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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部分阅读

    便少开口,这正是你的本色。不过汝阳人并不恶,只是胆子小些。你那张画……”

    郑虔哈哈笑道:“杜兄答应在先,决无使良友为我食之理。小弟只是积习太深,不惯拘束而已。”

    杜甫知道李琎收画之后又有厚赠,唯恐郑虔任性不与,自己又没有那么多的财力救他穷困,闻才放了心。

    三人且谈且行,眼看走进南门,杜、郑二人再三辞谢,巢父方始作别回转。

    杜甫因房琯才华虽非李白之比,相识不久,交也没有和李白厚,但他文韬武略均所通晓,抱负也和自己相同,不似李白既想致君泽民,又有功成身退、遁世求仙之想。当日本就打算往访,何况又当对方贬窜之时,只恐郑虔万一受累,想劝他回去,又不便明说。郑虔见他两次欲又止,面有难色,微笑道:“次律虽无深交,人却正直,杜兄不畏嫌疑,小弟就恐牵连么?”

    杜甫不好意思再说,只得听之。见天已酉初,恨不能当时赶到,共只七八里路,却走了一身汗。刚走进宣文坊,忽见前面房家门内走出一个朝官和两名侍卫,昂高步,扳鞍上马,飞驰而去。房琯送走来人,正往里从容走进,二人不知又出什么事故,连忙赶去。应门苍头见有客来访,知道来骑尚未走远,也未通报,便自放进。

    房琯得信,忙即迎出,仍和平日一样,满面春风。杜甫因他以前曾由监察御史贬为睦州司户参军,不久转任县令,所到之处兴利除弊,勤政爱民,终于内调,得到当今看重。近奉朝命往骊山布置环绕华清宫的百官区署,因此多日未见。昨早只听人说他前日回家,意欲访看孔巢父后就去寻他,不料会遭奸相陷害。知其雅量高怀,不以升沉为意,奸相却并不肯甘休。心甚忧疑,开口便问:“我二人来时,曾见三骑……”

    房琯接口笑道:“林甫欲置我于死地,君王不准,无计可施,仅能派一刑官逼我明日一早上路而已。老奴奈何我不得,且自由他,我们先谋一醉如何?”

    5.第二回(5)

    杜甫原和郑虔约定,慰问房琯之后仍回郑家住上一夜,明日再往长亭饯别,以免使他家人慌乱中多此烦扰,没想到主人当此危疑之际竟和没事人一般。***平时屡作长夜之谈,再若坚辞,就主人不多心,也显得畏惧权奸,恐涉嫌疑。方一寻思,见房琯已命家人准备夜来酒食,并说“别远会稀,天明便要轻车先行,二兄当不吝此一会”等语。转念一想,明早往送决来不及,半夜赶往长亭相候,又犯金吾之禁,转不如就在这里畅谈到夜,明早由此起送方便得多,于是便和郑虔同留下来。

    房琯还是那么高谈阔论,始终不提因何被陷之事。杜、郑二人刚开口想要慰问,便被房琯拿话岔开,所谈多是诗酒文章,别的一字不提。

    入席之后,杜甫知他机警,打算酒后乘机探询。郑虔吃了几大杯酒,越想越气闷,忍不住也要开口。

    房琯接口笑道:“今日我已深知郑兄不仅多才多艺,并且和杜兄一样都是性中人,故连二兄送别也不推辞。不过,相见时短,难得有此快聚,今夕最好只谈风月,连明朝长亭一别也请作为送我荣行,方为快事,我先饮三大杯示罚如何?”随将酒连饮而尽。

    这一来,闹得杜甫也不便再提前事,房琯始终谈笑自若,夜还未深,便请安歇,并另设一榻与客相对。

    杜甫因君子在野,小人在位,好些忠义之士都受到权奸排挤,有的甚而遭了杀身之祸,满肚皮的忧愤未得吐出。见房琯已在对榻沉沉睡去,打起呼来,既忧国事,又虑良友,一夜也未睡好。刚要合眼,忽听窗外有人走动,睁眼一看,天还未明,房琯业已起身走出。刚将郑虔唤醒,洗漱起身,外面车马已早备齐。

    房琯除杜、郑二友外,家人子女都不令送,只带两个随从和一些行李书籍上路。天还不曾亮透,路上行人稀少,城门也就刚开。走了一阵,杜、郑二人望见长亭内外衣冠楚楚,饯行之人颇多。初意房琯平日好客,这些相知故旧多在暗中赶来相送,到后才知这般人虽多与房琯相识,送的却不是房琯。被送的人恰是李林甫门下爪牙,新放外任,送行的也是一些趋炎附势之徒,对于房琯竟如未见。相形之下分外显得人冷暖,世态炎凉。

