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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0 部分阅读

    他们会不会遭遇伏击,您能保证二十天后克里特人不会从别的地方打过来吗?您能保证二十天后银盾城堡的守军和补给会不断增加吗?”

    “这是战争,我们总要冒一冒风险!”文森特将军似乎觉得遭受这样的质问让他脸上无光了。

    “都城就在我们身后,我们已经没有冒险的资格了!”拉齐斯伯爵的话虽然是出自私利,但却也有他的道理。

    随着几位大人的吵嚷,参加争论的军官数量渐渐多了起来,会议厅中的气氛变得古怪而不友好。我刻意留心了一下,似乎发现了繁复的争论背后所隐藏的真相:

    支持全力攻打银盾城堡多半是在皇权之争中加列特公爵的支持者,加列特公爵本人的领地也在南部平原上。如果放任克里特人胡作非为,加列特公爵一党的经济和军事实力将会大打折扣,直接导致在国内的权利之争中居于下风。

    这也正是军务大臣一党主张拖延战局的主要原因吧。

    弗莱德坐在会议室正中的桌子上,他的精神很不好。米莉娅的离开几乎抽走了他所有的乐趣,他不顾米拉泽男爵的坚持,坚定地拒绝了所有社交的邀请。不过,男爵的确是处理这种问题的老手,他不知透过什么渠道,将弗莱德与米莉娅之间的感情故事添油加醋地在王都有名的夫人小姐之间传播,赚取了不少善良女性的眼泪和好奇心,让他非但没有因为拒绝邀请而显得失礼,反而在这种口耳相传的亲密交谈中变得让人敬重和爱戴。当然,弗莱德可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已经成了辰光城诸多高贵女性心中情圣的代名词,只是每天把自己关在书房中,埋在堆积如山的战报和计划里,恨不能把吃饭和睡觉的时间都直接省略。我们都曾劝说他,让他好好休息,可这没有什么作用。

    “我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朋友们。这并不是个好办法,我也知道,可是这大概是目前唯一能让我放松心情的方法了。请不用为我担心,我需要的只是一点时间……”

    的确,他大概是我们中唯一不需要提醒、不需要劝告的人,他机智、冷静,总能够正确地判断事物。可一个人的情感是不受理智控制,当他面对自己的心情时,做得最好也只能够用错误的方法去做正确的事。

    现在,他正用右手托住自己的额角,斜靠在椅子上,用一种嘲讽和无奈的目光去观察正在发生的这出军中闹剧。即便除去情感的波折,我也有些同情我年轻的朋友:尽管他名义上已经执掌了军队的大权,但涉及皇位的党派之争大大削弱了他的权利,让他根本不可能像以前那样发挥他超卓的指挥能力。他就像是身处狭窄夹缝中的武士,空有绝世的本领,却被两块坚硬的岩石困住了手脚,连自己的武器也无法拔出。

    而我们在这个他需要帮助的时刻却无能为力。事实上,按照我们的军衔和身世,能够坐在这个会议厅中就已经是弗莱德格外争取来的结果了。在这张长条形的会议桌上,我们坐得离弗莱德如此之远,远得几乎要坐到墙壁的另一侧去,远得几乎要看不清他的面孔。对于坐在这个位置上的我们,根本不可能再有表示看法的资格。就算是有发言的权利,我们也绝不能开口,因为我们都清楚,在这个敏感的时刻,我们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有可能给弗莱德带来无尽的麻烦。我们所能够做的,就只有一声不出,保持沉默。

    沉默,这就是我们能够为弗莱德提供的最大的帮助。

    “这群该死的白痴,就连红焰的骡子也比他们会打仗。”雷利小声地抱怨着。我吓了一跳,忙拍了拍他的膝盖,让他不要再继续他的抱怨,免得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弗莱德这时候望向我们,我稍稍挥动了一下手臂,示意他继续忍耐。

    这时候,米拉泽男爵清亮的声音再次响起在会议厅中:

    “各位大人们,我想,我们可以先归纳一下目前的问题。”

