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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0 部分阅读

    虽说是星期六,可是他的父母还是忙得脚不沾地,为了他们的工作而劳累奔波。他和父母的关系,确实是有些改进不假,可他们平时能够用来陪伴自己的时间还是十分有限。

    于是便让他在书包里多带几本书,然后将他托付给儿童医院的日托。反正到了预约的治疗时间,就会有看护领着他去医生那里报到,聊上一个小时的天。到结束的时候,父母会来接他。如果生意很忙,就会让新来的保姆接他回家。

    他悄悄看着不远处哭到抽噎的小女孩,认出她是上次在二楼窗户向他挥手的那个,顿时对她产生一丝好感。她那一跤摔得肯定很疼,手上皮都蹭破了,手肘还流了点血。

    作为一个男孩子,怎么可以欺负小女孩呢?那个男生实在太没品了。

    不过这个女孩子好勇敢,面对坏孩子的挑衅,她敢去反抗,去抗争。尽管她没有成功,还是被坏孩子欺负了。要是这件事发生在自己的身上,他恐怕只会躲起来,任凭坏孩子踩断他所有的蜡笔,也不会上前保护自己心爱的东西。

    自己还真是没用呢。

    殷凝收拾着心爱蜡笔的残骸,渐渐感觉到有人在看着她。她循着目光微微侧过头去,发现右边几米远的大树下,有个影子缩了回去。

    殷凝抽噎着再次用手背擦了擦眼睛,“有人,在,那里吗?”刚才哭得太伤心,以至于现在说话都是一抽一抽的。

    她明明看到有人在的啊,为什么那个人躲在后面不出来呢?是坏人吗?还是故意躲在树后想要看她笑话的小朋友?还是那其实不是人,而是藏在树后的什么妖怪?亦或是从爱丽丝梦游仙境的洞里跑出来的兔子?

    殷凝的小脑瓜正在不断脑补着乱七八糟的东西,手上依旧不停地在捡断掉的蜡笔。

    明明已经不哭了,可是越看蜡笔越伤心,更何况手上腿上都还有伤。刚才到没觉得很痛,现在不知道为什么,火辣辣地疼着。让殷凝的眼泪去而复返,又开始低声咽呜起来。

    白夙坐在树后,从口袋里掏出一方白色的手帕,他站起身将身影隐藏在树后,看着那个小姑娘不停用手背擦掉眼泪。小脸因为倔强地隐忍而憋得通红,她没有大声的哭,仿佛在和自己较劲一般,想要努力把眼泪逼回去。然而越是这样,反倒是止不住一发不可收拾地情绪。

    他很想走过去把手帕递给那个小女孩,叫她不要哭了,然后赶快去找护士阿姨处理一下蹭破皮的伤口才好。可是他不管怎么告诉自己不要怕,对方不过是个小女孩,可他就是不敢从树后走出来。

    他在怕什么呢?到底是在怕什么呢?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答案。

    “哎呀,这不是殷大夫的女儿吗?怎么回事?是摔跤了吗?都破皮了,跟小曹阿姨去处理一下伤口好不好?”

    曹冰是殷鸿羡所负责区域的护士长,年纪比殷凝的妈妈夏禾要年轻几岁,前年刚刚结婚,上个月才休完产假回来,是个有着圆圆脸蛋和甜美笑容的护士阿姨。

    “小曹阿姨……呜呜呜……我要爸爸……”

    “好,知道了。阿姨带你去找爸爸哈,乖。还能自己走吗?要不要阿姨抱?”

    殷凝摇摇头,“我自己能走。”能走是能走,就是走的很慢,还一瘸一瘸的,谁让她的伤口实在是太疼了呢。

    白夙看着殷凝慢慢远去的背影,有些遗憾地攥紧了手帕。他很懊恼,懊恼自己明明想要往前跨一步,却被无形的高墙阻隔起来的一切。什么时候,他才能像其他小朋友一样?可以自由自在的说话、玩闹、游戏?

    殷凝被曹冰送回殷鸿羡的办公室,她手掌手肘以及膝盖上的伤口都已经被清理消毒过并且贴上了邦迪。

    殷鸿羡看到女儿一幅狼狈的模样被同事送回来的时候也很惊讶,怎么好端端地去院子里玩,回来的时候又是受伤,又是哭的?

