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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部分阅读

    地。所幸道士没有存心给他苦头吃,赵然就像跌倒在棉花堆上一般,分毫不觉疼痛。

    赵然爬起来又往道士身边凑,不过他虽然心里激动,眼力界却还是有几分的,知道自己刚才失态了,便没再做出过于丢人的举动,诚惶诚恐的向道士躬身行礼。

    “明人?”道士问。

    赵然拼命点头,大明朝的百姓是由道门罩着的,身份问题切不可搞错。他立马哭诉起自己的遭遇,言辞间自然要将自己塑造成一位英勇无畏的战士。他加油添醋的描述着自己奋力厮杀的勇烈,正在眉飞色舞间,那道士却已然听明白了,发现赵然对此地为何会出现夏兵一事知之寥寥,于是皱着眉直接打断:“行了,不要说了,那些夏兵已然被我杀了,你快些离开罢。”

    赵然哪里肯走,只是愈发恭敬:“多谢仙长救命大恩!赵然愿做牛做马以报恩德!”

    道士摇手止住:“不须如此。”

    赵然坚决不同意,表示自己一定要做仙长的牛和马,只愿跟随仙长,服侍一二于前后,否则自己会愧疚于心,没有了活下去的意义。

    道士或许是不喜欢牛和马,又或许觉得赵然做他的牛和马的资格有所欠缺,总之就是不允,说了几句,见赵然还纠缠不休,便懒得再说,转身就要走。

    赵然大惊,忙不迭道:“仙长再救我一程!小子本是外乡人,在此人生地不熟,荒郊野外,也不知该向哪里去。”

    这道士本在川西云游,却不知为何边境上的白马山卫所会被夏兵所破,包括川陵铜矿在内的大片土地丢失,连白马山大阵都失去效用。白马山大阵的失效是他最担心的事情,若是佛门弟子真个找到了破阵的窍门,那边境各处都会面临巨大的危机。

    因此,这道士急着要往回赶,向道门禀报此事。他虽然有些厌烦赵然的纠缠不清,但赵然说得有理,此地荒郊野外,又是兵凶战危,若是扔下赵然不闻不问,赵然很可能死于此地。于是道士一把将赵然抄起,单手抗在肩上,向着东方迅疾而去。

    赵然被道士举在腰间奔走,只觉两旁树木山石后退飞速,不禁赞了声:“仙长好本事,至少三十迈!”

    道士奇道:“什么三十迈?”

    赵然无话找话,见道士上钩,立马滔滔不绝:“一迈就是1.6公里,也就是3.2里,仙长脚程很快,一个时辰能走92里地,比常人快捷十倍!”

    那道士呆了一呆,斥了句:“胡言乱语!”

    赵然不以为忤,反而很高兴道士能够回答他的话,于是又恭维道:“仙长行路真是又快又稳,好似脚上安了避震器!”

    道士又是一呆:“什么避震器?”

    赵然连忙解释:“避震器有很多种,咱们就说气垫避震器吧,仙长由高处坠地,若是能向地面发出气劲,则可减缓下坠之势,此即气垫避震之原理。”

    道士思索片刻,问:“这是何理?”

    赵然暗地里嘿嘿一笑,心说原来神仙也有不知道的事情啊,嘴上却没闲着,继续解释:“仙长可曾见人以牛皮袋充气?皮袋鼓起后,坐于其上,便觉舒适宜人……为何?只因这空中并非真个空无一物,我们虽肉眼不可察知,但所在四处皆有气存……就好比你使劲击打充了气的皮袋,皮袋便会爆开……”

    道士猛地停住,将赵然放下,觑眼望过来:“你学过全真法门?”

    赵然一愣:“全真?莫非真有王重阳?”

    道士斥道:“重阳真仙的姓讳,岂是你叫得的?”他见赵然一脸茫然之色,于是暗自调息,查探赵然经脉,却发觉处处滞涩,杂质甚多,简直粗劣不堪,于是冷哼了一声,训诫道:“道听途说,却在这里刻意卖弄,担心祸从口出!”

    说罢,道士提起赵然,继续前行。

    赵然被道士鄙视了一番,就算皮厚,却也忍不住脸上发烧。只得心下暗叹:“不讲科学啊,真是愚昧迷信的世界。”可随即又一想,这个世界没来就没什么科学道理可言,否则又哪里冒出来眼前这个法术高明的道士呢?

