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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9 部分阅读

    惊骇,还是只有惊骇。

    好强的身手,好霸道的力量,好快的速度,这……是人吗?

    易天行毫无表情地扫了一眼,没有发现彪子的身影。他闷哼一声,脚在竹林尖上一弹,身子便隐入树丛之中。在蔽天的树枝里,他撕开自己棉袄,发现一枚弹片正深深地嵌在自己胸口,比高阳县城里古老太爷打自己的那枪要嵌的深了许多,血虽然流的不多,却也染红了左边的胸膛。

    鲜红的血流了两滴下来,染在棉袄上,嗤嗤作着响,竟是高温之极。

    易天行用两根指尖细细夹住那枚弹片,使劲拔了出来,看了两眼放进自己裤兜里,他这时候才有些后怕,原来世间的兵器还是能给自己造成伤害。

    但此时已顾不得后怕了,既然东城彪子要杀自己,那他没理由不反击,他不惹事,不代表他怕事,事实上,他应该算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典型,只是怕麻烦而已。既然如今麻烦已经上身,那就要想办法解决麻烦,而如今看来,要解决省城这点儿芝麻麻烦事儿的关键,就在于彪子。

    如果能将这彪子捉住,古家和城东之间还怎么开战?

    开战不好,开战要死人,开战自己就要去坐在公司里学诸葛摇扇扇,开战自己就没时间给蕾蕾写情书了……

    总之,为了大的小的有道理的没道理的理由,他必须在今天晚上捉住彪子。

    而这时候彪子却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夜色已至,清淡的月光照在观河公园的竹林上,远处传来阵阵哀鸣,更远处传来府北河缓缓流淌的声音,易天行闭目坐在一株大树的枝头,左腿轻轻吊在树枝下,右腿坐于臀下,盘了个奇形怪状的散莲花,右手左手无名指与食指搭了个意桥,坐禅三味经渐运,将自己体内的真火命轮缓缓催动起来,再借着体内充盈真元淡淡洒洒地将自己的神思递延开去,小心翼翼地用心经法门控制着搜寻的方向的面积。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月光穿过疏离的枝枝映上他的眼帘,他睁开了双眼,露出了古怪的脸色。

    省城大学的夜晚总是安静中夹杂着躁动。

    走在荷花池旁的男女们似乎毫不畏惧寒夜会减弱他们的热情,而几栋教学楼里灯光证明了被爱情遗忘的角落里总有孤独的男女在借助学习麻醉自己。更多自我麻醉的地方是校外的小酒馆,录像厅,还有宿舍楼里一声高过一声的扑克牌声。

    年青人总是善忘,或者说是善于忘记。早晨还是剑拔弩张的东门摆阵已经被大家抛诸脑后,而易天行跟着这群混混儿们说了些什么,虽然引起很多人猜忖,却没有引起很多人关心,哪怕他一整天都没有回来。只有他们班上的同学整齐地凑在二四七宿舍里,心中惴然。

    引发这个事件的民院十二个藏族学生不在其内。

    这十二个带着高原煞悍气息的男儿这个时候正堵在校园里一处僻静的所在,他们对面是一个故作镇定的中年人。

    “你们想做什么?”

    一个藏族学生的汉语不是很好,说话的声音有些生硬:“今天早上来学校要钱的人,是你的手下?”

    中年人就是彪子,他刚才远远看见易天行在观河公园里面折手断臂的可怖景象,很识机的早早溜走,并且打算从学校里面穿过去,心想这种平静的地方肯定不会有什么潜伏的危险。没想到……却被十二个藏族小伙子给堵住了。

    “蛮子!”他在心底骂了一句,脸上却仍然是宽厚的笑容:“事情不是已经解决了吗?你们还拦着我做什么?莫非藏族的规矩就是以多欺少?”

