷袭得手,看他得意满足的样子,索xing也管不得那许多,左右这里暂且也无人经过,女郎将些微有了些暖意的脸蛋儿靠上他肩头,深深闭上眼眸轻轻道:“卫郎可是祭奠爹娘么?”

    祭奠?

    卫央呸呸地连啐几口,要与女郎胡扯时,女郎幽幽叹道:“难怪昨ri冲冠一怒,连桃伯那样的高手也不能再挡你的路,想是胡虏凶狠,蛾贼残暴,引你起伤心事儿了。”

    原来她昨夜里来寻卫央,雪地里那三炷香尚未烧尽,竟当是卫央想起家境,因此认定他家小恐怕陷于胡虏蛾贼之手,方做此劝慰的话来。

    卫央不知怎样解释,女郎怅然叹道:“都是有爹娘的,咱们也都是这世上只剩下自个儿一个人的,卫郎,你尚可光明正大祭拜高堂,你知么,我,我便是要给他们烧化些纸钱,那也不敢教人瞧见。”

    说到这里,女郎双眸泉涌似落下泪来,仰着俏脸瞧进卫央眼睛里,不安地问他:“我不及柴娘子美,又不及她家境清白,更无敏儿那样总能教人疼爱的本事,卫郎,你见我有甚么好么?”

    果然是个有故事的,卫央也不追问她,看得出来,这女郎心里有极深的心结,难怪初见时yin差阳错犯了她的身子她便第一个想到了死,只是如今还不是问她那些前事的时候,待她自己觉着能说出来了,那才是彻底解她心结的时候。

    便笑道:“要我说你有甚么好,那我可说不出来。”

    女郎不免气恼,这人,平ri最能胡说八道,纵他心里真不能有个道理,乱说两句哄哄人也不成么!偏过头在他脸上仔细找寻,终于没能找到他在顽笑的迹象,反而前所未有般的认真,当时心中又疼又茫然,由不住泪水滚到了眼边。

    却听这坏人顿了顿方继续说:“可是,我第一眼见你,除了这女郎好嚣张的印象,那便觉着你该是我的女郎这样的一个想法了。到如今,我也一直在找为甚么会有这个不礼貌的想法并且长久地盘桓不去的缘由,可是,很抱歉,怎么找都找不到,索xing后来不去找那子虚乌有的理由了,总归,这么好的一个女郎,不是我的,我也要抢到手。是我的,那就永远是我的,不管是别人来抢,还是人家自己想走远些,我都是不会答应的。”

    这番话颇有不正经的地方,但落在杜丹鸾耳中,一个字一句话地刻进她的心里,她便觉着头晕目眩,一身的血都在往头顶上冲,本是想忍着这喜悦嗔他说话也不利索,可不知怎么的,那些心里想着要说的话,要做的动作,俱都做出来,说出来时变了样子。

    女郎将晶莹的秀额抵在这已将自家分明俘虏了的坏人胸膛里,喃喃道:“你这坏人,天生是来欺负人的,我,只怕你见了甚么好妹妹,早将我这只知提刀杀人的忘在心里去了。”

    卫央笑道:“难为大名鼎鼎的小杜将军也有这撒娇的本领呢,若教人瞧见,恐怕不敢认你是那只骄傲的凤凰啦。我跟你说,别人说你只会提刀杀人,我看啊,那是羡慕嫉妒恨,我就喜欢会提刀杀人的女郎,不信你摸摸看,和你在一起,我这心跳都不会了,只会瞎扑腾折腾自己玩啦。”

    女郎吃地一声笑,绞着手指哼道:“说起来,人家说我只会提刀杀人那还轻了呢,鹰犬走狗,无恶不作,那些话儿想起来便气人的很。”

    卫央大怒:“谁说的?你告诉我,我去找这人评评理去,妈的,这世上除了我,居然还敢有人气小杜将军,不打屁股难消我心头之怒——你别拦我,我跟你说,敢这么说内卫统领将军的,那都是被你惯坏的。回头你给我一身内卫制服,我上他家门上去,让这厮见识见识什么叫做真的鹰犬走狗无恶不作。”