    殷凝的两只眼睛已经哭得又红又肿,见到爸爸以后更是委屈地再次开哭,惹得殷鸿羡手忙脚乱哄了好久,殷凝才一抽一抽地把事情从头到尾和殷鸿羡说了一遍。

    殷鸿羡听完皱着眉,心想还是将两个孩子隔离开一段时间比较好,有什么矛盾等过一阵子,心态都变得平和以后才好调解。

    “好了,凝凝不哭了哈,要不下个礼拜,爸爸带你去游乐园玩好不好?”

    “爸爸,下个,礼拜,不用,加班吗?”殷凝每说两个字就得抽一下,两只大眼睛因为刚刚哭过水润润的,看得殷鸿羡的心都要化了。要不是钱君霆是他的小病人,他真想将这个欺负自己女儿的臭小子狠狠抽一顿。诶,现在的熊孩子怎么这么多呀,他忽然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好沉重。

    不过好在殷凝经过这么一通发泄,将心里所有的委屈都倾倒了出来,再听爸爸说要带她去游乐园玩,转瞬就把钱君霆那个可恶的坏崽子给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不用,下个星期爸爸和你陈叔叔换班,所以可以带凝凝和妈妈去游乐园玩。”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好了,别用手揉眼睛,当心揉坏了。”

    第189章 儿时篇 (五)

    殷凝坐直趴在窗台上的身体,她呆呆望着窗外,刚才她似乎是迷迷糊糊睡着了,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手脚发麻。握拳、松开掌心,抬抬胳膊,动动腿,缓缓活动酸麻的四肢,目光却始终落在窗外。

    这一日的天气极好,是爽朗的秋,亦是星期六。院子里的银杏落了满地,仿佛铺就了一层杏黄的地毯。秋日的阳光带着暖洋洋的慵懒和金灿洒满所有角落,煞是好看。

    殷凝站到椅子上,打开窗户深深吸了口窗外微凉的空气,空气中还带着股桂花的沁人甜味,香香的让人神情舒畅。

    她最喜欢秋冬的冷冽和清爽了。

    她把目光投到远处眺望,却不禁意间定格在院子里大树下的一个身影上。

    殷凝从椅子上跳下来,往外跑去。

    自从上回钱君霆将她的彩色蜡笔弄断之后,她就很少去院子里玩了。每次跟着父亲来到医院,总是躲在父亲的办公室里不出去。她害怕那个名叫钱君霆的孩子,所以不想再和他玩了。也许是因为她对钱君霆的态度比较坚决,父亲也默认了她的决定,没有逼迫她要和钱君霆和好。

    而且殷凝最近开始对另一个出现在这所医院里的小孩子充满了兴趣,每一次遇见,他们都是匆匆一瞥,每一次她都被他清澈的眼睛吸引。

    不知为何,她觉得他太孤单了;不知为何,她觉得他需要自己。

    也许这就是命中注定的缘分。

    殷凝一路小跑着来到院子里,却在离那棵树十米之外的地方慢慢停下脚步。她喘着粗气,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定定看着坐在树下长椅上,安静看书的男孩儿。

    她看到有风轻抚过他额前柔软的头发,长长的睫毛在阳光下投下一片阴影;看到落叶幽幽从枝头飘落,仿佛为了引起他的注意而降落到他摊开的书页上。她看到男孩儿微微一笑,用白皙的手指摩挲叶子上的筋络,他没有将它丢掉,而是展平叶子,夹到前面的书页里。

    悄悄靠近,缓步走到男孩儿的身边。殷凝刚想开口打招呼,便看到他慢慢抬起头,看向自己。

    时间好似在这一刻定格,整个世界就剩下他们两个。

    相视一笑,仿佛早就已经熟识。

    “你叫什么名字?”殷凝微笑问道。

    “白夙。”

    “白夙……白色的晨光。好好听的名字,你的名字就像你一样……嗯,应该说漂亮?好看?”殷凝词穷,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份美好的感觉,“反正,我们以后一起玩吧!”

    “你_还没有_告诉我_你叫什么呢?”

    殷凝完全不去在意男孩说话时候的语速迟缓,“我叫殷凝!”