    房琯依然行所无事,到了亭内便笑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我们这就分手罢。”随即拱手作别。杜、郑二人连一句惜别的话也未顾得说,眼睁睁望着房琯轻车简从往前驰去,天却下起雨来。

    1.第三回(1)

    急景正凋年,笔染烟云唯有饿

    考功仍下第,诗成珠玉也长贫

    杜、郑二人归途雨势渐大,见道旁有一小酒肆,便入内避雨。偏生那雨淅淅沥沥兀自不肯停歇,冷雨敲窗,凄风吹鬓,心苦闷,更念远人。正要了些酒菜来对饮消愁,并托酒家代办两份雨具。忽见两个酒客冒雨走进,虽然张着雨伞,下半截衣服已被雨点飘湿。内一少年生得猿背蜂腰,面如冠玉,双眸炯炯,顾盼非常,进得门来,随手把雨伞往壁间一搁,便喊:“酒保快备酒菜!”同来一人正向门边抖那伞上的雨水,动作也颇轻快。杜甫因那少年虽像是个世家公子,衣冠却颇朴素,眉宇之间别具英姿,人也随便,没有寻常纨绔习气,不由多看了两眼。正想此人倒也英俊,耳听有人笑呼:“子美!”转脸一看,一个年纪不过三十上下、神采奕奕、仪容俊朗的少年正朝自己含笑走来,看去非常面熟。忽然想起,来人正是门边抖雨的一个,前在东都相识的南阳岑参。因他人很豪爽,富有胆识,诗也作得极好,彼此十分投契。一别数年,不知何往,日前才打听出前年中了进士,人在长安,正想寻他叙阔,不料无心相遇,忙即拱手笑迎,并向郑虔引见。先一少年也满面笑容走了过来。落座通名,才知少年正是自己平日佩服的忘年之交故尚书严挺之的儿子严武。前在东都相见时他还是个幼童,不料人已长大,生得这样英俊,谈举动又极豪迈,深幸故人有子,更加高兴。

    严武,号季鹰,因父亲在日屡次称赞杜甫的才能,只为见面时父亲正受到奸相李林甫的排挤,业已贬官退隐,不能使其进用,常时引为恨事。本有先入之见,再见到杜甫的论丰采果与寻常腐儒不同,又是殷勤赞许,不以老辈自居,心更佩服,自然亲近。风雨潇潇,肆中更无他客,这长幼四人都是多才多艺,而又喜友健谈的人物,彼此投机自不必说。这一席酒竟吃到掌灯以后犹有余兴。后来还是杜甫恐郑虔之妻等门,恰好风雨初停,便和郑、岑、严三人定了后会之约一同散去。

    过了几天,杜甫把奉赠汝阳王的诗作好。因恐郑虔懒得现画,亲自往访,帮他挑了一幅现成的画,题上一诗,又强他换了一身干净衣履,同往汝阳王别墅,才知李琎已往骊山,便托孔巢父代为转交,事后也未作理会。

    光阴易过,转眼隆冬,杜甫因郑虔光景穷困,当此残冬腊底,彼此都很艰难,正打算到奉天县去寻父亲要点钱米,与他分用,孔巢父忽奉李琎之命给二人送来好些润笔和礼物,并请除夕前三日前往王府赴宴。巢父刚走,严武又亲身送来二十两银子。

    杜甫笑道:“孔巢父刚代汝阳王送我和郑虔几十两银子和许多礼物,足供我二人度岁之用。‘君子周急不济富’,这回的盛意我心领罢了!”

    严武两道秀眉一扬,转问道:“前辈旅食长安,人更疏财爱友,汝阳王区区数十两银子济得甚事呢?如不肯收,就是嫌我来意不诚了。”

    杜甫自和严武聚了两三个月,知他性刚,说出话来定要做到,不便再推,只得笑道:“季鹰也是旅食长安,并非富有,屡蒙惠赠,心实不安,过蒙厚爱,我也不再推辞。郑先生长才落魄,人又耿介,当此岁暮天寒,定难度日。自来救穷如救火,早一时好一时,你我同往访他,就便把汝阳所赠财物给他带去,如何?”

    严武道:“汝阳润笔为何不亲自派人送去,却要先辈转交呢?”

