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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 部分阅读

    可事情已被炒得沸沸扬扬起来,想要消除其中的影响,岂是旦夕可行?

    谷阳县发生的热闹事儿,自然也传到了无极山中,院里上自监院、三都,下至执事、各方主头及一众道士、火工居士们,全都有所耳闻,许多人甚至趁休沐之际,跑到谷阳县中亲自听一回曲子和书话,回来后大肆宣扬。更有人以重金求得胡氏女子一夕之好,在同僚间引为笑谈之资。

    十一月中,各执事房宣布了受牒道童的举荐人选,赵然堂而皇之登上了宋巡照的举荐名单之上,成为了寮房的唯一候选者。

    第四十章 大手笔

    赵然的异军突起,无疑跌碎了一地眼珠。金久和张泽因为沸沸扬扬的作风问题而被拿下名单,这一点,在事情发生之后,绝大部分火工居士们都已经预料到了。虽说这年月不禁风月,但影响太大的话,道门也没法收场,只能将二人舍弃,这是毫无问题的,可没有预料到的,是赵然的登榜。

    关二拉着净房和圊房的众火工们,赶来向赵然道贺,他大笑道:“今番真是出人意料,没想到赵兄能在寮房登魁,关某是敬佩已极啊!”寮房共有八个房头,火工居士加起来超过七八十号,能够登上举荐名录,便算是寮房火工居士们中的头一号了,赵然没有什么家世背景,进入无极院的时间又短,居然成为寮房第一,也难怪关二佩服。

    赵然连忙谦虚了半天,将众人打算休沐之日带他去谷阳县“好生耍子”的心意婉拒了,开玩笑,经此一事再次证明,任何时候都不要得意忘形,没到最后关头,一切都有变数。

    于致远倒是没有将这件事看得有多重,在他的认知世界里,赵然登上寮房举荐名录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他当年便是如此,压根儿没有想到,其实赵然差一点就放弃了。

    于致远告诉赵然,都管那里已经点头,只要条件适合,便会提议赵然受牒。赵然的五百两银子不是小数,再加上于致远的关系,取得都管的认可也是常理,不过老都管人生阅历丰富,就算是答允了,话里依然没有说死:什么时候条件合适?这个问题上可以做的文章不要太多。

    赵然对此也相当理解,他本人穿越前就无数次重复过这句话。

    老都管的点头,让赵然拿到了四票中的一票,可这仍然不够,就于致远打探出来的消息,至少都厨和监院这两票,十有八九属于冯灿。

    在无极院的权力架构中,方丈一般不发话——但凡发话就必有最重的分量,剩下的事务大多由监院和八大执事来负责。而都管、都讲和都厨这“三都”位居监院之下、八大执事之上,没有具体的职司,平日不怎么管事,讲究的是地位尊崇。

    “三都”一般授予资历高、辈分老的道士,他们虽然不管具体事务,但在道院中颇受敬重,影响力也很大。道院中的一些重大事务,监院往往要向“三都”征询意见,甚至任其直接参与,比如遴选受牒道童。

    于致远已经判明的“三都”意向中,都管站在自己这边,都厨属意冯灿一头,剩下一个都讲至今模凌两可,这就是赵然的机会。

    顾名思义,都讲不仅出身经堂,且在名义上主管道院讲经事务。道院的正式道士,除了有职司在身的八大执事、“五主十八头”管事们外,余者均在经堂学习,是为“念经道童”,由此可见都讲的影响力之一斑。

    经堂是道士们的主要出身地,掌经堂的执事名叫蒋致效,蒋高功之下,又有经主、静主、化主,均为经堂讲经师,同时也是位居“五主十八头”之列的管事。于致远出身经堂,和经堂三主都是师兄弟,其中尤与经主刘致中相交莫逆,因此便拉着赵然来寻刘经主。

    于致远和刘经主相互之间熟络已极,有什么事情都不需要隐瞒,将来意道明,让赵然拜见过刘经主之后,直接询问刘经主,可否让蒋高功帮忙,走走老都讲的门路。

    刘经主果然够意思,他向于致远和赵然交底,蒋高功正在谋求上调西真武宫,需要大笔银钱,若是以此为契机,倒是可以试一试。

    于致远询问,“大笔银钱”总也有个数吧,这个数目大约是多少呢?