    男爵最近的表现已经深深赢得了在坐诸位高官的注意,他的机智聪慧的头脑和不漏破绽的处世方略,尤其是他最近表现出的“与弗莱德将军之间深厚的友谊”让人们不会因为他的爵位而贬低下。在许多场合,人们几乎已经把他当作的弗莱德的代言人,尽管这些不尽属实。

    “我们所要处理的问题不过就是以下几点,第一,我们要尽快赶到南部平原地带,以免今后的战斗出现意外……”

    他的话让加列特公爵一党大声附和,同时,军务大臣一党却露出不屑的神色。

    “其次,我们要将损失降到最小,以便在拿下城堡后准备应对此后持久的战争……”

    军务大臣一党的符合声像惊飞的苍蝇一样响了起来,而加列特公爵一党则出现了混乱,有些沉不住气的年轻贵族甚至叫喊起来:“不死些人怎么可能去打胜仗。”

    “另外,我还要加上一点:我们的粮草储备目前虽然还算充足,但那大多是南部平原地区支援的结果。如果不能尽快打通与南部领土之间的通路,恐怕我们的八万大军坚持不了多久。文森特将军,或许您可以联合圣杯盆地的各位大人,完全承担我们这八万大军的后勤补给,如果是这样,我认为您的围困战略大有可为。”

    文森特将军的领地正是圣杯盆地内最大的一块丰饶的土地。他低下头去草草计算了一下用量,面色忽地变了一变,摇了摇头,沉默着不再说话。原先支持他的各位大人们也渐渐安静了下来。的确,后勤补给不仅仅是克里特人的软肋,同样是我们的一块心病。与温斯顿人的交战已经把中北部的存粮消耗了大半,现在已是秋末冬初的时节,想完全依靠这一地区的物资支持打下一场长期的消耗战,那恐怕就需要中部和北方的贵族们掏血本来供给了吧。这简直比割他们的肉还疼啊。

    后勤补给,它或许不能像士兵、军械数量那样一目了然地决定战争局势,可却是真正决定一场战争走势的最强大的决定力量。对于长期从事后勤工作的我来说,认识到这一点并不困难。但此时此刻,它在米拉泽手中已经成为一支高效的缝合,将原本不可调和的对立双方紧紧粘合在了一起。男爵在正确的时间提出了正确的问题,现在,即便还有不更事的人反对速攻,也都被自己还算清醒的盟友提醒,扭捏地退了下去。

    “您的意思是,我们真的要强攻银盾城堡了?”弗莱德带着几分感激询问着男爵。毕竟,是男爵把我的朋友从恼人的无休止的争论中解脱出来的。如果不是他的嘴角一直挂着一丝让人恼火的骄傲笑容,或许连我都会对他产生好感呢。

    “没有这个必要,将军。给我五天时间,我可以为您将剥了皮的城堡奉送到您面前!”这时候,米拉泽男爵说了一句让每个人都震惊不已的话。对于那些将军、贵族们来说,大概连神经最失常的疯子才会说出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话来吧。

    “男爵先生,这简直是荒谬。您将使用什么方法来实现这一目标呢?”拉齐斯伯爵惊讶得合不拢嘴,“如果您真的能够实现,那简直就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魔术。”

    “魔术?伯爵阁下,我喜欢这个词。不过您也知道,在奏效之前,魔术的奥妙是不能够让大家知道的。”他转过头去面向弗莱德说:“古德里安将军,如果能够获得您的批准,我将有荣幸为在坐的各位大人奉上一个精彩的魔术。”

    “您需要什么,多少兵力和器械,男爵先生?”弗莱德并没有过多考虑,迅速地作出了回应。尽管从他疑惑的眼神中我看得出,连他也不知道男爵打的什么算盘,但是他似乎并不怀疑男爵能够很好地完成这个任务。

    难道说,这个年轻男爵的睿智聪颖已经将我杰出的朋友抛到了身后?

    没有原因的,我忽然感到一阵心寒。这样的感觉让我很不舒服。

    “不需要更多的人手,有我的八百亲兵就足够。至于器械,阁下,我已经备齐了。”男爵的话带来了更强烈的反应:只用八百人,就要击破由两万精兵把守的坚固城堡。这不需要你对战术战略有什么专门的知识,只要一个人懂得最基本的算术,就可以毫不费力地得到“这不可能”的回答。会议室中的将军们交头接耳地议论着,有的人干脆用每个人都能听见的大嗓门喊起来:“这家伙疯了!”