    “我叫纳木。”一个藏族学生走上前来,“我们这里十二个人,都是从日喀则保送来的学生,我是领头的。来之前县长让我照顾好大家,我说过,我们十二个人来省城,将来也要完完整整十二个人回家乡。”

    “可惜,今天早上看见你们这些汉人聚了这么多人,我真的没有信心了。”纳木叹道:“这个时候易天行帮了我们,虽然我们不知道他为什么帮我,但我纳木……”他加重了一下语气:“是有恩必报的,我不放心他一个人,所以下午在观河公园,我也偷偷去了,后面的事情我都看在眼里,你带了很多人来,所以我回来找兄弟去帮忙,原想着把这条命还给易天行也就好,没想到这小子不知道怎么竟能把你吓得逃跑。”

    纳木笑了笑,黝黑的脸上透出丝坚毅的味道:“我不怕死,但也不想死在你们这些人手上。我估计易天行一定很想抓住你,所以我们在这儿堵着你也算运气不错。”

    彪子笑了笑:“这世上原来还真有两肋插刀这种事情。”然后举起手中的手枪对着面前的纳木。

    纳木虽然悍勇,但也是个涉世未深的藏族学生,一时有些愣了。

    其余的藏族学生却是不退反而围拢上来。

    唰唰几声响,十二把明晃晃的藏刀被从腰间抽了出来,对上了一把冷冰冰的手枪。

    纳木的额角渐渐有些汗珠,却仍是冷静说道:“你有几颗子弹?我们这里有十二个人”

    城东彪子万万想不到这些学生竟然如此悍不畏死,今日他原本想着将古家那个后生仔干掉后,便借势与古家开战,哪料到古家那位后生仔竟然如此霸道骁勇,心里本就颤了,此时又碰见了十二个不怕死的藏族学生,更是暗自骂着老天不长眼。

    此时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先逃了性命再说。

    “迸”的一声清脆枪响,划破了校园的夜空,惊起夜鸟三四只,吓坏情侣五六对。

    啊!

    尖叫声此起彼伏的响了起来,也不知道这样安静的角落里是怎样容下那么多热恋中的男女。

    当易天行借着夜色的掩护疾速跑到这里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乱糟糟的景象,和险之又险的局势。

    彪子自然无法发现他的靠近,叫嚣着吼道:“我就不信真有他妈的往自己身上插刀的事情,有本事上来啊。”说完这句话便握着手枪往前面缓缓走去。

    纳木握着藏刀的手更是紧了,脚下却不知道是该前进还是后退,心中紧张无比。便在这时却忽然觉得手中一轻,定睛一看,手中的藏刀不知为何不翼而飞。

    “不叫两肋插刀,这叫倾盖如故。”

    易天行说完这句话,城东彪子的一声惨叫才出口。纳木这一干藏族学生才发现这位中文系的学弟不知何时来到场中,而城东彪子那只握着手枪的手已经被生生地斫了下来!

    易天行冷冷看着在地下捂着右腕的城东彪子,将锋利的藏刀上的血液擦干净,反手丢给纳木,转头对目瞪口呆的藏族青年们说道:“学校的保安马上就会来了,你们快走吧。”

    藏族青年们对视一眼,向易天行点头示意,便离去。离开之前纳木望着他诚恳道:“易,你是很厉害的人,希望以后有机会去我们家乡作客。”

    “好的。”易天行微笑着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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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易天行提着右手腕还在流着血的彪子在黑夜里的省城中奔行,穿过街角小巷,在黑暗的角落里像一阵风掠过,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将他扔到了地上。

    “我也不知道自己可以这样残忍哩。”他看着彪子带着无穷恨意的双眼。

    “不要怪我下手狠。”易天行说道,“你不该放火的。如果你杀我我都无所谓。杀人放火,人间最大的两椿恶事,昨天如果不是我在,你知道M塘里会死多少人吗?断你一支手,教会你尊重一下生命。”

    彪子强忍着断手的痛苦,嘶着声音说道:“你一个人怎么可能这么厉害?”

    易天行淡淡道:“这种需要费脑筋考虑的事情,我向来懒得想的,估计你以后想这件事情的机会比较多。”

    彪子手腕间剧痛,倒吸了一口冷气:“你想怎么处治我?”

    “整件事情里没有我关爱的人因为你送命,所以我也不会要你的性命。”易天行看着他静静说道:“善后这种事情我不大擅长,所以我通知别人来处理一下。”

    一个妖异的少年郎和一个落难的江湖大佬在省城一处安静的巷子里死寂无语。

    不知过了多久,从角落里走出几个人,打头的是袁野,众人面色肃然。

    他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彪子,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我跟你说过,彪子的事情我会自己处理,现在我处理完了,至于善后由你负责。”易天行丢下一句话,便想离开。

    袁野苦笑道:“我还在暗中筹划着分派人手,少爷您这像是玩一样的就把他拎到我们面前,还真是让人有些吃惊。”

    “有实力的时候,当然是要靠实力说话,阴谋诡计那一套是不起作用的。”易天行看着他:“鲁迅说过,有力量的人用枪,没力量的人才用笔。你让诸葛亮和典韦到小黑屋单挑一下试试?”