    道士行了一阵,忽然离开山径,直接向山谷下跃去。遇到深沟之时一纵而过,逢着低洼之处,足踏树梢飘然而行,端的是轻盈无比。

    赵然何曾见过这个?于是又是一番赞叹。惹得道士骂了一句“聒噪!”

    赵然的求知欲升起,忍不住问道:“仙长刚才说有全真法门?却不知仙长修的是何门派?”

    “正一派!”

    “不知正一派和全真派?哪边厉害?……哈哈,开个玩笑,我当然知道正一派厉害了……”

    “胡说八道!流派只是修身之法,哪里有什么厉害之说?精气炼神可以得道,沟通上天同样可以得道,内丹可以飞升,符箓亦可飞升,修炼全在自身努力,绝无功法高下之分!……莫要再呼贫道仙长,贫道当不起。”

    “原来如此,却不知仙长高姓大名?今日能得仙长指点迷津,小子真是三生有幸!”

    “贫道楚阳成,你也莫在胡言乱语了,好生待着就是。”

    “原来是楚仙长,仙长大名如雷贯耳,只可惜赵然无缘,不能服侍仙长左右,实为平生憾事……”赵然边说边偷眼打量楚阳成,嘴里不停试探着。

    楚阳成却不理他这茬,于是赵然继续试探:“仙长,不知小子根骨如何,将来能有道缘否?”

    楚阳成摇头:“你根骨极差,趁早歇了这份心思罢。莫再说了,吵得人不得安宁!”

    “仙长……”还想再说两句,赵然却发现自己浑身一震,竟是动弹不得分毫,连舌头都转动不了,更别提说话了。

    靠你老母,赵然心中破口大骂,眼看上好的机缘就在跟前,这牛鼻子却铁了心一般,就是不松口,真是让人无可奈何。想来想去也没辙,赵然只得暂时作罢。

    到了晚间,楚阳成抗着赵然来到一处山谷间,寻了个偏僻的岩洞,将赵然放下。赵然一落地,只觉身上一麻,行动说话又告自由了。

    楚阳成让赵然在岩洞中等待片刻,不久就回转而来,手上提了只山鸡,扔在赵然脚下:“自己弄熟了填饱肚子罢,明日还需赶路!”说完也不理赵然,径向洞内深处而去。

    赵然包裹早就在逃离战场时丢弃了,于是急道:“仙长,没有火啊……”

    语声未息,岩洞边一根枯枝“呼”地燃了起来,楚阳成却早已隐没在黑暗之中。

    赵然连忙就着火苗生了堆篝火,将山鸡去毛,架在篝火上烧烤,又在岩壁间接了几叶山泉解渴。山鸡烤熟后,赵然撕了鸡腿和鸡翅,用叶子卷好,举着火把向岩洞深处行去。就见楚阳成趺坐于洞壁间的一处凸石上,双手捏了个法诀,眼帘似闭非闭。

    赵然也不敢随意招呼,万一人家修炼的时候忌讳搅扰,自己来一嗓子“仙长开饭了”,出了什么岔子,那可就大大不妙了。于是把吃食搁在凸石下,轻轻退了回去。

    第六章 无极山中无极院

    第二日,楚阳成继续将赵然举在肩上赶路,赵然生怕再被对方施以法术禁锢,便不敢多话,只是偶尔冷不丁的和对方谈上一两句,往往也得不到回应。不过就算如此,赵然也渐渐摸清了楚阳成的喜好,这位道士看样子只对修炼功法感兴趣,对其他事物一概无爱。这让赵然很是气沮,因为他对此一无所知,自然没办法讨对方欢喜。

    越往前行,山势越来越趋于平缓,不似之前那般陡峭高巍。待到日头西斜之时,二人赶到一处山前,楚阳成将赵然放下,当先沿青石板道向山上行去。赵然看见道旁斜着一块石碑,碑上刻着三个篆字——无极山。

    楚阳成拾级而上,虽说不比之前那般飞奔之速,但赵然想要跟上他的脚步,却也累得够呛。

    赵然一边在后气喘吁吁,一边听楚阳成道:“此处为无极山,山外东南七里就是谷阳县。谷阳县之南,就是石泉县,你今日水米未进,便在此处用些饭食,然后自去就是。”

