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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部分阅读

    《星宁月寒》

    楔子

    五月初五,端阳节。

    望月崖在齐鲁之地并不算是甚么名山胜地,算起来,也不过是占了“峻秀清幽”几个字而已。山上也没有甚么古刹名寺,只是在山顶之上有一座废弃的道观。道观的外墙早已残破缺失,只有最前面的三清殿还算完整。想是这道观还有香火之时也并不富足,三清的法像都是泥胎陶彩,未塑金身,现下破落了,三清身上斑驳脱落,连泥胎都露了出来。

    平素这望月崖顶都鲜有人来,今日当此端阳佳节,那破败的三清殿,此刻竟坐了满满一屋子人。这帮人有男有女,俱都穿着宝蓝色的绸质短衣,腰束黑带。大伙儿围坐一团,交头接耳,甚是热闹。只听一个女子声音说道:“今儿是端阳佳节,本该好好的在家吃角黍,划龙舟,师父为何把我们都拘到这穷山破庙里头来?”这女子看年纪也不过二十上下,细皮嫩肉,身段儿匀称,虽穿着一众的宝蓝绸衫,却仍是有几分姿色。她身旁坐着个二十多岁的后生,浓眉大眼,闻言嘻嘻笑道:“敏师妹,你这话要是被师父听见,少不得又要罚你面壁了。”左右看了一下,凑过头去,压低声音道:“师父此番叫我们来这里,听说是为了魔教之事。”

    “魔教?”那女子柳眉一挑,哼了一声,道:“我道是为甚么事,原来是为它。外面都说魔教如何如何厉害,我倒没觉得它有甚么了不起。”那后生皱眉摇了摇头,说:“到底是小姑娘没见过甚么大风浪。你知道迄今为止那魔教已灭了多少门多少派么?”那女子唇角一撇,“嗤”了一声,道:“那不过是些子小门小派罢了,就是灭上一百个,又能如何?”

    那后生还未答话,身畔已传来两声冷笑,两人同时侧目看去,只见旁边一个老头,目不斜视,正自冷然发笑。那年轻女子杏眼一瞪,高声道:“贺师兄,你笑甚么!”后生伸手偷偷拉了下她衣角,她也浑若未觉,只把眼睛瞪着那老头。那老头正眼也不瞧她,“我是笑这世上为何总会有些自不量力的蠢人。”此言一出,那女子登时大怒,道:“贺螓!看在你年纪一大把的份上我叫你一声师兄,你却怎的如此出言不逊!”那老头缓缓将脸扭了过来,只见他脸上五官错位,一个“十”字形的疤痕赫然将他整张脸分成了四瓣,每一瓣似乎都只是挂在脸上,仿佛只要一掀就能看到骨头,虽是平素经常相见,此刻被他直直盯视,也不禁毛骨悚然。

    老头残破的嘴唇像破布似的掀了掀,阴森森的道:“你可知我这脸是拜谁所赐?”那女子倒吸了一口凉气,她自打入门,这位贺师兄便是这副尊容,只道是自幼遭毁,此刻听他有此一问,不禁疑惑道:“你……难道是被魔教……?”话还未说完,便被老头的厉声狂笑打断,只见他面目更加狰狞,咬牙切齿一字字的道:“月风江”

    “月风江?他是甚么人?”

    此时殿中其他众人也早已停了喧闹,围拢过来听他二人说话。老头环视了众人一眼,眼中流露的怨毒令在场的人俱都打了个寒颤,“月风江,就是灭我从前师门满门的仇人,也是魔教的得力杀手。”众人都知贺螓是带艺投师,闻言尽皆默然。良久,那年轻女子终于忍不住问道:“既是灭你满门,那你为何……?”她本想说为何没死,又觉不妥,一时语塞,那老头冷冷的睇视着她,并不答言。那女子被他看得身上发冷,讷讷道:“你不愿说,那便算了。”老头忽然道:“我只问你一句,我的功夫比你如何?”那女子脸上微微一红,却仍是不愿示弱,道:“你比我多练三十多年,比我高些也是应当。”老头将眼光移开,不再看她,顾自言道:“我在月风江手下,只走了两招。”

    “那他为何不杀你?”

