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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6 部分阅读

    了罢。

    纵观全朝上下,想害他的人……说不准就是允帝本人罢?

    作为允帝最小的一个弟弟,他本是最没有威胁的人,可年仅十四就屡次立功——终于要对他下手了?

    难怪延国总流传着一句话:想要在这朝中平平安安地呆下去,要么是死的,要么是疯的。

    夏笙寒嘲讽似的抽了下嘴角,用袖子将手遮住,抬手揉了揉眉心,却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什么声响,似乎是一个人跌跌撞撞的脚步声。

    此地是从皇宫前往慧王府的路上,纵然是岔道也只隔着个博书斋,老首辅去了宴会,慧王府的人又被他留下待命,按理说应当不会有什么人来才是。

    他警惕地转头一看,却倏地一愣。

    站在他身后不远的,是一个裹着靛青氅衣的小少年,个子很矮,也就十多岁的模样,小脸冻得红通通的,却又不像是冻的,两颊涨红到有些不自然。

    对方似乎并无注意到他,只是一个人在雪地里漫无目的地乱行,东倒西歪地走着,神奇的是一直没有跌下来。

    夏笙寒瞥了那小少年一眼,想来生得这么矮小瘦弱应当不是什么刺客,遂又转过头倚着柱子坐定,等待对方离开。

    “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忽然一惊,再次回头望去,瞧见那小少年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像疯了似的大笑,不知看见了什么,开心得手舞足蹈。

    这是喝醉了……还是疯了?

    他细细一想,在宫里宫外似乎都没见过此人,本以为是个小书童之类,可看装束应该是个官家子弟,不知从哪里走过来的,笑声近乎癫狂。

    “哈哈哈哈哈啊!”清秀可人的小少年又大笑起来,“月亮……好圆啊!圆得像猴屁股一样!”

    “……”夏笙寒有些嫌弃地望着他。

    先不谈猴屁股长什么样,好歹这里离皇宫不远,怎么说话如此口无遮拦……

    “不对不对……”他自己倒是纠正起自己来了,指着月亮道,“应该是烧饼!上面坑坑洼洼的,肯定是芝麻……”

    少年说着说着,肚子忽然叫了起来。他红着脸呆坐了一会儿,似乎才反应过来是肚子饿了,表情转为了苦恼,却还是如方才一般夸张,努力地嗅了一嗅,闻见了前方不远的香味,摸索着爬了过去。

    夏笙寒懒得搭理他,可没过少顷竟感到有什么人抓住了他的手,惊然低头一看,只见那少年不知何时爬到了他身旁,想也不想地抓起菜肴便吃了起来。

    毕竟是冬天,又逢大雪,方才那小太监端来的食物早已凉掉,少年也觉出了这一点,有些不高兴地蹙了蹙眉,却还是将这些东西给扫荡空了。吃完之后心满意足地摸了摸肚子,大笑道:“真!难!吃!”

    “……”夏笙寒别过脸去,起身欲走。

    少年这时似乎才注意到他,一把拽住了他的手将他拖了下来,上下细细地打量着他,目光停留在他额上缠绕了一圈的纱布上,有些不解那是什么东西,遂伸出手摸了摸。

    夏笙寒身子一抖,本以为应该好得差不多了,哪晓得对方只是轻轻碰了下,他却是钻心的痛,低声倒吸了一口气。

    少年虽然一脸醉醺醺的样子,身上倒没有什么酒气,察觉到他的反应,不敢再去碰纱布,而是抚摸了一下他的脸:“小乖乖,给你呼呼,不疼。”

    “……什么小乖乖!”这回夏笙寒怒了,一把推开那痴汉似的少年。对方仰面栽在了雪上,不痛不痒地挪了挪身子,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就这么躺了下来,抬起手臂开始数天上的星星。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六个……不对不对,重来。”他口齿不清地笑了笑,“一个,两个,三个,五个,八个……哎呀又错了。”

    夏笙寒额上差点暴出青筋来,指着他,一字一顿道:“你,赶紧,滚。”

    “……诶?”少年歪着脑袋,懵懂地抬起头望着他,像是在端详什么新奇的事物,随后暖暖一笑,拍拍屁股便起身走了过去。

    “谁欺负你啦?”少年的声音如银铃般清脆动听,到底还没到变声的年纪,再加上模样甜美可爱,有些像个女孩子,“你头上这个……是起床时撞到床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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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才不是!”