    “如果还有什么需要的话,将军,我想我需要您的掩护。如果可以的话,请您连续三天派遣军队到银盾城下挑战。当然如果您愿意的话,能够稍稍佯攻一下效果会更好。”米拉泽男爵丝毫不理睬别人的议论,只是挑衅地看着弗莱德。他的眼睛里再一次闪现着我所熟悉的那种眼神,那是骄傲的眼神,是狂热的眼神。那眼神的主人仿佛是这个会场上的主宰,除了弗莱德,没有任何人被他放在眼里。

    “好的,您会得到足够的支援。”弗莱德直视着他的双眼,神色平静。我不知道除了弗莱德,还有谁能够在那样灼烧着的目光下还能保持平静,连眉头都不曾稍微地皱起。

    “那下官告辞了,长官。”男爵艰难地说完这句话,转身离开了会议厅。他在吐出最后那句敬语时咬牙切齿,就像是受到了莫大的侮辱。

    第九卷 中军 第七十五章 最恐怖的魔术

    “普瓦洛,有没有这样一种魔法,能够在一瞬间彻底摧毁一道城墙……恩……就像是银盾城堡这样的城墙。”我问。

    “这不可能!”普瓦洛大声说,“其实不了解魔法的人对魔法都存在误解。其实魔法并非是用于破坏的技能,而是一个人感受自然、融于自然并借助自然元素的力量去达到更高层次的心灵境界的工具。那些所谓的攻击性魔法,比如说,火球术,原本只不过是用来与自然界的火元素更为亲近的一种方式而已。真正的魔法师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借助魔法的力量去满足自己的破坏愿望的,同时,也没有人能够真正超越自然界的限制,使用连自然本身都会禁止的力量。”

    “而摧毁一座城,那是大规模地震或者飓风才能达到的效果。那或许真的是只有神才会具有的力量,绝不是人力能够承受的了的。”

    “如果,我是说如果,真的有人拥有那种力量呢?”我按耐不住好奇心,继续追问道。

    “只有两种可能,第一,他已经达到神的境界,去到另一个更高层次的,我们所不能知的空间中去,成为真正的神了,当然,这样的人我一个也没听说过;还有一种我听说的就多了,他们的肉体达到了自然的极限,然后……”普瓦洛双手比划着,做出了一个爆炸的手势。

    “那些都是历史上最伟大的魔法师,他们追求魔法境界上更进一步的精深,并且为此付出了生命。”沉默了片刻,普瓦洛补充说,“而且,他们的死亡没有造成任何其他人的伤亡。真正伟大的魔法师敬重自然,即便是死,也绝不会殃及无辜的生命。他们或许有能力在近距离一次粉碎一座城池,但他们绝不会这样做。”

    普瓦洛的解释并没有让我释怀,而是更加让我疑惑。如果魔法的威力无法破坏银盾城堡,那么米拉泽男爵将会采用什么方式来完成这一次的任务呢?

    自从那一天的作战会议结束,米拉泽男爵连同他的士兵们已经连续四天没有在军营中露过面了。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在干什么,但似乎每个人都认定他是不可能完成这个太过艰难的任务的。他的保证几乎成为了军中诸位大人的笑柄,文森特将军闲着无聊的时候总是喜欢抓住他的同僚高声嘲笑所谓“年轻人的卤莽”,与此同时,在军营的另外一个不知名的角落中,拉齐斯伯爵他们大概也在干着同样的事。

    似乎只有弗莱德一个人相信男爵的保证。他按照男爵的计划,连续三天在银盾城下摆开攻击阵型,努力做出一付要进攻的样子来。他的行动收效甚佳,城堡中的克里特守军生怕大意中了他的埋伏,每次都全身披挂精神抖擞地站在城头列队准备迎战。自然,像在不利的条件下强行攻城这样的事不到万不得已弗莱德是不会做的,每一次,我们都用投石机向城墙发射几枚大石,然后就算圆满地完成了一天的攻击任务。