    转瞬又道:“不过,这样的外号挺好啊,我不也被人称为鹰犬么,咱俩正好凑一对,管他别人说甚么好。”

    他一这样说,杜丹鸾那处翘挺地立时往心中导来苏苏麻麻的感觉,念起初见时这人胆大包天敢打……打自己那里,当真是个天生无恶不作之徒的坯子。

    “你这天生来欺负我的死人。”女郎吸了下鼻翼,转瞬仰着秀颈,将一只手伸出在那张黑脸上摩挲,轻轻道,“人家满腹经纶,便是周丰那样的才子翰林也不放在眼里,讲武堂中能演武,国子监里可论文,咱们,咱们怎能跟人家理论?!你这些话儿,听得我心里再欢喜也不过,可,可莫在人前这样讲,教人家又笑话你。”

    卫央听出她满腔的维护之意,心下荡漾忙又占便宜似唧一口亲了下去,女郎飞快躲开,卫央心中惆怅,不由又怒从中来:“柴二那二货都将第一次送出去了,咱这初吻怎么都这么难消灭?”

    女郎红着双腮,想了想瞥见四下里无人,将粉颊紧贴在他脸庞上,呢喃般道:“卫郎,卫郎,倘若在以前,念起那可恶的人这样说我,由不住便满心的怒火。可想想倘若你这样维护我,在那人面前吃不到好反教更多的人耻笑,我便难受的紧。似你这样的大英雄,怎可受那等的气?这些话儿,因此往后可千万不要说出口了,好不好?”

    卫央笑道:“你还不知我么,胡说八道胡搅蛮缠那可比上阵杀敌更拿手。咦?听着你这意思,那还是个女郎?你告诉我她是谁,是穿蓝衣服那个包——那个馒头么?”

    听他将李微澜说是馒头,早知这人无法无天,杜丹鸾自不再说他,反而奇道:“怎地这样说她?哼,世上你见哪个馒头长成这样好看的?”

    不长个馒头样儿,能教周丰那哈巴狗似的人追到这里来?

    卫央这样一解释,女郎失笑,抿抿嘴唇,笑意吟吟道:“那个人么,你想也当知道的,敏儿是她的妹妹,咱们大唐讲武堂的教授,国子监的女师,天下知名的女子呢。”

    大周后?

    杜丹鸾笑意中略有些钦服,却撇着小嘴:“她叫周宪,恐怕啊,端庄典雅与你那柴女郎甚有一比哩。”

    恐怕卫央在她当面说收不回去的话,女郎叹了口气又道:“卫央可莫小觑这女子,她的才学,那是实实在在的好,为人虽清高的很,却也是个苦命人,嫁衣已就,萧郎撒手尘寰,说起来,我倒钦服她的坚韧强过讨厌她那样说我。”

    那就是了,史书里大周后原本就是个端庄秀雅的人,她真是个读圣贤书的人,待内卫这样的机构自然不喜。

    只不过,卫央自周嘉敏口中套过话,这时空里没有了南唐,自然也没有了后主李煜,那这大周后又嫁给了谁?本卫央没在意,周嘉敏想对姊姊的现状也不愿开口,因此如今卫央方知这周宪居然正是云英未嫁但却守了寡的。

    突然,杜丹鸾竟眼眸里闪亮亮的,脸上浮起向往的神采,和声道:“卫郎,敏儿尚小,不如,待到了长安,你将这周宪手到擒来,我倒要瞧瞧倘若她动了凡心,在我这世俗女子面前她是怎样个清高假装下去!”