    赵然确实饥肠辘辘,但一听楚阳成的意思,似乎准备和他分道扬镳,便也顾不得吃饭的事情,脑子里转来转去,只是想着怎生寻个法子,和这道士牵扯些因果。

    沿青石阶上行片刻,转了几道弯,石阶陡然升高,抬头仰视,眼前蓦然出现一座红漆金檐的道家山门。飞檐两重,门户对开,正上方的蓝底匾额上刻着三个斗大的淦漆金字——无极院。匾额下的红漆门楣上有“山穹庐”之批,左侧门柱为“川中锦绣”,右侧门柱为“法外阴阳”。“山穹庐”之批注为:传真天师手赐。

    高大的山门后,依稀可见无数重殿、无数重楼沿山势而上,俱都隐没在绿树苍松之间。

    赵然一阵激动,暗道找到地方就好,牛鼻子你若是不收老子,老子就吃喝拉撒赖死在你山门前!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嘴上又问:“这里便是仙长的道观罢?”

    楚阳成摇了摇头,也不答话,登上石阶,来到观门前。

    不见楚阳成叩门,观门便即大开,有名老道携数人迎出,俱都稽首行礼,神态恭敬。只听老道等人齐声唱了句:“恭迎上师法驾!”楚阳成摆了摆手,示意不须多礼,径直而入山门。

    赵然自然不能落后,三步并作两步紧随其后跟了上来。那老道见赵然衣着褴褛,又非道装穿扮,也不知是什么身份,心下微奇。但楚阳成没说话,他也不好问,只作不知,当先引路。

    绕过山门后的照壁,穿过一片竹林和几座不知名的殿宇,眼前陡然开阔,却是一方青石铺就的轩场。轩场约莫六七丈方圆,又分为上下两侧。下层稍大,左右对立着两座二层小楼,分别是钟楼、鼓楼。九层石阶之上是石栏杆围砌的上层轩场,轩场上立着高大的三清殿,殿前一尊飞鹤大铜炉,炉中香烟袅袅,檀香扑鼻。

    上层轩场上匆匆而下一群道人,当先的方丈胡子眉毛都白了,年岁着实不小,身子颤颤巍巍,在两名小道童的搀扶下行到楚阳成跟前。他侧后方的道人头上戴着三教巾,岁数在四五十开外,却是监院。两人身后立着三个道士,再后方又是七八人,都是无极院中有身份的。

    众道士打个稽首,齐声唱诺:“恭迎上师法驾!”

    这下子赵然终于明白了,楚阳成真个不是这道观的道士,不过看上去来头却也不小。

    楚阳成略略颌首,打着稽向众人点头示意,然后在方丈的陪伴下登阶而上。赵然连忙跟上去。来到三清殿前,只见楚阳成已经进入殿中,他接过监院递来的燃香,先拜正中的玉清元始天尊像,再拜左右的上清灵宝天尊像、太清道德天尊像。祭拜之时,钟磬鸣响,声声扣人心弦。

    祭拜完毕,楚阳成在众道士簇拥下穿过殿堂向后而去。赵然连忙也上前参拜。他跪在蒲团之上,接过道童递来的燃香,也不知礼仪,只跪拜三次,将燃香插入通鼎。将三尊神像祭拜完毕,赵然心下感慨,抬头略略看了看。

    正中的元始天尊手拈混元宝珠,微笑中带着漠然之意;左侧灵宝天尊怀捧玉如意,眼中似透精光;右侧道德天尊掌摇太极扇,目色柔和。三清面相如出一人,却又各有不同,不同之处在哪里,赵然也说不清道不明。看了一会儿,赵然只觉三尊神像面貌越来越模糊,明明清清楚楚就在眼前,却又无论如何在识海中记忆不住。

    正在恍惚间,身旁的道童咳了一声,将赵然惊醒,他这才收了目光,穿过大殿,去追楚阳成。

    三清殿后面立着一座规制略小的铜殿,却是天师殿。赵然赶到时,楚阳成已经拜完天师,踏出了天师殿的门槛。他手指赵然,向方丈和监院道:“此子今日尚未用食……”

    方丈颌首,监院连忙吩咐客堂着人带赵然去用饭。

    赵然跟着那名客堂的道人在道观中穿行,也不知绕过几处殿宇、穿过几片林子,终于来到一处院落。这边却比刚才所在主殿区破落许多,不过也仅仅是相对而言,若是和赵庄的四叔家比起来,却又要强上不少。