    “我不相信他,弗莱德。”在私下里,红焰总这么说,“那个男爵看上去很让人讨厌。他的心里好象总有些让人不舒服的东西,黑暗、阴险、残暴,让人憎恨。”

    “我也不相信这个小白脸。如果真正开战,那家伙一定是第一个逃跑的人。”达克拉从来也不掩饰对男爵的厌恶。

    罗迪克和罗尔虽然没有在背后非议他人的习惯,但从他们的表情中不难看出,米拉泽男爵在我们中的人缘并不是很好。

    “你知道他想干什么吗?”凯尔茜好奇地问。埃里奥特在她身边眨着她漂亮的紫色眼睛,她同样对这个问题十分好奇。

    “我不知道。”弗莱德干脆地说,这个答案很让我们泄气。

    “我知道,米拉泽男爵亲近我们,并没有安着什么好心。但我同样知道的是,米拉泽男爵是个杰出的将领,在现在这个情况下,他绝不会做他没有把握做的事情。”弗莱德缓了一缓,似乎是思考了一下说词,继续说道:“不管怎么说,他现在还和我们站在一边,所以,在现在的情况下,我们不妨相信他。毕竟,如果他成功了,那对我们大家都有好处。而就算他失败了,我也还看不出他的所做所为会给我们带来什么损失。”

    弗莱德的话很没有说服力,可是这一切大概都需要时间去验证了。

    在第五天的上午,米拉泽男爵终于带着他的亲兵出现在营地中。他身上全是污垢和泥浆,衣服的褶皱里堆满了石屑和灰尘。如果不是他的眼睛依旧炯炯有神,如果不是他的声音还是那么傲慢懒散,我们几乎会以为他是具刚刚从坟墓中挖出来的亡灵。他的亲兵也都没有穿戴制式的铠甲,全部一身轻装,衣裤上大多已经撕裂了多处,有的还有划伤,看起来这几天过得并不轻松。

    “我们尊敬的大人们大概已经在考虑如何追究我贻误军机、临阵脱逃的罪责了吧。”尽管看上去十分疲惫,但年轻的男爵依旧用轻慢的口吻向弗莱德说道。与其说他是在询问,我觉得到不如说他是在用这样的方法表示着对别人的轻蔑。

    “希望您没有让我失望,男爵先生。”弗莱德毫不理会他的失礼,平静地回答道。

    “傍晚时分,请全军列队,看我为大家带来的这场盛大的表演。而现在,阁下,请允许我休息片刻。”说完这句话,米拉泽男爵安静地离开了。当他穿行在军营中时,每经过一个地方都会带来一阵骚乱。每个人都知道这骄傲的男子在所有将领面前夸下海口,而今天正是这约定的最后一天。这时候男爵重新出现在军营中意味着什么呢?是失败的消息还是成功的喜讯?对于普通的士兵们来说,再没有什么比这与他们性命忧关的事更能吸引他们的了,而在那些几乎已经认定男爵会失败的贵族老爷们看来,他如此自信地回到营地则更让他们惊奇。

    晚饭过后,傍晚时分。

    我们依照男爵的指示,在距离银盾城堡大约十箭的距离上停住了脚步。男爵的亲兵将早已准备好的木柴堆放在在阵前显眼的空地上,慢慢堆积成一个柴堆,而后在上面泼了些易燃的火油。银盾城堡的克里特人显然不知道我们要干什么,他们在城墙上列起整齐的队列,警惕地看着我们。我觉得他们的准备是多余的,因为就连我们自己也不知道我们在干什么。

    一阵风吹过,火油刺鼻的味道在阵前弥散开来,带着几分让人畏缩的不安气氛。除了那些正在忙碌的亲兵和站在一旁冷笑的男爵之外,没有人知道会发生什么。

    “莫非他想在这点一把火,然后把城堡给烧了?”达克拉忍不住在我身边嘟囔着。

    尽管不可能,但事实似乎正如同达克拉所说的那样。男爵亲手拿起一支火把,点燃了那堆干柴。转眼间,火焰腾起,堆积在一起的柴火发出轻微的“毕剥”声响,红色的火柱随着这声响妖艳地舞动。在高大的乌齐格山投下的阴影中,这团火柱格外耀眼,仿佛带着巫术鬼怪般的奇异能力,让人不由自主地一阵心寒。