    卫央忙干咳几声,心里猫儿挠似的抓火,却终于将怀中女郎的红唇擒到,女郎如遭丝缠,身躯剧烈一颤,下意识将那大氅两手扯住往头上一罩,呜呜地几声后,将那大氅拽落时,红cháo占据了整个面庞,粉颈火烧云般,作sè不及叱责,又教意犹未尽舔着嘴唇的卫央一番话将到了嘴边的狠话都消弭在九霄云外去了。

    卫央一手揽着女郎的细腰,一手在她晶玉般脸颊上轻轻抚弄,低声念道:“凤凰儿,别人怎样看,那是别人的事情,在我心里,你是我的肝肺,每ri不想你一千遍一万遍就无法入睡。你是我的脾胃,没有你在心里每天出现十二个时辰,吃甚么那都没味。我想,等我们都老了,路也走不动,话也说不清,眼也瞧不见,但只要你在,现在能做的,到那时我依然还都会。”

    “你这死人,惯会骗我只这么些ri子便再也不会忘掉你了。”女郎又哭又笑,情动起来,反臂扣着他脖颈,将红唇贴在他脸庞上死命地往一起挤,彷佛要挤成一个人方安心,呢喃道,“这样的话儿,你待别人用别的去哄,只许说给我一个听,死人,你这坏死的人,总是老天要教你这世里来哄我不想这么快老,那么快死的……”

    这一ri,外头的联军竟没有立即发动攻击,杜丹鸾归舍时,蓝衣女郎持一卷书正瞧着,已是早膳时候。

    瞧瞧杜丹鸾,女郎突然轻笑出声,带着蹲在地上扑扇着蒲扇烧火的阿蛮也脆声大笑。

    女郎放下手中卷,绕案到不明所以的杜丹鸾身前,她身量比杜丹鸾还要高些,低着头转着圈又将杜丹鸾上下打量了一番,终尔将目光落在她秀颈处,摇着头叹道:“凤凰,凤凰,那胆大包天的卫央又对你做了甚么,甚么见不得人的龌龊事儿,你竟任由他就这样欺负你了么?”

    杜丹鸾茫然,摇摇头道:“没有啊,我只是好奇的很,卫郎说外头蛾贼今ri定不来攻,你也这样悠闲,也这般笃定么?”

    “昨ri你那卫郎单枪匹马将贼吓破了胆,他定不知原来这里竟有这样一条猛将,因此变数大增,今ri军心不稳士气低落,又不好将昨ri的败军尽皆处置,恐怕正是为难时候,怎能再来攻?倘若再败,恐怕,哼,这样的贼,能成甚么气候!”女郎甚不屑,只却心中惊奇,原来那人竟果然与自己想到一处去了。

    烧起炭火来,阿蛮直起腰笑嘻嘻道:“可不是呢,方才公主还说,外头一片风声鹤唳,但卫百将定不会如此,若然他与公主想在一处去了。”

    似心虚地瞪一眼阿蛮,又瞧见杜丹鸾的秀颈,女郎蓦然一阵心烦意乱,挥挥手道:“你这凤凰,战事当前竟敢一反xing子,大白天的竟,竟与那人缱绻到顾不得收拾好行藏再来见人,哼,这胆大的无法无天的百将,将好好个内卫将军也敢,敢这样轻薄。”

    阿蛮取来明镜,这时杜丹鸾方知那番情动时,那坏死的人竟在自己的秀颈上能见人处,将那喷着火般的口吻留下处处的吻痕,这坏死的人!

    “这人如今去了哪里?”女郎问道。

    杜丹鸾羞不可抑,不及多想随口道:“说是要去红袄寺。”

    女郎愈发恼怒,哼道:“这无法无天的人,如今愈加无法无天了!”

    不说阿蛮,纵是杜丹鸾也诧异至极,卫央去红袄寺,以这人一贯的行事,自当寻谁的不快去了,若说他无法无天,哪怕愈加无法无天,这那不难明知,只是女郎这样的气恼,又是怎地了?

    若卫央的无法无天能教她着恼,这些ri子来早恼了三五十番七八十回了,今ri方发作,又触到她甚么不快处了?

