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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2 部分阅读

    而上,只力有未逮,悻悻然飞快缩回时,一股一股的浓烟自火中升腾而起,红的火,青的烟,教暖阳一照,一并竟似要俱都化作深青sè的焰,好不惊心。

    卫央哼道:“这伙贱人,沙坡头里置好勾当要用火,这里却没有想过也来个烈火无情——”

    尚未骂完,卫央陡然一个激灵,骇然叫道:“不好,这娘们人手不足,赚了咱们一把,快走,这里不可久留!”

    他虽没头没脑,然论一人之能,马家坡子前那一撞煞却多少英雄。只三人,将沙坡头那等险要轻轻取来,休说轻兵营,正军里能有几人。当时一声令下,累赘如先一拨挑着铁锅的也不敢怠慢,纷纷翻身上马,转瞬间聚拢在了一处。

    卫央持大枪,神sè肃杀环顾四方,略一犹豫,枪指北方,不及周快问因由喝道:“走,快马也须加一鞭——边走边说,再不走,那娘们的帮手来了咱们谁也别想逃。”

    五百骏马翻蹄如走鼓,镇民们稀奇尚未瞧够,只看这一伙不要命的竟闪电般又自原路返归北地去了,谁也不知用意,有心思的各自揣摩,大都是嘻哈当个饭前的笑谈——这轻兵营里出来的,果然与王师正军不能比,军纪涣散便也罢了,逃命也这般没头没脑。

    没有人能体会到卫央如今心中的不安,这不安正来自教他深深忌惮的萧绰。

    嘴上损着高继嗣时,念起这厮要行的诡计,又瞧到眼前那冲天的大火,当时卫央心中突然撞出一个疑惑:“以辽人远拦子jing锐,暗探密集,身为上位者,萧绰怎能不知我大军不至有千万人来吴镇?她掌握中的讯息定不少,平阳那里的处境不决当有六七分知晓,也当知暗藏的偏师定不会剑走偏锋往这里来扎入辽军必经的道路为卒子。那么,以数百人数十人,若当时我军马到庄前,萧绰能料到我必来,若她人多,何不将计就计诱我这区区人马绞杀之?这样好的示威良机,若非人手真不足,她怎肯不行?”

    这年头一起,卫央后背上一股森森的寒自脊椎骨起,刹那间冲上了头盖骨。

    他明白了,萧绰匆忙间,许也是外派出人手行别的行事去了,因此纵寅火率只两百余人她也当时不能笃定可一口吞掉,待见了我军到来又不敢一时引发,那也是没有全歼的把握。

    这是个贪心的女人,若是卫央,换作身为彼,管他能不能一口吞掉,左右都是示威兼且教平阳知晓我已到了面前,两三百的斥候前锋又如何?能吃几个算几个,她却不,一心只要全吞。

    这方给了寅火率里一部分的将士多活些时候的机会——萧绰的打算,恐怕差不离正是眼见这只两百五十人,撒出了人手往别处搬帮手去了。

    至于寅火率在吴镇里一番停留,那是萧绰巴不得的事情。

    只消她帮手到来团团围住,到时寅火率走脱也难,在这里将寅火率全歼,既报了为藏行踪与匆忙间带不走许多物什的恼羞成怒,又可徐徐仍旧以她的脚程教平阳惊闻辽军已在面前,不定还能在寅火率这里获得不错的别的收获,何乐不为?

    大略听了卫央的解释,周快有些难以理解。

    纵然这萧绰真是个有本事的女郎,她真能料定北上来的唐军只数百数十人?