    白夙愣愣地看着站在自己身边的小女孩儿,他直视着她明媚的双眸。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他知道这是第一个真心想要接近他并且和他一起玩的人,而且还是这么可爱的一个女孩子。他想靠近,也想和她一起玩,可转念一想自己是个病号,又低下头去。

    “我_有毛病,来这里_看病,不是来玩的……”

    “别担心!我爸爸是这里最好的医生!他一定能把你的病治好的!”小殷凝歪着头对着白夙拍胸脯保证,“相信我,我说的是真的。和我玩吧,我也是一个人,没有人陪我玩,或者就当作我陪你玩好了!”

    两个孩子并肩而坐,一个滔滔不绝,一个带着温和的微笑静静聆听,偶尔也主动发表自己的观点。

    他们聊动画片,聊看过的童话书,聊各自喜欢的玩具还有游戏……

    整一个下午,舒服而惬意。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淌,到了白夙接受治疗的时间,有看护前来将他带走去心理辅导室。两个人不舍地挥别对方,并且约好下次还在一起玩。

    殷凝很喜欢这个云淡风轻的男孩,喜欢这种并肩而坐相谈甚欢的气氛。

    不过很快的,这种平静安逸的感觉就被人打破,身后传来一个让人讨厌的声音,“哟,那是谁啊?你的新玩伴?”

    殷凝回过身,果然是钱君霆。只见他的一只手里拿着橡皮弹弓,另一只手里拎着只奄奄一息的麻雀,小家伙的脑袋上还带着血,很明显是被他用橡皮弹弓打中而弄伤的。这个男孩子总是给她一种危险的气息,让她害怕,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等不到殷凝回答他的话,钱君霆冷哼一声,施施然地走开了。然而殷凝看不到的是,他攥紧了手里的橡皮弹弓。

    他刚才在游戏区后面的小树林里面玩弹弓,这弹弓是他自己做,用了结实的木头和特制的橡皮筋。橡皮筋的弹力非常棒,射程要比普通的弹弓远好多。今天特意带出来试试。

    他在远处排了几个废弃的易拉罐,然后用捡来的小石子当做弹药,一打一个准。

    然而光瞄准这些死物,实在是没有什么挑战性,很快他便发现了停留在前方树枝上的小麻雀。

    很好,这是他的下一个目标。

    拉开弹弓,瞄准,发射。

    小石子在强力橡皮筋的弹射下,对准了小麻雀的脑袋飞了出去。

    麻雀是一种非常灵敏的动物,可是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当它感应到危险靠近的时候,想起飞逃跑已是来不及。最后连一记哀鸣都还没有发出,就被夺去了生命,从树枝上掉落下来。

    钱君霆上前从地上捡起自己打中的小麻雀,想去找那个已经好多天不曾见过的殷凝,他想向她炫耀一下自己的弹弓,以及他的战利品。

    然而当她找到她的时候,她竟然在和其他小朋友说笑,还笑的那么开心,眉飞色舞的样子。

    怎么,和其他小朋友就能玩得这么开心,对着他的时候就是一副苦瓜脸。

    还说什么以后要一起玩,统统都是骗人的!他在心里暗暗发誓,要给背弃他的人一点颜色瞧瞧。

    ………………

    殷凝和白夙约定好,三个星期之后的周六,他们要亲手制作礼物送给对方,到没有什么特殊的节日,只是单纯为了好玩而已。

    于是到了约定的日子,殷凝高高兴兴带着自己给白夙画的一幅彩色水彩笔的肖像画,当做礼物想要送给他。她满心欢喜地拿着画本去院子里找白夙,却骇然发现那个原本白白净净的男孩子浑身的伤,一个人孤孤单单坐在他们相约好的树下。

    画本掉落在地,殷凝赶紧跑过去,“你怎么了?是谁欺负你了?快点告诉我,我帮你找他算账!”

    白夙坐在长椅上不说话,他双手抱着膝盖,把头埋进臂弯里,木讷地从手臂下面看着身侧殷凝的脚尖。良久,他才缓慢地从怀里掏出一个手工相当粗糙的布娃娃来,递给殷凝。他依旧没有抬头,只是轻声说了一句,“娃娃,没坏,送给你。”

    是啊,娃娃没坏。

    殷凝接过娃娃,抱在怀里。低头看着丑到不行的布娃娃,又想笑又想哭。

    布娃娃的手工很是粗糙,简陋,圆圆的脑袋上只有象征眼睛的两颗黑色纽扣,还一大一小,歪歪地用线钉着。代表头发的棕色毛线好像在风中凌乱的鸡窝。娃娃身上的衣服看不出样式,用红色的一块绒布包裹着,姑且算作是裙子吧。一看就知道这件手工制品是出自小男孩的手。