    第六十五章 那销魂的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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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ri这联营,恐怕咱们难闯过去啊!”望着一夜之间已归正严谨的联营,周快皱皱眉按住阔刀瞥一眼卫央道。

    另一边的窦老大也练练点头,昨ri能冲阵荡营,固然有卫央连番乱了联军军心的原因,在窦老大看来,恐怕与对阵的是蛾贼而非今ri的西夏与蛾贼jing英也甚有干系。

    这样的联营,怎能闯得?

    卫央笑道:“瞧把你们着紧的,谁说我要去闯联营?”

    众皆愕然,周快奇道:“不去闯营,咱们出来这是……莫非百将不yu寻焦南逢那厮么?哼,以我看来,那一伙三五十的恶贼能突然自镇中杀出,戕害镇民,必与这红袄寺有关。”

    窦老大也道:“不错,守备营底下既能凿秘洞,红袄寺只那几个一瞧便古怪的僧人,若要在那里掘出秘洞,那是再轻易也不过的事情了。何况,何况……”

    “有甚么好吞吞吐吐的,但有话,只管讲。”卫央眯起眼睛往前头彻底将西去北往道路堵死的联营,缓缓走马往内外打量,听窦老大迟疑之意,哼一声道。

    窦老大犹豫了片刻,找不出更好的措辞,只好直言:“何况这些内卫,所谓的京兆府捕快,突然悄然出现在镇内的数千我军,以及那许多的器械,若非有直达镇内的秘洞,怎进来?”

    卫央摇摇头:“内卫自是内卫,捕快绝非捕快,这些秘事,咱们小小的守备屯过问不起。至于悄然增加的jing锐大军,那是自守备营下秘洞里进来的,不必多怪。”

    那么,那些个作乱为恶地三五十人,自也是这秘洞里进来的?

    卫央不敢确定,但他心中笃定,那红袄寺下必有古怪。那许多的人,一夜之间在内卫眼皮子底下教杀,又不见半分凶煞的现场,便是这些人早早教人算计下了慢毒,以对手仔细谨慎要行不轨之图,怎敢有半分大意认定那毒必能在那时候里将所有棋子都放倒?而彼时左右内外都教内卫严密把守,这些个内卫,并非是对手能收买得到的,如此,若这红袄寺大殿里没有密室消息暗格,那监视着密控棋子生死的人藏身何处?

    如今卫央以为,若要就眼下已发生的一连贯事情而论,倘若就此要破案,红袄寺必当挖地三尺,镇内有一处也该严密监视起来,便是那驿舍里,比如那古怪的读书人与他那古里古怪的黑瘦随从。

    只是如今的守备职责,已是临来主力军的事情了,甲屯处境颇为尴尬,既无明确职责,又无移交防务的军令,便连驻所,也移到了镇署事舍中,甚么作为,不能有知。

    便要追问,卫央也自知不是时候。

    明情有人要图不轨,有人便要阻止,而那图不轨的所谋甚大,这要阻止的,也分明是要长线之下取长鲸,将甲屯,抑或将自己安置成如今这尴尬境地,无非不愿教自己在这大事里因己心不忍而破坏稳在手中的掌握。

    卫央是胆大包天,但那自寻死路的事情他可不会去做。

    这恐怕与朝里的风起云涌甚有干系,那波诡云谲的争斗,他怎肯轻易入手进去?

    今ri出镇,说是要往红袄寺里寻焦南逢龌龊,实则只是卫央要来看看这上万的联军既到,那女郎以身为鹿yu取捕猎者的图谋,到底至此完成了几分。

    “走罢,回去。”卫央看罢联军阵容,心下已有了计较,回马却往镇内而走。

    上下愕然,便不去红袄寺,不去闯营,可也不用只出来瞧一眼便走罢?