    “因为,他不屑再出第三剑。”说这话时,老头那可怖的脸上仿佛闪过一丝怆然,垂下头去,再不言语。

    第一章 君山笑看江湖老【一】

    原本的江湖,是风平浪静,“其乐融融”的,每一个门派都心安理得地守着祖师们创立的基业,各自为政又互为掣肘,谁也不愿牵一发而动全身,于是一片和平喜乐。可惜,这只是在“冰焰教”出现之前。

    冰焰教是几年之前出现在江湖之上的,没有人知道它是怎样发展壮大,因为它第一次出现就带来了恐怖的死亡,毁灭了一切,留下了冰冷的尸体,和冲天的火光。冰焰教主赤冰,从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或者说,见过的人都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有人说,他有三头六臂,有人说,他能呼风唤雨,还有人说,他虽长着人的头颅,颈下却是猛虎的身体……总之,冰焰教已成为所有江湖门派的公敌,是所有人的噩梦。于是,现存所有的门派联合起来,同仇敌忾,剿灭魔教已成为江湖中头一件大事。一个月前,少林,华山,昆仑,崆峒四大门派联合风雷堡,飞龙堂,设下连环计,在鲁东望月崖一举伏击魔教成功,歼灭冰焰教众一百余人。

    八月十五,洞庭湖上。

    唐孟浩然有诗云曰:八月湖水平,涵虚混太清。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今日的洞庭湖一碧万顷,烟波浩淼,真好似人间仙境一般。在湖中央却高高搭着一个木台,大概一丈三四尺高,四角分别牢牢固定在四艘巨大的木船上,而船面与木台却没有半级阶梯,大船周围的湖面上,密密麻麻泊满了各式各样的小船,各个船上人头攒动,俱都向木台上看去。木台正中,立着一个十字形木架,上面绑着一个人,头低垂着,身上血迹斑斑,看样子受了很重的伤,木架旁站着一人,身高八尺,虬髯虎目,正是崆峒派掌门裘长鹰,只听他朗声说道:“各位武林同道,望月崖一役想必诸位都已知晓,此役魔教受到重创,此人,”把手向被绑之人一指,“就是魔教长老之一!魔教残暴狠毒,人神共愤,今日,便要在这中秋之日,斩杀邪魔,以正江湖之纲,安冤屈之魂!”四下欢声雷动,裘长鹰将手一举,接道:“斩杀妖邪是我辈之己任,相信人人都渴望亲手为之,我们都是习武之人,不如趁今日,以武会友,胜出之人便可亲手铲除妖邪,作为奖励,大家意下如何?”“好!好啊!”台下尽都是热血沸腾的少年子弟,闻言无不欢欣鼓舞,跃跃欲试,裘长鹰方自下得台去,转瞬就有各派少年弟子飞身上台比试。须知这丈余高木台便是第一道关卡,不设阶梯,自是考验各人轻功,若是轻功不济,莫说比武,便是连这高台也上不去的。

    一时之间,台子上的各派弟子你来我往,各逞英豪。

    台上人影穿梭,台下之人也不会觉得无聊,早有岳阳楼的伙计撑了船,送了吃食来,清蒸洞庭蟹,红烧黄鳝,财鱼汤,炒鲜笋,尽都是难得的河鲜山珍,现下秋高,正是蟹子肥美之时,每只都是油汪汪的一滩黄,佐以上好的竹叶青,山泉水冲泡的君山名茶,真是神仙都难得享用的美味。

    几个回合下来,风头正劲的是一个黑衣的汉子,此人姓斗名魁,是泰山派的子弟。这斗魁人如其名,生的身材魁梧,天生一身大力,手使两柄大铜锤,砸、磕、赶、削,碰上的兵刃非断即飞,运气不好的连手臂也折了去,一时无人能敌,台下泰山派的蓬船之上,一片欢腾。

    见半晌无人再上台挑战,那斗魁咧嘴一笑,将两柄大锤在身前一磕,“铛…”的一声巨响,震得人耳鼓发麻,开口亦是声若洪钟:“多蒙各位好汉承让,这斩妖除魔的差事,俺就却之不恭了!”