    “下面该怎么办?”

    “他欠我二百三十万,你让他写张欠条,然后想办法把帐要回来。”接着把自己怀里的七万块钱递给袁野,“帮我再存进去,我最近很憋屈,很郁闷,所以不要来烦我。”

    易天行又看了一眼快要疼晕过去的城东彪子,微微皱眉。这人倒也算是个狠角色,自己在观河故意引他过来,他杀伐决断,立即决定杀了自己,如果去玩阴谋,倒可能是一把好手。

    可惜,有力量的人,从来不需要玩阴谋,一力降十会,足够的蛮力能撕开所有的结。

    可惜,易天行就是一个非常有力量的人。

    第三部 围城第七章素斋恕哉

    (更新时间:2006-5-213:41:00本章字数:7240)

    省城第二人民医院的医生在那个晚上忙死了。

    套用一句当夜值班主任的话来讲。

    “见过打架骨折的,没见过这么……多打架骨折的!”

    青枝骨折、压缩性骨折、嵌插型骨折、粉碎性骨折、斜形骨折、螺旋形骨折。

    尺骨骨折、腕骨骨折、髌骨骨折、跗骨骨折、桡骨骨折、锁骨骨折。

    厚厚一叠检验单让医生们吃惊无比,良好的职业素质还没有让他们傻了眼,虽然这些五花八门的诊断结果让年迈的照片仪器都有些难荷重负,好在伤者骨折的部位都不怎么致命。唯独有一个人,整个右半边身子的骨头基本上碎了,看着十分凄惨,真是他妈妈也认不出来了。

    那个夜晚,整间医院里面到处是不停惨叫的声音。

    这样恐怖的事件,自然轰动了整个省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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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易天行不在乎事件的轰动性,虽然从袁野那里有所耳闻。因为他有绝对的信心,在省城大学出事的这个晚上,城东那些伤者没有人敢说出自己的姓名,而学校里的人不可能看清楚自己的面目。

    只是省城大学枪击事件总是闹的沸沸腾腾,而东城大佬彪子的失踪以及东城一干人马与骨伤科医生的亲密接触,终于让省城的江湖明白了古家少爷的可怖存在。这起案件自然也惊动了警察方面和校方,虽然没有什么证据可以指证是易天行所为,但先前警方的监控录像以及对同学们的询问笔录都证实了,易天行和这件省城一九九四年末的惊天案件脱不了干系。

    在那一夜之后,一直看着挺忠憨的袁野终于领着少爷命,开始进村扫荡了,金羊广场一带,植物园那边,古家开始接手原来东城的买卖——虽然这肯定不是易天行的吩咐。一时间省城江湖人士不免有些人人自危的感觉,原属东城的势力也都隐匿了起来,包括彪子新收的那位薛爷。

    古家重绘了风光,易天行却陷入了另一椿麻烦之中。

    警察办案是需要证据的,而现在的证据却不足以让易天行去蹲局子……不过这些证据已经足够指证易天行涉入斗殴事件,而这就已经足够让校方震怒。

    于是易天行开始日复一次地在省城大学行政楼的各个科室里来回接受询问,等待着最终的处理结果。

    冬天已经来了,省城的阴天渐渐的多了,易天行的心情也在这样的往复中渐渐下沉。

    在高阳县里和古老狐狸的一番谈话并不能解释他心中的谜团,不过他早已适应了一个人生活,一个人思考,所以他并不急着去问谁。反而从小至大被他刻意用嘻笑面容遮掩着的坚毅个性渐渐显露出来。

    他摸了摸自己脑后一块地方,有些淡漠的笑了起来。这块地方被老祖宗师父种了一根妖毛,在武当山上被真武大帝残留的气息炼化,但不知怎的,自从那次之后,他的心绪便开始变得淡然起来,而这种淡然的背后却有些暴戾。