    只昨ri一战,卫央在甲屯里上下心中神威如岳,他一言既出,便是周快窦老大心中虽不解的很,却始终不曾出言反对,当时拨马快走,甚快便又回了镇口,把住镇口斜坡的,竟是一军之师,足有千人,教缨结显是将军的引着,忙忙碌碌搬运滚木砲石起箭垛上弓弦,比出时所见愈发有战前的匆忙。

    这些是身经百战的锐士,不消上头发令,自觉出真的大战一触即发将在眼前,甲屯昨ri虽也上了阵,只以几人轻伤换来堪称大捷的胜利,但与这样的老卒,那可又差了千里万里,不能与他比。

    “在这样的老卒面前,你等真有骄矜的面目么?”离了镇口往署事舍的路上,卫央见甚有新卒得意自矜,不待周快将这军心暗示教他整顿,卫央已厉sè喝问,“昨ri大捷,一是敌手只乌合之众不堪一击,二来他先乱了军心,而后又自相践踏方使有那番结局,你看人家,战时死不顾身,平ri与常人相善友好,这样的军容,我屯可能比么?”

    周快心道,这果然是个能作上将的,只他心中不解,卫央这空走一遭往外头去瞧联军阵容,到底是甚么打算?

    “休说这一军,便是与我原先那一校之军相比,恐怕……”顾不得卫央所计较甚么长远,周快身为队正,自要履队正之责,卫央一言既出,他便跟上哼道,“昨ri之胜,为新卒一营,咱们自当荣耀的很,然若要真成就锐士之名,沙场里千百个来回也能活下来,我看那是奢望。”

    一席话,在方得一胜的新卒们耳中听来,心中自不忿,他也是锐士,咱们也不是草包,凭甚在他面前,咱们便要低着头?

    纵是王孙这样的聪明人,也并不以为那老卒们与甲屯高明到了那里去。

    “罢了。”将白马丢给窦老大,卫央抬手止住周快的喝叱抬脚进了院来。

    为军将,卫央虽有不忍之心,但这将士难免阵上亡,正如瓦罐不离井边碎的道理,既为军卒,必要上战场去,或许不等今riri落,甲屯便要卷入镇口防御战事里去,到时真战场如学堂,自会教这些新卒们见识jing锐老卒与幸得一胜的甲屯差别究竟在哪里。

    虽必然要有折损,或许甲屯惊真的一战,能幸存的不过数十人乃至十数人,可又有甚么法子呢。战场,那是半分容不得忍心与不忍心的,在新卒们真成老卒之前,如今怎样拿道理教他得知,那也无用。

    赵乡将也得了伤,自署事舍为甲屯所用,他便终ri不见踪影,今ri却来这里似闲坐,迎头撞见卫央,赵某露出古怪的笑容,拱手笑道:“恭贺卫百将,恭贺甲屯,得昨ri一胜,已为劲旅,早晚必成国家重器,可喜可贺。”

    卫央拱手道:“赵乡将抬举咱们了,甚么劲旅,看人家老卒成群,咱们可还差得远——多ri不见,赵乡将在忙活甚么?”

    一面延请入舍,赵某抬脚时笑道:“本咱们只是土兵,协整治安倒能用,这般战事,纵多也有退伍的老卒,那也想必始终用不上,这些ri里,倒是打下手处为多。”不及坐定,续道,“这番来,也是奉命的——昨ri卫百将大枪如虎,将当时在马厩处某一位长上伤着了,生恐家里那口子不依招惹咱们不快,只好将人先安置在这里,倒劳烦卫百将照看哩。”

    便将侯在里头土兵手中大盒命教开了,里头只是jing致酒肉美食,赵某笑道:“虽不存教卫百将不快的念头,毕竟事已至此,些许家养禽兽,切蒸就些心意,万望莫辞才好。”

    这一盒美食分量不多,三五寻常人也消化得了,哪里能足卫央口腹?