    刘经主沉吟片刻,伸出一根手指。看着这根在眼前不停晃来晃去的手指,赵然心里好一阵紧张。一百两肯定是不行的,一千两还可以考虑考虑,如果是一万两,那么赵然就得仔细掂量了,这笔买卖究竟合不合算。

    还好于致远对行情把握的比较准确,开口问道:“一千两?”刘经主点了点头,于是赵然放心了,果断咬牙决定掏钱。

    这就是财大气粗的好处了,如果换做旁人,或者是以前的赵然,绝对舍不得拿出一千两银子去买一个成为受牒道士的可能——请注意,买到的只是可能性,因为老都讲手上只有一票,如果赵然的竞争依然失败,那么这一千两银子就等于打了水漂!

    于致远听到这个数字,其实已经打了退堂鼓,他看向赵然,正打算开口说点什么,给自己和赵然下个台阶,却听赵然径直点头答允了:“三天之内,便将银票送上。”

    从经堂离开后,于致远问赵然:“你到底有多少银子?上次给老都管买药,出手就是五百两,这回又是一千……说实话,我都在替你考虑值不值当了。”

    赵然避开了前一个问题,接过后一个话题,道:“于门头,你知道我家世粗鄙,一旦下山,便是无根的飘萍,手上就算有再多的银钱,也难以持家。道门于我而言,不仅是晋身之阶,更是立身之本!”

    于致远默然点了点头,表示理解,不再追问赵然银钱的来路了。

    赵然去寻关二,让关二提两千银子来用,这却吓了关二一跳。赌桌上输急了眼,几千两银子、甚至上万两银子的往来都能够理解,但“使用”两千银子,却不是小事。

    “银子没问题,我立刻着人回家去取,明日便可送到。可赵兄你是要购买田庄么?若是的话,说出来关某帮你参详参详,免得被人黑了去。如果赵兄是遇到了什么难处,但请告知关某,看看关某能够帮上什么忙?”

    “关二哥放心就是,这笔钱我真有用处,用得还比较急,至于究竟如何,却不方便告知旁人,还请二哥见谅。”赵然抱歉的向关二一笑,随即想起了什么,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来:“对了,这里有一封书信,望请二哥托人跑一趟。”

    关二接过来一看,这封信要送的地方是川东巫山脚下大渡河边的楚园,不由愕然:“此乃何地?却不曾听说过。”

    赵然道:“二哥知道我是怎生入的道院么?以前曾向二哥细说过的。”

    关二一拍脑门:“啊哟,莫非是楚大炼师的居所?”

    赵然摇头:“楚道长身在玉皇阁中,是为道门隐秘之地,非你我所能知晓。此乃楚道长俗家庄园所在。”

    关二立时醒悟,点头问:“你是想走走楚大炼师的门路?”

    赵然叹道:“不一定能走通,且死马当活马医罢。”当下,便细细叮嘱一番,让关二派遣镖局中行事机敏之辈前去楚园送信。他告诉关二,送信之时,要采买各色礼品,最好敲锣打鼓,再请工匠雕刻匾额,把自己的谢意大张旗鼓的送到楚园。

    “能行么?”关二问。

    “试试吧……”赵然心里没底。

    为了赵然的事情,关二干脆请了假,亲自下山回到镖局,取出银票,同时调配人手前往川东。

    第二天,赵然拿到银票后,由于致远引着,将一千两银票交到刘经主手中,同时额外多塞给他一百两。

    于致远向刘经主道:“一切就拜托师兄了。”

    刘经主笑着拍了拍赵然的肩膀:“果然好气魄,大手笔,放心,你的事我尽力而为!”

    前前后后,包括前往楚园的送去的礼物,赵然花出去了两千三百多两银子,“大手笔”三个字当之无愧。剩下的,就只能坐等消息了,如果不能成功,那么这次就真是亏大发了。

    感谢小依苏的打赏!