    可是相比白夙,娃娃的身上就很干净。反倒是男孩身上满是泥土,手肘和膝盖的衣服都磨破了。脖颈和手背等□□出来的皮肤上还有擦伤和淤青,直叫殷凝看得皱眉。

    殷凝慢慢向他靠近一步,见他没有排斥的反应才蹲下/身,拉开他遮挡住脸的手臂。他的脸颊上也有擦伤,嘴角、眼角、额头上有淤青,像是和人大打了一架。可为什么他都伤成这样了,他要送给她的布娃娃还是干干净净的?

    二话不说,她赶紧拉起白夙就往护士站跑,得快点让小曹阿姨帮忙处理下伤口并且包扎。

    处理伤口的期间白夙还是一句话也不说,就算是在擦酒精时疼的龇牙咧嘴也没有吭一声。也任凭殷凝怎么循循善诱,旁敲侧击,他就是不开口告诉她打人的是谁。殷凝拿他没办法,只好放弃,但心里有些隐隐猜到是谁干得了。

    白夙坐在护士室里的凳子上,安静地让护士给他处理伤口。面对殷凝的盘问,他缄口不提。即便有酒精擦过伤口时传来刺激的疼痛,他也咬牙忍着。

    回想起那个讨厌的家伙用傲慢的语气命令他不准接近殷凝,不准他和她玩,还威胁他说,以后看见他们在一起玩一次,就打他一次。

    那家伙以为自己是谁?竟然说出这样的蠢话。以他的性格,自然把那些话全当做空气不予理会。结果对方就真的动起手来,朝着他的脸上结结实实挥上一拳,两个男孩就这样动起了手。

    这可是他长这么大以来头一次和人打架,虽然他打不过对方,不过心里到有几分爽快。似乎通过这一架,将心里憋屈的很多不满、委屈都发泄了出来。但同时也觉得格外没有面子。因为他被揍的很惨,身上很多地方都挂了彩。但是对方也没有赢得很漂亮,自己也是还了手的,尽管动作笨拙,却用额头重重砸了那个坏小子的鼻子,叫他流了不少鼻血。

    第190章 儿时篇 (六)

    远远看到殷凝紧张兮兮地拉着白夙去了护士站处理伤口,钱君霆举起手随便用衣袖抹了下冒血的鼻子。看来刚才的威胁和一顿拳脚并没有起到实质性的威慑作用,心里莫名的气愤让他抓狂,恨不得破坏光所有碍眼的东西才开心。

    忽然他发现草地上掉落的画本,走过去捡起翻开,那里面是殷凝画的画。有用水彩笔画的,也有用蜡笔画的。画的内容从花草鱼虫到风景人物各不相同,很是丰富多彩。还真别说,这个丫头确实很有天赋,不管是对颜色的把握还是对画面的布局处理,都相当出彩生动。

    钱君霆一张张翻看着,待他看到最后一张肖像画,有几分像刚才被自己揍得那个臭小子。画的边上还写着一排端端正正的小字——送给亲爱的白夙,殷凝画。原本渐渐平息的怒火又再度蹿腾回来,随即从裤兜里拿出一把简易的折叠小刀片,把画本里的画纸全都又割又撕得弄个粉碎。

    “白夙身上的伤,是不是你打的?”

    这回轮到殷凝的声音突然在他的身边响起,侧头一看,发现她正站在自己三步开外的地方,手里还抱着个难看得要死的手工布娃娃。

    哼,早知道她会喜欢这种东西,他可以送一百个漂亮几千倍的洋娃娃给她。

    面对殷凝突如其来的质问,钱君霆轻笑了声,“那个家伙还有名字啊,没用的软骨头,竟然叫你帮忙出头。”

    殷凝是出来寻找自己落在院子里的画本的,可是当她看到钱君霆后,就一个忍不住找他理论。她在他手里吃过亏,不敢太靠近他,于是便站在离他三步远之外的地方。所以她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画本已经被他撕坏。

    “这么说的话,你算是承认了咯?”

    “切,有什么不敢承认的?”

    “那你倒是说说,你为什么平白无故的打人家!还下手这么重,弄得身上好多伤口!你凭什么呀!”

    凭什么?!

    钱君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他就打了那个软骨头怎么了?难道她就只看到那个家伙身上有伤,偏偏看不见自己也流鼻血了么?