    见他怒然反驳,少年亦无所谓,反而笑得更加欢愉,勾着他的肩膀,拍着胸口道:“哈哈哈哈,你不用担心!”他目光明亮,好似闪烁着一片令人神往的光芒,“有我罩着你,别怕!谁敢欺负我们小乖乖,我帮你去打他!”

    他说着还挥动一下拳头,可出手却毫无章法,若真跟人打架,大约是死的最快的那个。

    夏笙寒被他一手压在肩上,因靠得很近,终于闻到了他嘴里的酒味,但气味淡到几乎不可察觉,似乎……只是一杯的样子?

    一杯就醉成了这样……这酒量该是有多差啊。

    他不可思议地望着那个与他勾肩搭背的少年,正欲询问,而对方先开了口:“告诉你,就算有人欺负你也不用怕,没什么好怕的!”

    少年似乎有些撑不住了,低着脑袋晃来晃去,嘴里不停地重复着那一句话。夏笙寒觉得他大约会突然睡过去,怎料他摇头晃脑一番之后,猛地抬起头来,又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

    ……疯了疯了真是疯了,他怎么陪着一个醉鬼闹腾了这么久。

    方才的思绪全部被打乱了,夏笙寒被这少年弄得哭笑不得,心里倒是没了先前的怅然。一抬头,注意到对方不知何时已经消停了下来,抬起头凝视着月亮,面露微笑。

    刚刚没有注意,现在仔细一看,在月光之下,这少年的目光闪烁,一袭氅衣裹着银辉,衬得肤色更加红润可人。

    “不用灰心。”少年忽然出声,像是在自言自语,“没什么困难过不去的。”

    夏笙寒微怔,不知他是否真的醉了。

    “我要入朝为官!”少年猛地举起拳头,念口号似的大叫道,“就算现在什么都没有也没关系;以后,我一定让你们男人知道——我不会丢老师的脸!”

    ……“你们男人”?

    夏笙寒愈发听不懂他的话,而少年的脑袋也在这时垂了下来,大约是真的累了。沉默了一会儿,再次猛然抬头,这回是举起了两只手,放声大叫:

    “我傅茗渊会证明给你们看,我比你们谁都有出息——!!!”

    他话尾拖得很长,像是用尽了浑身的力气喊出这一句话,随即侧着倒了下去。夏笙寒担心他又诈尸似的蹦起来,前去戳了戳他,确定他不会再跳起来,才定下心来坐在他身边。

    真是个……奇怪的人啊。

    哪里冒出来的都不知道,就敢喊出这样的宣言?不不不这人是个醉鬼,还是个酒量奇差的醉鬼,指不定连自己在说什么都不知道呢吧。

    可是……他怎么忽然,心情好起来了?

    官路何其长远,不比他在皇宫里好过;眼前的少年显然还不通世故,但那飞扬的神采却闪耀着无法磨灭的光芒,那样明亮璀璨。

    “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他冷冷哼了一声,将人扶了起来,“我要是把你丢这儿你就可以直接投胎去了。”

    尽管嘴上说的如此严厉,他的脸上却露出了笑容,将人打横抱起,才惊觉这少年的身子真是太轻了,像只兔子似的蜷缩在他怀里,恐怕重量都来自于那件厚厚的靛蓝氅衣。

    夏笙寒抱着这少年走了一段路,恰好遇见前来接他的严吉,顺手就把人扔了过去,故作不耐烦道:“你去查查他是哪里来的,哪儿来的丢回哪儿去。”

    严吉仓皇接下他怀里的少年,也没有多问对方的来历,只顾着点头,踌躇问:“殿下,刚才……没有着凉吧?”