    杜甫道:“巢父本定是代汝阳亲往,只为今日还有他事,又知郑先生正在等用,才托我转交,并为致意。我们先去找他,就便约了岑先生同谋一醉如何?”

    严武道:“本想约好岑先生,再等先辈同饮的。不料岑先生已往郊外行猎,我正打算赶去呢。今日申酉之交我在旗亭酒楼恭候先辈和郑先生,同来一醉,暂不奉陪了。”说罢,起身作别。

    杜甫急于赶往郑家,送走严武,便即起身。因郑虔人虽豪爽,性孤僻,素来不喜王公贵人,上次送画给汝阳王好像有些勉强,防他不受对方礼物,也不肯前去赴宴,正想见人之后如何说法,到时恰遇郑妻出来开门,把杜甫请到画室落座,说郑虔选了十几张画,准备卖些钱回来和杜甫二人分用,一清早空肚子去,还未回来。

    2.第三回(2)

    杜甫说明来意,把银子礼物留下,又嘱咐了几句话。***刚起身要走,忽见郑虔笼着一双破袖口,胁下夹着一大卷画,无精打采地由外走进,脸都冻紫,忙呼:“郑兄。”

    郑虔见了杜甫,立现喜容,开口便说道:“只要晚回一步我们就错过了。”随将胁下那卷画往矮榻上一扔,冬日严寒,声都微颤。

    杜甫见他神颓丧,料他忍着饥寒到处奔走,出卖心血,白跑了半日,一张画也未卖成,失望而回。先前又见郑妻母子三人均有寒色,分明近日光景越穷苦。知道他人穷骨头硬,此时定有满腹牢骚,一个话不投机,就许拒而不受。好在方才嘱咐郑妻,已有安排,银子礼物也都收起。不等话,便先笑道:“今日彤云密布,严季鹰约我二人同往旗亭消寒待雪。正好有人送了我些银子,奉约吾兄到大街上先看两件衣服,再往旗亭小饮如何?”

    郑虔清早出门时家中已无粒米,又知杜甫钱也用尽,同样艰难,迫不得已,才狠着心肠把平日不愿出卖的几张画拿去出售。先寻几个相识的穷朋友,俱都无能为力。最后无法,才寻那些经营书画的店铺去沿门兜售。郑虔以前曾见店中陈列的那些书画,只要是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比他所画差得多,价值也颇昂贵,满腹热望,期于必售。哪知店主人见他是个不知名的寒士,非但拒而不要,还说了许多闲话,简直无理可讲。任他说得舌敝唇焦,对方只是置之不理。郑虔想起家中儿女啼饥号寒的惨况,又不能不硬着头皮再满处去乱撞。后来走遍长安画肆,所遇都是一般嘴脸。奔波半日,休说把画出卖,连一口好气也未换到。最可气是,有两处店主人说:“你用的绢倒还不差,你如不画得这个样还可换钱,这一画分文都不值了。”

    郑虔初听时气得真想饱以老拳,等到连问好多家,话都大同小异,气也越来越馁。甚而连自己精心得意之作都怀疑起来,恨不能把它一把火烧光才痛快。最后还是想到家中妻室儿女尚在忍饥苦盼,不能不求活路,当时把牙一咬,决计赶回家中,把旧存和上月杜甫所送的一些素绢全数拿出,换些钱米,暂且度命,再作别的打算,从此绝笔,誓不再写再画了。急匆匆赶回来,没想到杜甫正在此时来访,再约他去看衣服;同时现妻儿面上均有笑容,料定这位好朋友不知何处弄了些钱又来救急,不由朝妻子看了一眼。

    郑妻笑道:“你放心跟杜兄去罢,省得误了人家约会。我母女消消停停地做饭,免你在家又催得我心慌。”

    郑虔闻,心中越定,又听杜甫连声催走,良友重,受助已多,如何还落俗套?高高兴兴跟了就走。

    杜甫先因郑虔腹中空虚,买好衣服,同到旗亭。进门便说自己早来午饭不曾吃饱,无须再等严武,先叫了好些酒食,等郑虔吃饱,谈风又健,这才提起李琎送来润笔之事。

    郑虔听完,哈哈笑道:“子美兄,你当我不识时务么?我拿画送人,人家送我礼物,受之无愧。就是不送,扰了人家一席盛宴,又有杜兄的话,也不相干。汝阳极少王公习气,人并不恶。我只是不惯和宦贵中人亲近,前事已早忘怀,故未再提而已。所送礼物虽然多了一些,现在我们正用得着,也无须故示孤高,不近人之理。”