    就像此时。

    他坐在行政楼的那排长椅上,有些淡然地等着会议室里的结果。学校正在开复议会,据系里辅导员暗底里帮他打探到的消息,那十二个藏族学生因为有政府的民族优待政策,可能会记过处理,而去凑热闹的学生们,都会受到警告处分,只有易天行,估计会被开除了。

    开除?易天行有些不甘地想到:“看样子自己真的不能过平淡的人生啊。”感叹之余,不免有些丧气,毕竟过正常人的生活,娶个“神经粗放不似正常人”的蕾蕾当老婆,这是妖怪少年一直的理想。

    大楼内里涂着白漆,下面是绿色的墙裙,看着并不让人觉得赏目,反而有些类似医院的阴森。他木然坐在长椅上看着大楼那头会议室的方向。先前有一个穿着中山装的人进去了,不知道是做什么的。

    大约十一点多钟,会议室的门开了,开会的人们渐渐散去,系主任先送先前进去的那位穿中山装的中年人出门,然后折转回来走到易天行面前,满脸微笑看着他:“我争取了,但校方不同意,学校最忌讳学生和那些社会上的渣滓来往。”顿了顿道:“不介意我用渣滓两个字吧?”

    易天行想了想,微笑着应道:“不介意。虽然有时候我也是渣滓中的一部分,但这并不能改变渣滓就是渣滓。”

    系主任叹了口气道:“留校查看一年。”

    易天行以为自己听错了,微微侧头:“您是说留校?”

    “是。”

    “谢谢。”他站起身来,给系主任深深鞠了一躬。

    系主任笑了笑:“不用谢我,要谢的人在外面,你去吧。”

    看着这老头半佝着身子在安静的走廊里慢慢走远,易天行这个时候忽然很想感慨人生。

    可惜他此时没有感慨人生的时间——来省城后的生活实在是繁杂无趣且紧张,让他少了很多当年在高阳县城里悲春伤秋的兴趣。如果自己的人生是个谜,那让自己慢慢来弄懂它吧,只是在这个过程里,他可不想遗漏自己想要的快乐,而为了保证自己的快乐,所以要先保住自己的生活,至少是生活的轨迹。好多的因为所以——其实只是他必须把伤春悲秋的时间用来去见见那个帮了自己的人。

    那个穿着中山装的人。

    在九四九五年的时候还会穿中山装的只会有三类人,一类是没钱买别的衣服的人,比如农民工,一类是对别的衣服嗤之以鼻的人,比如易天行读的大学里的某位教授,该教授誓为三民主义奋斗终身,四九年后不大好明着奋斗,便誓将中山装穿个终身。还有一类人,就是政府的官员,比如此时在教学楼门口看着易天行的这位。

    这位官员微微有些秃顶,脸上露着纹丝不动放诸四海皆准的笑容。

    “你好,易天行同学,有空和我说几句吗?”

    易天行在心底里鄙视了一下这些人的套话功夫,堆起微笑上了他的车子,那是一辆上海产的桑塔纳。

    司机并不在车上,易天行看着这位颓顶的政府官员,道:“谢谢您的帮助。”

    “不客气,上次古叔叔在电话托我照顾你,我最近在北京开会,没想到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委屈你了。”秃顶官员拍拍他肩膀,又是标准的官员动作,“我姓唐,叫唐亦同,你叫我唐叔好了。”

    易天行笑着挠挠头,知道面前这人是谁了,原来就是上次古老太爷提过的那位在教育厅工作的世侄。

    “唐叔现在在厅里做什么职位?”

    “副厅长,跑腿的命。厅里要去北京开会,受那些大爷们训的时候,就是我这等人出马的时候。”唐亦同自嘲道,恰到好处地摸摸自己将秃的头发,以示辛劳。

    二人又不咸不淡地聊了几句,易天行究竟比不上这种官场中人的耐性,笑着说道:“这次的事情麻烦唐叔了,不知道……”话不说尽,等着对方接下文。

    下文来的很快。

    “省大是全国重点,直属教育部。像上次旷课这种小事情,我打打招呼倒是有用,可你这件事情,在社会上影响很坏。如果光我一个人说话,只怕是没有用的。”唐亦同说道:“今天来,一是给学校的领导说说情,二来是接你去见一个人,吃吃饭。”

    “什么人?”