    “没有。”

    夏笙寒冷声应了一句,侧首注视着远方的皇城,金碧辉煌,巍峨宏伟,令无数人神往,也令无数人却步。

    他像是察觉到什么,不自觉地抬起手,凭空抓了抓那遥不可及的月亮,竟突然大笑了起来。

    这个反应无疑是将严吉给吓住了。要知道,慧王自从几日前出了事,到现在连个表情都没有,太医在治疗他的伤口之余,还得日夜担心着他是否会面瘫。

    “哈哈……”他轻声笑着,意味深长地瞧了严吉一眼,转身大步流星地向着远方迈去,神采奕奕。

    “——走,我们抓玉兔去。”

    史官记载道:宣定九年的腊八,慧王疯病不治,停药。

    79「水中谣」·一

    仲夏时节,天气有些闷热,烈日高挂在空。百里之外,有一辆马车一路从关外驶来,上了官道后终于不再颠簸。车内坐着七八个旅人,但各自并不认识,大约是包了同一辆车,要赶在天黑之前进城。

    不知是不是受了天气的影响,旅人在这辆并不宽敞的马车中显得有些烦躁,一连数个时辰都无人说话。

    “小晚姐姐,我们为何要进城啊?”

    一个稚嫩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众人皆转头看去,只见角落里坐着一个约莫六岁的孩子,小小的身子小小的脸,长得玲珑秀气,一双大眼显得十分可爱,看装束像是个男孩。

    紧挨着他坐着的是一个年轻少女,看起来也不大,二八年华,有些尴尬地将他往怀里搂了搂,低声道:“阿渊,别说话,我们过会儿就到了。”

    孩子懂事地点点头,但依旧不解,小声在她耳边道:“爷爷呢,胖叔呢,小宝呢……还有好多人,他们怎么不来?”

    丁晚摁着她的头,眼眶渐渐湿润,却死咬着嘴唇,安定她道:“胖叔他们去了邻城。阿渊乖,我们去江都,到江都就好了。”

    她一直重复着这句话,而傅茗渊也似懂非懂地应下,小脑袋晃了晃,至今没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那天她本是和往常一样吃饭散步,再到爷爷那里将一天的功课温习完毕。村里与她同龄的孩子不少,但大多跟随家人打工;她自小便没有家人,遂一直跟着爷爷认字读书。

    爷爷听完她的背诵,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双眼弯弯,慈祥亲切,令傅茗渊也不住地发笑,却不经意地注视到他眼里闪烁着泪光。

    “爷爷,你怎么啦?”

    她出声询问,可对方却未作答,只是让隔壁的丁晚将她带走。直到出村上了马车,她都未再见到爷爷一面。

    好奇怪啊……

    以前爷爷不管上哪儿都要带着她,不会把她丢下不管的啊。再者村子的位置很偏僻,平时和小伙伴们溜出村总要被骂,小晚姐姐带着她上了马车,要是被爷爷责罚了怎么办?

    她一路问了丁晚很多遍,而得到的回答却始终是沉默。

    酉时过后,天色渐渐泛黄,好在是夏日,天黑得晚,一行人在一更之前入了城。丁晚拿着所剩不多的银子在客栈要了间上房,神色紧张地与傅茗渊在里面等候。

    “小晚姐姐,我们在等什么啊?”傅茗渊坐在床上,看着眼前的少女在她面前踱步,歪着脑袋不解地问。

    “等一位大人。”丁晚走过去摸了摸她的脑袋,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等他来了,我们就安全了。”

    傅茗渊想了想,“谁啊?”

    丁晚一顿,目光有些复杂:“首辅大人。”

    “啊……那个讨人厌的老爷爷。”一提到这个名字,傅茗渊立即皱了皱眉,“他来过村子好多次,说要把我带走,我才不要走呢,我要和大家在一起。”

    “阿渊,不用担心,姐姐会陪着你。”丁晚将她小小的身子搂进怀里,声音越来越轻,几乎是在哽咽,“就算再也回不去了,姐姐也会一直陪着你。”

    丁晚的父亲很爱养花,她也不例外,因此她身上总是会带着淡淡的香味。傅茗渊很喜欢这个味道,还特意在她肩膀上嗅了嗅,明快道:“小晚姐姐,有你在,阿渊什么都不怕。”

    丁晚的眼泪啪嗒滴在她的肩膀上,哑然痛哭。

    ***

    这次出村是临时准备的,村长提前给涂首辅送去一封信,说在江都会合,但来不及等待回信,便由丁晚带着傅茗渊去江都。

    丁晚苦等了三天也不见人来,心急如焚,却又不敢将消息传递出去,眼看盘缠就要用尽,再不等到接应的人就会露宿街头。

    她倒是无妨,可是傅茗渊……

    村子大约已经不在了,她孤身一人带着年仅六岁的傅茗渊,根本不知该如何撑下去。村中的贫穷与落后使得村民越来越少,临行的前一天,村长把所有人都叫来,让他们收拾包袱各自奔走,或是去邻村或是去邻城,而其中一人要把傅茗渊安全送进京城。