    周快喜爱美食,这些ri子来在屯里每ri只有馒头烩菜,闻到香味忍不住食指大动,抢上去看过分量,怏怏搓着手退到了一边。

    卫央闻了闻美味,向赵某先拱手谢了,教窦老大:“自昨ri贼来作乱,屯里多有吃伤兄弟,你将这美食拿去教分了。”

    窦老大更不迟疑快步而去,卫央请赵某就座,这才致歉道:“昨ri紧急,只盼一心取到那雁门雪,不意竟伤了乡将家长老,心中已过意不去,说甚么劳烦的话。只管在这里敬仰,到用时,自去便是,若有便宜要行时,我自知晓,不必担心。”

    那苍头侍卫刀法了得,步战之妙恐不在呼杨老将之下,怎会巧是赵某的长老?

    他拿这理由来说,又这一盒美食jing妙,非赵某那样的乡将家境能有,卫央情知端地,当时说破开。

    赵某笑道:“咱们都知瞒不过卫百将,知晓有人相信便是了。如此,赵某不负托付,军有大事要紧,不便久留,卫百将留步。”

    教周快送赵某出舍,卫央寻人一问,那苍头侍卫正在偏舍里安身,径来寻他,撩门帘往里一看,老者正就烛火擦刀,头也不抬苍劲的声道:“三两ri在此安身,劳烦卫百将担待。”

    与马前挡路时比,这人面如金纸喘息断断续续,做一副重伤在身的架势。

    卫央走过去在他一边坐下,指着笑道:“老爷子,你这装病不专业啊。如果你肯告诉我怎么称呼,我便帮你装地更像xing命垂危的那种人。怎么样?”

    “不怎样!”老者十分惊奇,这人虽已有胆大且脸皮厚嘴巴损的名声在外,但昨ri那一枪,乱军里那威势,怎会是这样一个人?当时看他嬉皮笑脸套近乎的一副口吻,心中立时生出jing惕之意,哼一声道,“你有甚么好法子能瞒过别人眼目,只管说来听听,倒不信你能生甚么不坏的主见。”

    这老爷子,还会使激将法了!

    掰着手指,卫央笑嘻嘻道:“要是让我来打扮你,首先,这脸上的金粉实在多了些,厚了些,如若假意涂上别的甚么,教人一眼瞧出你分明以粉妆遮掩重伤的架势,那才更有可信的力度。另外,若有客人来访,再教人将舍内火炭撤去,大开门户使冷风那时方钻进来,这样可能使有心人笃定你这老爷子是废了,岂不更好?”

    “叫我桃伯。”沉默了一下,手中擦的刀还归鞘中,老者心中已将卫央所见大以为然,但想起来时李微澜千般嘱咐教他莫为卫央这厮哄着泄露消息,便斜着老眼睨着卫央,努力作心怀为他那一枪所伤的不悦哼道,“你这法子,果然能管用么?”

    卫央自往碗里倒水,笑吟吟道:“你这老爷子,这么高明的武艺刀法,说是赵某的长老谁信啊,但这样安排你暂且远离穿蓝衣那女郎身边,我看所图必是镇内最后一泼内贼,恐怕正是那位与弋阳侯甚有瓜葛的京西诸路军械转运局司正赵典空,是不是?”

    桃伯微微沉吟,难怪女郎说定瞒不住这人的机敏,看来果真如此了。

    特别能牵涉到弋阳侯,听说这厮待朝政是一概无知,能自只言片语里推断出赵典空的来历与干系,真是个果然机敏的人。

    “不错,你这厮,倒也有三分玲珑的心机。”点点头,桃伯在说正事之前又多加了一句满是鄙夷的称赞,只因为这厮居然不尊重李微澜,“那人胆大包天,倒卖军械窝藏兵甲已成死罪,如今事发,yu以弋阳侯府为质行不轨之事,诚可谓百死不足惜。只这人灵通甚广大,又颇知厉害,你能笃定以你之计,他定能入彀?”

    凭什么我给你出个主意,便要你相信按此行事必能成功?我又不是你出钱雇佣的军师!