    至于料定是寅火率这两百五十人,周快根本不信,世上真有能掐会算的人,那也不该是一个胡虏里的女子。

    然他最不解的是明知对手难缠,卫央怎会做这往人家心腹地里窜去的行事?这可不是个事未到临头便想着拼全军覆没也要教对手疼痛,教主军得知敌人已到面前的人。

    卫央再不解释,如今身为一率率正,又在危急之时,如果事事都于部下解释,军规何在?虽说与士卒同甘共苦是好事,可也要分个时候,分个情况。

    军伍本就是上下森严的地方,为上者若没一点的神秘感,长此以往为将者的号令权威xing必要遭受影响,可不是每个人都能认清形势的。

    一路打马狂奔,将到出处那山外时,卫央又令转向,偏西行有十数里外,方止住了行程教徐涣去图子来细看。

    便在此时,寅火率安歇数ri的那山中僻静荒洞里,换上了难得的细银甲,外头罩着一领火红大氅的契丹女郎已心平气和地负手在洞中处处打量。

    不错,她便是萧绰,辽国北府宰相萧思温之女,辽帝耶律贤已定的贵妃,只待此战过后便许入宫,大抵原本该属于她的皇后,想也是逃不掉了。

    只这萧绰,在这已走出了岔路的时代里,她名震契丹的并非有个宰相父亲,更非距离那皇后的宝座只一步之遥,如同大唐内卫府的杜丹鸾,在辽国,她也是统带暗作间谍的将领,只她一手掌管辽国内卫,权势之大非有处处掣肘之人在侧的杜丹鸾能比。

    大唐有女郎如平阳,如凤凰,契丹也有萧绰,她的出众才能,纵是辽国出了名残暴荒唐地穆宗耶律璟也当时称赞有加,加二府健行,后又加北府南事署事司统领。去年秋,又加大惕隐司惕隐,这可是非契丹皇室之人不曾加过的职位。

    直至今岁辽国内动,辽帝耶律璟身死,体弱多病却有才能的耶律贤即位,因萧绰功大,又增联络南北二府的机构交有司,萧绰虽不直接统带,她却是交有司的首脑,号称大林牙,但凡南北二府有重大事情要表奏耶律贤,必先经萧绰之手。而若耶律贤看过的表事,也必教人送萧绰处,待她有消息传回时,方发付上下依诀而行事。

    平阳案头暗作带回来的消息里说,近ri辽国上京有谚,唐有平阳,辽出萧娘,不是唐女了得,萧氏不为皇。

    这意思平阳很清楚,辽人拿这萧绰与她比,自诩萧绰是辽国的平阳公主,她如今名气比不上平阳,只是因为没有生在皇家。

    这里头的用意可深长的很,须知此番耶律璟丧命耶律贤即位,这里头萧氏出的力气有多大,身为联络者乃至消灭想趁这个机会作乱的上下内外敌人的主将的萧绰,能不教别人不满?那萧氏不为皇几个字,是有替萧绰抱不平的用意,这不为皇,是不愿为,还是不想为?

    不愿为三个字,足以说明萧氏现如今在辽国的势力之大了,再差一步就能登为万人之上的皇帝,如何不教皇室那些同样勾心斗角的王公贵族们忌惮?倘若不想为,那就更不行了,你是如今暂且不想为,但你的力量足够大了,只消有更好的机会,是不是就能轻而易举登位了?

    虽耶律贤有招萧绰为后的打算,且这个打算已是显而易见了,可以这个年轻的女郎的功绩与手段,相比之下耶律贤体弱多病几堪朝不虑夕,这未来的契丹,究竟是谁家的天下?

    萧绰是骄傲而明智的女郎,她怎能不知在先帝既丧,新帝初登大宝的时候,又值平阳亲征,那些土鸡瓦犬般的人等,杀之容易,剿灭不难,可一旦引发了契丹本刚刚安稳下来的形势,教平阳趁着这天大的良机,且不说攻破上京,只消取了河套,灭了北燕,契丹在面对大唐的时候,又有多少优势?

    因此此番亲自东来南下,既是心中一股不服的气要与平阳对决于沙场,又何尝没有暂且躲得一躲萧氏政敌的打算。

    那ri里在引仙庄见卫央三人,萧绰根本没将他们放在心上。

    再是勇猛无敌,再是百战百胜的资质,又如何?

    她要将的是天下,不只契丹那片土地的天下,大唐万万人口,出那么几十个几百个名将不足为奇,只都是平阳的麾下良将,怎能入将天下的主人也只堪视为用具的萧绰法眼。

    到了这第二次,待听说将近孤身取沙坡头的唐将竟正是卫央,由此也听到了卫央的名字,她依旧没有放在心上,只对这人高看了一眼。

    因为这人取沙坡头所用的法子竟是怂恿人心,这可是她的杜门绝迹,世上能有第二个这样的人,不好奇那是假的。

    然由此盘算中察觉出卫央那已小有名气的麾下即寅火率或许便在左近,已将人手分派出去,准备三五ri里离开吴镇会同辽军的萧绰一时心惊。

    只凭二三事,萧绰断定卫央是个胆大包天的人,也是个狡诈的人,吴镇人多眼杂,兼且那ri匆忙里引仙庄中诸多的辽人痕迹的破绽未能掩埋,再想起那人半路里舍却庄中赠送的战马,这怎不是教这jiān诈的人发觉了的迹象?既如此,这人已取了沙坡头,怎会不图吴镇?