    村民们听不懂,丁晚也听不懂。

    这个村子是前朝时留下的,村长一直对傅家忠心耿耿。傅茗渊的父母常年在外悬壶济世,可惜染上了绝症,年纪轻轻就客死他乡,留下不满半岁的女儿。

    这个孩子对村长来说比命还重要,这是他们唯一知道的事情。

    其中一个大汉满目惶恐,大约猜出了什么,死也不愿离开,甚至威胁村长把傅茗渊交出去。村长随即怒目抽了他一耳光,命所有人立即在天亮之前离开村子,留下的必须只有他一人。

    一时间,傅茗渊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了瘟神,谁也不愿带着她上路。孩子们纷纷央求父亲带她上路,然而大人们只是神色复杂地摇头。

    最后,还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丁晚将她带走了。

    或许因为同是从小父母双亡,丁晚将傅茗渊当作她的亲生妹妹。不管这个孩子是瘟神也好,衰神也罢;她都会将她平安送进京城。

    到了第六日,城中的侍卫明显增多了,丁晚时常会看到在大街小巷之中盘查的人。她的内心更加惶恐不安,而更加令她慌乱的是:盘缠已经没有了。

    涂首辅依旧尚未现身,莫非要她和傅茗渊……在城中活活饿死?

    客栈老板终于将她们赶了出来,为了躲避城中的眼线,她只好将傅茗渊安置在一间废弃的草棚里,叮嘱道:“除了我,或者是涂大人本人来找你,否则谁叫你也不许出来。”

    傅茗渊撅了撅嘴:“可是我不喜欢那个老爷爷。”

    “阿渊,听话。”丁晚环视四周,从路边拾起一朵不知名的小花,放在她的手心,“这个就是我,我会一直陪着你,很快就会回来找你。”

    傅茗渊望了望手里的花,开心地笑了,懂事地点头,“小晚姐姐,我就在这里等你。”

    丁晚回到城中时已近傍晚,她打听到涂首辅终于来到江都了,立即前去求见,可却没有见到老首辅本人。随行的侍卫不过两人,看的出这次行程很隐蔽,她实在没有办法,只好留下讯息,随即奔回草棚寻找傅茗渊。

    天已经渐渐黑了,路上的行人也开始少了起来,傅茗渊一个人老老实实地躲在草棚里,听丁晚的话用稻草将身体盖住。她本就生得瘦小,缩在里边便看不出来了,只偶尔闷得受不了了将脑袋探出来休息一会儿,随即又立刻坐回本来的姿势。

    小晚姐姐让她藏好,她就要藏得好好的。

    小晚姐姐说会回来,就一定会回来的。

    她手里握着那朵被她捏得皱巴巴的小花,随着天黑越来越害怕,不住地颤抖,耳边却忽然听到了一阵脚步声。

    傅茗渊惊喜起来,以为是丁晚回来了,正想把脑袋探出去,才发现那不止是一个人的脚步声,起码有五六个人,正向着她这边缓缓走来,不知在摸索着什么。

    她惊恐地又往草棚里缩了缩,只听一人道:“在城里搜了这么多天也没找到,指不定他们根本没来江都吧?”

    另一人道:“公子说他来了就肯定来了,村子那边只剩下一个老不死,捏一下就断气了,肯定是这群人带着那小子跑了。”

    “小册老的,一个臭小子害我们找这么久,老不死的还什么都不肯说。还好抓到一个跑的慢的,说那姓傅的毛孩子去了江都。”那人笑得很是慎人,“这些天已经查了大半个城,估计明后天就能找到了。”

    傅茗渊听得一知半解,但直觉告诉她这些人并非好人,在听到自己的名字时更是害怕不已,眼泪不争气地往下掉,只盼着丁晚赶快回来。

    ***

    丁晚赶回草棚之时,四处一片寂静,她全身都在剧烈颤抖,忙不迭拨开地上的稻草,却是哪儿也不见傅茗渊的身影。

    不见了……不见了?!