    “省城警察局的潘局。”

    汽车载着二人开进了宝通禅寺。

    宝通禅寺是省城大寺,虽然名气不如归元寺,却仍然是塔林胜地。这寺庙建于南朝的刘宋年间,比顺治年间才开始兴修的归元寺不知道要老上多少年。寺庙落于省城东山南麓,坐北朝南,东边是一大片静波清心的大湖,西边连着省城有名的道观。全寺依山而建,掩映于苍松翠竹之中,庄严古朴典雅之气掩之不住。

    易天行下车后深深嗅了一口寺中气息,不知道是因为他习的佛法还是在归元寺里盘桓过许多天的原因,一入寺庙,他便觉着适意无比。一抬头便见着禅寺的山门,只见山门两旁屏墙高耸,布瓦铺脊,门楣上有“宝通禅寺”四个大字,这四个字圆润通贯,颇见功力,易天行下意识赞道:“真是好字。”

    此时的他却不知道,因为这四个字,以后为他带来处大机缘。

    被沙弥迎进了山门,几人沿着放生地、天王殿、大雄宝殿、万佛殿、一路走过,将要到法界宫的时候,唐副厅长一摆手将他领进了旁边的一间小院。

    一路上很安静,易天行打破沉默笑道:“宝通禅寺的素斋倒是有名,只不过斋楼应该是山门左边,唐叔带我进寺吃饭,不怕扰了佛息?”唐亦同笑道:“外面的素斋有什么吃头,真正的精华全在寺内,不是一定地位的人,可没办法吃到。”

    小院颇为清幽,院墙角有三两梅枝迎风傲立。

    院内有一人站在梅树旁相迎。

    “劳烦潘局长了。”易天行已是第二次受这位省城警察大佬之助,虽然不知道对方今日有何求,谢字还是要说的。

    入座后一应素菜便开始上来,潘局长今天穿的一身便服,开口三两句却丝毫不提要谈之事,只在这些天的天气如何和月亮盈缺上打哈哈。易天行也有些了解了这些人物讲话的习惯,于是捺着性子等着。几番动箸之后,易天行终于没了耐心,忍不住叹道:“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寺庙里的素斋却要做成荦菜模样。”

    他指着席一盘炒腊肠说道:“这盘炒腊肠不知是什么作的,可看上去便是猪肠子里面夹着香肉,这种素斋,大和尚们又怎么吃的下去?”

    唐副厅长和潘局长相视一眼,不知道这位年青人要讲些什么。唐亦同微笑着说道:“佛家不是讲个万物归一吗?都是外相罢了,何必在乎这么多。”

    易天行摇摇头道:“万物归一,那是道家的玩意儿。皮肉外相,皆是虚妄,本是素菜,却要做成荦菜模样,这才真是着相。”

    潘局长眼神闪动,似乎来了兴趣:“那依易同学的看法?”

    易天行耸耸肩道:“这和老孟说的君子远疱厨是一个道理。”

    “怎讲?”唐潘二人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

    “大和尚们想吃肉,却不敢吃,所以做成肉模样,来个聊解心馋罢了。”易天行拔拉着青菜心,挑了一棵送进嘴里。

    潘局长指着院墙角的那树梅笑道:“便是望梅指渴?”

    易天行笑着摇头:“是虚伪的很。”

    潘局长听他语带讥刺,先是一愣,复又哈哈朗声笑了起来:“果然是快言快语,那我也就不再遮掩了。”

    “请讲。”易天行微笑着。

    “不知道易同学和归元寺的斌苦大师可否认识?”潘局长望着他的眼睛。

    易天行道:“潘局长说笑了,上次您把我从看守所里捞出来的,还会不知?”

    “有一事想拜托易同学向斌苦大师说项,所以确认一下。”潘局长声音不高,唐亦同动筷吃菜,似乎没有认真听着。

    易天行有些诧异,缓了缓说道:“潘局长应该与斌苦大师相识,什么事情不方便直接说?”

    潘局长苦笑道:“他老人家怎么说也是政协的副主席,再说这件事情已经说了两年了,一直也没有办法得到他老人家的首肯。”

    易天行下意识地想到这件事情肯定很棘手,想也不想便说道:“您都没办法,我有办法吗?”