    当时心惊,细细算算卫央快马军来的概率,片刻间远拦子来报说是北山里发觉了唐军两三百人驻扎过的痕迹,萧绰断定,卫央必来,片刻必来。

    倒这也不至教她惊骇,一面懊恼急切间诸多物什不及带走的累赘,一面她定了将这名声鹊起的卫央擒杀,正好教偌大名声的平阳知晓她萧绰些许手段的计算,当时只想将寅火率诱入庄子一把火葬送,转念想起那人的凶狠狡诈,又念起手头已无三两百人利用,恐怕不是那人的对手,只好又改变了计划。从此,萧绰心里牢牢记上了卫央这两个字,恼怒地教人入夜时点燃了引仙庄偌大的产业。

    果不其然,前脚里方入了此山,后头远拦子便来报,说是唐军果然自北而下,此时正在吴镇外暂歇,想想本是犹豫着教人去搬一支jing锐来作帮手的安排,多半ri里便能成功,萧绰颇为惋惜,那样个有些意思的人,再也没机会当面问他怎会想起怂恿人心了。

    不必再往更深处去,身边又有手下不断地往来赶,萧绰再不必担忧一旦撞着那胆大的唐人而不能酬自己的凌云壮志,索xing定在这荒洞里且安身等待主军到山前。

    由自上京带来的忠实仆役在地上铺好干草,上头盖了毡,又遮了布,再垫上厚厚的一层坐垫,萧绰方再那清扫干净的地上委委地坐了,将身子靠在马鞍上,迷离着眼笑吟吟心中想道:“这个人,与阿让倒颇为相类,阿让不忿一时不查教他取了沙坡头,故而忿忿地回身又去图谋,这人不为沙坡头一地之复而自得,竟想贪心地将我一网成擒,有趣,有趣。”

    转眼神sè一冷,她想起了名声竟在自己之上的平阳。

    微微落下眼睑盖住骤然凌厉的眸光,萧绰姿态更慵懒了,软软如无骨般依偎在马鞍之上,峰峦起伏般的娇躯,那甲胄大氅怎能盖得住骨子里的风流?她似个猫儿般,如若这里是江南香闺,那马鞍是闺中香榻,掌中再有一樽温酒,浑然是个将熟未熟的美人。

    “这个卫央,既悍勇又狡诈,想必定又是李微澜的青眼所加之人罢?定是了!”以她所想,这样狡诈的武夫,纵在她心里,这三两ri便已都牢牢记住了,平阳公主是自己认可的对手,她怎能眼光差到连这样奇怪而有趣的人都没有察觉而想要重用?

    作我的敌人,如果你能差到那种地步,岂非在侮辱我么?

    她就是这样想的,非是想当然地这样想的。

    吃吃的笑了出来,洞中的亲近侍卫,外头的属下,没有一个人敢抬头看她,更没有一个人敢问她为甚么在笑。

    她忽然这样想:“李微澜啊,你我虽都有满满的掣肘之人,然为身份所拘束,你只好暂且用这人,可我却能杀了他,你说,我这利索的杀了他是不是比你yu拒还迎的用而不敢重他更高明了些?”

    虽心中记住了那个有趣的人,但她还是不会将卫央待甚么要紧看待。

    比之前几ri,只不过卫央在她与平阳的交手里,棋盘上那落子的落点显眼了一两分,仅此而已。

    第九十四章 这命里注定捡破烂的(上)

    卫央没觉着自己是所谓的普通人,这一身的本领倘若还自认是个普通人,别人都瞎了眼么?但他也没觉着自己了得到哪里去,天生做不成大人物,学不来人家的架势,因此他也从不想着要珍惜甚么名声道理。

    因为来到这世道之后,不会有人真当他是个普通人,比如说那些个诸侯王,不骄傲地说,还有如今应该已经算计着怎样拾掇他的萧绰,这些人当他不是普通人,他也当不了真的普通人。面对这些对手,卫央没想过要怎样有礼有节地还击,只要能反拾掇回去,他不介意法子。