    杜甫随又问知朝来卖画受气之事,好生愤慨。

    旗亭在凝辉坊甫大街上,飞檐五重,地势宽广,饮食陈设样样精美,为唐时长安学士文人、伶官贵介宴饮行乐之地。杜、郑二人去得早,座位正好临窗,一面可以遥望终南阴岭,一面可以近眺芙蓉御苑。俯视长安城内的十万人家,屋瓦如鳞,许多繁盛的街市和流水一般的行人车马往来都在足下。二人只顾说笑,也无心去看。后见时已酉初,寒云低压,朔风不生,天空中渐有雪花飘下,登楼赏雪的酒客也越来越多,好些华服少年并还带有伶官歌伎,衣香鬓影,笑语风生,整座酒楼便热闹起来。正想严武素来性急,已到约定时间怎还未到,忽见一个中年文士走上楼来。刚看出那是岑参新交的诗友薛据,耳听郑虔手指窗外笑呼:“子美兄快看!这人骑马的本领似不在你以下呢。”回顾窗外雪已越下越大,东南方大片疏林中有两人两骑,挂了佩剑,冲风冒雪而来。当前一人头戴纶巾,身穿杏黄裘,骑着一匹枣红色的大马跑得正急。到了左近溪前,似恐溪水冰冻,将马滑倒,刚把辔头一勒,紧随身后的马上少年骑术更好,跑得更急,也自追到。眼看二马尾相衔,快要撞上,少年忽把缰绳往侧一勒,当时避开前骑,连人带马凌空腾起,竟将那一丈多宽的冰溪跃过,马不停蹄,连同后面踏冰而渡的同伴一路急驰,往旗亭这面赶来。少年腰挂长剑,挺坐马背之上,人既英武,披着一件大红斗篷,骑的又是一匹白马,突然腾空飞渡,吃风一吹,斗篷立被兜起,宛如一片红云,护着一人一马飞翔于千层雪浪之中,豪快无伦,好看已极。等来人绕到楼前下马,才看出后一骑像是岑参,马上并还挂有东西。转眼便听来人上楼,当头一人正是严武,手中还提着一串山鸡等野味。见面才知他和岑参出城行猎,换了装束,又正下雪,故未看出岑参、薛据都是应约而来。

    3.第三回(3)

    岑参刚同入座,便对杜甫说:“昨日听说朝廷下诏,明春将要举行考功之试,只要有一艺之长者均可前往应考,这是一个进身的机会,请杜兄不要错过。”

    宾主五人畅饮谈笑到了掌灯之后,见楼上酒客越多,笙歌四起,杂以谐笑之声,十分聒耳。岑参、郑虔先不耐,严武也觉声音嘈杂,难以畅谈,便说今日打来野味甚多,要请众人同到他的寓所,再作长夜之谈。

    杜甫因岑参、薛据先称妙,严武年轻,又最好客喜事,不愿扫他高兴,也就笑诺。侧顾郑虔面有难色,脸又通红,头上直冒热汗,知他先前穿得单薄,新买皮裘刚穿上身,炉火又旺所致。又想起他一清早在严寒中奔走了半日,到家还未坐定,便被自己拉来,此时难免疲乏,不等开口,便作为自己的意思,代向严武婉辞谢。郑虔自愿回家,看他老妻儿女冬衣上身也未,乘机谢别,先自走去。

    严武所居离旗亭甚近,连马也未骑,便陪了岑、杜、薛三人踏雪同行。严武虽非大富,这时光景比这几人都好,又当离年已近,酒食齐全,又是一个喜聚不喜散的性,一同欢聚到夜间才罢。

    第三日便是腊月二十七,杜甫和郑虔应约同去汝阳王府赴宴。

    李琎虽觉郑虔是个才子,还不怎样,对于杜甫却是非常看重。第二日又单送杜甫好些丰酒果饼。杜甫本意去往奉天县省亲,这一来只好留在长安度岁了。

    李琎所送酒食就多,严武又送了些年礼来。杜甫一个人自吃不完,便分送了好些给郑虔和岑参,下余和全旅社的人们一同分享。因孙宰等几个交较深的人均已回家度岁,饭后觉着无聊,耳听隔院客房内呼卢喝雉之声,便去加入同赌,赌兴甚豪,赢了十来两银子,部分送给了输家,也没有要。开春以后朋友相识得越多,李琎时为揄扬,并常送他一些费用,严武也常相赠,有时写两诗送给比较看得起的朝臣,在才名渐起之际,也能得到一些馈赠。旅食生涯居然不恶,也无须再要父亲接济了。