    话音未落,只听远处一个声音冷冷的道:“那可未必。”一个青衣人影自远处板船之上轻轻一纵,宛若蜻蜓点水,隔着数十只的蓬船,足尖也只是在船顶之上点了三下,便已落足在高台之上。斗魁不禁高赞一声:“好轻功!”退后半步,打量来人。只见这人一身玄青衣衫,流云广袖,青玉束冠,二十五六岁年纪,面如冠玉,目若流星,背负双手,神色傲然。斗魁也是一怔,想不到此番前来挑战之人竟是这样一个俊美少年,双手虚抱一拳,瓮声说道:“请问来者何人?”那青衣少年冷冷一哂,道:“昆仑剑派,王洋。”

    昆仑剑派远在西域昆仑山,武功以剑法轻功为上,近年来在江湖中名头渐盛。这王洋正是昆仑剑派首席大弟子。

    斗魁虽从未踏足西域,对昆仑剑派却已早有耳闻,此时听得对方是昆仑剑派弟子,顿时心痒难耐,呵呵笑道:“甚好甚好,俺早就想会会你们昆仑派的剑法,接招吧!”他本是个粗人,此时也不客气,两臂一分,使了个“野马分鬃”,紧接着又是一招“双风贯耳”,双锤带风,直向着王洋两边的太阳||穴砸去,王洋不慌不忙,足尖一点,身子倒翻而起,凌空双腿一勾,足跟向着斗魁头顶的“百会||穴”猛踢过去,这招名叫“倒踢流星”,是昆仑剑派的独门绝技,斗魁只觉的脑顶一股疾风袭来,心知不妙,连忙收势回身,右臂一抬,改砸为削,猛向王洋小腿扫去,这大铜锤重逾百斤,这一扫之力又何止千钧,眼看王洋的双腿便要骨断筋折,王洋人在半空,喝一声“来得好!”大袖一挥,银光流泻,已将身带的长剑握在手中,借着“倒踢流星”的回势之力,双腿变屈为直,手中宝剑使了一招“分花拂柳”,在身前点了两点,旋即上身微仰,身子竟擦着大锤滑了过去,飘身落在斗魁身后。这几招一气呵成,只在瞬息之间,只听“嘡、嘡”两声巨响,斗魁手中双锤竟都掉落台上,两只手腕血流不止。台下泰山派的蓬船顿时一片寂静,斗魁回身看了王洋一眼,神色间露出七分敬佩连着三分沮丧,哑声说:“昆仑剑法果然厉害,俺输得心服口服。”弯腰忍痛拾起一对铜锤,一步步的下台去了。

    王洋转瞬之间便将斗魁击败,一时台下寂然无声,回转身来,环视台下,傲然道:“昆仑剑派王洋在此,敬请各位武林同道上台切磋。”

    不觉,日头已过晌午,此时王洋又已连胜五人,一时之间,再无人上台挑战。

    王洋嘴角噙笑,朝台下一抱拳,朗声道:“还有哪位同道上台与王某切磋?”等了片刻,见无人回应,接道:“既如此,那可否认定晚辈已然胜出,那么斩杀邪魔之任,晚辈当仁不让了!”台下一片赞同庆祝之声,毕竟,这样一位少年英雄胜出,本就是众望所归,皆大欢喜的。王洋再抱一抱拳,脸色一整,回转身形,拔剑出鞘,一招长虹贯日,青锋剑直直刺向魔教长老的咽喉要害,台下众人屏息凝视,只待这魔教妖邪血溅当场。

    没有人想到王洋这一剑竟会刺空,王洋自己更是做梦也想不到。眼角余光只见一物斜刺里飞来,正撞在剑身,手腕一震,堪堪偏了半寸,偏偏就是这半寸,使王洋这一剑真真正正刺了个空。王洋一惊,忙撤剑察看,那飞来的物事已落在地上,竟是半只没吃完的螃蟹。王洋师出名门,又从来心高气傲,哪里被如此当众戏弄过,脸色已然发紫,但其身为昆仑首席大弟子,自不会跳脚骂人,若如此,只怕他也不会活到现在。王洋强忍怒火,正待回身质问,忽听耳边一声轻笑,忙回转身,定睛看时,面前已然站着一个少年,身体欣长,一身青衣,满头黑发在脑后扎了个马尾似的辫子,面色蜡黄,塌鼻厚唇,一双眼睛却是澄澈透明,宛若清泉,倒像是一块粗糙黄黑的皮子上嵌了两颗晶莹剔透、流光溢彩的明珠一般,手里随随便便地拎着一把剑,看样子也不像是什么神兵利器。王洋忽的心下一沉,自己竟不知道这少年是从哪里上台来的,又是什么时候到了自己身后,定了定神,沉声道:“你是何人?为何要救这魔教妖邪?”少年闻言,笑了一声,道:“我才不是要救他,我只是想亲手杀他而已。”这少年不笑还好,笑起来面目古怪,说不出的诡异难看。

    王洋心头厌恶更盛,冷冷道:“既要杀他,为何适才不上台比武,却又使这小人鬼蜮伎俩。”少年也不着恼,将手往地上那半只螃蟹一指,道:“方才我还没有吃完,怎上得来?若不是你性急,也不至于糟蹋了我这半只螃蟹。”气定神闲,就好像全是王洋的过失一般,饶是王洋自诩冷静,也不禁双眼翻白,恨不能立时把这丑八怪一剑劈死,丢下湖里喂鱼,喝道:“够了,既上来了,就动手吧!”