    此处名为寮房,在道观中是生活起居之所,道士们都在这里吃喝拉撒,相当于赵然穿越前那一世的生活小区。寮房中最大的建筑就是斋堂,斋堂空间不小,可容上百人同时用饭。此刻天色已黑,道士们都已用过晚饭,偌大的斋堂中,只有那名客堂道人陪着赵然。

    虽然摸不清赵然的来历,但既是楚阳成所携而来,这中年道人便不敢大意,但凡赵然和他说话,都尽量答复。赵然察言观色的本事是前世历练出来的,和道人攀谈了几句,片刻间就摸清了对方的喜好,当下顺着对方的话头东拉西扯,不多久,两人便热络起来。

    道院之中,在方丈、监院和三都之后,有八大执事,分掌道院事务,客堂执事称为知客,便是八大执事之一。这中年道人名唤于致远,是客堂知客属下的一名门头,也是有职司的道人。赵然不着痕迹和他盘了几句,对道门的情况就略略有所知晓。

    大明朝以道教为国教,道门是各方道观的总称,由总观提点天下道门,这些都是赵然从死鬼赵三郎的记忆中就知道的。此时从于致远口中又了解到,道门在两京十三省各设一观,各府州设道宫,各县设道院,分掌地方道门事务。这种设置,与大明朝的官府衙门完全一致,由此可见道门对大明的宗教控制是如何严密。

    赵然身处的这座无极院,便是管辖谷阳县所有道门事务的“衙门”。

    赵然改口称呼于致远为“于知客”,于致远连忙摆手,说自己不是知客,这个称呼绝不敢当。赵然说你虽然暂时还不是知客,但从待人接物上来观之,将来成就必定不凡,升为知客只是迟早的事。于致远虽然仍是连说“不敢”,但脸上早已乐开了花,对赵然的观感顿时大好。

    赵然得知于致远喜好书画,尤精书法,心下大喜,立马转过话头和于致远畅谈起书法来。这却不是赵然不懂装懂,他还真是对书画有一定研究。穿越前时,赵然的伯父是省书画协会的会员,书画作品在省里大大有名,据说是启功老先生弟子的弟子。赵然打小便跟着伯父学习书画,二十多年下来也算颇为用功,笔力不俗。

    这一下谈论,正挠到于致远的痒处。于致远滔滔不绝、长篇阔论起来,赵然偶尔附和两句,话虽然不多,却正在要点之上,谈不多久,于致远已经将赵然视为知己了。

    第七章 一句话改变一辈子

    赵然和于致远聊得热火朝天之际,火工居士将饭菜端上来,却是一碗堆尖了的白米饭,一盘葱花鸡蛋、一碗青菜汤,外加一碟炒得油亮火红的辣椒。

    赵然顿时忍不住热泪盈眶,穿越以来,这可是头一次吃上白米饭啊!他狼吞虎咽的将饭菜吃了个精光,若非顾及形象,连盘子上的油星沫子都得舔光!

    用完饭菜,意犹未尽的赵然却被于致远拽走了,于致远急不可耐的将赵然带到自己的房舍之中,将桌上自己手书的部分得意作品展示给赵然,让赵然品评。

    赵然妙语连珠,着实赠送了不少后世书本上用来称赞好书法的妙句,夸得于致远心花怒放。于致远又让赵然写字,亲自为赵然研磨。

    赵然谦逊了几句,便不再推辞,略一沉吟,写了四个行书大字“曲水流觞”。

    写完之后,却见于致远皱着眉头苦苦思索,表情奇怪已极。

    赵然道:“小子献丑,污了道长法眼,道长莫怪就是。”

    于致远眼睛始终盯在四个大字之上,摇着头喃喃道:“非也非也,奇怪……这字……忽而向左、忽而向右,却又偏偏严谨工整,平正中透着峻峭,真令人好生不解。”

    赵然写的是后世大名鼎鼎的启功体,与传统书法注重九宫中正迥然不同,难怪于致远看不懂。赵然也不解释,这是他用来吊于致远胃口的后招,不可轻易揭穿,只是问说天色已晚,不知能否安排歇宿。