    越想越生气,为什么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人真的在意关心过自己?他发狠地捡起脚边殷凝的画本,使劲砸到她的身上。粉碎的纸片从画本的硬质封面里落出来,被风吹得到处都是。

    看着殷凝即震惊又心疼的眼神,钱君霆的心里说不出地快意。临了,他冷冷地说,“以后,你也给我小心。”

    撕碎地画纸被风吹地到处都是,殷凝咬着牙,气得浑身发抖。不过这一次她没有哭,只死死攥紧自己的拳头,用目光狠狠盯着钱君霆的背影,直到他走的很远,再也看不见为止。要不是极力忍耐住心里的愤怒,殷凝真的恨不得冲上去和那个坏孩子打一架。

    殷凝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快要哭出来的情绪,鼻子酸酸的好难受。看着脚边被撕得粉碎的画纸,她蹲下/身将它们一片片捡起来,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拼回去。有些还被风吹得好远,诶,也不知道要将它们全都收集回来,要花多少时间。

    “我_来帮_你吧。”不知何时,白夙已经走到她的身边,弯下腰将他捡到的纸片递给殷凝,“对_不起,是_我_连累_你了。”

    殷凝一怔,然后摇摇头,“不是,你才没有连累我。”说不定,是我连累你了。

    ………………

    整间心理辅导室里安静异常,能够清晰地听见桌子上的计时器哒哒地走秒声。殷鸿羡坐在一张黑色皮质的单人沙发上,右手撑着下巴,手肘支在沙发的扶手上。他的前面有一张茶几,上面有用扑克牌搭起的一栋城堡,茶几另一边的地上跪坐着一个小男孩儿,正是搭盖这座纸牌城堡的建筑师。

    “为什么这么玩纸牌?”良久,殷鸿羡慢悠悠地问道。

    钱君霆没有抬头,而是继续专心搭盖他的城堡,“锻炼耐心和手的灵活稳定性。”

    “上次你带了只麻雀……”

    “没错,死掉的麻雀。”

    “是你杀死它的吗?”

    “我还以为你不会问我的呢,是啊,是我杀死了那只麻雀。”

    “为什么?”

    “不知道,只是想这么做。”

    “用什么杀死的?”

    “橡皮弹弓。”说到这里,钱君霆停下动作慢慢坐回到他的沙发上。十一岁的他虽然已经比同龄人高出半个头,可坐在这张大单人沙发上,还是显得很瘦小。他蜷起腿,用手臂抱着膝盖,眼神倔强地与面前的大人对视着。

    他们中间的茶几上,纸牌城堡已经盖完,足有十层高。就像一堵不可逾越的高墙,替他阻挡一切。

    殷鸿羡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孩子,他此时此刻的行为动作,很明显的暴露出一种不安全和抗拒感,“看到小麻雀垂死的时候,你难过害怕吗?”

    “相反,我喜欢看它临死时候的眼睛。”

    钱君霆的脑海里忽然闪现她母亲病逝前的画面,他看到她带着怨恨与不甘的眼睛,即便被病痛折磨的死去活来,也无法熄灭她对他父亲的恨意。可是那股恨意却在生命即将走向终点前的一刻,她眼睛里的那团火不见了,一点点黯淡下去,最后什么都不剩,变得迷蒙而温柔。

    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从母亲的眼睛里看到如此的神情。面对母亲的去世,他没有像别的孩子又哭又闹,而是平静地替她合上了眼睛。

    生活处处充满狗血,但并不全似小说剧集里的那样。

    钱君霆虽然是钱氏集团唯一的独生子,是含着金汤匙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孩子。外界人人艳羡他的父母恩爱,家庭幸福,结婚两年之后喜得贵子。可又有谁真的知道完美表象的背后是何等的不堪丑陋?

    他的父亲是财阀的继承人,所以为了家庭利益而和同样为财阀继承人的母亲结婚,是商业联姻。母亲虽然貌美,却并没有得到过父亲的喜爱。两个人在外各有欢好,却是极为隐秘的。他们会在共同出席重要场合时秀亲密、秀恩爱,回到家却连相敬如宾都做不到,疏远得很。

    所以钱君霆并不是父母相爱的结晶,仅仅是利益勾结的产物。

    也正是因为父母之间没有爱,所以他的父母自然不会爱他。尽管从小锦衣玉食的供养着,可是对于他来说,就像被困在一个奢华的冰冷牢笼里。他想要什么,就可以有什么。不管提出什么样的物质要求,父母都会满足他,唯独得不到真正的关心和爱。

    父亲不愿意面对他,母亲也不愿意看到他。即使很小的时候在他们面前摔倒了,他们也不会上前将自己抱起来,不会安慰哭泣的自己。

    到底要如何才能引起父母的注意和关爱?