    好比大象和老鼠,面对敌人,卫央不会自持身份不去当小小的耗子。

    在骤然觉察到萧绰图谋的卫央,在部下面前他也不掩饰自己的狼狈,一马逃出十数里之外,稍稍松口气之时,取图子来正看,周快一众围在旁边,没有人会信这世上能出第二个平阳公主,难免对卫央的行径有草木皆兵大题小做的想法。

    卫央手指在图子上细细摩挲,尤在标注着大河,便是黄河的那一道黑sè的粗线上,寻几字形左厢下头一处,便是此处再往北去几十里外的地方,他想着要在这里做点甚么。

    一味的逃窜并不是法子,他敢肯定,萧绰那小心眼的娘们定早备好了数倍于己,乃至十数倍于己的人手在南边等待,只等寅火率真南下,教她一口尽都吞了。

    沙坡头外,恐怕联军已将寨子团团围住了罢?

    纵能逃脱出萧绰的算计,联军焉能不郑重对待他这个于蛾贼党项都有大仇的客人?至于期盼平阳能使一军来援,那是白ri做梦。不是女郎心狠,这一番战事,那是她公主府以一己之力独对数股力量,一个不慎万劫不复,怎能不谨慎再小心,仔细再周密?

    想想中军十数万人马,尚有教平阳也隐为暗招后手的jing锐老卒不知几何,于联军与辽军一明一暗里尚且步步为营不敢有丝毫大意处,区区寅火率两百余人,在这洪水般的对手面前,卫央再有万夫之勇又有甚么用?这寅火率是他的手下,他能孤身逃脱回去,可眼见着作个富家翁寻常人已不能,这须在意的名声没了,落得个万夫所指的下场,往后在大唐可还怎么混?

    退无可退,那便只好奋勇往前走。

    手指在大河处点了又点,一时想不起怎样在这河水里作些文章反算计萧绰,索xing暂且不想——自这里往河畔,少说也有十数里路程,那还是直线算的,这一段路程里,南下的辽军纵主军不在这里,能没有斥候?走脱了风声,反教萧绰赚了咱们。

    须仔细盘算好,至少须将这一截河水此时的状况打探清楚再说——河水封冻了没有?若封冻,冰层厚度多少?若没有封冻,渡河之路在哪里?

    暂且按下这个心思,卫央也知若现在提出他想渡河的盘算,恐怕周快这等不怕死的也要两股战战。自河套之地沉沦贼手,王师几十年没有渡河过去了,三五万的老卒主军尚且不敢作此念想,何况两百余人?

    问周快安置远哨情况,周快迟疑了一下才说:“这是老规矩,每到一地,停歇时辰不足半ri,远哨须遣出五里,为稳当计,我教jing干的弟兄四面撒出。若要在这里安扎,须在多分派些人手。”

    这里不是险要能藏身稳妥的地方,卫央自然不会在这里等着萧绰的远侦轻骑mo到这里来。

    摇摇头,卫央正sè道:“我知道你们没将我的话放在心里,都认为这萧绰是个好对付的女人,左右都没吃过亏,待在她手里折上一阵,疼痛就都自知了。这样,老王你引几个弟兄,一路仔细着些,往西或往北去探察,寻个有人烟的村镇,不要教人瞧见,左近但有能藏身之处,不管你将甚么法子,都要体察清晰——若有人烟,须半ri内回此处交令,路上逢见契丹轻骑,不要慌张,只管回来便是。”

    王孙笑道:“率正放心,军令咱须依了好做成,若要拼着命去,那可千难万难。”

    遂点三五人,轻身往高处去辨方向了。

    卫央又教周快:“老周,你也不要闲着,引几人往东去,就在咱们出山的地方藏着,半ri内我料必有远侦自南而上,让过头两拨,若有第三拨时,瞧他人少,远远shè杀也好,埋伏在路上一击得中也罢,总归要弄死他几个人,还要你几个安全都回来。”

    周快明白这是要you敌,tiǎn了tiǎn嘴chun取一张硬弓,将他那马槊放在这里,只垮了阔刀,也引七八人拐头往来路处去了。

    窦老大眼巴巴瞧着卫央,该是教他做些事情了罢?