    “您在干什么?”拉齐斯伯爵忍不住站出来问道,这时候,在银盾城堡右侧山体的上方,一阵沉闷的声响代替男爵回答了他的问题。

    当第一声闷响过后,在那附近又陆续传来第二声、第三声响动,此后,那响声越来越紧凑,越来越密集,就像是夏日暴雨的天气里,天边隐隐传来的天庭震怒的雷声,虽然并不像春雷初炸时那么惊心动魄,却蕴涵着让人无比敬畏的力量。

    那是一种开山劈石,震撼天地的力量。

    天地,确实被震撼了。

    在那爆炸声传来的山体上,烟尘升腾,翻卷着飘扬开去,预言着恐怖的事情即将发生。继而,一些我们肉眼勉强可辨的山石不情愿地挪动起他们的身躯,从山体上剥离下来。一开始,他们来回刮蹭着峭壁突出的部分,带下了更多更细碎的岩石。后来,一次次猛烈的撞击把它们从悬崖边上推了出去,让他们成为了危险的自由落体。它们掉落的时间很短暂,并不比一颗流星划过天际的时间更长。

    可是为什么,我觉得这个坠落的过程是那么的漫长。

    第一块岩石正好落在银盾城堡的北侧城墙上,这时候我才能够正确判断它到底有多大。或许我还说不准确,但它的确足够大了。

    它彻底压垮了一段城墙。

    从战争的角度上来说,从生死分割线的的角度上来说,克里特人的噩梦刚刚开始。而事实上,这也是我们的噩梦。

    更多的山石大块大块地落下,它们有得落在城堡南侧,有的在北侧,但似乎更多的是落在城堡里面。那个我们原本要攻击的目标现在正被飞扬的尘土掩盖着,烟尘中只能朦胧地投射出一些城墙残破的影子,距离太远了,一个人也看不到。

    但是,我们听得到声音,听得到那些走投无路的克里特人在被砸成肉酱前那最后的一声惨叫。那不应该是属于这个世界的声音,甚至于,就连亡者之界中最让人恐惧的迷途亡者的哀号声也绝不会比这些更凄惶、更绝望。我宁愿面对一只咆哮的狮子也不愿有机会再次聆听这样的嘶叫声了,那些人似乎是把自己最后的生命力压缩在这一声喊叫中,以至于让我们这些这些站在敌对立场上的敌手也忍不住一阵心悸。

    这心悸不是因为死亡——我们已经习惯了死亡,无论是对手的死亡还是我们自己的死亡都不会让我们更惊诧了。

    那是因为绝望。

    是的,勇敢的斗士或许能够战胜并杀死他面前所有的敌人,或许能够在最危险的较量中成为最后的胜者,或许能够在一次次于死神擦肩而过时面带笑容。可是,你让他们如何去战胜一座山,一座正在崩塌的山?你让他们如何在这世界末日一般的绝望中保存自己的尊严,保存自己完整的灵魂?

    即便是最勇敢的人,在面对这绝望的场面时,也只能暗自庆幸着:幸亏我不在那里。

    那是让人无可抵御的绝望。

    震动,这是此时此刻我唯一能够用身体感受得到的触觉。高山在震动,大地在震动,空气在震动,天空在震动,这整个世界都在随着那一拨一拨发散着绝望气息、注定会成为杀人利器的岩石的落地而震动。

    我的心,也在震动。

    我跨下的战马被这让人震惊的场面吓得骚动不安,不时黯哑地嘶吼着,在原地来回踱着它惊恐的脚步。如果不是我早有防备,它可能已经把我掀翻在地远远地离开这个让它害怕的地方了。我周围骑手的处境并不比我更好。混乱中,有几十匹马难以忍受着山川毁灭前的巨震,抛下了他们的主人,奔向了别处。