    于致远恍然想起这一茬,连忙暂息了研讨书法的心思,带着赵然到客堂安排歇息。

    无极院的客堂分作两处,云水堂接待挂单的外观道士住宿,十方堂接待的则是留宿的信众和居士。赵然当夜便住在了十方堂中。

    ……

    后院甲子居,中厅,烛火通明。

    监院钟腾泓手捧一盏清茶,小心翼翼的置于几上,然后转到斜靠在天师椅上的老道身后,双拳轻锤老道双肩,渐渐移至后背、后腰诸处,再折回向上。如是反复不休。

    老道眯缝着双眼享受片刻,轻轻摆手,钟滕弘停了停,老道端起茶盏轻轻啜了一口,抿了抿,然后一饮而尽,惬意道:“这玲花叶子极好。”

    钟滕弘待老道将茶盏放下,复又开始轻捶,边捶边道:“方丈,这是周知府特意送来的,今日方到,共有三斤。”

    方丈晒然一笑:“这东西极为稀罕,周大人一出手就是三斤,倒是看得起我这老道……唔,左肩胛稍重些……”

    钟滕弘变换力道,捶打方丈左肩,又道:“布政使司右参议年底致仕,周知府想要更上一层……”

    方丈摇了摇头:“哪里有那么容易的,他朝中无人么?”

    钟滕弘解释:“吏部员外郎与周知府有乡谊之情,也是科业同年,但一省参议,分量毕竟不同……”

    方丈嘿然道:“就算如此,周大人也该去求玄元观才是,至不济也应找找西真武宫的门路,却没得来我无极院牵扯作甚?”

    钟滕弘恭维道:“所以说周大人是个明白事理的,他求的自然不是无极院,求的却是方丈您啊。无极院帮不上他,可您却不同,您说一句话,可比别人说十句都强。”

    方丈手指身后,笑道:“你啊,就数这张嘴会说话!老实说,你是不是应下此事了?”

    钟滕弘赔笑道:“哪里却敢应下?只是答允帮他问问您老而已。”

    方丈笑了笑,也不再多说,钟滕弘就知道此事多半成了,心下大定。于是转移话题道:“今日大炼师过来,虽然身份贵重,但以您老的身份,又何必亲自相迎?您身子骨不好,还是应当保重才是。”

    方丈摇头:“滕弘,你是自下一步一步走上来的,才具也足,历练也够,但却没在上头待过。你切切要记住一点,馆阁之人与咱们十方丛林不同,咱们说起来还是俗世中人,人家可是道门真修!若是你还拘于俗世之见,就算将来有幸走上宫观之路,也必定会栽大跟头的!”

    这是训诫的语气了,钟滕弘忙收起笑脸,神色肃然,恭恭敬敬应了声“是”。

    方丈又道:“大炼师今日所传警讯,咱们虽是小小道院,但也需留神才是。你明日便布置下去,让宁谷庙和龙山庙多警醒些,他们那边紧邻着松藩卫,要严防佛门渗透。白马山大阵失去了效用,自有玄元观和西真武宫操心……但咱们也不能放松。明日起,安排方堂轮次,巡察宁谷至龙山一线,有形迹可疑的佛门妖孽,需立刻捉拿!”

    钟滕弘应了声是,又迟疑道:“方丈,适才大炼师临去之时,也没提及那个叫赵然的年轻人,如今赵然还在院中……”

    方丈唔了一声,挥手道:“此事你去处置就是,我累了,要休息了。”

    钟滕弘出了甲子居,回到自家所住的监院,招来客堂知客贾执事和方堂方主洪执事,吩咐他们去一趟十方堂,见见赵然,自己则在监院中等候消息。

    过了不久,贾执事和洪执事联袂而回。

    “如何?”钟滕弘问。

    贾执事禀告:“监院,我刚才问过了,据赵然所云,大炼师是他的恩人,救过他的性命。究竟详情如何,他却没有细说。赵然的意思,是想要入我无极院学道,言辞之间极为迫切。”

    “此子何方人士?”

    “石泉县赵家庄的,读过几年私塾,父母双亡,家中有薄田三亩,家境十分贫苦。”

    钟滕弘皱着眉望向洪执事,洪执事点头道:“我以通灵玉测之,赵然根骨寻常,普普通通,非修炼之才。监院,其实以我想来,若是赵然可以造就,大炼师也不会将他留在这里。既然此子家境贫苦,很有可能大炼师只是想要让院里给他口饭吃,其实别无深意,或许是咱们想多了。”

    贾执事忽然道:“监院,大炼师临行之时并未提及如何安排赵然之事,我估摸着,其实留不留下赵然,大炼师都不会介意,若是监院为难,大可给他笔盘缠,打发他离开就是。”