    撇撇嘴,卫央很为这桃伯的智商着急。

    桃伯人老成jing,又是个识人无算的老辣人物,卫央那反将他鄙夷尽数还回地样子,怎能如此显眼还瞧不出来?

    老脸有些发热,桃伯心中奇道:“这厮分明是个果然的无赖,只却怎地竟生不出一把掐死这厮的心?公主将此人以为有陈礼之资,陈礼厚重沉稳,怎会有这厮的无赖jing细——倒是这厮勇猛能使锐士,又jiān猾狡诈,若真予他一营轻骑,倒是个能行公主之图地好材料——哼,若这厮能改掉无赖的嘴脸,使人瞧着好歹舒心些,一国骑军主将的资质,倒也堪称不在陈礼之下了。”

    大唐不缺锐士,不缺大将,更不会少能征善战的上将,只虽如今大唐设有马政司善骑监,便无燕云之地,河套这样的产良马地也在敌手,每战时,朝廷也可征发骏马数十万匹,可这能领轻骑全平阳公主一天下之大略者,竟无一人!

    轻骑者,能征善战那是必然,然在平阳公主看来,唯独长途远袭,于决战之时突然自敌军之后他意料不到的地方杀出,扯动敌阵终至分崩离析,或任意的时候能远征万里,在大唐主军未发时先乱敌国,纵最为轻时能神出鬼没袭取敌军粮道的,那才是轻骑。

    临阵突击,重装甲骑已在长安设纛,各路军镇也有舍重装骑军,而大唐陌刀军,正面决战已无匹敌者,唯独这能作偏军之大用的轻骑,至今仍不知主将哪里去寻。

    若无一支可实施战略意图出兵的轻骑,平阳公主时常感叹主动不在我而在敌,无论契丹党项,善袭轻骑总能教大唐每一次的出征事倍功半,因此耽搁了将这四海一统的教程。

    如此,这骑军主将,必要狡诈而忠诚,勇猛而无赖,敌后千里之外也能猜到主军行事目的之人。当初陈礼虽有将才,勉强也只合平阳公主三分心意,只堪是矮子里头拔翁仲,其人忠诚有余,狡诈不足。

    唯独这卫央,胆大包天堪负轻骑远征的主将之责,一身本领偏是个死占便宜不吃亏的货sè,本领高强能统轻骑里千万不怕死的,这样的主将,勇冠三军更能壮三军之心胆,更是个为了活路甚么法子都敢用的。这样的人,怎能不如久旱地逢着了一场好雨,教深知平阳公主心意的上下人等欣喜如狂?

    只是,这人胆大包天,将甚么都不放在心里倒还罢了,将平阳公主也敢在面前装疯卖傻不惜出刀子威胁的秉xing,谁敢驾驭?

    桃伯自然知晓,来时李微澜托付他试探出卫央这厮的心地,她是有愧煞须眉男儿的气概的,可这卫央,她能驾驭得了么?

    当时依了卫央的计较,桃伯教周快与窦老大一番打扮,又教王孙那jiān猾的人添了些说教,苍面上敷衍了粉妆,不片刻外出晃荡时,强作康安体泰的样子,分毫瞧不出他教卫央那一枪坏了内腑的架势。

    果然,晚膳过后,眼看联营里炊烟升起,镇内知若今ri有战,也必在入夜时方起,难得战前的安宁,往来的人比晌午时又多了些,而署事舍外,有自称桃伯故交的赵典空求见。

    是时,桃伯已和衣卧下,纵他不惧寒冷,舍内也生了火炉,闻听赵典空求见,依卫央之计,忙教人撤去炭盆,又洞开门窗,外头方放轻车简从来的赵典空一行入内。

    天黑之时,赵典空一行脚步轻快拐出大门,桃伯手扶刀柄,老眼里杀机闪烁,嘿然冷笑:“竖子安敢有翻天之心!”

    半晌又闷闷哼道:“高继嗣小儿,倒狡诈的紧,竟不来入彀!”