    他尝试过很多办法,最后总结出一条经验。乖巧听话只会让他们把自己当做透明空气,只有调皮捣蛋惹事闯祸才能让他们多看自己一眼。

    窗外的风有点大,伴着进入深秋的寒冷从缝隙间挤进屋子里,盘旋着刮过来,推倒了纸牌城堡上最顶层的两张塔尖。

    钱君霆皱起眉,看着整个城堡微微晃悠了下,思绪猛地被拉了回来。不过好在塔尖的倒掉并没有对它的城堡产生严重的影响,没有被全部摧毁,依旧屹立在茶几上。

    “你和你新妈妈的关系怎么样?她对你好么?”殷鸿羡将话锋一转,因为据他了解,钱君霆之所以来这里进行辅导是他继母的意思。

    “医生叔叔,您认为一个连自己亲生母亲都不待见的孩子,后妈会真的掏心掏肺来疼爱自己吗?那个女人只会装腔作势,她是我父亲唯一的情人。我母亲去世以后,父亲执意要娶她为妻。说是对她的什么补偿。可是因为家族利益,钱氏集团的继承人只能是我,所以她不能生养自己的孩子,肯定恨死我了,怎么会真心对我好?恐怕她恨不得我被关进儿童精神病医院才开心吧。”

    谈话的间隙,一连串爽朗的笑声从外面飘来,吸引了他们的注意。一大一小两个男人纷纷把目光投向玻璃窗外。看到院子里的殷凝和白夙玩得正欢,也不知道在进行什么游戏,两个人捧起地上厚厚的落叶往天上抛撒,让叶子像雪花似的纷扬落下,还拿叶子扔来扔去模拟打雪仗,忙活地不亦乐乎。

    看着外面欢乐的景象,殷鸿羡很欣慰的微笑,而钱君霆酷酷的小脸上却挂着寒霜。

    小孩子就算再会伪装,也很容易被人看出情绪来。殷鸿羡敏锐地注意到他的表情变化,“想出去和他们一起玩吗?”

    钱君霆回过头来,不屑地轻哼,“不想。”

    “平时有要好的小朋友一起玩吗?”

    “愿意和我玩的人有很多,可都不是真心的,是为了钱。可惜我是个怪胎,很多人都害怕我,所以我没有真心的朋友,也不需要什么真心的朋友。同龄的孩子都太幼稚了,被贪财的父母当枪使,我才不要和他们一起玩。”

    听到钱君霆的话,殷鸿羡笑了。他一直都觉得这个孩子在某些方面特别老成,很多时候说起话来都像个小大人,可是在他刚才看到殷凝和白夙开心游戏时那种既羡慕又嫉妒还逞强的眼神和对话中,殷鸿羡知道,这个孩子是渴望自己受到别人的关注与喜爱的。或许,只是他的表达方式错了。

    “孩子,你从来就不是个坏孩子,也不是怪胎。你很独特,也很聪明。”

    “你觉得我独特、聪明?”钱君霆没有想到会被面前的医生叔叔夸赞,这是长期做心理辅导以来,他第一次夸赞自己。因为以前大多数时间都是他在问自己很多问题,或者坐在边上看他玩一个玩具什么都不问。“可是为什么别人看不到这些?很多人都害怕我,不愿意接近我,包括您的女儿。”

    第191章 儿时篇 (七)

    殷鸿羡听钱君霆主动提及他的女儿,心里微微一诧,但表面上什么都不显继续道:“我想这和你的长期以来的顽劣表现有关。然而导致你这些行为表现的,主要是源于你的父母,以及生活环境造成的。因为你感觉不到你父母对你的爱,渴望吸引他们的注意。于是就采用了顽劣的办法,求得他们对于你的关注。有时候你的行为会比较过激,但是大人不会害怕,虽然大人也是从小孩子一点点成长起来的,可通过成长,会见识很多东西,所以他们觉得你只是淘气使坏而已。”