    少年倒并不着急,悠悠然道:“你招式中至少有三处破绽,两个空门,跟我动手,必败无疑,倒不如你卖我个人情,我保全了你颜面罢。”王洋肺都要气炸了,再不答言,青锋剑闪电般刺来,少年微微一笑,左脚退了半步,左手在胸前画了个半月形,青锋剑如毒蛇吐信缠绕上来,昆仑剑法素以快、准、狠著称,由王洋使来,更是招招凌厉,剑剑封喉,怎奈却碰不到这丑少年分毫,少年步法如月,诡异飘忽,每次都是堪堪擦衣而过,王洋的剑法招式,好似步步都在他的算计之中。王洋心下恚怒,此时只能强自冷静,心念一转,不再追刺,力贯右臂,剑若流星,直直向正前方刺出,他算准丑少年身形下刻必到此处,果然,丑少年闪身之间,已到了正前方,王洋嘴角又露出了微笑,他仿佛已听到剑锋刺入胸膛的声音,他喜欢这种主宰他人生死的感觉。王洋杀人时喜欢去看对方的脸,对方抽搐的面孔和绝望的眼神都使他无比兴奋。他微笑着抬起眼看向丑少年,却是一阵迷茫,只见那丑少年眸子之中非但没有一丝恐惧,反倒满眼笑意,左手忽的一抬,只听“喀”的声响,王洋浑身一激灵,仿若梦醒,才惊觉自己掌中宝剑竟是不能动了,原来那少年左手握住剑身,拇指一挑,已将剑鞘分开寸许,王洋宝剑正落在那凹槽之中,顺势一转,已将他剑生生卡住,飞起一脚,正中胸口,将王洋踢落台下。

    台下已是一片哗然,大家明明看到潇洒英俊的少年英雄剑如骤雨,已将丑少年包围其中,却怎么反被一脚踹下台来,但既是比武,胜者自然技高一筹,谁也无话可说,于是纷纷议论起这丑陋少年的来历。

    其时日已薄暮,丑少年一人独立台上,衣袂飘飘,身后残阳如血,映得湖水也尽皆红了,忽地仰天长笑,嘶声道:“薛三古,你也有今天!”回身以手指点着薛三古前心,道:“你可曾想到有今天么?”拔剑出鞘,一剑刺入薛三古前心,剑拔,血溅。丑少年还剑入鞘,转身对台下高声道:“此人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虽已为我所诛,尸身仍要带回生祭父母,你们可有异议?”台下无人阻止,少年微一颔首,道:“多谢。”解了薛三古绑索,夹在腋下,飘身下台,转而上了一艘乌蓬小船,在如血的湖水中,竟自去了。

    第一章 君山笑看江湖老【二】

    清晨,天刚刚亮,湖面上还薄薄笼着一层轻烟,扑面都是凉凉湿湿的水气。几条小小的渔船荡在水面,舟子们扯开了嗓子,唱起了世代相传的渔歌,悠悠地飞在湖面,更觉空灵。默子轩坐在一叶扁舟之上,听着耳边渔歌和着潺潺水声,只觉仿若已不在人间,所有的烦恼忧愁都忘得干干净净,甚至连思考的力气都已失去。“公子,您要往哪儿去?”舟子连问了两遍,默子轩才像被从梦中唤醒,随口道:“去洞庭山吧。”

    下了小船,默子轩才觉出肚子饿了,早晨起的早,什么都没吃就出了来,微微笑了下,向湖边几间竹子搭建的小房子走去,这几间竹屋是这洞庭山上卖小吃的地方,地方虽然不大,名气却并不小,尤其是这里的虾仁小馄饨,吃过的人都决不会忘记。

    默子轩要了一碗馄饨,倒了些陈醋,慢慢吃起来。竹帘忽然掀起,又一位客人进了来,默子轩瞥眼间,不由一愣,进来的竟是昨日脚踢王洋,剑斩薛三古的丑陋少年。

    店伙迎上前问道:“客官要吃点什么?”少年四下看了看,道:“这里有什么好吃的?”敢情这少年从未来过此地,甚至好像连听都没听说过似的,店伙何等精明,听少年如此说,且只穿着粗布的衣衫,已知这少年是个乡巴佬,加之样貌又丑,实在难以让人喜欢,不冷不热道:“小店的虾仁馄饨最拿手,客官来一碗?”少年点头,店伙领他到角落一张桌前坐下,也不擦抹桌子,便去招呼别人去了。那少年似乎也不怪责小二怠慢,以手支颐,径自出神。