    卫央四下里瞧,这一处最是个旋风大的地方,北面的山坡上积雪甚厚,南边的山坡上也交相辉映似不甘落后,乃教余者尽往南坡里来,在视野开阔地带挖出不小的雪窝子,将战马嚼着环命俯卧地上,命窦老大这里看管着,自引徐涣,两人往更高处匍匐上来。

    王孙自西来,或自北来,这里最能瞧个清楚,至于周快,卫央倒不怎么担心。老卒如他,战阵熟知将兵干练,又是个万夫之勇的人物,只you敌这样的任务怎会难到他。

    布置妥当,将毡氅在雪地上铺着,卫央趴着仔细又瞧那图子,徐涣将刀鞘铺在眼前,压下兜鏊遮住头顶光亮,眼也不敢眨守着周王二人归来的方向。

    也在此时,一泼毡笠请假的契丹武士,约有三两百人,卷着风似自南而来,马到山前,自寅火率出时那口子处钻将进去,往深处三五里,渐渐不能驰骋,前头又转出暗哨三五个,再转出七八个,渐渐更多了些,却往这一泼武士里领头的那个瞧一眼便不再挡路。

    不片刻,人到那荒洞口前,余者四散各自寻避风处歇脚,那领头的正一正衣帽,起落时毡笠下lu出一张不算十分清秀的面孔,这人阔口重额方面大耳,身量不十分修长,却他这身材与面目十分相配,教人瞧着好生贴切。

    这是个年纪三十上下的壮年男子,行止间颇有一番成熟厚重的风量,又有北地男子的粗犷。

    带着一身风雪,这人正起衣帽,在洞口望把守着的轻骑叉手先见个大礼,低声问:“首领在里头么?”

    轻骑忙还礼,恭恭敬敬答他:“真不巧,首领已眯眼了,一时半刻恐怕不会醒来——不然,咱们便不必通传了,韩统领自进里头去候着?”

    左右一瞧,萧绰心腹亲信都在外头,那男子便摇摇头婉拒这几人的好意,大冷天里,他竟如同这些个寻常轻骑武士一样,束手静静凝立等候在洞外。

    不过三刻的工夫,洞里传出萧绰的叹息,她半是恼恨半无奈的口wěn喟叹着道:“阿让也与燕燕生分了,再大的事情,在你心里也大不过一个礼与嫌么。”

    这人正是韩德让。

    韩德让垂首不敢怠慢,躬身往洞内又施大礼,口称有罪,萧绰那话,他可死也不敢接应下去了。

    里头萧绰又轻轻一叹,半晌淡淡道:“也好,也好,总不止教人不明不白地煎熬着了。阿让,你进来罢,外头可冷的很。”

    韩德让再三犹豫,不敢起身将额头抵在雪地里不至使人瞧见他的面部神情,硬声道:“军情紧急,请首领恕韩德让不便之罪——沙坡头里一番计划,教那唐廷里的贼配军尽破了,我南下途中,听说这人又烧了引仙庄致使首领得了偌大损失,如此耻辱,不能亲手擒杀这人,我十分不能甘心。”

    “你该死!”萧绰一怒,音量拔高了许多,这一声厉叱出口,缓了一缓却又压了下去,她和声道,“阿让,你的心意,我是知道的,但这个卫央,你可莫要小觑他是个配军,此人狡诈,若非如此怎能教你在由贵处一番布置方起了个头便夭折了?为上将者,切莫轻慢你的对手,不然,那是要吃大亏的。”

    韩德让肩头颤抖,发力将一张脸都埋进了积雪中,雪下有枯草残枝,一时划破了他的面颊,血丝涔涔的,又并着那生冷的雪水扑在脸上,当时烧得发烫,他大口喘出的热气,将面下积雪融出面盆大小的浅坑来。

    这个人是很矛盾的一个人,他本是汉人,如今也是汉人,祖父辈时契丹南下打草谷将他一门老小都掳掠了去,有没有杀伤不知,只在到了辽国之后,这韩氏一门倒荣耀了起来。想当初在中原时,韩氏只是个知些文明懂点道理的小富人家,到了辽国没多久,这韩知古的人竟为契丹皇室瞧中,教作了渥鲁朵里的仆役。到了韩德让知事时,其父为辽帝抬举,成了渥鲁朵里的医官,并以此为晋身之资,成就了韩匡嗣一府留守的荣耀。

    由此,韩氏在契丹贵族里,以汉人之身官至高要,韩德让年方三十,南院里也是个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此番战罢,恐怕升迁又到了时候。