    道院里职司、道人都是有定额的,多一个人就要多添一笔耗费,因此,每年的新增员额都很稀少。西真武宫每三年给无极院下达一次增加道人的名额,多则三人,少则一人,故此名额非常珍贵。

    除了有正式度牒的道人外,无极院还能自行招募一些火工居士,但这些名额,往往都由院里拿来做人情来往、甚至用于吸纳大笔捐产。

    钟滕弘觉得贾执事所言有理,按照目前掌握的情况,收不收赵然,大炼师想必都不会介意,他刚要采纳贾执事的意见,忽然想起方丈适才对自己的点醒——馆阁之人与十方丛林不同,这句话言犹在耳,令他再次迟疑起来。思虑片刻,他改变主意道:“既然是大炼师带来的人,无论如何也要行些方便。唔,先派人去石泉县访查,核实此子来历,只要不是作奸犯科之徒,便收下他罢。”

    道观之中向以方丈为尊,但很多道观里的方丈其实并不太爱管理俗务,事务大多由监院料理。尤其是无极院这样的大道观,老方丈身体不佳,不愿过问琐事,钟滕弘这个监院权柄便极重,他做了决定,贾执事和洪执事自然不会反对。

    新进火工居士的职分是需要按规矩来安排的,但一想到楚阳成,钟滕弘便有些犹豫,于是略带着犹豫望向贾执事和洪执事。贾执事想了想,道:“监院,依我说,还是按规矩来,传闻大炼师为人刚正,咱们若是做得过了,反为不美……”

    钟滕弘点头:“好,那就如此吧。”

    第八章 新生活第一天

    当赵然知道自己被无极院收录为火工居士的时候,当即忍不住热泪盈眶。他不知道楚阳成临走前对无极院交待过什么,但无极院看在楚阳成面子上收纳自己,这却是不用想都知道的事实。也许在楚阳成看来这完全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但对赵然而言,却是穿越人生中的一次重大机遇。

    他不禁暗自感叹自己命好,能够遇到楚阳成这么一个贵人,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主角光环?同时,他又忍不住偷偷庆幸,若是当日在清屏山上头脑发热,提着刀往阵前冲锋,哪里会有今日这般际遇?恐怕早就被挖坑埋了也说不定。不,也许连坑都没有!

    典造房内,张典造居于案后,展开一页黄纸,看着面前恭恭敬敬的赵然,面无表情的念道:“赵氏三郎,正德十一年九月生辰,四川承宣布政使司龙安府石泉县赵庄人士,三世祖讳衡,历山东清河县主簿、县丞,世叔祖讳安,曾为石泉县净明院居士——唔,也算身家清白……塾中七年,考学优等——唔,也算上进……”

    赵然低着头,恍惚间有一种前世刚毕业时参加面试的感觉。但不同的是,这次面对无极院八大执事之一的张典造,他感受到的压力很大,因为张典造向他展示了无极院强大的实力——短短七日,他的一切履历都被书写在了这张黄纸之上,其中甚至包括很多他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

    张典造念完,不动声色的注视赵然良久,直到赵然神态愈发恭敬了,这才点头道:“愿入无极院为居士?”

    “是。”

    “一生一世,奉受道门?”

    “是。”

    “如此,画押吧。”

    赵然上前,在案上的红泥印盒中蘸了油墨,拇指在黄纸末端重重一摁……这一刻,他忽然有种卖身的感觉。

    张典造收了黄纸,塞入一摞文书之中,又取过一本文卷,翻至空白处,提笔将赵然的名字誊上。合上文卷时,赵然见封面上写的是“居士簿”。

    赵然长出了一口气。所谓居士,非道士之身,按照赵然的理解,就是“编外人员”。但依傍道门,就算是“编外”,那也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身份。居士又分火工居士和在家居士,赵然现在就是火工居士。至于在家居士,那都是捐了大笔银钱的主,可以不用操持劳作而背靠道门之威。

    办完手续,赵然拿着张典造开出的凭条前往库房。库房大执事不在,管库的是刘库头,刘库头正和几个道人推牌九,收了凭条将一个包裹扔在赵然脸上,又匆匆坐下盯着自己手上的牌,紧张的翻转起来,油亮的脑门上全是汗珠子。