    默子轩心中暗道:昨儿他把薛三古尸身带走,怎么今天却跑到这里来,那薛三古尸身让他弄到哪儿去了,难不成就在外头?想到此处,不由回头瞥了那少年一眼,馄饨已经端上,少年正一口口吃着,吃得很香,默子轩转回头来,慢慢一口口喝汤,对这来历不明的古怪少年,好奇心大起,决心等那少年吃完,尾随其后,看看他要做什么。

    不多时少年吃完了馄饨,唤道:“小二,结帐!”掏出钱来放在桌上,店伙走过来,往桌上一瞧,干笑一声,道:“客官,小店的馄饨二十文一碗,您这……”少年愣了愣,道:“哪有这样贵的?”小二高声道:“本店二十年一直都是这个价码,这就是招牌!”他声音极大,引得店内食客纷纷向那少年看去。那少年眼望众人一扫,脸上仍是木木的没有表情,笑了笑道:“我不知你这甚么招牌,我身上没这许多钱就是。”“你这丑八怪想吃霸王餐?”丑少年身子向外转了转,大马金刀面向店伙坐正,这才懒懒开口道:“我今日就是要吃霸王餐,怎样?”

    店伙听这丑少年明白说自己没钱,现在更说要吃白食,连身高也似登时长了两寸,双手叉腰,瞪了眼道:“我说你这乡巴佬,没钱还装什么大爷!”两手飞快将袖子撸了起来“今天你要是不把刚才吃下去的都给大爷我吐出来,我叫你横着出去!”嘴里说着,拳头已抡起来向丑少年脸上打去。

    默子轩眉头一皱,暗自摇头,心道,这店伙不知深浅,恐怕要倒霉了。才刚那少年笑时面容虽麻木丑陋,眼神却已变了,只是这店伙粗蠢,察觉不出。果然只听“啊”一声惨叫,“啪”一声脆响,那店伙已然摔跌在地上,左脸肿起半个巴掌高,嘴角鼻子都有血污流出,却似浑然不觉,只顾捂着右手,滚来滚去,嘴里杀猪般嚎叫起来,原来刚才拳头被那少年接住,只一扭便扭断了。

    旁观众人瞧着皆是心中一凛,只觉这少年出手既快且狠,好些人昨日都参加了洞庭大会,见识过这少年身手,自忖武功不及王洋,一时间竟无人做声。突见后门竹帘一掀,两个伙计一前一后撞了进来,前头一个胖子油光满面,肩上搭了条手巾,手里抄着把菜刀,后头的是个瘦子,歪带了头巾,双手举着根又粗又长的擀面杖。

    两人一眼瞧见在地上打滚的倒霉店伙,一齐向丑少年冲了过去,嘴里兀自叫道:“小子敢在这里撒野,看大爷教训你!”

    丑少年唇角一撇,身子动也未动,抓起桌上竹筷,随手向那二人一掷,也不管是头是脚,只是他虽看也不看,却也不会掷到脚上,以他的劲力,这两个伙计只怕比那还在打滚的店伙还要倒霉。忽见人影一闪,众人只觉一阵微风拂过,却未听见本该响起的两声惨叫,定睛看时,只见那胖伙计的菜刀瘦伙计的擀面杖统统掉在地下,两人甩着手腕,大眼瞪小眼,看看地上的菜刀擀面杖,又一齐看向站在两人面前的白衣少年,那少年长眉凤目,甚是俊美,双手抱在胸前,却不是默子轩是谁。见他二人瞪来,笑吟吟地道:“但凡做生意,都是以和为贵。和气生财的道理,你们不懂么?”伸手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放在身旁桌上道:“这位小兄弟的饭钱我一并付了。余下的算作给这位伙计的药钱。”转过身来,向着丑少年微微一笑,伸出左手,五指张开,掌心之中赫然是一双竹筷,温言道:“小兄弟,得饶人处且饶人罢。”丑少年正自看他,眼神之中微有愠色,却也含了一丝惊异。此时见他微笑瞧来,双目对视,不由呆了一呆,世上竟有这样的眸子,比最黑的黑夜还要黑,比最深的潭水更深,却又有种说不出的温柔,心头忽然有种异样的感觉,本待发作,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半晌才闷闷地道:“谁要你来多管闲事!”站起身便向外走去,竟再也不看众人一眼。