    西陲决战,一触即发!

    倒是卫央,闲坐看书卷时,方有窦老大来撤去碗筷,徐涣轻手轻脚在门口徘徊,进也不是进,去也不是去,甚教人着急。

    唤进门来,卫央当是他担忧徐娘子,好言安慰时,徐涣摇着头道:“卫大哥,我家不曾花费太多为我开脱,长安里家舍都有,又无亲戚牵连,自不必阿姐往轻兵家眷营里定要去住,有卫大哥托人照料,定无妨,我来,我来只为一事,这个,实在不好出口。”

    放下那卷排列大唐军律军制的兵书,卫央笑道:“这倒齐了,不为你姐姐,你还能有甚么不好开口的事情?莫不是看中了镇中谁家女郎么?这个好办,我代你去说亲,不过,你这小小的年纪,这么着急作甚么?”

    “不是不是。”徐涣面红耳赤,这个卫大哥,甚么都好,就是这一张嘴说话教人胆战心惊,甚么话都能自他口中说出。怕他又说甚么荤话,徐涣顾不得面皮忙道,“昨ri一战,我竟不曾获首一级,反而战场里,战场里……”

    “瞧见马前蛾贼惊恐模样生不忍之心了罢?”卫央了然,转去将徐涣按坐下,倒水一碗递过去,走在那边也坐下,沉吟片刻语重心长道,“这不是你的问题,你可知,纵是我面对那些个伪魏余孽之时,亲眼见他持刀杀人,当时有器械在手,若非想起元祥或许会逃脱后来寻仇报复,那也不会出手擒他?”

    徐涣讶道:“卫大哥你也不忍过么?”

    “都是肉生的心,怎会素无不忍之心?”卫央将手按在徐涣肩头笑道,“你小子是个读书人,定是犯事到轻兵营之前,读的是圣贤书,学的是王化意,待这远征讨伐的大军,也曾当凶事来瞧,对不对?”

    徐涣赧然,挠头不知怎样说话,但卫央能洞彻这世道里读书人的眼光,那可教徐涣佩服的很。

    “我没想过要成甚么不世的功名业绩,虽有一身的本领,昨ri之前,也没想过要在军中效力下去,身为百将,守备一镇,那也只想着你好我好大家好,彼此平安无事混沌过ri子最好。”这番话,卫央娓娓道来教徐涣愈发惊讶了。

    在他看来,一身本领勇冠三军的卫央,怎会可以有这样的心思?那定是渴慕功名。仗剑求封万户侯也不为过的英雄人物,纵有不忍的心,恐怕也不能堕落至此。

    当时徐涣喜道:“我只当卫大哥你这样的英雄人物,定要是三尺剑为国开疆拓土,血流成河也无非眨眼便过眼云烟的,怎能会有咱们这些既有心为国家能投笔从戎征战四海,却又念都是生灵看只为开疆拓土便视生灵如草芥的大军甚有违圣人教训,由是好生矛盾难以决断的心思,这倒好得很,这样的卫大哥,那才既是大英雄,又是我卫大哥。”

    卫央一笑,又摇摇头道:“可今天我却改变了这个看法,小徐子,你说这些个蛾贼胡虏都是生灵,那么,我们唐人中的百姓便不是生灵了么?是为锐士,眼见唐人教这些咱们不忍杀之的蛾贼胡虏侵略残杀,今ri镇中所见你也瞧得明白了,小小一处镇内,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者几何?放眼大唐,教这些个贼坏了xing命,坏了家业,坏了老小上下的,又几何?生在大唐,身是锐士,便应该舍生忘死,便应该守卫咱们的大唐,若因待敌人心慈手软不忍杀之,那么,我们唐人的死伤折损,又该向谁去讨公道?”

    徐涣垂下头去,讷讷道:“我也知道这个道理,若在学堂时候,这些道( 大唐国色 http://www.xlawen.org/kan/228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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