    三月中旬,朝廷举行考试,杜甫满拟近来诗文比前作得更好,断无不取之理,不料徒劳无功,依然下第,杜甫先还以为主司无眼,不识真才,事后才知奸相李林甫妒忌贤能,一面暗嘱考官所有应考的人一个都不许中,一面却向朝廷去上贺表,大意说:“天子圣明,天下人才均受到朝廷重用,业已‘野无遗贤’。所有应考的人都是妄想干进的庸流,全不见有一艺之长。考官不敢使此辈滥窃朝廷名位,因此一人也未取上。”当今天子居然深信不疑。再一访问,如元结等富有才名的人物同样也未录取。心虽愤慨,无可如何。跟着接父亲来信,老病催归,不禁大惊,星夜赶往奉天县,杜闲业已卧床不起。不久,便病故在任上。杜甫自然哀痛万分。葬父之后,家境越困难,便将巩县原有的先人遗产留给继母弟妹,自回洛阳,将姑母当年所赠薄田和一些零星物件全数变卖,带了妻子移居长安,在杜陵左近盖了几间茅屋,买了几亩田地,自率家人耕种。另外还种上一些药草,准备卖来贴补家用。一面又按照着当时风气,作些诗文,去向朝贵们投送,以谋进取,或是求得对方一些赠送。这样安定的生活和不可必得的事自然要受到许多的困难挫折。何况这三年工夫,一些可以帮助他的人,不是在奸相排挤之下贬官外调,便是光景比他好不了许多。能够资助他的只有汝阳王李琎和驸马郑潜曜等有限两人。好友中严武已任太原府参军事。岑参出身孤贫,先任左补阙,因为人刚直,又富胆力,时常斥责朝中奸邪,得罪权贵,被改任为起居郎,俸给微薄,也不得意。总算郑虔的画已渐有人要,虽然润笔无多,依旧清贫,比初见时却好了些。并且只卖出一张画,必要来寻杜甫分用,或是快叙终日,畅饮一醉。对于杜甫不无小补,杜甫有了钱,自然也去寻他,这两个穷朋友彼此相顾,交越来越深,都把对方认为穷途中的一种安慰,无话不谈。杜甫在长安住了四年,偶然也回洛阳去扫墓,看望亲友。

    4.第三回(4)

    朝廷连年用兵,多开边衅,天宝初年虽然打过几次胜仗,全都得不偿失,并还加重了外族对唐室的仇恨。***用兵的次数既多,壮丁越少,兵额自然不足,不得不把年纪渐长的百姓也强拉去当兵。征兵官吏十九横暴,甚至连老弱也被迫从军应役。长期战争造成了兵源的缺乏,兵的质量也由强转弱,由胜转败,空使万民茹怒,士气消沉,终于元气大伤,走上不可收拾的地步。这时,相隔安史之乱还差着好几年,在朝廷穷兵黩武、苦战不休的况下,大量田园多被荒废,国力凋敝,民不聊生。李隆基一味贪恋酒色,浪废无度,上行下效,相习成风。奸相李林甫、杨钊(国忠)又都把持朝政,结党营私,贿赂公行,无恶不作,更给人民加深了严重的灾害。百姓们有家不能归,有地不能种,闹得疮痍满目,“野哭千家”,开元初期,“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的繁荣盛况,竟变成了一片呻吟悲苦之声!这和当时权臣贵戚们的尽量豪华、无穷享受、肉山酒海、早夜笙歌成了极鲜明的对照。长安物价也一天比一天昂贵起来。