    君山笼翠,鸟语啾啾。丑少年忽地回过身来,大声说:“你总跟着我做什么?”默子轩笑道:“这路是你的么,我怎的不知道?”少年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身又走,默子轩一呆,好美的眼睛,刚才他那么一瞪,眼神中竟有几分娇俏,复又摇了摇头,自嘲一笑,定是自己眼花,这少年怎可能有此种神色。抬头见那少年已经走远,忙提步跟上。

    不觉间,二人已来到一片竹林之中,竹叶芬芳,浓翠欲滴,奇特的是每株竹子上都有一圈圈紫色的花纹,宛若珠泪。少年似乎颇为惊奇,走到一簇竹前,轻抚其上清晰的斑纹,口中轻轻道:“这是什么,是画上去的么?”默子轩道:“这是君山斑竹,又叫湘妃竹,相传……”说到此处,故意顿住,偷眼看那少年反应,不想那少年已然把那双清泉般的眸子瞪住他,大声道:“相传什么?”默子轩觉得甚是有趣,笑着说:“我还不知道小兄弟叫什么名字呢,小兄弟要听我说故事,总要和我近些才好。”少年闻言,居然并未如默子轩预料的发作起来,只是偏头想了想,道:“我叫步天。”“步天,步天,一步登天,真是好名字。我叫默子轩。”他也不管少年并未问他,便将自己名字也报了出来。少年点头道:“好,默子轩,接着说罢。”默子轩依言道:“相传当年舜帝南巡,其二妃娥皇、女英追之不及,泪下沾竹,悉为之斑。更有诗云‘虞帝南巡去不还,二妃幽怨水云间。当时垂泪知多少,直到如今竹尚斑。’”言罢不由甚为自己文采得意,等了半天,却不见那少年有何动静,忍不住转头看去,只见丑少年眼望斑竹,怔怔出神,心下自得更甚,暗道:想不到我说的故事这般引人入胜。忽听那少年道:“怎的他有两个妻子么?”默子轩差点被自己呛到,他实在想不出这少年怎会问出此等问题,咳了半天才平复下来,说:“这有什么稀奇,别说两个,三个四个也很正常,更别说他是皇帝。”少年道:“难道你认为这是很平常的一件事么?”默子轩叹了口气,道:“难道你不觉得这是很平常而且不错的一件事么?”少年摇了摇头,目光遥遥落在远方,喃喃地道:“我才不要这样,天地茫茫,岁月如霜,只愿相伴痴心人,山前水畔看斜阳。”说到最后,声音几不可闻,仿若叹息。默子轩想不到这样一个粗丑少年竟有如此细腻心境,不禁也随口吟道:“愿得痴心人,笑看江湖老。如此也算是神仙眷侣了。”少年看了他一眼,竟是微微一笑。

    默子轩突然想起什么,问道:“咦,那魔教长老的尸身被你弄到哪里去了?”少年淡淡道:“自是挫骨扬灰,丢到湖里喂鱼了。”默子轩心中暗道:他办事效率也真是高,昨日还是一个活人,今天却尸骨无存。这少年性情怪异,时而狠辣冷漠,有时却又像个没长大的孩子。还有昨日他的步法招式我竟好像从未见过,他到底是什么人?想到此不由笑道:“小兄弟功夫很好,不知你师父是哪位高人?”虽已知晓了少年的姓名,默子轩还是喜欢叫他小兄弟。少年看了他一眼,冷冷道:“我师父是个不出世的人。”随手撇下一根竹枝,在身上掸了掸,“你看我衣服也该知道我们只是些山野粗人。”默子轩苦笑一下,这世上有一种人,他不想说的话就是打死他他也不会说,还有一种人,你若问了他不想说的话,他就会变得像冰一样。眼前的丑少年似乎正是这两种人。

    第二章 飞花满袖剑逍遥【一】

    步天见默子轩垂首不语,心中微有悔意,暗道:他只是随口说话,我原是太凶了些。转而笑了笑,说:“这里还有什么地方好玩,默大哥带我去罢。”他称默子轩为大哥,显是表露亲近之意。默子轩心情顿觉大好,把手搭在步天肩头,道:“这里好玩的地方多着呢,我领你去。”步天身子微微一僵,动了一动,却终是任他搂住。