    其实照理来说,有些话是不应该对面前的小患者说的。而是应该和小患者的父母进行沟通,而后通过平时循序渐进的引导,来缓解孩子与家长之间的心理矛盾,达到心理矫正的目的。

    这手头正好还有一个类似的病例,那个名叫白夙的小患者,家庭情况和钱君霆类似,但又不尽相同。他对白夙展开的治疗就是如此,从问题的根源——父母这里先入手。这样治疗可以达到有效的成果前提是,孩子的父母是真正在意和关爱他的。

    但是考虑到钱君霆的情况比较特殊,与其让他和一个不爱自己的大人勉强沟通,不如直接说出问题的关键。他很聪明,不需要拐弯抹角,说不定效果反而更好。

    “也许吧。”

    “另外,孩子和大人是不一样的,尤其对待你这个年纪的同龄人,你的淘气和顽劣往往会吓坏他们。比如殷凝,不是我说自己的孩子如何好,但她就是个单纯善良的孩子。吃软不吃硬,性子直而爽朗,爱憎分明。其实不管你想要和殷凝还是和其他孩子成为朋友都很简单,只要用心善待他们就好了。”

    用心善待么……

    ………………

    殷凝和白夙合力花了两个星期的时间,才将殷凝的那本画簿重新拼好,这几乎都快成了他们他们这两次来医院时的必修课。虽然有些图还是没办法拼凑完整,多多少少有残破不全的地方,但是殷凝真的很感谢白夙能够抽出时间来帮助她。这些画可都是她的宝贵回忆呢,还想等她长大以后再拿出来翻看的回忆。若没有白夙的帮助,她恐怕会不小心遗失它们的吧。

    现在画簿终于重新拼凑起来,两个孩子仿佛终于完成了一项艰巨的任务似的,直高兴的欢呼。

    殷凝甚至还弯腰捧起掉落在地上的叶子,将它们当成彩纸一样抛洒到天空,“谢谢你,白夙!”

    白夙抬头看着落叶纷纷扬扬的在空中飞舞,随着叶子舞动的轨迹将目光停留再殷凝的脸上,看到那重新回归的明媚笑颜,他的嘴角也跟着不自觉地上扬,绽放出一个发自内心的微笑。

    殷凝看着白夙的笑容有点呆,她第一次知道一个人若是笑起来,真的可以让人感觉如沐春风。

    白夙见殷凝看着自己呆愣愣地表情,尴尬地摸摸自己的脸,还以为脸上有什么奇怪的脏东西。她到底在看什么呢?

    殷凝见状噗嗤就乐了,笑得愈发开心。

    白夙摸着自己的脸,明明没什么啊,莫非是这丫头使坏故意的吧?哼,小坏蛋,看他怎么收拾她。白夙忽然间也玩心大气,弯腰捧起一捧落叶,却不是撒向天空,而是对准了殷凝抛去。

    殷凝收到满头满脑落叶的攻击,当然也不甘示弱回击白夙,两个人玩得好不开心。

    ………………

    晚上临睡前,殷鸿羡把刚洗完澡,穿着粉蓝色小象卡通印花睡衣的殷凝抱到床上。今天轮到他哄自己的宝贝女儿睡觉,父女俩咯吱对方的痒痒肉嬉闹了一阵。殷鸿羡让小家伙钻进被窝,给她盖上被子,坐到她的边上,环住女儿。

    他注意到最近女儿的枕头边摆放了一个从没见过的布娃娃,笑着问,“这是医院的小白夙送给你的?”

    “是啊,虽然难看了点,不过是他亲手做的哦,我很喜欢呢。”

    “那你给他画的画呢?小白夙喜欢吗?”

    殷凝想起自己那残破的画簿,心里就格外委屈和恼火,不过好在他们已经被自己和白夙重新拼好。可是就算拼好了,她的礼物已经被钱君霆给弄坏,根本拿不出手。她摇了摇头,把心一横决定告状,“爸爸,钱君霆是个坏孩子,他把我要送给白夙的画给弄坏了。”

    殷鸿羡皱了下眉,宠溺地揉揉殷凝头发,“凝凝,那孩子也是个可怜的小家伙。他并不是坏孩子,只是因为心里有个解不开的疙瘩,所以他对待别人的态度才不怎么好。你应该试着理解和包容他,如果他真的有什么做错的地方,你应该告诉他什么样才是正确的,而不是一味的生气和指责。”