    杜甫在米珠薪桂、饥寒交迫的重压下,只管未老先衰、又穷又病,除按当时的风气奔走朱门,用心血所写的诗文到处投递,以争取他全家老小的生存而外,更无他计。先还只向比较投机的人们去诉苦求助,后来光景越穷困,万般无奈,竟连一向看不起的朝臣和纨绔子弟也都找到。压着满腹牢骚,低下心,强为欢笑,去做他们的门下宾客。长时期的磨折,虽使得他年纪刚近四十双鬓已星,这位诗人的豪迈心并未因此削弱。他自己的光景越来越穷困,全家长幼衣食不周,而所见到的许多鸠形鹄面、流离道路而又呼告无门的穷苦百姓,身受惨痛较他尤甚,本就由不得要洒上一掬同之泪,再一想起平日,为了衣食奔走朱门所见到的酣歌恒舞,稍微大一点宴会便倾中人十家之产的豪华景象,越加重了满腹气愤。明明知道这些宦贵中人十九是行尸走肉,无一通品,自己却不争气,偏要时常去向他们乞怜。有时看不惯这些人的眉高眼低,也曾忍不住怒火说上几句气话,拂袖而去,走到路上还觉自己傲骨嶙嶒,到底不甘常为财势所屈,满腹气忿,也舒散了好些。但一想到自己虽然泄了几句牢骚,人已酒足饭饱,家中却是四壁萧然,冷灶无烟,一二日内便有断炊之虞。冷风一吹,盛气立馁。勉强赶到家中,一面强打精神安慰妻子,一面还要搜索枯肠,乱打主意。昨晚这家业已得罪,明天又去寻谁?最可虑是,这班人物以类聚,常共宴游,声气多半相通,伤了一个,就能带上好几个。近来已听人传说杜子美穷极无聊,人更狂傲。万一寻上门去,再看上许多嘴脸,还受一顿抢白,岂不更糟?心中万分愁急,表面却不忍向妻子明。这景真个苦痛已极。像这样的苦痛,他身受已不止一回。磨来磨去,竟把少年时的锋芒磨掉了好些。渐渐也能忍气吞声,轻易不肯作,郁积在心里头的怒火却是越来越盛了。他苦盼出一贤君,回复贞观、开元之盛,使那千万苦难百姓免于饥寒,安居乐业。自己也能因时进用,施展平生抱负。可是光景越来越穷,所想的事也越没有指望,眼看穷得不能度日了,忽听人说,韦济由河南尹内调尚书左丞,已回长安。经过洛阳时,并还到尸乡亭窑洞访看他由长安回家也未。想到初到长安时,虽得过韦济的帮助,又很赏识他的诗文,后来调任在外,双方久未相见。这时听说韦济调京,自然认为是个救星,当时便找了去。偏偏韦济出门未归,那些应门奴仆又都不是旧人,无一相识。杜甫衣冠不整,不便在人家中等候,只得把话留下,去到街上闲踱。刚走了两条街,因恐韦济回来错过,忙又赶到韦家探问,还是未回。似这样接连去了几次,韦家奴仆人嫌他来得絮聒,一次比一次厌烦,辞色自然有些不逊。杜甫也被闹得越来越胆怯,末了两次行近韦家先就气短,已有望门却步之感,到最后一次硬着头皮去叩门时,被应门人上下打量,说了好些无礼的话。愧忿交杂,越想越恨,先觉求人之难,自己衣冠士类,如何受这奴才的气?怒火刚起,忽然想到现在衣食艰难,如换别家,士可杀而不可辱,当然从此绝交,不再上门。韦左丞以前对我十分看重,又曾到我故乡登门访问,想见朋友热肠仍如当年一样,他本人并不在家,官做得大,奴仆就多,人也必势利。何况他们又不知道主人和我的交,说话无礼也是难怪。想着想着不觉又走了两街。猛又想起,韦家这般奴仆十分可恶,万一回来他们不给我去通禀,如何是好?心里一惊,忙往回跑。跑了一身汗,快要到达,望见韦家大门已然关闭,门前也无车马,并不像是回来神气。实在没有勇气再去看那应门奴仆的嘴脸,大老远跑进城来,连在街上闲走,一直不曾停腿,人也有些疲乏。如往别处访友,又恐错过,便为难起来。想了又想,决计就在韦家门前等候。正站得心焦腿酸,猛想起韦济喜静好道,常时独坐参玄,如其仍在家中,下人不为通报,转眼就是黄昏天黑,身上分文皆无,城门一关怎么回去?一时急,更不寻思,匆匆又去叩门。刚想到方才受气景,心里一寒,想要停手,门环已被敲动。

    5.第三回(5)

    大门开处,走出来的恰是方才说话最蛮横的健仆,不等杜甫问,便气冲冲喝问道:“告诉你主人不在家,你改天再来不是一样?总共不多一会,你就麻烦了我们六次……”

    杜甫连方才想问主人是否在家静坐的话都被堵了回去,又气又愧,窘在那里,开不出口来。

    健仆还想作几句,忽听呵道之声,探头往西一看,忙即回身。刚一侧转,门内已有十几个健仆抢了出来,大门全开,分行侍立,各自整理着所穿衣帽,一不。

    这半天杜甫只一现街上路过的驺从和呵道之声,定必留意窥探,业已多次。见此势,料是韦济回来,探头往前一看,前行驺从果是尚书的仪仗。心中一松,连忙抢步迎上前去。

    1.第四回(1)