    第四十一章 场外因素

    连同赵然在内,八大执事房推举出来的候选名录中,共有五人。其中,经堂概不举荐,账房无人可举,客堂则是被于致远强行压着,根本没有举荐。

    赵然是寮房举荐出来的火工居士,号房则举荐了冯灿,库房报上来的李良,方堂为成安,典造房则是庄怀。

    冯灿是龙安府同知的外甥,家世背景堪为诸人翘楚,也是最有希望选中受牒之人。李良是成都府豪商李氏之子,因从商贾“贱业”,在成都府入不了道门,便托了门路,到谷阳县来“镀金”,这次也不知花了多少银子,居然争到了一个举荐名额,堪称仅次于赵然的“黑马”。庄怀不声不响,但来历不浅,乃是西真武宫水房庄房头的世俗亲戚。

    这么算计下来,赵然的希望仅仅高于方堂举荐的成安。方堂是无极院的武力依仗,多选身手高强之辈为火工居士,一般方堂出身之人,武艺都很不错,但念书的底子却极薄,是以就算入了经堂,将来辛苦的念经生涯也让他们基本上撑不下去,所以方堂的举荐差不多属于“打酱油”的性质,很难入得了道院高层的法眼。

    成安是川边某千户之侄,典型的“四肢发达、头脑空空”之辈,因此其威胁基本上可以排除了。

    非是成安家世不厚,更不是道院中存在“文武有别”的歧视性政策,这的的确确是出于文化底子的考虑——让一帮武夫去研读道家经典,光是想想就足够令人绝望的了。

    于致远提醒赵然,除了冯灿外,对李良和庄怀二人也不可小觑。他已经得到内幕消息,李氏已经向监院许诺,一旦李良能够成为念经道童,便向无极院捐输五千两白银!这个价格已经远远高于行情,相比之下,赵然虽说也拿得出来,但他真的舍得么?

    至于庄怀,同样有着爆冷的可能。无极院属于西真武宫下辖的道院,西真武宫水房庄房头在道门的级别与无极院八大执事相平,这且罢了,关键是庄房头在西真武宫司职十八年,其人脉和关系可想而知,庄怀绝对是实力派级别的竞争者!

    赵然和于致远斟酌估计,目前明确向他们做过承诺的只有老都管,而通过经堂刘经主、蒋高功这条线牵扯上的老都讲,则始终没有给过他们安心话。虽说刘经主和蒋高功拍着胸脯保证,一定会尽力而为,但他们都只是传话之人,做出保证的可兑现程度就得打个折扣了。

    至于送出去的一千两银票,人家完全可以事后原封不动的退回来,再轻飘飘送上一句“已经尽力”,到时候找谁说理去?能把银票退回来还算好的,怕就怕事儿没办成,银子照收,然后告诉你“等下次机会”,那才叫欲哭无泪。

    怎么看怎么觉得机会不大,就连于致远鼓励他的话语,听上去都像是在安慰他。

    十二月二十日,辰时,赵然洗漱已毕,来到藏经楼东南的经堂。经堂是典型的殿阁式建筑,但规制却比三清殿略小,没有栏杆高台,更无飞檐画梁,显得极为朴素。

    赵然在门口静静等待,不多时,号房的冯灿、库房的李良、方堂的成安、典造房的庄怀相聚到达。五人均身着青色道袍,这是无极院火工居士的着装,与受牒道士相比,差别只在袖口和襟口有无黑边。道袍上锈了黑边,就意味着是受过度牒的正式道士——浅浅的几道黑边,昭示着地位的截然不同,那是有如鸿沟一般的分别。

    虽然已经预感到自己机会不大,但赵然依旧忍不住忐忑不安,哪怕希望很小,不到最后一刻,他也不愿意轻易放弃。

    冯灿双手负于身后,傲然而立,下巴抬得老高,看样子,似乎是在……看天?好吧,赵然承认这厮确实有傲骄的资本,可你也不用如此装逼吧?

    身材壮硕、看上去孔武有力的成安最是洒脱,拉着李良不停絮絮叨叨的说着什么。下了五千两银子血本的李良则心不在焉的答复着成安的话题,应付了片刻,便寻个借口躲开,在经堂前来回踱步,看上去神思不属。

    庄怀则显得较为平静,脸上始终保持着微笑,对于话唠成安的纠缠,并没有显出不耐,而是始终予以礼貌的回应。见赵然投过来探视的目光,他还屡屡微笑着点头致意,令赵然怎么看怎么眼熟——话说这厮的表现很职业啊!