    说到这里,殷鸿羡顿了顿,“爸爸知道你比较喜欢和小白夙一块玩,可有的时候,小朋友之间也会嫉妒吃醋的。就好像你特别喜欢奶奶家的小白猫,不喜欢小花猫,总是抱着小白玩。结果小花猫就挠了小白猫的道理是一样的。对待朋友也要一视同仁,不能厚此薄彼。”

    “可是,他还把我的蜡笔也弄坏了,还杀了小鸟!他是个坏孩子,是个怪胎……”

    “凝凝,记不记得刚才还有以前爸爸和你说过什么?”殷鸿羡嗔怪地看了殷凝一眼。

    小殷凝低下头,嘟起嘴,用小手指着自己的心口,“他们都不是坏孩子,都和我一样,只是因为这里生病了,所以需要大家的帮助。”

    “这就对啦,而且不管是小君霆还是小白夙,他们都是爸爸的小病人,是需要爸爸帮助的孩子。所以你要好好善待他们。这两个孩子都很可怜,身世经历比较相近,都是因为平时缺少来自家庭的关爱,也没有什么朋友,才导致他们生病的原因。只是他们两个人的性格发展,由于成长的具体环境不同而呈现出两种极端。”

    “爸爸,什么叫极端啊?”

    “就是两个相反的对立面,就好像南极和北极。”殷鸿羡觉得自己和孩子扯得有些太学术化了,轻叹一口气,“总之,试着对小君霆也友善一点。相比小白夙,他的问题更加严重些。你要好好帮助他。”

    “好吧,我尽量对他好一些。”殷凝无奈地耸耸肩,打了个哈欠。她白天和白夙疯玩了一下午落叶,还真的有点累。

    殷鸿羡见女儿已经快要睡着的样子,亲了亲她的额头,让她躺好,给她掖了掖被角,关上灯,走出女儿的房间。

    ………………

    秋已深,荷塘里的荷花早就凋零,只留下几株枯萎的荷叶瑟缩在水中。也许是没有了繁茂的荷花,倒给池塘里的鲤鱼们带来了更舒适的游弋空间。不过随着气温的愈发寒冷,水里的鲤鱼也不爱动换,唯有食物才能让它们心甘情愿地游动起来。

    殷凝和白夙肩并肩站在荷塘边,手里抓了把鱼食,时不时往池水里撒几粒。看到那些或白、或黄、或红、或黑的小家伙簇拥而来,争先恐后的张开圆溜溜的嘴巴,将食物吞进肚子里。不一会儿,他们面前的池水里便围拢了一大片鲤鱼。

    随着鱼食的抛撒而下,鱼儿们欢快的摆动尾巴,你争我抢地跃出水面。让原本平静的池塘掀起一层层涟漪,在阳光的照耀下波光淋漓。

    “白夙,你长大以后,想当什么?”殷凝伸手抓了把鱼食,用劲扔向鲤鱼群的后方,因为后面的小鱼挤不过前面的,很难吃饱。

    “嗯……我想当医生,或者警察。”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白夙的语速迟缓和语言障碍已经有了明显的改善。也愿意和人进行简单的沟通交流,尽管在和别人说话的时候还是会比较抗拒,不愿意说太多话。可是在殷凝的面前,已经正常很多。也只有在她的面前,他才会说很多话,甚至主动表达些什么。

    “哇,好厉害。可是当警察要抓坏人,是不是很危险?万一没有抓到坏人,反而被坏人开枪打死了怎么办?要我说,你还是当医生吧,当医生多好,就像我爸爸一样,好多小朋友都好喜欢我爸爸的。”

    白夙微微一笑,认真地点点头,“好,那我当医生。你呢,你长大以后,想当什么?”

    “我想当画家,画很多很多很好看的画,然后拿到外国去展览。”

    “办展览要去外国啊?国内不行吗?”

    “国内也行吧,可谁让我目标远大呢。我要当全世界都知道的顶尖画家!”

    “可是去国外的话要多久呢。”

    “这个……我也不知道。”小殷凝挠挠脑袋,其实才七岁的她对自己刚才所说的雄心壮志,并没有什么具体的概念。

    “你能不能不要去,外国太远了,办画展的话,前前后后的准备工作少说就要好几个月。( 逃杀游戏2 http://www.xlawen.org/kan/256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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