    潘局长看出他的回避,微微一笑,暂时没有说这个,转而问道:“易同学和古家那位老人相识,倒也是蛮出乎我意料的事情。”

    易天行一笑道:“何止您?我自己现在都还是莫名其妙。”

    这句话横空而出,让潘局长和唐副厅长都有些摸不着头脑。易天行又一笑道:“二位叔叔都是官面上的大人物,不必在乎小子我瞎说。”

    潘局长沉吟片刻后道:“易同学,或者我称呼你易少爷?”虽是如此说着,但眼中却带着丝戏谑之意。

    易天行险些一口素菜喷了出来,赶紧摆手道:“千万别,还是同学比较好。”

    “最近省城发生了很多事情,你清楚吧?”潘局长没有看易天行,自斟了一杯素酒。

    “什么事情?”易天行开始装糊涂。

    潘局长笑着摇摇头,转身对唐亦同说道:“唐厅,您可不知道您这位世侄在省城的能量。”淡然无味道:“你来省城这几个月一直安安分分,没想到一动手就是这般迅雷不及掩耳,那天夜里虽然没有死人,但是影响极其恶劣,我非常痛恨这件事情。”

    易天行心想:“谁想动手来了?还不是那城东彪子送上门来。”皱着眉头苦着脸面道:“潘局长,我可是守法良民。”

    “我知道。”潘局长盯着他的双眼:“我是政府官员,或许有些事情我不方便出面,需要走些别的路径。但一些大面上的事情,我是站得稳的。省城谁都知道,贪官或者有,但绝对不可能姓潘。如果不是知道你来省城后一直约束着袁野那帮人,我今天也不会冒险来见你。”

    “有一家叫鹏飞工贸的公司,最近动作比较频繁。而原来在东城有一个人,如今却不知道到哪里去了。易同学能不能指个路?”

    易天行想了想,抬起头来微笑着说道:“潘局长需要那个人吗?”

    潘局长道:“光人是不够的,如果我要他,我随时可以拿到他。”顿了顿道:“我是说在他失踪以前。”

    易天行明白他的意思,一个堂堂省城警察局长,想抓一个省城江湖人物倒是没什么难处,只是眼下事情闹得大了,总要有些得体的证据好把这个场子收拢,既然这位眼下似乎没有对付古家的兴致,那倒霉的自然是城东。而最近这些天袁野拿着城东彪子的性命,正在省城道上扫着城东的生意,想来一定会有所收获。他想了会儿道:“鹏飞工贸这单买卖应该马上就完了,潘局需要什么样的东西,我想他们应该拿的到。”

    潘局长和他碰了个杯:“这礼物不小。”

    易天行发现这位警察局长倒也比想像中来的笃诚许多,说道:“给您添麻烦了。”

    潘局长又道:“最近省里有指示,要抓一下省城的治安,大概有一个月的严打,我不想看见还有人闹事。”

    易天行道:“谢谢。”

    双方各有所得,席上的场面又活络了起来,加上那位唐副厅长不愧是搞教育出身,果然是学识渊博,几个东晋时的床头笑话竟被他讲的有些古韵,不由更是让这素菜淡酒多出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来。

    桌上正热闹着,一位身着袈裟的僧人从院外走了进来。

    不知那人是什么身份,潘局长和唐副厅长齐齐站了起来,易天行一头雾水地跟着站了起来。

    潘局长合什为礼道:“方丈不是在静修?在下只是与朋友吃些斋饭,万万不敢扰您。”

    原来是宝通禅寺的方丈。

    方丈微微一笑,却不对潘局长说话,反而对着易天行合什行了一礼:“易居士今日来寺,却不肯见老衲一面,何其吝惜?”

    潘局长虽然知道易天行与归元寺有些关系,但万万没料到这宝通禅寺的老方丈对他也是如此礼敬有加,不由心中生出些惶然来。唐亦同却是古家亲朋,怎也想不到古家竟出了个少爷,似乎比老太爷当年在省城混的更加圆润些,竟能让警察局的局长托其办事,让宝通禅室的方丈亲至问候。

    易天行微微一笑,方才心经一转就感应到这位宝通禅寺方丈也是佛宗中修行人,自然明白对方敬的是自己山门护法的身份,合什还礼道:“见过方丈。”

    方丈亦是一礼道:“居士可能见性?”