    几人在外等候之时,经堂内的气氛却显得很是凝重。虽说每次的考核都是必经的程序,但这个程序往往流于形式,由哪一位候选者迁转受牒道士,基本上都在考核前的这次高层商榷中就拟定下来了。除非考核之时,提前确定的候选者表现实在不堪入目,一般来说,随后做出的决定往往不会发生什么改变。

    本次候选的五人之中,监院最属意的是冯灿和李良,冯灿自不消说,而豪商李氏承诺的五千两银子,也着实令监院心动不已。庄怀在西真武宫的背景也的确有几分实力,但与冯参议的地位和李氏的巨额捐献相比,监院认为,可以选择压一压,将来有了机会再说。至于赵然和成安,则完全不在监院的考虑之中。

    可事情在昨天夜里发生了一些变化,这个变化令监院感到很是措手不及。一封由西真武宫转送来的信件递到了院里,收信人是寮房的火工居士赵然,信件的发送地址则是“玉皇阁”。

    对于小小的谷阳县无极院来说,华云馆已经是触不可及的隐秘之地了,更何况在道门中地位高过华云馆的玉皇阁。在受牒道士遴选的前夜,由玉皇阁发来一封寄给候选者赵然的信件,怎么想都觉得甚是诡异。

    监院不敢怠慢,连夜求见方丈,当时方丈没有给出应对之策,只是说让监院在今日遴选之前征询“三都”的意见。

    此刻,监院手中就捏着这份信,向三位无极院资历极老的“三都”询问道:“三位师兄,这封信便在此处,还没有转给赵然,不知三位师兄有何建议?”

    袁都厨首先发问:“监院可知晓信中内容?”

    监院摇头:“玉皇阁来信,又非公文,我哪里好随意拆开观瞧?”

    袁都厨拈须微笑:“这便是了,既非公文,便转给赵然就是,至于信中究竟写了些什么,与今日之事一概无关。”

    监院内心中本就倾向于在冯灿和李良之中择其一人,当即表示赞同:“如此,袁师兄的意思是,不用考虑此信?”

    袁都厨道:“本该如此,这封信且抛过一旁,先商议选谁受牒就是。”

    监院期盼的望向朱都讲,朱都讲沉默不语,又望向罗都管,罗都管却提了个问题,火工居士赵然和道门隐秘之地的玉皇阁之间,究竟有何干系?

    袁都厨一笑,道:“这赵然乃大炼师于川边所救,顺路携来院中,仅此而已,当日你我俱都在场,这些事都是亲眼所见。若是大炼师与这赵然真有瓜葛,那天离去前必然会有所交代,也不至于话也没有半句。”

    监院点头,正要开口,罗都管却又紧接着追问:“既如此,这封信想必便是大炼师所发,可为何大炼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寄来这么一封信呢?袁师兄不觉得奇怪么?”

    袁都厨脸色微冷,道:“我适才说过,若是大炼师有意关照赵然,自会给方丈、监院发来书信,只需在信中提上一句,咱们还能逆了大炼师的心意么?可这封发给赵然的信又算是什么?大炼师为何要如此行事?”

    第四十二章 责任重于泰山

    袁都厨这话的前面几句驳斥得倒还有理,可他口快,说着说着就忍不住问出了最后一句话——大炼师为何要如此行事?其实这不仅是他心中的问题,同时也道出了方丈和监院的疑问。正是因为这一疑问,方丈才始终没有给出定论,也才有了今日这么一出。

    他最属意的人选是冯灿,也受过冯家的打点,可问出这句话来以后,袁都厨自己也醒悟过来,暗道不好。果然,罗都管已经不用再说什么了,表情平静的端起茶盏来抿了一口。朱都讲始终没有发声,可一副沉思的表情却令人感到压抑。

    经堂内顿时鸦雀无声。

    监院感到一阵为难,望着手中的这封信,他真想立刻拆开来看看,究竟大炼师在信里说了些什么。可他知道自己不能这么干,大炼师的私信,数遍道门,有几个人敢随意拆开?至少川省一地,敢这么做的人绝对凑不出一掌之数!