    这一幕令赵然啧啧称奇。他也不好意思搅扰了刘库头的兴致,抱着包裹离开了库房。

    按照前世的说法,赵然被分配到了寮房。作为道院八大房之一的寮房,实际上是道院里最庞大的部门,无极院所有的“五主十八头”管事中,就有“八头”属于寮房,包括水头、火头、饭头、菜头、磨头、槽头、净头和圊头。顾名思义,寮房掌管着院中的一应起居生活事宜。

    什么是新进火工居士的规矩?新进火工居士按例在寮房扫圊一年,直至下一批新进人员到来才可换班,这就是规矩,不仅是无极院的规矩,而且是天下道门的规矩。

    因此,赵然进入无极院后的第一个职分就是扫圊。

    圊头名叫周致秀,直到他没精打采的向赵然介绍完扫圊的内容时,赵然才明白自己究竟要干什么。他张大了嘴,好半天没有合拢,然后在周圊头的不耐烦的挥手之间,木然转身,向着分给自己的房舍走去。

    所谓“圊”,就是厕所,扫圊自然就是扫厕所。不要怪赵然没文化,他前世加今生统共二十三年的学校教育,真真没有见过这么古怪的一个字!而第一次认识这个字的赵然,此刻却无比痛恨这个字。

    老子好歹是正处级干部出身好不好?怎么跑来扫厕所了呢?

    赵然短时间内完全无法接受自己这份新出炉的职业,不禁悲痛莫名。他满怀哀怨且步履蹒跚的步入自己的房舍,一头栽倒在床榻之上。

    “哎哟”一声惨叫,将心神不宁的赵然惊醒,感情他躺下去的地方,正有个人蒙着被子呼呼大睡!此君翻转身来,瞪向赵然:“我说,你就不能长点儿眼啊?”

    赵然费了很大劲才从对方的绿豆大的小眼睛中看出怒意,连忙揖首:“这位师兄……”

    对方小眼珠子在赵然身上滴溜几转,问道:“新来的吧?”

    赵然点头:“是,今日刚入院中,师兄……”

    对方摆手打断:“莫叫师兄,当不起,没得出门遭人笑话。”

    赵然愕然,正不明其意,床榻角落里一床被褥忽地掀开,一个三角脑袋探了出来:“受了度牒方可称师兄弟,莫要僭越了。”说完,三角脑袋又缩了回去。

    赵然顿时好一阵发呆——感情这床榻上还一位哪!

    “对不住,小弟以为是自己的房舍,错入了……”

    绿豆小眼睛那位嗤笑一声:“哈,自己的房舍?这位兄台,莫发痴梦,且将就凑合吧!”

    角落边的那团被褥里补充解释了一句:“混上管事才有自己的房舍。”

    绿豆小眼睛冲床榻西头努了努嘴:“兄台姓赵?听说了,喏,你睡那头,被褥是库里新配的。快些睡吧,困死了!”说完倒头又躺了下去。

    赵然怔了怔,摸索着爬上床榻的东头,将包裹放到墙角,又拉了拉被子,盖在身上。正要闭眼,忽然又坐了起来,拍了拍自己脑门,心道自己真是傻了,大白天的睡什么觉啊?

    他又唏唏嗦嗦爬下床榻,踩了鞋子,蹑手蹑脚出了房舍,将房门掩上,坐在门口的石阶上,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这是一个三房一壁的小庭院,靠东的一间厢房是自己和绿豆小眼睛、三角脑袋的房舍,北房和西房却不知住的是谁,此刻却没有人。小庭院正中是几丛灌木和花草,看上去也没有人好生打理过,生得稀稀落落。此外,西房和墙壁之间还有一座小厢房。

    此刻正当未时(赵然掰着脚趾头算出来是大约下午3、4点钟),也不知道那哥俩犯什么毛病,在如此晴天白日的下午睡懒觉,赵然只好坐在这里看那几丛花草,同时不停给自己打气,勉励自己一定要努力奋斗。

    也不知无聊了多久,却见小院内三三两两的回来了几个道人,有老有少,将肩上扛着的大笤帚、提着的竹簸箕放到那间小厢房内,然后进到北屋和西屋之中。其中有几个面目和善的,冲坐在阶下的赵然点头致意,赵然也忙起身回应,那些视他如无物的,他也毫不在意。

    忽听一记悠扬的钟声响起,北屋和东屋里的道士们纷纷出门,直奔院外而去。赵然正不明所以之时,自己所居西屋的大门扑楞一下子闪开,绿豆小眼睛和三角脑袋从屋里钻了出来,一边出来还一边踮着脚穿鞋。

    绿豆小眼睛看见了赵然在石阶下莫名其妙的眼神,于是解释了句“开饭了”,刚拔完鞋的右手直接拽上了赵然的胳膊,拉起赵然就走,令赵然好一阵恶心。

    第九章 无处不在的行霸

    不得不说,虽然分给赵然的活计很糟糕,但至少无极院的饭菜还是很可口的。赵然跟随两位“前辈”赶到斋堂一看,心里那叫一个舒坦!