    她惊得瞪大了双眼,脑子里一片空白,却忽闻对面不远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再抬头一看,在转角的一堵墙前,朦胧的月光映出一只小小的手,正向着她的方向挥了挥,然后又缩了回去。

    “阿渊,你怎么样了?我不是说不许动么?”丁晚看着安然无恙的傅茗渊,激动得眼泪掉了下来,紧紧地抱住了她。

    傅茗渊的头被她摁在怀里,有些不适地动了动身子,“小晚姐姐,刚才有人找到这里来了,我看他们的样子是要来翻草棚,就跑到这里躲起来。你放心,我身子小,他们没有发现我。”

    丁晚眼前模糊一片,却是宽慰地笑道:“好,阿渊乖,阿渊最聪明。”

    “爷爷也经常这么夸我啦。”傅茗渊有些不好意思地抓抓脑袋,“小晚姐姐去哪里了?”

    “我已经把大概的位置告诉涂大人了,相信他不久就应该来了。”

    仿佛看到了希望一般,丁晚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余光瞥见有什么人出现在对面不远,当即警惕地望去,只瞧见了两个侍卫打扮的人,打着两盏灯笼,后方还跟着另一人,但因她们位于墙角,看不到那人的模样。

    她从来没出过村子,分不清这些朝中侍卫的区别,但显然与前段时间来寻她们的人不一样,以为是涂首辅的人,正惊喜地想要跑过去,步伐却倏然顿住。

    那走在最后的人是个二十岁不到的青年,打着一把折扇,黯淡的目光显得十分不耐烦,每一眼都是平平淡淡,却又令人感到诡异。

    丁晚几乎是在刹那间作出反应,将傅茗渊整个人用力推了出去,作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傅茗渊摔在了阴暗处,吃痛地抱着手臂,可看到这一手势又不敢出声,只能爬过去藏在草棚里,一动不动地坐着。

    小晚姐姐……她要干什么?

    丁晚的视线锁定在那个青年的身上,一瞬间认出了他是谁:这个人曾经与村长会过面,随即村长便决定让所有人离开,并且让她带着傅茗渊逃离。

    她怕到不能自已,也想躲起来,也想活命,然而对方也注意到了她,嘴角扬起一丝得意的笑。

    ——躲不过去了。

    他们本就是向着这个方向搜寻的,迟早会找到她们的所在,届时一个都活不了。

    “哟,算你们长眼睛了。”那青年哈哈笑道,“你们这些窝囊废找了这么多天都没找到,这姑娘不就是村子里的人么?那臭小子想必也在附近吧。”

    他说着便要向这里走来,而丁晚则是更快地扑了过去,飞奔着远离傅茗渊的位置,拿起一块石头便砸向了那个青年。

    她自然是被侍卫给制服了,两手被死死地架住,动弹不得。

    目睹了这一幕的傅茗渊愕然抽搐着。

    小晚姐姐被抓了……小晚姐姐被坏人抓了!

    她几乎是想与人拼命将丁晚救出,然而丁晚在冲出去之前向她这里掷了一颗石子。这是在村中玩捉迷藏时的口信:藏好。

    对,她要藏好。

    她还不及半人高,谁也打不过,所以她要藏好。

    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她紧紧地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全身都在抽搐,而对面的动静却是听得一清二楚。

    “小姑娘,别这么急啊。”青年上下打量着丁晚,贪婪地笑道,“在城里查了这么天都没找到你,躲得挺好啊。告诉我姓傅的小子在哪里,我就不杀你。”

    丁晚缓慢地抬起头,每一个动作都仿佛凝滞了,不畏生死地望着他:“——滚。”

    “……”

    三人闻言皆是一怔,那青年竟是霍然笑了出来:“哈哈哈,小姑娘还挺傲气,那个小兔崽子值得你们这么多人护着么?”

    丁晚冷冷地望着他:“你们为什么要找她?”