    想着想着,“私信”这两个字忽然冒上心头,令监院不由感到一阵烦躁。李氏那五千两巨额捐产先不考虑了,可冯参议那头,自己该怎么交代?

    做事情最怕的就是这种莫名其妙的变数,监院此刻极是犹疑不定。大炼师如果有确切的明示当然最好,选择赵然自是无话可说,无论谁问起来,他都有名正言顺的托词。可问题是,若是大炼师在这封信里压根儿没有这个意思呢?甚至这封信根本就不是大炼师所写,而是玉皇阁某个不知名的小道士寄出来的呢?那岂不是白白得罪了冯同知?又或者说自己凭空扔掉了五千两白银?

    在无极院的高层之中,监院的话语权当然比“三都”要重得多,他如果一意孤行,非要力捧冯灿,冯灿也可以正式迁转,但这么做的后果往往会不可预料。开罪了“三都”,他将来的日子未必好过,最关键的是,万一大炼师真有让赵然迁转的意思,那么他就必须做好承受大炼师怒火的准备。

    他承受得起么?

    因此,监院心目中最理想的结果,就是“三都”和自己站在一起,若是迁转冯灿或者李良的决定由院中高层们一致做出,他肩膀上的重压就会小得多。

    监院反复思索良久,始终觉得为了一封不明其意的私信而改变之前的决定,是一件非常冤枉的事情。故此,他决定强行推动“三都”和自己站在一起。

    “玉皇阁的来信很是突兀,袁师兄说得不错,大炼师若是真有扶持赵然之意,当会与我等来信,而不是与赵然私信。冯灿已在院中役力三年,家学渊源,熟读诗书,且乃府衙冯同知至亲,冯同知为此事专程使人来院中递过话,这是几位师兄都知道的……李良为人机敏,办事乖巧,为成都府李氏之子,李氏允诺,此事若成,便献上五千两白银,以助院产……庄怀朴实诚恳,素能吃苦……成安武艺精良,人品忠厚……”

    逐一介绍了一番五个候选之人的品性和来历,监院顿了顿,环视“三都”道:“我意,当在冯灿、李良二人间择一人受牒,诸位师兄以为如何?”

    袁都厨立刻附和:“不错,此二人品性皆可……我意,还是以冯灿为佳。”李良捐助的院产和他没关系,他当然要偏向冯灿。

    监院看向罗都管,却听罗都管缓缓道:“还是仔细斟酌斟酌才好……说起学识,赵然还是不错的。听闻周参议今夏于笔架山庄雅集,专程邀请赵然前往,其所留之书,笔法遒劲,间架严谨,韵味十足,别具风格……又闻此子入院前曾于塾中就学七载,岁岁考核优异……”

    监院脸色不豫,转向朱都讲,朱都讲沉默片刻,道:“再想想……”

    监院一阵气沮,目光在“三都”脸上逡巡片刻,跺脚道:“我去寻方丈,由方丈做主!”

    “三都”在经堂内吃茶坐等,监院径直去了后院,过了不知多久,监院回转经堂,脸上很是难看。

    袁都厨问:“方丈怎么说?”

    监院叹了口气,道:“方丈言道,既是考核定人,那就考核便是,不要理其他。”

    袁都厨一愣:“真考?”

    监院咬牙道:“真考!”

    遴选受牒道童的程序中,最主要的一道关卡就是考核,所谓考核,考的就是道经。但以往惯例中,这道关卡基本上形同虚设,顶天了也就是走走过场而已,没想到方丈做出的是“真考”的决定。

    “三都”暗自一想,都觉这个决定很有道理。既然几个候选之人的背后要么有强力人物撑腰,要么有大笔银钱开道,都敷衍不过去,那就干脆谁也别得罪,踏踏实实按考核成绩选择,谁优异就选谁,没被选上的如果要怪的话,就怪自家这边功课不扎实罢。至于火居道士们有没有时间做功课,道院里有没有人教导功课,那都不用去管——一碗水端平,所有人的条件都一样。

    监院向朱都讲道:“便劳烦师兄了,多出些题吧,原定之卷分不出高下来。”