    君山上的景致的确不少,两人走走玩玩,不觉已过了二三日。步天没有钱,一切吃住便都由默子轩包揽,好在山上为了方便游人,小客栈随处可见。步天也不像初见时那般冷漠乖戾,拉着默子轩跑来跑去,倒像个没出过远门的孩子一般,只是从不与默子轩同房而眠,说是自小独睡,两个人睡不着,默子轩知他性子古怪,也不以为意。

    这日两人来到望湖亭,观景谈笑,步天抱膝靠在亭栏之上,正自说笑,忽听头顶“咔嚓”一声轻响,甚是微小,若是没练过武功的寻常人,自是毫无察觉。默子轩抬头望头顶看去,口中道:“甚么声音?”步天翻翻眼睛说:“不用看了,想必是只老鼠。”伸了个懒腰,左顾右盼,忽道:“默大哥,我口渴的很,你去帮我摘几个果子来罢。”默子轩顺着他目光看去,远处山坡上果真有好大一片树林,远远看过去,红红绿绿,似是挂满了熟透的果子,笑了笑道:“好。”飞身跳出亭外,几个起落便跑的远了。

    步天瞧着他的身影,直到看不清楚了,才收回目光,冷哼一声“都出来罢。”只听头顶的椽木又响了几声,这次声音稍大了些,“蹭、蹭蹭”竟从亭子的梁上窜出三个人来。这三个人都穿着清一色的黑色衣衫,黑巾蒙面,成品字形站在步天面前,正当中的一人开口说道:“步天,你的任务既已完成,为何还不回去?”步天仍是斜倚在亭子的朱红柱子上,淡淡的道:“办完了事,就不能顺道游览一下湖光山色么?你们几个若想家,先自回去就是。”那黑衣人沉声道:“不行!主上既然交代我们几个跟着你,自是要同去同归。”步天呲牙笑了一声,看得那三个黑衣人俱都一皱眉,悠悠然道:“我若是不想和你们几个同归呢?”“那就休怪我们不客气了。”

    步天慢悠悠自那柱子上直起身子,点头道:“很好,很好,我今天便要见识一下你们对我是怎样不客气法。”说罢坐在那里,似笑非笑的看着那三人。只因他实在貌丑,那三人被他看着,竟都有些毛骨悚然。中间的黑衣人先自不耐,喝一声:“大胆!”左手暴长,五指成爪,向着步天当头抓下,另两个人也一齐出手,分别抓向步天的左右两臂,步天轻笑一声,两肩只动了一动,两个黑衣人的手便双双抓了个空,身子向下一滑,像条鱼似的,竟从两个黑衣人之间的缝隙之中滑了开去,手中剑也不出鞘,只是随便往左右一挥,那两个黑衣人大惊之下,正待收招回撤再将他抓住,突觉两腿一麻,站立不住,竟双双跪在了地上。最右侧的黑衣人见情况有变,腾空跳起,使一招“点石成金”,左足尖径向步天腹部踢去,又快又狠,步天无论是要拔剑还是躲闪都已不及,只是他快,步天比他更快,右手倏地搭在他的足踝之上,向外一翻,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那人的身体竟横着飞了出去,撞在亭栏之上,步天拧身而起,左足飞处,在那两个挣扎爬起的黑衣人后颈之上一带而过,那两人复又趴在地上,再站不起来。

    步天怕了拍手上的灰尘,将一脚踩在亭中的木凳之上,弯腰看了看几个黑衣人,笑道:“怎样,你们服是不服?”

    那为首的黑衣人咬牙道:“步天!你竟敢如此嚣张,我此番定会禀明主上!”

    “哦?”步天眼珠转了一转,淡淡的道:“你是在威胁我么?我本来生平最恨别人威胁,不过你这威胁我倒确实有些害怕。”

    那黑衣人“哼”了一声,眼中甚有得色,步天看在眼里,心下好笑,接道:“所以我只有将你们尽数杀了,以免被主上知道此事责罚于我。”

    “你敢!”虽是如此说,几个黑衣人眼中仍是流露出一丝恐惧之色。

    步天冷笑几声,“我如何不敢,以你们几人的身份,死在这里,岂非是稀松平常?”说着便抬脚向离他最近的黑衣人走去。那黑衣人虽知他要行凶杀人,无奈方才被他伤了椎骨,一时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等死,忽听一个声音道:“小兄弟,你在干甚么?”