    这个人,素以忠孝节义闻名,偏他这学自炎黄一脉世代相传的伦理道德,固执地用在了异族的人心里。此人最为辽人乃至契丹贵族称赞的,便是勤谨忠贞,能知进退,颇执上下之序。

    韩匡嗣本为上京医官,整ri接触的不是皇室便是贵族,同朝为官的萧绰之父萧思温自也与他熟悉,往来走动地颇是密切,韩德让长萧绰一轮,堪算是青梅竹马的相交,待萧绰长成,出落得个上京遍地传美貌之名的女郎,却谁教他两个也算得天造化的生是皇室圈子内的人?耶律璟死,耶律贤即位,萧氏在其中出力最大,贵族里又是执牛耳的,若不能与萧氏联姻,耶律贤怎能安心?这既艳又慧的萧绰,自然逃不脱入宫为后的选擢。

    自此,韩德让那好逑之心,便化作了执上下别男女的进退。

    或也正是这样个男子,原本该是那样的轨迹里,萧绰贵为太后也待他念念不忘,以致与后世里那个大名鼎鼎的大玉儿与多尔衮也毕竟亲为叔嫂,更无华夷的区别,大是比不上这两个名声却微弱些的男女。

    如此,萧绰殷殷的叮嘱,听在韩德让心里更是钢刀剜着心,蝼蚁噬着骨似的疼。

    他不恨别人,也不怨别人,天地自开以来,总有上下尊卑的分别,如今上下已分,尊卑既别,纵有万千心思,那都该牢牢地压在心尖子上。

    毕竟,身为国家重臣,大道理是要讲的,为国家安稳,该舍弃的也须要舍弃的。

    韩德让这样认为,也是这样做的。

    久不闻韩德让出声,知这是绝不会一言不发转身就走的人,萧绰怒道:“韩德让,你在违令么?再不进,我,我遣你返回上京去。”z!。

    第九十五章 这命里注定捡破烂的(下)

    大唐有讲武堂,自武宗皇帝时,讲武堂便有研究天下名将的传统,凡经百年,讲武堂论定的名将无算。在对某一个当时的名将点评时,不论敌我国家,总会有大批的兵家评者来长安。大体上,一个名将的用兵手段,讲武堂概括的不会有差错了,待名将盖棺定论时,一般也都用讲武堂早定的言论。

    当然,讲武堂五年一小论,十年一大论,一个名将若能成名之后统兵数十年,一届又一届的概论综合下来,也就是这名将的一生了。自也有彗星般的名将,如陈礼,成名只在一役,这一届或大或小的品评,自也不会概括的差了。

    然时至今ri,武宗皇帝以来总有那么几个讲武堂也无法定论的。

    譬如那位一己之力延大唐国脉百年而不绝,为今ri大唐席卷天下的力量规划好了行程,做足了须要准备的大唐吴王。

    这位是当时的名将,军事方面,他建立起了大唐乃至整个天下最正规的讲武堂,如今已与国子监并肩,实是大唐边将上将的作坊。这且不算了,东征西讨数十年,亲统三十万以上正军有六次,未尝一败,用兵最得一个稳。

    只是这人虽是名将,建树最广的却在政事上。只看他的谥号,一个文,千百年来多少的文臣望而不可得?

    此是奇人一个,虽自他之后,吴王的爵已无人应袭,子孙后代也已不知隐遁何处去了,这吴王府却永远留在大唐,吴王庙香火鼎盛,百年来也未曾断过。

    此人流传在天下兵家的兵事论述甚多,但大都零碎,只在大唐的河洛阁里,整齐地收藏着吴王数十年手书、皇室使专人整理的用兵心得一卷。

    这一卷ri记似的兵书,平阳最得其jing髓,因此,四年前的讲武堂论名将品评会上,因平阳亲征西域初战剿敌如风卷残云,来自天下诸国的学者论平阳之能,为“稳,厚”二字。学者们普遍认为,这稳是吴王兵法里贯穿始终的道理,或者说正是吴王一生用兵的最准确的概括。而这厚,则是壮年之后的吴王用兵之时又渐渐增加起来的一个诀窍。

    正在那一届品评会上,天下名将悉数教囊括在了里头。比如用兵唯毒的契丹名将耶律休哥,其族用兵唯快的耶律斜轸,再比如用兵唯猛的萧达凛。

    最富盛名的名将,大唐的最为出众,名列榜上的无一不是战功赫赫的上将。平阳之下,有用兵最jing的杨业,最霸道的呼延赞,自然不能少最为老辣的符彦卿,乃至柴荣也榜上有名,取其善守之名,号为最平。这个平,可不是平常的那个平,乃是看似毫无出奇之处,却密不透风教对手无可捉mo不能抓住他破绽。