    “其实我也不想找的,但总有些迂腐的家伙认为血统比较重要,不然谁会费这么大的力气来找一个毛孩子?”见她似乎有些听不懂,青年摆摆袖子道,“罢了,既然你在这里,毛孩子肯定在附近。你们去给我搜这一带,至于她嘛……就陪本公子共度良宵好了。”

    那两个侍卫得令,涎着嘴冲青年笑了笑,乐道:“公子,我看这妞身娇体软的,等你玩完了……”

    “——还不赶紧去找!”青年恶狠狠地打断他们的话,“先给我找到那小子再说,不然你们一个都别想有好日子过!”

    眼看着那两个侍卫正缓缓向她这边靠近,傅茗渊拼命遏制自己的哭声,涕泗横流,小脸胀得通红,几乎快憋死过去。

    骗人的,都是骗人的。

    不是说那个讨人厌的老爷爷会来带她们走的么,为什么小晚姐姐现在落在了别人的手上?根本就没有人会来救她们……

    她越想越觉得委屈,耳边却忽然听得其中一个侍卫大吼了一声,抬头一看,竟是丁晚猛地撞向那青年,抢过一把长刀,奋力刺向了那个目露恐惧的男子。

    霎时,鲜血四溅。

    另一柄长刀不知是何时出现的,穿透了丁晚的身体,染红了她的素衣,在黑夜之中显得那般诡异。

    “小册老的,就差那么一步。”那侍卫松口气似的骂了一声,赶忙扶起那青年,“公子,你没事吧?”

    80「水中谣」·二

    “——我呸!”青年扬起手来便扇了那人一巴掌,“刀还能被人抢去,差点害得本公子……”

    他话音未落,只见中刀的丁晚再次猛地向他劈了过来,仿佛感觉不到身上的疼痛,连双眼都是血红的,一刀砍向了青年的头颅。

    因为佩刀被夺走,另一把刀还插在她的身上,侍卫们无力阻拦,只好硬生生替那青年挨下这一刀。

    侍卫的血溅在脸上,那青年顷刻吓傻了,跌坐在地上拼命地向后躲,然而丁晚的刀再次砍了过来。

    这一回,另一名侍卫眼疾手快地将她身上的刀拔下,鲜血源源不断地涌出,须臾间夺走了她的意识。

    傅茗渊怔然望着眼前的那一幕,落在地上的灯笼映照出她眼里丁晚的身影,单薄到好似一片落叶,摇摇欲坠,凋零在一片荒野之中。

    小晚姐姐……

    她死命地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呜咽之声,身体却不再抽搐,而是转为了呆滞,愣愣地坐在原地,甚至忘记了呼吸。

    “——死女人,简直就是怪物!”那青年愤然大叫起来,起身踹了丁晚一脚,确定她已经不会再爬起来,才大喘着粗气,回头命令道,“还不快给我找那小子去!”

    其中一个侍卫中了刀,另一人则是连忙点头。便在这时,巷口处传来了脚步声,似乎是有一批人缓缓走了过来。

    青年闻声乱了阵脚,立即命侍卫扶着他逃走;随即,整条巷子里变得灯火通明了起来,是一盏盏灯笼照亮了这块地方,清楚映出了角落里傅茗渊的身影。

    惊慌,恐惧,绝望。

    这个小小的女孩全身脏乱,而眼神亦是复杂到不属于她的年纪。

    ……小晚姐姐死了。

    这些人明明是来找她的,但是小晚姐姐却死了。

    小晚姐姐……

    她的眼泪流干了,像是完全没注意到那些来找她的人,只是向着丁晚的尸体爬了过去,半途中有人想要将她扶起,她却甩开了那人的手,只是头也不回地爬向丁晚。

    直到最后失去意识,像断了线似的昏了过去。

    ***

    高烧持续发了三天,涂首辅将人救回来时,傅茗渊早已不省人事。丁晚失血过多而死,那一刀分明刺中了要害,她却坚持着撑了下去,还杀死了一个人高马大的壮汉。

    这是……怎样的求生意识,怎样的保护欲望。

    起初他并未想到她们会遇上刺客,只交代村长将傅茗渊留在村中。待他收到信时已是过了好几天,赶来江都时却不知人在何处,只是明显察觉到城内的不寻常,遂前去调查。

    他返回时收到丁晚的讯息后立即带人前来;却不想,偏偏就迟了这么一步。

    大夫说:这女娃娃本来身体就不是很强壮,小小年纪烧成这样,就算能醒过来没准也会变成痴呆了。

    ……痴呆。

    “给我救。”他冷冷道,“这孩子必须救活。”

    大夫得令,在傅茗渊身边花了整整两天两夜的时间才把她救回来。老首辅得知孩子醒了,喜出望外,前去走廊时便想着该如何与她正式介绍自己。

    他不止一次上门想将这孩子带走,可不单是村长不让,连傅茗渊自己都不愿意,每每看见他来都是一副不高兴的样子:“讨人厌的老爷爷,我才不要去京城呢,我要留在村子里!”