    ……

    赵然等五人在经堂外苦候多时,也不知隔了多久,才见典造房张典造和经堂蒋高功联袂而出,让他们入堂备考。

    进得堂上,正中所立为文始真人关尹之像,紫芙蓉冠,飞青羽裙,手捧玉册金文,因其传老君所授之《道德真经》,为道经之宗,故为供奉。真人像下,东西两侧,各列十数蒲团,想来就是诸道童念经所在。

    此刻,监院及“三都”皆坐于蒲团之上,张典造和蒋高功侍立于侧。就听监院讲述了一番道门择优而录,以承香火的道理,然后就让他们各自坐下开考。

    张典造和蒋高功指挥几个道童搬来几张条案,置于五人身前,条案上是笔墨纸砚。赵然吸了口气,闭目凝神片刻,将心绪平静下来,便打开了那卷纸张。

    题目类型大致相同,无非就是默写经文。赵然先不作答,从头到尾仔细看了起来。

    第一道题给了个开头,“道冲而用之,或不盈”,后面留出空白,这是要答题者将后面的本章内容默写出来。赵然从蒋高功口中早已得知,往年的答题也就仅此而已,基本上都是围绕着《道德真经》原文来考核的,没有更多的深入下去。毕竟,考校火工居士道经内容,本来就似乎有些严苛,更何况这种考校只是走过场而已。

    但今时却有不同,空白后面竟然又附了一个“释”字,这是要答题者将本章默写出来的经文进行注释。对《道德真经》的注释有很多种版本,甚至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理解,那么究竟以哪一种为标准答案呢?——自然是《老子想尔注》了。因此,这次考校等于加入了《老子想尔注》这本经书,比起以往而言,难度增加了不少。

    再看第二题,“谷神不死,是谓玄牝”,这是经文第六章的起始句,后面同样要求注释。

    赵然一直看到第十题,全都如此。再看最后一题,却是一篇义理阐释的小作文,要求就“虚元生自然,自然生道。夫道者,元形元体,则先天一系是也”这句话做出阐述。这句话出自《老子西升经》,讲的是道的根源,以及道和形之间的关系。

    火工居士本来就很少有工夫去读经,能够将《道德真经》通篇读下来并有自己理解的就已经极少了,更何况据此研读《老子想尔注》和《老子西升经》?那是念经道童们的专属功课!

    第四十三章 前因后果

    这张试卷一出来,懂行的几个——冯灿、李良都不禁勃然变色,心中叫苦不迭,抬头望向监院和“三都”,频使眼色,却没有得到一分半点的回应,只好苦着脸重新看向试卷。庄怀也扫了眼堂上诸人,随之神情凝重,闭目苦思。至于成安,反正他也不懂,右手抓着笔杆,在试卷上虚空画着圆圈,也不知他想干些什么。

    若是换做三天前的赵然,想要在正常情况下答完试卷,同样是做不到的。他读经才两个月,能够囫囵吞枣的背下《道德真经》已属不易,更何况还要依照《老子想尔注》来进行注释?关于道的义理问题,或许他还能胡诌个像模像样,但前面的十道题肯定有一半以上是要扑街的。

    但此刻嘛……看完所有题目,赵然松了口气,偷偷抬眼瞟了瞟蒋高功,又瞅了眼闭目端坐蒲团之上的朱都讲,心中大定。

    “道冲而用之,或不盈。渊兮似万物之宗。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湛兮似或存。吾不知谁之子,象帝之先。”赵然提笔,先将第一道题默写了出来,然后依照《老子想尔注》的“标准”解释,继续奋笔疾书:“道贵中和,当中和用之,志意不可盈溢而违道诫……”

    这是张天师对第一句的解释,也就是说,行道贵在中和,不可志骄意满,应该遵守道门戒律。这是将原文对“道”的哲理叙述强行拉到道士应该尊奉的行止规则上,用意是要凝聚道门,但义理上属于生拉硬拽,为赵然所“不屑”,但“不屑”归“不屑”,答题的时候,这就是标准答案。