    在距离我不远的前方,在那面青黑色的大旗下面,我看见了弗莱德的脸。他紧咬着嘴唇,面色远比平时要苍白得多。

    而在我身边,普瓦洛则在埃里奥特的搀扶下离开了阵列。他嘴唇发青,身体轻微地颤抖着,不住地干呕。我并不感到奇怪,对于能与亡者灵魂沟通的亡灵术士来说,他所看见、听见的远比我们要多,他所感受的恐惧,也远比我们来得更直接。与满是杀戮的战场不同,这里的灵魂并不是勇敢战死的,他们漫无目的的怨恨和绝望对于普瓦落或许是一种灵魂的折磨吧。

    直到尘埃落定,所有的烟尘都散去,我们才接近了那块曾经是座城堡的土地。现在,那里已经被大块的岩石的浮土淹没,仅剩下几段残缺的墙体。在刚才毁天灭地的灾难中,城堡里几乎所有的建筑物都成了一堆废墟,在那散落在地上的碎石下,难以计数的尸体凌乱地倒下,肢体大多残缺不全,许多人的身躯或是脑袋变成了难以辨认的一团血肉。在那里,我看见了几个存活下来的克里特人,我很难说他们比那些死者更幸运。一个大约三十岁左右的士兵呆坐在地上,右腿被一块岩石拍成了肉屑,盔甲被自己的鲜血染成了红色,甚至还挂着自己大腿上剥落的碎肉。他没有哭喊,也没有求救,从他的脸上甚至看不到丝毫疼痛的痕迹。他双目空洞地望着天空,不时地用满是鲜血的手拍打着地面,口中喃喃自语,甚至边淌着含着血迹的口水边发出嘿嘿的傻笑声。

    这个人已经死了。即便他的肉体还可以支撑少许时间,但支撑他思维和理智的那根弦在这突如其来的毁灭面前彻底崩溃了。而这个人的情况,还不是幸存的克里特士兵中最差的一个。

    打扫战场?已经不需要了。银盾城堡,克里特人,连同他们的愿望和往日的功绩,一同变成了历史的灰烬。

    经过粗略的估算,除了不到一千人在这场劫难刚开始时知机地从南侧城门逃离之外,克里特大军全军覆没于银盾城堡的毁灭中。这是一场触目惊心的胜利。

    自始至终,只有一个人面不改色地微笑着目睹了山峦崩塌的全过程,他就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那个危险的米拉泽男爵。

    “尊贵的阁下们,希望我的这场魔术表演还能让大家满意。”他大声说道,带着几分已经经过收敛的得意神情看着弗莱德。在他身边,目睹了这一切的绅士们还没有从这大地的巨变面前回过神来,只会痴痴地望向前方,蠕动着嘴唇,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您……您是怎么做到的,男爵先生。这……这太不可思议了。这简直,这简直就是神迹。不,即使是神也……”过了好半天,拉齐斯伯爵才语无伦次地问道。透过人墙之间细小的缝隙,我可以看见他的双腿还在不住颤抖。如果不是正骑在马上,他可能已经无法站立了。

    “我只是恰好找到了几块松动的岩石,然后在后面轻轻推了它一把而已。”男爵的话语虽然谦虚,但他的表情却绝对不能用“谦虚”来形容。

    “您这轻轻推一把所用的火药足够把一段城墙炸得粉碎,阁下。”弗莱德面无表情地说。

    “这都应当归功于我忠诚的士兵,将军大人,为了把它们运到合适的缝隙中,他们中不少人都付了伤。而留在峭壁上引爆炸药的士兵则为王国主动献出了自己年轻的生命。他们是王国最忠实的战士,也是我们的骄傲。正因为他们的存在,我们才能收到如此巨大的战绩。我提议,让我们为他们致敬。”米拉泽男爵毫不吝惜地将赞赏送给了他的部下。在他的带动下,许多贵族军官尽管并不情愿,但还是不得不行礼致敬。我注意到他的亲兵们望向他的眼神带着激动与感激:接受这些帝国第一等大任务致敬的尽管是他们死去的同僚,但那份荣誉却将会永远地记在他们头上。