    上百人围坐在十来张大圆桌旁,每张桌子上都是标准的四菜一汤,豆干、菜花、青柿子椒、猪肉大葱,各有一大海碗,另带一盆青菜豆腐汤,每个人位置上是堆到冒尖的白米饭!

    地主家也不是这么个吃法啊!

    赵然心里那个激动啊,穿越快一年了,这日子终于是熬出头了。他眼冒金星的盯着那碗猪肉大葱,恨不得立时就要动手。好在尚有一份自制力存于心口,这才没有当众出丑。

    随着叮咚一声磬音响起,赵然立马抄起筷子,当先就往一块油淋淋的大肥肉上夹去。却冷不防身旁的绿豆小眼睛一巴掌拍在他的手背上,赵然捏着的筷子好悬没掉下去。

    赵然大怒,正要冲绿豆小眼睛发火,却乍然间感觉气氛有点不对路子。环视左右,桌子上的其他九人眼睛都直钩钩盯着自己,有不屑的、有鄙夷的、有幸灾乐祸的、还有看笑话的……

    却见绿豆小眼睛陪着笑脸向对面一个长须红脸道人致歉:“关兄,对不住啊,对不住,哈哈,这位赵兄弟今日新来的,还不懂规矩,您大人大量,莫往心里去。”

    红脸道人眯着半只眼睛瞥了瞥赵然,没说话,他旁边坐着的一个矮个子道人小脸涨得通红,怒斥赵然:“怎么回事?懂不懂规矩?”又冲绿豆小眼睛喝道:“他不懂规矩,你还不懂?出来前没教过么?下回注意了,再犯就别吃了!”喝斥完绿豆小眼睛和赵然,矮个子道人向红脸道人谄笑道:“二哥,我给您夹菜。”

    赵然被训了个一头雾水,缩着脖子唯唯诺诺的忍了,这时才注意到,这位红脸的“关二哥”跟前多放了个空碗,那矮个子道人正往空碗里夹菜。关二哥点头的,矮个子道人就多夹一些,关二哥皱眉的,矮个子道人就少夹一些,不多时,空碗便满满当当都是菜肴。

    尤其那碗猪肉大葱,里面大个的肉片都夹到了关二哥的空碗里,只剩下稀稀拉拉的几片肉散落在密密麻麻的大葱里,看得赵然心头滴血。

    关二哥鼻腔里重重“哼”了一声,抄起了筷子,整张桌子上的其他人才开始吃饭。赵然被刚才的阵势唬了一跳,这会儿动作就犹豫了,等他筷子伸到菜碗里时,哪里还有半片肉沫星子?

    不得已,赵然夹了根大葱放到嘴里,滋溜溜吮吸着葱卷里那股子残留的肉香,眼睛望着关二哥跟前堆满了肉片的菜碗,心里也不知问候了对方祖宗几百遍。

    一顿饭证明,人的阶级性是与生俱来的,哪怕是处于社会的最底层,也要分出个三六九等来。

    很不幸被分在九等以外的赵然吃了顿不那么痛快的饭,吃完以后便半主动半被动的接受了绿豆小眼睛和三角脑袋的再教育。

    绿豆小眼睛大名叫焦坦,是谷阳县本地缙绅之家,祖上曾为云南某地知府,可惜隔的代有点远。三角脑袋是龙安府谷丰仓的周仓令之子周怀,但却是庶子。两人都出身于富贵人家,按照赵然的理解,属于典型的“官二”,之所以来无极院充当火居杂役,无非是为了“符合潮流”。

    大明是道门强力支撑起来的皇朝,在大明之内,但凡想要使家里富贵长存,就必须依傍道门。真正的高门和当权者,自有族中子弟在道门内充任职位,次一些的( 道门法则 http://www.xlawen.org/kan/320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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