    步天一抬头,见是默子轩站在亭外,双手用衣服兜着一兜子的野果,笑一笑道:“默大哥,这几个毛贼见我独自一个儿在这,起了歹心,想要害我,不想武功不济,都被我收拾了。”默子轩“嗯”了一声,步天又瞧了他一眼,道:“我现下要将他们全都杀了,你不愿见这些,便到那边去等我。”默子轩皱了皱眉,道:“看他们几个也都被你打残废了,又何必再造杀孽,饶了他们性命,我们吃果子去。”步天低头想了一想,道:“好,默大哥说不杀,便不杀了。”转头向那三个黑衣人说:“都给我滚罢。”那三人都被他打得瘫在地下,又如何能动,仍是爬在地上呻吟。步天也不再理会,跳出亭子,拉了默子轩道:“我们走罢。”

    两人仍旧游玩,不觉天色已晚,随便找了个小客栈,要了东西吃过,又说了好一会子话,才各自回房睡了。

    中秋已过,月儿又渐渐缺了,却依然盈盈清清,洒得一地寒霜。寒月下突然簌簌声响,夜深人静之际听得格外清晰,片刻,“吱呀”一声,小客栈的门被人轻轻推开,一条人影闪身而出,慢慢走到月光下,竟是步天。他仰头望月,将小指含在唇中轻轻吹了声口哨,“扑簌簌”,一团白影从天而降,落在步天右臂,原来是一只雪鹰。这鹰只比鸽子稍大一点,通体雪白,眼睛却是鲜红颜色,步天左手抚摸了雪鹰背部几下,从雪鹰腿上摘下一个小小的玉环,这玉环看似与一般指环无异,实则中间有一道深深的凹槽,他从槽内抽出一条折好的薄纸,抖开一看,纸上只有两个字,“速归”,将纸条纳入怀中,又将玉环原样戴在雪鹰脚上,这才拍拍雪鹰脑袋,低声道:“去吧。”雪鹰展翅飞去,不一会儿就融入茫茫夜色之中。

    步天眼望雪鹰离去方向,呆呆站了半晌,直到觉出身上凉了,才慢慢走回去,走到默子轩房门前时,脚下竟像生了根,再也迈不出一步,一个声音在耳边不停地说:“去看他一眼,再去看他一眼,去看他,去看他……”步天微一咬牙,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从门缝伸进去,慢慢地拨门栓,不知怎的,手竟微微有些颤抖,心道:若是被他看见我还会这些手段,不知又会怎生啰嗦。心中突然泛起一阵暖暖的温柔,轻轻推门走了进去,来到默子轩床前,坐在床头。默子轩睡得正香,月光下他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步天慢慢伸出手去,想摸一摸他的睫毛,半途却又停住,终于还是慢慢收了回来,轻轻地说:“默子轩,我要走了……欠你的钱……以后还你。”猛的起身出了房间。

    明月昭昭,夜路迢迢。步天深吸口气,飘然而去。

    第二章 飞花满袖剑逍遥【二】

    马不停蹄地赶路,这日终于到了栖霞县境内。步天策马入城,一路急奔,天光暗时已穿过栖霞城,来到城郊一座庙宇之外。下马扣门,不大一会,斑驳的庙门吱呀一声开了个小缝,一个灰衣僧人探出头来,打个问讯,道:“阿弥陀佛,施主要借宿么?”步天微微笑道:“天暗得紧,怕是一会要下雪,想借贵地烤烤炭火。”言罢只管盯着那僧人眼睛。僧人闻言咧嘴笑道:“既如此,那施主请随我来吧。”将庙门打开放了步天进来。步天将马交与那僧人,自己便往后殿而来,进了观音殿,先恭恭敬敬对着观音神像拜了三拜,口中念念有辞道:“观音大士,弟子先行和你请罪了。”站起身走到观音像前,握住观音右手拇指转了一圈,只听隆隆声响,观音身后的石墙竟然缓缓旋转,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步天闪身进去,身旁突听有人低声问道:“是谁?”步天也不答话,从腰间摸出个玉牌似的东西,挂在指上,凑到那人脸前,那人仔细看了看玉牌,这才低低笑道:“原来是未央小姐。小姐这身打扮,我们实在是认不出呢。”步天笑了笑,说:“我不说话儿,你们也能认得出是我,想来还是我们的人厉害。”一边说,一边向洞里走去,身后几人也不明白她话是什么意思,只得一齐讪讪而笑。

    洞口虽然狭窄黑暗( 星宁月寒 http://www.xlawen.org/kan/276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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