    高谊托风尘,斗酒只鸡珍远别

    清辉怜玉臂,砧声午夜感深

    韦济刚由城东景德坊轩辕庙访看术士孙甑生回来,见杜甫长揖马前,忙将从人喝住,下车相见。***一面屏退驺从,自和杜甫步行到家。入内落座之后,因见杜甫形容憔悴,衣冠也颇敝旧,问知别后数年来的光景,便劝他道:“以子美之才,断无长此落魄之理。愚兄近年勤习玄理,颇知此中消长盈虚之道,觉着人生朝露,越甘于淡泊。还望子美养机待时,不以升沉为念才好。方才所说那些愤世嫉俗的话,以后不要再对旁人说了。故交重逢,我们都有许多话要说。可惜今天杨丞相晚宴,在座都是王公大臣,我不得不奉陪末座,改日我再专诚拜访,同谋一醉,细谈别况罢。”

    杜甫知道韦济平日专以黄老之学和引进方士迎合君心,与李白的求仙好道、精研玄理迥不相同。此人平日虽不贪收贿赂,对友也颇长,偏爱交结一些无聊的道士,说上一些无稽的话来表示他有高世之想。其实,这正是他不高明的地方。照老朋友的分,恨不能劝他几句。无奈正当事急求人之际,万一忠逆耳,引使不快,非但钱借不成,还辜负了他平日爱才美意。话到口边又缩回去,正想如何开口,两个妙龄侍女已分端了两盘精致的点心走进,朝宾主二人半跪献上。

    韦济笑对杜甫道:“我方才在庙里吃了一顿素斋,没有吃饱。这是家厨所制的百花糕和鹅掌羹,羹里下有鸡肉小饺,请稍微进点点心罢。杨相招宴,必须早去,吃完就要和你改日再谈了。”

    杜甫正端起那鹅掌羹,便听出主人口气,表示吃完就要起身,知韦济并非有心逐客,到底贵贱悬殊,时间又这样匆促,好容易见到一面,再会不知何日,家中一二日内就要断炊,这话如何说法?只顾盘算,那么鲜美的一碗鹅掌羹竟会随口吞下,含而不知其味,百花糕也忘了吃。心烦乱中瞥见韦济朝内中一个最秀美的侍女耳语了几句,也不知说些什么。因见主人快要吃完,并命另一侍女传命准备车马。心里一急,又想开口。

    韦济笑道:“我已命人备马,先送子美回去,三日后必往拜访。近来酬应较忙,费用日多,未能多所奉赠,暂送白银三十两,略供茶酒之费。你我知交,幸勿见拒呢。”

    杜甫话未听完,见侍女已将银子取来捧上,心中自是感激,接过之后再三称谢。

    另一侍女来报,车马业已备齐。杜甫也就起身作别。

    韦济笑道:“此时天已不早,我命人送子美回去,马已备好。请先走一步,我还要到后面换了衣冠才起身呢。”

    杜甫推辞不掉,只得谢了。门外早有一名健仆备好两匹快马候在那里。

    韦济亲送杜甫出门上马,并说“三日后必往访看”,方始回转。

    杜甫赶到家中天已黄昏。杜妻杨氏拉着爱子宗文正在倚门凝望,一见丈夫乘马归来,另外还有一骑陪送,料知所访韦左丞已然见到,心才略放。等杜甫打来骑走后,同到里面,便忙着把事前准备好的麦饭热好端来,并说那盘腌芹菜是刚采来的,要杜甫多吃一些,有话等吃完再说。

    杜甫早把银子取出,放在桌上,几次要开口,都被杨氏拦住。不愿辜负她的好意,匆匆把饭吃完,边擦嘴,边笑道:“韦左丞送了我三十两银子,又可以过个把月了。”

    杨氏笑道:“什么话还没说,先提银子。这,我早看见了。你怎么吃得不多,是嫌没有荤么?几时找到韦左丞的?”