    “未能。”

    “筵散之后,还请居士留步,有一处烦恼需居士解脱。”

    易天行微笑点头。

    待方丈离开后,潘唐二人看向易天行的眼光中更多出些什么来,潘局长微一闭目,沉忖半晌后终于开口道:“看来我真是找对人了。归元寺之事,一定要劳烦小易你多多帮忙。”

    易天行听着个“小易”二字,便是被这刻意的亲切劲儿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开口推脱,又听着潘局长说道:“若是我自己的事情,我也不愿意这般求人,更何况……”话虽没有说话,一股无奈却流露出来,“只是这件事情是我一位长辈所托,所以还请易兄成全。”

    “长辈?”旁边听着的唐副厅长终于忍不住咋然开口,“难道老潘你说的是那位?”

    “正是。”

    易天行微微咪眼,他不知道这位又是哪位,只知道这个事情看来不简单,做了个请的手势,请潘局长把话讲完。

    “如今省城的官场上最流行什么?”

    “这个真不知道。”易天行挠挠头,心想官场离自己有十万八千里。

    唐亦同若有所思:“最流行敬佛崇道。”

    “不错。”潘局长轻声道:“虽然这些事情都不大可能放在明面上来做,但大家都心知肚明,上面那几位谁不是互相比着的?每年开年的头一柱香,谁能烧的到,便是大大的有脸面,而且这些鬼神之事,大家谁敢不信?就说前年,那位林某人在武当山点了头一柱香,他老家那家建筑公司,便给了一百六十万。”

    潘局长叹道:“我那位长辈年纪也渐渐大了,不知怎么也信上了这个,死活要在归元寺里点开年的头柱香。可偏偏斌苦大师是真正的得道高人,不兴这一套,任出什么价码也不允。他是政协副主席,又是佛教协会的理事,我们能有什么办法?若不是如此,上次我又怎么会为小兄弟你出面?”

    易天行目瞪口呆,他今时今日才知道这些官场上的大人物们竟然肯为一柱香花了百万元钱。好在他现在遇着的奇事实在太多,早已不是在高阳县城里的那个拾破烂少年郎,略一沉思便将心思定了下来,细细一想,这不是杀人放火的卑鄙事,反而可以为归元寺弄些银子花花,自己这个山门护法,似乎也可以为佛宗创创收了……心里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面上却呵呵傻笑着应道:“和尚们没有什么花费,自然想不到这个上面来,我去问问。”

    潘局长唇角微微露出一丝笑意。

    “只是不敢瞒您,我自己眼下遇着件烦心事,我必须把这件事情料理清楚了,才能给您一个确实的回答。只是不知道这个时间来不来得及,毕竟离年头也没几天了。”易天行说的十分认真。

    潘局长举杯而祝:“有这一句,我与老头子也好交待,先此谢过。”他斟酌了会儿,又说到:“易同学,我知道你和古家没有什么太深的关联,交浅言深,但为你自己着想,此时想送你四个字。”

    “您说。”

    “遵纪守法。”

    易天行挠挠脑袋,心想自己倒是真想好好实践这四个字,奈何我欲成佛,身边尽魔。刚进省城大学的时候自己便想着洗白二字,可是纵横皇宫妓院的韦爵爷都做不到的事情,自己能做到吗?

    他望向禅院后方的山地,面上一片沉静。

    不知因缘生法,则不知忠。不知忠,乌知恕哉?

    (金圣叹点评水浒的句子。)

    第三部 围城第八章佛塔里的爱情墙

    (更新时间:2006-5-1013:09:00本章字数:7633)

    送走了这二位,易天行并不意外地看见先前见过的宝通禅寺方丈。

    “见过大师。”

    “护法何需多礼?”方丈双手合什。

    易天行亦是合什一礼,脸上的神情却现出一丝歉意:“对不住,那人是寻着我来的,打扰大师清修了,他此时在哪里?”

    方丈微笑道:“护法神通,果然知晓麻烦何指。如今那位正在东山佛塔前候着护法。”

    冬风渐吹尽,枝头无羁叶,易天行信步向寺后东山上行去,一路踏石阶,回首不见乱山,只见禅寺黄墙淡影,就这般在石阶之上缓缓踏着,当看到那八层的佛塔立于眼前,他整个人的精神状态已经调至最佳,体内火元命轮缓缓运转着,心经暗诵,随时准备出手。

    佛塔庄严,如法像逼目。塔周树木林间,自然的气息缭绕其间,塔下有一栏,栏边有一人。

    一女子,一个穿着淡色衣裳的女子。

    “即便相见,又何苦如临大敌?”那女子缓缓转过身来,眉目如画,清洌夺目,正是秦梓儿。

    易天行走到她身前一丈远便不再靠近,淡淡道:“与你相见一次,性命便有虞一回,你叫我如何不小心?”