    “道也,人行道不违诫,渊深似道……情性不动,喜怒不发,五藏皆合同相生,与道同光尘也……”这里讲的是修道如何不违诫,如何与道相符合。

    等赵然答完十道默义题,燃香刚灭两柱,他整了整思绪,又开始做起最后一道义理题。

    “虚无生自然,自然生道。故道以虚无为宗,以自然为本,以道为身。然此三者,悉无形相。寻考其理,乃是真空。真中有精,本无名称。圣人将立教迹,不可无宗,故举虚无为道之祖。其实三体俱会一真,形相都无,能通众妙,故云上无复祖。复犹别也,别无先祖也……”

    赵然对道的根源阐述,就是虚无,虚无、自然、道之间不存在等级的上下、生成的先后关系,圣人为了教化世人,树立教说,所以举“虚无”为“道”之祖,但并不是从“虚无”生“道”,所以说“上先复祖”。可复祖也是不同的,因为道所说的“祖”,其实并不是祖——因为没有先后关系,这就陷入了鸡生蛋还是蛋生鸡的诡论之中。当然,赵然肯定不能说这是“诡论”,他对此的解释,必然要引用原文——“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题目答完,燃香还有最后半柱,赵然回过头来仔细检视一番,然后起身交卷,出经堂等候。

    成安早就交了试卷——他一道题都答不出来,见赵然出来,笑呵呵的上前和他打起了招呼。赵然一边和成安敷衍着,一边在想着今天的考核。刚刚完成的试卷肯定是没有问题的,但关键是这并非重点,重点还在监院和“三都”的协商结果,因此,他至今仍然惴惴不安。

    很快,冯灿、李良和庄怀三人都步出了经堂,庄怀若有所思,冯灿和李良则心神不属。

    经堂内,五张试卷都呈到了监院和“三都”眼前,随意扫上一眼,高下立判。

    不需监院和“三都”再说,负责经堂的蒋高功直接将评次的优先顺序摆了出来,成安白卷,直接无视,庄怀和赵然的试卷放在第一等次,李良答对六道题,评为二等,冯灿只答对四道题,评为三等。

    庄怀和赵然前十道题全部答对,关键分别在于最后一道义理阐释题,若非差异极大,便不好评判,这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堂上之人,监院、罗都管、袁都厨乃至张典造都不觉得如何,唯朱都讲和蒋高功暗自诧异,心道这庄怀果然是有备而来,竟然让他全部答对了。再看义理阐释,庄怀的解释比赵然更胜在基础扎实上,一板一眼,毫无作伪,反观赵然的答案,有些关键地方一笔带过,显然功课做得还不足够。

    但既然到了这个地步,朱都讲和蒋高功肯定不会说破,至于其他几人,虽然也从文章辨析中感觉到了这一点,但却不像二人对道经这般熟稔,能够完全明了其中的差异。

    监院和袁都厨中意的冯灿和李良直接落马,他们也没有什么争夺之心了,只是任由各人观看一遍,监院便问:“如此,诸位师兄看来,今日应举荐庄怀还是赵然?”

    袁都厨略有不甘地道:“庄怀似乎功课更扎实些。”

    罗都管马上还了一句:“赵然的辨析文采斐然,果然是念过塾的。”

    朱都讲点了点头,以示附和,却仍旧没有明确究竟点谁合适,那意思是,监院你看着办吧。

    监院不想为赵然和庄怀这两人中的任意一人担责任,面无表情道:“再去请方丈示下。”捧着两张卷子就向后院而去。

    方丈正于院中踱步,慢慢赏玩着雪中怒放的腊梅,见监院步入院中,淡淡一笑:“怎么?还是选不出来?”

    监院恭敬道:“方丈,考试已毕,五人之中,庄怀和赵然答题最佳,然似乎不分轩轾,几位师兄都判别不出,还请方丈过目。”

    方丈轻咳一声,摇了摇头:“你们呐,不是判别不出来,却是都只想卖好,不欲担责。”

    监院低头不语,满脸惭色。

    方丈把玩了一支腊梅,片刻之后道:“既然试卷不好评判,便看看旁的……比如,谁的字写得好?”