    老首辅在进门前特地练习了一下笑容,生怕惊扰了这个刚从鬼门关回来的孩子。傅茗渊抬起手,静静地望着眼前这个络腮胡子的老人,没有调皮,也没有做鬼脸,缓慢而平静地开口:“为什么迟了?”

    “……”

    屋中一时静了,谁也没想到她会问出这样一句话。

    不是问丁晚去哪里了,也不是问她在哪里,而是问:为什么他来迟了。

    老人许久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甚至都雇了嬷嬷来安慰,以防她哭得撕心裂肺;然而面对这样的一个冷静的孩子,却是不知所措。

    “小晚姐姐呢?”傅茗渊又问。

    老首辅笑了笑:“她……去了很远的地方。”

    她似乎没有相信这个回答,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却始终没有啜泣,双脚猛地往床沿一踢:“你们要是再早一点,小晚姐姐就不会出事了!”

    老首辅连忙走近抱住了她,不让她再乱动,心里却是五味杂陈。

    丁晚已经被下葬了;他满城寻找杀手,然而只捉到寥寥几人。杀手被捕后当场自尽,没有吐露究竟是谁雇佣他们的;但他……也能猜到个大概。

    “去查一下,看连锦是不是到了江都。”

    “公子他的确离开了京城,具体到了哪里并不知晓。”

    老首辅顿了顿,目光阴冷:“去他家里守着,人一旦回来了就把他关在岭南,一辈子也别让他再进京。”

    “——是。”

    他哀声叹了口气,低头凝视着傅茗渊泪水纵横的脸,安慰道:“我给你找了个嬷嬷来照顾你,你随我回京如何?”

    傅茗渊摇了摇头,眼神坚决:“我要回村子,我要小晚姐姐。”

    “你已经……回不去了。”老人抚摸着她的头,鼻子也蓦地有些发酸,“那个小姑娘为了保护你而死,你的村长爷爷……也已经不在了。”

    他本以为傅茗渊会大哭大闹,可她仍是很平静,眼泪止不住地流,但一直没有发怒,沉默了许久,喃喃道:“我知道的……我听到了他们说的话,爷爷被他们杀了,小晚姐姐也被他们杀了。小宝说过,被杀就是死了,再也回不来了。”

    老人叹了口气,走到一旁取出一封信,给她递了过去:“我知道你识字,这上面写的就是你的身世,你看也好,烧掉也好,都随你。”

    傅茗渊没有接过信,只是抬头问:“是谁杀了小晚姐姐?你告诉我我就跟你走。”

    她的目光坚决到有些可怕,竟不像一个六岁的孩子。丁晚的死状依然印刻在她的脑海里——只要他没有迟到,丁晚不会死;只要他没有迟到,一切都还是好好的。

    “你想要报仇么?”

    “想。”

    “想报仇就要靠自己。”

    “……”她想了想,“怎么靠自己?”

    “跟我回京城你就懂了。”

    傅茗渊凝视着这个老者,想不出为何他三番五次想要带她去京城,只是将那封信捏在手里,默默点了点头。

    ***

    当她能真正理解那封信时,已是两年之后,可对于这一真相,却并不感到惊讶。

    她是前朝遗孤,而祖先淮南王是在那乱世之中可歌可泣的英雄;至于那个想杀死她的青年,也是与此有关。

    在博书斋中的每一日,她始终很自暴自弃,觉得这是一个容不下她的地方。老首辅要求她背书,她便去背;给她布置的作业,她也能按时完成。只是除此之外,活得像个傀儡。

    老首辅偶尔会将她找来,听她背诵四书五经,却是叹了口气:“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这里面的意思……你理解了几成?”