    魔术,米拉泽男爵是这样形容他这一次的作战的。的确,仅仅以十几人的生命去换取这样惊人的功绩,这的确是可以用魔术来形容的。但没有亲身经历过这场“战斗”的人,永远也无法体会到这是一个多么恐怖的魔术。

    “您立下了头功,全歼克里特守军于银盾城……啊,是兵锋峡谷。我会报奏国王陛下,陈述您的功绩,您会得到您应得的奖赏,我和这里的诸位大人都能够保证。”弗莱德的话换来了男爵满意的笑容。这就是他要的,不是么?用战功去换取地位,用胜利去把握权利。他丝毫也没有掩饰自己对于权利和地位的渴望。他胜利了,可这是一场多么天才又多么疯狂的胜利啊。为了这场胜利,他不惜炸平了半座山,毁灭了一座城堡。这是只有他才能想得出的“战术”,这种战术已经脱离了正常的思维,奇异得让人毛骨悚然。

    我忽然觉得,在这个与我们差不多年纪的年轻人看来,在自己通往权利的路径上,似乎没有什么是不能毁灭的。而这,或许就是他比弗莱德“强大”的地方。

    可是,那是真正的“强大”吗?

    第九卷 中军 第七十六章 兵分三路

    银盾城堡毁灭的第二天,我们就来了来自王都的使者,他们带来了晋升米拉泽男爵为中校参谋官的命令,同时也带来了国王陛下尽快收复失地的要求。

    男爵先生对自己的晋升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喜悦,或许对于他而言,这样的职位只是一种变相的羞辱。

    “按照正常的战略模式,我们在这里兵分三路,分别由乌齐格山东西两侧和兵锋峡谷向南部平原进兵会比较好。”在随后与弗莱德的私下商讨中,男爵这样建议着:

    “尽管东西路军的推进速度会因为地形的原因受到影响,但这样可以掌握通往南部平原的主要道路,避免克里特人截断后路,也可以保证辰光城不受敌人奇兵的侵袭。”

    “我也是这样认为的。”弗莱德点头赞同道,“并且要留下五千人在峡谷两端重修隘口,保障峡谷通路的安全。”

    “不要再被克里特人炸平了才好。”罗迪克在一旁说。

    “制造那么大规模的一场爆炸并不是件简单的事,先生。”米拉泽男爵不耐烦地向罗迪克说明着,“除了要准备大量特制的炸药,还要对山体的结构和岩石的生成状况了若指掌才行。否则无论花费多大力气,也只能炸起一层石屑土皮而已。我也是在学习地质方面的知识时曾经花费大把时间在这乌齐格山上,否则短短几天时间根本不可能找到合适的爆破点。”

    我心里轻轻一跳:难道他很早以前就想过如何摧毁银盾城堡?

    这个让人猜疑的念头一闪而过。

    “我建议……”男爵重新转向弗莱德说,“让第一、第三军团连同部分南方贵族私兵组成东路军,由第一军团指挥官卡特莱克将军任总指挥。他们多半是加列特公爵的支持者,这次作战是去收复自己的领地,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卡特莱克虽然为人有些迂腐,用兵不够灵活,但就正规战斗而言,也勉强算是一个严谨指挥官。而且南部的贵族急着收回自己的土地,难免急功冒进,他也可以起到压制作用。”

    “让两个派别的军队各自推进,避免内耗吗?虽然在相互间的配合上会有问题,但目前来讲也只能如此了。不过这样一来,西路军似乎缺少值得信任的将领。第六、第十一军团的两个指挥官……”不用他提醒,我们都知道胆小怕事的冯特伦中将和莽撞冒进的坎维中将是两个多么让人担心的家伙。他们两个人居然能够在生死一线的战场上毫发无伤地存活那么久,不能不说是战神与死神携手创造的一个反面的奇迹。

    “您不应该只注意到了军团指挥官,大人,事实上有更合适的人选。”男爵对这两位长官也充满了鄙薄的情绪,“事实上,我认为西路军的统帅应当是文森特上将。您不用感到奇怪,大人。尽管文森特上将在雷威尔城下损失了他的军团,可是现在他正控制着他自己和梅内瓦尔侯爵的两支私兵共五千人,是除王国正规军团之外实力最强的一支军队。从身份上来说,他是两位军团长官的老上司;从亲缘上来讲,他和军务大臣之间有着隐秘的儿女亲家关系,是梅内瓦尔侯爵在军中实力的代表。由他出任西路军总指挥应该是最合适的了。”