    监院一愣,不解其意。

    方丈悠然道:“前几日,华云馆林道长托西真武宫转来一封书信,说是欲求赵然的字幅一观,我还没想明白,看来便应在今日,呵呵……”

    监院呆了呆,立时恍然,不觉间额头上满是冷汗。

    方丈又道:“你去跟赵然说,让他好好写幅字,我好呈送给林道长。”

    监院躬身:“是。”随即退出了甲子居。方丈没有明说究竟点谁受牒,但态度已经很明确了,若是自己还不明白,那这十多年的监院一职也算白做了。往经堂返回的路上,踩在满地的积雪之上,监院不由暗自心惊,这赵然不仅与玉皇阁有牵连,似乎与华云馆还有些瓜葛,真可谓人不可貌相呵。好在他功课还算扎实,否则若是选了旁人,自己岂不是得罪了玉皇阁和华云馆这等隐秘之地的修道之士了么?

    又想,可是前番方丈为何不对自己明言呢?难不成自己与川省高官牵扯太深,方丈想要敲打敲打自己?

    想来想去都不是滋味,监院心事重重回到经堂,匆匆宣布结果了事。

    寮房火居道士赵然,因功课卓异,务事勤奋,将报于西真武宫,明年正月受牒,录为无极院经堂念经道童。这一消息迅速在无极院中传了开来,令无数人目瞪口呆。

    赵然是谁?乃是石泉县赵庄贫苦务农子弟出身,于嘉靖十二年四月入无极院,初为圊房火工居士,后迁转饭房,前后仅仅八个月,这厮居然就要成为受牒的正式道士了!这,这,这,这真叫人情何以堪?

    赵然听到这个结果的时候,怔怔良久,百般滋味纠缠在一起,大半是兴奋,其中掺杂着许多惊讶和不敢置信。

    怀揣着监院转交的那封发自玉皇阁的书信,赵然急急忙忙赶回住所,将火漆捻开,只见一张纸笺上只写着两个拳头大的墨字——胡闹!

    赵然不禁啼笑皆非。

    第一章 赵师弟和诸师弟

    大明嘉靖十三年正月初一,是为道门“天腊之辰”。在《云笈七签》中记载,“正月一日名为天腊,五月五日名地腊”,是“五帝校定生人神气时限长短”之日,这一天,也是道门设坛庆贺的节日。

    无极院也不例外,在三清殿上设立香坛,遥拜三清道尊,祭祀五方大帝,预祝来年时运平稳。庆贺仪式上,夹杂着一个小环节,对于阖院道士来说,这个小环节只是微不起眼的小事,但对于赵然来说,却是他人生之中的一件大事。

    赵然入无极院八个多月,参加过许多院中举办的蘸斋法会,比如庆贺三清道尊诞辰的三清节,祭祀天、地、水宫的三元节等等,但历次法会,他都只能站在栏杆外的台阶下,和一众火工道士们一起,伏地叩首,遥遥跪拜,连法会是个什么样子都看不清楚。

    但这一次不同,他终于穿戴着绣有黑边的正式道袍,登上了三清殿的高阶,在蒋高功的宣唱声中,接过了受戒度牒。

    这是一张尺许长的牛皮卷轴,展开后,卷轴上是几行小字:

    “玄元观度牒事检会到。道门诫,道士不给度牒私自簪剃者杖八十,若有家长,家长当罪,宫院住持及受业师私度者与同罪并还。今填字六百四十八号度牒给付道士赵致然,收执凭照须至出给者。”

    左首下方墨书小字“壹名赵致然年一十八岁系四川龙安府石泉县赵庄赵宏之子,嘉靖十三年正月,入无极院出家,投经堂为念经道童,正一教,见在本院入籍”。中部印刷“右给付道士赵致然收执准此”。

    左半部书就“嘉靖十三年正月一日/玄元观监院李云河/西真武宫监院张云兆/西真武宫高功白腾鸣/西真武宫典造宋致聪/无极院监院钟滕弘/无极院高功蒋致标/无极院典造张致环”。后缀盖有紫色玄元观监院之印章,及西真武宫、无极院紫色印章各一方。

    没错,赵然以后不叫赵然了,他已正式加入道门,为受牒道士,论为“致”字辈,名曰“赵致然”。简简单单一卷度牒,却有七人具名其上,从川省玄元观起,下至龙安府西真武宫,再到谷阳县无极院,各级监院( 道门法则 http://www.xlawen.org/kan/320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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