    其余诸国,北燕南汉庸碌守成之君,成就不出当世的名将,反而蛾贼里高继嗣力压群雄,榜上显眼地标着他的名字。这人用兵,最善一个礼,他可不是请客送礼的那个礼,乃是忍无可忍处,教人逼急眼了便才猛烈爆发的那种。当然,这并不是说这人是个软柿子总教人拿捏,他用兵时,定要先掌握好后续的手段进程,而后步步退让直将己方的勇气都积攒起来之后,一鼓作气再伺反扑之机,这也是个老辣的人物。

    然而,平阳见此榜单之后少有地勃然大怒。

    不为别的,只因这榜单上最据前头的都是唐人。

    这便是她大怒却无可奈何的缘故了——高继嗣正当壮年,契丹如耶律休哥也正在壮年,可大唐的名将,呼杨已白头,符彦卿年岁更在之上,只一个柴荣,待呼杨人老不能纵马弯弓,符彦卿不能再坐镇沧州,他一人能分得出几个影子来用?

    也正是这榜单正在琢磨的时候,后起之秀里最领风sāo的陈礼战死渭州城外,从此也拉开了公主府与诸侯王不死不休的交手序幕。

    中军步步为营在往沙坡头靠近,前线斥候传回的消息称,杨延玉与呼延必兴分左右把住两面,奉节校尉侯化鼓舞士民凭着卫央留下的冰城之计死守中间,高继嗣尚不见动静,按捺不住的拓跋两人已数番来攻,皆为寨中守军所破,战事正吃紧——这几ri正午时暖阳已有了热度,联军堵在前头,不知听了甚么人的计较,远远燃烧起大火来熏烤着为冰层包裹的寨子,若非夜间气温实在冷的要命,恐怕三五ri定又夺沙坡头了。

    这几ri身子不适,偏在要紧时候,女儿家那害人的事儿发了,巡边事使行辕与幕府整ri十次八次来搅扰,歇息也不好,平阳的形容已消瘦了不少。那雁门雪,此时自然坐不得了,伴驾的銮驾上头只好设了中军帐,她整ri在这上头理事。

    不多时之前,长安密使送来了讲武堂已开始准备起来的名将品评会塘报,次年是五年大考的盛ri,这一届的品评会,必将比四年前更加严正——四年之前的小考,正在上一届的大考之后的次年,自然比不上能教朝廷休朝天子亲往察听的大考了。

    翻开瞧了许多遍的塘报,平阳越发心烦意乱。

    如同上几届的一样,名列榜首的,契丹还是那几个,大唐还是那几个,然契丹的那女郎未上榜,旁人不在意,她怎能不惦记?

    阿蛮劝道:“殿下勿忧,如今咱们的年轻将领也在成长着哩,呼杨两家的少将军,经沙坡头这一战,必也能跃入百人之列,何况,殿下与众位老将军们不正青眼高看卫校尉的资质么,我想啊,战后他定会榜上有名哩。”

    丢那塘报在案头,平阳按着鬓角,轻轻咳了几声,将冰冷的梨汁儿抿了一小口压住,她方稍稍静下些心来,甚不满足地道:“那也太少了,杨延玉呼延必兴这几个,我看资质好些的如杨延玉,多半只能成就一卫之将而已,倒是老令公家的杨延昭,年纪虽轻,却已在沧州军独领一营,这是个能继承老令公本领的人。”

    至于卫央,她犹豫了一下没有提。

    阿蛮笑嘻嘻道:“那也很好啦,但凡名将,必都是赫赫战功里铸就的,这些少将军们,多都尚未经过大战,何况他们的资质怎能与殿下比?只要咱们的讲武堂里能一年出几千个老练的队正百将,队正百将里又练出千百个校尉偏将,他们有再多的名将,合起来能抵得上咱们么?殿下常说咱们用兵并非唯独稳厚,只得王道二字,既是王,怎会惧他将?”

    平阳哑然失笑,屈指在灯烛下阿蛮亮晶晶的额头上弹了一下,笑道:“你惯就会一知半解,堂堂王道用兵,一个不慎便会走入霸道的行列,最是耗费人手,怎能只看个字面上的王对将?”