    “我不认为文森特将军的用兵本领比两位中将更让人放心。”我在这时开口反对说。我实在无法忘记这位无能的将军在雷威尔城下时的丑陋表现,他不但敢于在占据绝对优势的情况下完败于温斯顿人的马蹄下,还在宫廷之上推卸责任,对弗莱德横加污蔑。如果让这样的人出任西路军统帅,我们全军覆没的时刻指日可待。

    “确实,基德中校,仅靠文森特将军是无法完成迂回包抄的任务的,但好在上将阁下并不是个固执的人,你只要能够获取他的信任,他就愿意听取你的正确判断。所以,只需要给他准备一位称职的军团参谋官,西路军的作战就有保证了。恰好,我们有这样一个人。”

    “谁?”弗莱德问。

    “我。”米拉泽男爵轻轻颔首示意着。

    “今天一早,我们可爱的文森特将军就迫不及待地来向我表示他和军务大臣阁下的友谊了。他的态度那么诚恳,真是让我不忍心拒绝啊。”男爵轻蔑地微笑着说,“我想,文森特将军是不会拒绝我的好意的吧……”

    我心里一惊:文森特将军这只老狐狸收买人心的动作可真快,一下就把创造了奇迹的年轻男爵拉到了自己身边。无论是从军中的声望还是从实际效果上来说,这个造成了轰动的男爵的加入都是他这一方阵营的有力筹码。

    “恭喜您,男爵先生,这可说明您成了军务大臣看重的人了。”我心有所指地说道。的确,别人或许不知道,但我们却都了解,如果这心高气傲的年轻人倒向军务大臣一方并得到重用,那么算上他的谋略敏锐以及刚刚建立的功勋造成的巨大影响,王位的天平无疑向梅内瓦尔侯爵一方倾斜了许多。想到这里,我又联想起米拉泽男爵看弗莱德时不怎么友好的眼光,觉得有些为我的朋友担心。

    “哦,基德先生,您真是太让我伤心了。我可不是会为让别人看重而高兴的,尤其是这种老迈无能的蠢货。”男爵的回答一如既往地骄傲,“您该不会真的以为我投靠了梅内瓦尔这个老家伙吧。我只是觉得现在这个阶段我们不妨利用一下他们的好奇心。我想,古德里安将军在战斗时是不需要我在一旁指手画脚的。”

    尽管他的话中不乏讥讽,但不管怎么样,这让我们安心了许多。虽然我从来也没对男爵有什么好感,但他的确在这步步危机的权利漩涡中帮了我们的大忙。无论他现在倒向哪一方,弗莱德和我们都会受到牵累,这一点我们都很清楚。

    兵分三路的决定在此后的作战会议中被提出,并且不费力气地被通过了。加列特公爵一党掌控的第一、第三军团以及支持他的南方贵族私兵一共大约三万人组成东路军,由第一军团指挥官卡特莱克将军指挥;而由梅内瓦尔侯爵一党掌控的第六、第十一军团和来自中部地区的贵族私兵共约两万五千人组成了西路军,他们的领导者是文森特将军;第九军团主力及剩余部分贵族私兵共约两万人组成了弗莱德麾下直辖的中路军,非斯特里安少将统帅的第六独立军团约五千人留守兵锋峡谷以便策应。经过这次划分,军中的两派势力被清晰地分隔开来。共同利益的驱使让这些愚蠢自大的贵族空前地团结在一起,而对对方的蔑视和痛恨又使他们心中有了竞争的念头。在多种因素的作用下,这支大军的指挥官们看起来倒确实比之前要更像一点打仗的样子了。

    “诸君的功绩都将直接上奏国王陛下,而陛下也必将因为诸君的战绩而对大家的奖赏作出合适的判断。神必佑我德兰麦亚圣土,照耀我们荣归的路程。”在会议的最后,弗( 星空倒影 http://www.xlawen.org/kan/292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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