    杜甫这才把几次寻找韦济,人不在家,站在门外苦等的经过说了出来,还叹了口气。

    杨氏知道丈夫心意和身受之苦,忍不住眼花一转,又笑道:“你怕我听你说出前半段难受,所以一开口就先提银子。其实,你一进门我就看出来了。这类事何止一回呢?唉,像你这样人,会有这种境遇,真是的……”话未说完,眼花二次一转,又忍了回去。跟着又道:“你的好朋友岑参因在长安久不得志,严季鹰走后,他更无聊,今天午后前来寻你,说他本来打算还乡归隐,又觉就此老死山林心中不甘,想起安西四镇节度使高仙芝和他曾在季鹰家中见过两面,打算去试一试,不久就要起身了。”

    2.第四回(2)

    杜甫闻大惊道:“岑参要走了么?他虽中进士,当了右卫率府兵曹参军。官小俸薄,人又豪爽,光景和郑虔一样清贫。此行置备行李定必艰难,行期又是这样急迫。好在天时尚早,相隔只有数里之遥,待我把这银子分一半给他送去,就便和他话别,也许这两天和他一起,我暂时不回来了。”

    杨氏见丈夫边说边往外走,忙赶上去,伸手拉住道:“你平日人很安详,只一沾上朋友的事,就是这样心慌,我的话还没说完呢。”

    杜甫忙道:“别远会稀,怎得不慌?有话快说,天不早了。”

    杨氏道:“岑君正因行李艰难,还要筹办旅费,走时留话,这几天内不会在家。你如前往话别,必须在第六天的早上呢。”

    杜甫道:“这真不凑巧,单单今天出去跑了一天。不然,多见一面也好。”

    杨氏请杜甫坐下,又递过一杯开水,笑道:“好朋友当然惜别。可是你今天如其见不到韦左丞,拿什么银子送他呢?”

    杜甫无话可答。奔走了这一天,人也十分疲倦。把宗文抱坐膝上,说笑几句,便听杨氏劝告,先去安歇。

    一晃三四天过去。杜甫先以为韦济必要来访,哪知由第四天等到第六天早上,一直未见他来。却向人问出岑参已往华州访友,定于第六日中午回转。行时并托同居友人转告杜甫,双方先到,必须同在一起聚会上几天再走。这一来自难兼顾,匆匆洗漱就要出门。

    杨氏笑问道:“你不等韦左丞了么?”

    杜甫道:“韦左丞近在长安,随时都可见到。我和岑参这一别,却不知何时才得相逢呢!”

    杨氏又笑道:“岑君中午才回,一大清早你忙什么?就要先去等他,你也吃点东西要走。”

    杜甫不愿辜负她的意,又见天色果然还早,点头笑诺,回房坐下。

    杨氏因近来家境越困苦,丈夫除了偶然有人约饮,在家时节吃的都是粗粝。昨日特地为他买了一斤羊肉,还未吃完。想用羊肉汤给他泡馍,吃饱再走,偏偏剩馍业已吃光。刚上笼的馍自然不是当时就能蒸透。中间杜甫连往灶后帮助添火,杨氏都把他拦了回去。好容易才把馍蒸熟,端到屋内,杜甫不等馍凉,便取了几个,掰成三碗。杨氏微嗔道:“从来没见你这样性子急过。你不是不知道蒸笼上气之后还要多蒸一会,偏要多费柴禾,再说你那儿子也吃不了这许多呀。”边说,边把羊肉汤给杜甫碗里泡上,又夹了几块肥羊肉,然后再给宗文和自己浇汤。杜甫匆匆吃完,擦了擦嘴,刚站起身,杨氏又恐他住在岑参那里晚凉衣单,强着添了一件夹半臂在里面才送出去。

    岑参孤身一人,寄居在杜曲东南相隔七八里的朋友家中。杜甫虽盼和他能早见面,但知岑参由华州来,就是马快,也不会在午前赶到。因那家主人也是寒士,平日还谈得来。本打算先寻主人探问岑参为何走得这急,刚走出两里来地,便见岑参骑着一匹快马急驰而来,连忙挥手招呼。

    岑参纵身下马,拉着杜甫的手,开口便道:“我正找你,你倒提前赶来了。快到我那里去!今天我有好酒,还有好些下酒菜。房主人并不差,只是酸气太重。难得他一清早有事进城,留他不住。正好我们两人痛饮畅谈,过几天你再送我上路。这回送我,就不像你送房次律那样黯然魂销了。”

    杜甫见岑参说时神采奕奕,穿着也似新制,并还骑着一匹鞍鞯鲜明的快马,料知有了遇合,好生代他欢喜。笑问道:“老弟高才雅量,数载沉沦,今日神分外俊朗,必有佳遇,能( 杜甫传(全本) http://www.xlawen.org/kan/306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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