    阿蛮吐了吐粉红的香舌,鬼着脸皱起鼻子哼道:“阿蛮只是你的婢子,又不要领兵上阵,知那些麻烦作甚么?!何况,何况那么多的名将学者都只知殿下用兵只稳厚,阿蛮能知道原来这不仅仅只是稳厚而是王道,那可比他们都高明的多啦。”

    所谓王道用兵,实则就是步步为营以绝对的实力碾压对手,这对辎重后勤的要求十分苛刻,也只大唐,也只平阳为统帅时,庞大的国力方容许这样的行军用兵。

    若不然,手握数十万jing兵,一道诏书便能调集大唐万万人之力、千万车粮草、百万器械以及历经百年方培育出的数十万骏马,这样的上将朝廷焉能安心?

    上将出征,天子是支撑,而平阳亲征,则整个大唐是支撑,岂能同ri而语。

    别人是用兵杀人,她在权国家重器称量整个天下,若非用兵王道,岂非与朝臣相当?

    夜深了,阿蛮靠在卧榻旁皱着小脸苦巴巴地已入睡,平阳侧卧着,将手臂撑着脸颊,她在想几ri之后扫dàng联军该以谁为主将。

    赵匡胤潘美二将,纵她有心遣出去做主,这两人也绝不能应。两卫乃是拱守中军的,一旦轻离,出些问题那便了不得,若平阳公主有失,大唐至少有一半的江山要塌陷了。

    那么也只呼杨二人,其中杨业用兵jing明,一我十人换敌方一人的战他也不打,何况在沙坡头前那并不宽广的地方,那也不是他善用兵地长处。

    实际上,平阳心里是定下主将了的,只是她总在犹豫,至今辽军尚未现踪,呼延赞用兵霸道,每大战必有重大折损,辎重损伤些倒没甚么,老卒若损伤巨多,非决战之利。

    定在暗处窥探,只待两虎相争最紧时,要来渔翁得利的辽军在哪里?

    平明时分,有飞骑自北而回,看密报sè红,值守将军知是头等要紧的事情,连忙教押帐校尉通报,不片刻,那漆管暗红的密报,传到了平阳手中。

    这是早早隐藏在侧的偏军报来的消息,见报平阳心中一紧。

    莫非偏军教发现了么?

    教阿蛮启开漆管,里头倒出一卷薄薄的卷筒,自背面看里头字迹工整并无潦草之处,又看那卷筒毫发无损,她这才正住了心神。

    阿蛮先瞧上头所报,看罢大喜,低声道:“辽人现形了,果然就在吴镇之北,卫校尉迫得镇中本是契丹密探巢xué的引仙庄引火自烧了庄子,但那庄子里的人狡猾至极,抢在寅火率前头逃进山里去了。”

    平阳一挑眉,这惹事的家伙,原来他是真做好大事去了?

    遂问:“寅火率往北去了么?”

    阿蛮笑道:“不出殿下所料,往北追杀去了。”z!。

    第九十六章 这命里注定捡破烂的(下)

    周快那一行去时是乘快马的,归来好快,徐涣冒出头打个唿哨,泼刺刺转瞬间到了这边,随来那几个陌生的,见面叉手公正喝礼:“卫校尉,有礼!”

    这几个当是平阳埋伏在这里的偏军?

    卫央心中先赞,到底是平阳啊,虽萧绰之能她尚未尽知,然对契丹,这女郎心里是最为忌惮的,这只看几人便知都是jing锐老卒的出身,这样一泼大军不声不响先埋伏在这里,到底她是将这一战视辽军才是头一个对手的。

    笑着拱拱手,教徐涣取些熟食来,卫央笑道:“各位大哥有礼,辛苦辛苦,咱们弄了点熟食,先解解馋,回头得胜归营了,好生请各位大哥盛饮。”

    周快道:“这是老罴营的几位,果然都在这里埋伏,见咱们断了萧绰的斥候,后头跟了上来说是要见率正。”

    卫央道:“不忙,老周大哥,还得劳烦你再去一趟,这次却要看风向——萧绰这娘们,她是不肯和咱们弟兄善罢甘休的,防她不得,只好进攻,你此去后,但看有落单的几个契丹人,不管使甚么法子,总归要灭了他。三五泼后,你再归来。”

    周快没有犹豫,他是军中老卒,事已至此,不管卫央所为是对是错,军令既下,那便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遣周快又引两火去( 大唐国色 http://www.xlawen.org/kan/228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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