    秦梓儿微微一笑,便把这佛寺胜景的光采夺了三分:“学校里见面似乎不曾动过手,再说你有金刚不坏之妖身,性命又怎么是我个小女子说要便要的。”

    “归元寺里那可怕的大阵似乎说明你撒谎成性。”易天行可不信她,“修道者首重修心,我不明白以你的道心,怎会做出那些龌龊事。”

    打不过她,就一定要骂赢她。

    ……但对方不骂。

    秦梓儿面色一宁,缓缓叹道:“人人皆有勘不破的关口,还请你见谅。”

    “罢罢罢。”易天行知道自己在武当山上修为又有精进,但对面这清秀佳人却不是自己便能对付的。既然不能拿对方如何,那还不如洒脱些:“怎么又回省城了?”

    “我回山中养伤,伤好了自然就回来了。”

    “敢情你私下行动害得吉祥天死了二十几个门人,对于你这位门主亲生女来说,一点儿影响也没有?”易天行讥讽道。

    秦梓儿又是一叹:“我的责罚,日后自然会领。浩然天的师兄们便要来接掌中部事务,我这次来见你,也是私下行为。”

    “回来了就来见我,有什么事?”易天行眉尖微拧,没有习惯性地开始油嘴滑舌。

    秦梓儿冰做似的人儿,听着这话却是颊畔红晕一闪即逝,好在易天行没有注意到,不然不知又会生出多少问题来。

    “在武当山上我骗了你一次,现在想来,不免心中有所亏欠,所以今天专程来提醒你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易天行装作心不在焉听着,转眼看着佛塔上面生着的青苔,心想这塔也太破旧了点吧?

    “你现在很危险。”秦梓儿看着他,双眼目光灵润无比。

    “什么危险?”易天行心头一动。

    “回省城后听竹叔说了一下最近你做的事情。”秦梓儿的语气里有一丝责备,“你行事太嚣张了,这不是修行人应有的本分。”

    易天行嗤之以鼻:“我不是上三天中人,你们的门规管不到我身上。”

    “不是门规。”秦梓儿摇摇头,缓缓道:“你没有发觉奇怪吗?那些黑社会为什么忽然对古家这样有兴趣?不管你承不承认,你毕竟是一位修行者,而……”姑娘家欲言又止,“而修行者不能凭修为伤害世俗人等的。”

    “那宗思算什么?我一个兄弟现在还躺在医院里,断了一条腿!”易天行有些生气,逼问着她。

    秦梓儿叹了口气道:“不论宗思是死是活,都已经被吉祥天逐出山门了,日后门内若找到他,他自然要受门规惩处。”

    易天行哼了一声,发现有些不知如何言语。

    秦梓儿又道:“你或许不了解滥用修行力的后果。”她静静看着眼前这位年青人,“修行者滥用法力,扰乱了社会秩序,是会引来浩然天出手的。”

    “浩然天?”易天行微微皱眉,调侃道:“吉祥天炼器,浩然天入世,这浩然天莫非就是多管闲事的部门?”

    秦梓儿微微一笑:“若是让我哥哥知道有人这么形容他们的济世大任,恐怕他会气的吐血。”

    “他比你的本领如何?”易天行纯粹是好奇的一问。

    “论悟力,他不如我。”秦梓儿低眉道。

    易天行亦是诚恳道:“秦姑娘对小子果然坦诚,我相信这才是真话。前些日子与姑娘几番交手,才明白姑娘道心通明,实在是小子我拍马都赶不上的。若是说有谁对道术的领悟超过姑娘,我是如何也不相信。”说是拍马都赶不上,却也是轻轻拍了一下马臀。

    秦梓儿抬起头来,有些别种意味的笑了:“可是如果要比道力,我远不如他。”

    说完这句话,不理被憋的说不出话来的易天行,向佛塔的栏里走去,她摸着栏上的青石隙,幽幽道:“认真和你说一句,日后在省城还是小心些,像前些天那样不怕暴露身份的打打杀杀( 朱雀记 http://www.xlawen.org/kan/246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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