    她没有回答,只是耸了耸肩,目光冷淡:“我不理解。”

    “那你这样虚度光阴,就能报仇了?”老人不知为何有些痛心,摇了摇头,“我知道你走不出这个阴影,但我保不了你一辈子;往后的路,还是得你自己走。”

    傅茗渊咬着嘴唇,一瞬不瞬地盯着他:“那你送我去学武,我要报仇。”

    在那一刻,他几乎是要被这个眼神吓到,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这些世界上除了报仇还有很多东西;难道你认为,村里的人拼命保护你,就是为了让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傅茗渊抬头望他,似乎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只是默默地转身走了。

    小书童们有的嫉妒有的羡慕,时而嘲笑她矮小,时而做一些恶作剧。她和人打了一架,却被老首辅训了一顿,气得哭了,发了狂似的跑出去,却不料出了意外。

    准确来说她只是被牵连进去的。

    她在街上乱行之时,瞥见了一辆停在路边的马车,正巧一个车夫打扮的人将什么人拖了上去,似乎是个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少年。

    她心中警觉,偷偷地跑过去看,岂料这车夫还有同伙,当场把她也给捉了,一道丢进了马车里。

    那少年穿着不合身的粗麻布衣,披头散发,看不清脸,体力不支地倒在一旁。傅茗渊担心他死了,遂戳了戳他,而他只是动了两下,随即又瘫着不动了。

    她又戳了他两下。

    “你不逃跑么?”

    “你不害怕么?”少年反问道。

    “害怕。”她点点头,目光明净,“人贩子出城时应该会伪装成我们的父母,只要我们说不是就行了。”

    少年闻言,突然起身打量着她,觉得有些好笑:“你是蠢还是傻?这些人是杀手,没蠢到接受盘查。他们暂时不会动我,但你……就不一定了。”

    傅茗渊垂下了头,倒也没有特别畏惧的样子,正想续说什么,而马车却在这时停下了。

    “下来!”

    随即,她与那少年一道被人拽了出去。

    少年大约是中了毒,刚一落地便瘫了下来。此时四人正位于一处荒僻的小道,四周皆绿木成荫,但显然无人往来。其中一个执刀大汉笑着打量着少年,抽了抽嘴角:“想不到杀一个小兔崽子就有钱拿,这工作还真不赖。”

    他说着转向了傅茗渊,啧啧道:“可惜多了个累赘,还要多动一次刀。”

    言罢,大汉颇为嫌弃地将傅茗渊推开,扬刀便要砍向那少年,而她在看到刀光的那一瞬,才恍惚明白了什么似的,怔忪定在原地。

    又有人……要在她眼前死掉了。

    丁晚和爷爷的死换来了她的平安,而村民们都为了她抛弃了故乡。这一切本是不该发生的——她从未想过任何关于朝廷的事,更别说号召什么人来谋反。

    老首辅想将她带走,就是担心会有人利用她。然而在她心中,只是想要杀掉当初那个青年;除了报仇,什么也不剩下。

    “不要……”她忽然神色紧张了起来,瞬间被恐惧笼罩,大声尖叫,“——不要!!”

    这一声嘶吼惊住了那举刀的大汉,眼见她挣脱了另一人的束缚,像疯了似的跑了过来。大汉不耐烦地瞪她一眼,松开了少年,一把扼住她纤瘦的手臂,斥道:“小兔崽子,不要命了是不是?好,那大爷就先拿你开刀。”

    傅茗渊奋力踹了他一脚,可大汉却是不痛不痒,更加怒了,一刀劈了下来,径直命中她的头颅。

    刹那间,她似乎感觉到有血溅在了脸上,紧接着整个人被拉了出去。睁开眼一看,只见那方才还倒在地上的少年不知何时挣脱了束缚,将她护在身后,手臂被砍出了一个大口子,却是一声不吭地忍着:“退后。”

    方才的虚弱……是装出来的?

    傅茗渊猛地点头,下一刻便瞧见身后不远有人冲了出来,用黑布蒙着脸,但身手出众,三两下便将那两名杀手制服了,忙不迭冲到那少年面前,上下打量着他:“殿下,没事吧?”

    “无事。”少年摆摆手,走到惊魂未定的傅茗渊面前,神色不悦,“本来可以跟着他们去老巢,倒是被你给搅和了。”( 御前疯子 http://www.xlawen.org/kan/243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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