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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 部分阅读

    ,这小公子娶得正是史清婉昔年闺中好友、江南大儒顾氏之女夏怡。

    顾夏怡与史清婉同岁,当初未嫁之时两人便以姐妹相称,交情极好。史清婉嫁入王家之后,在金陵老宅中多有不方便之处,因此与顾夏怡的书信来往便淡了下去;直到随着王子腾上京自立门户后,两人来往方才方便起来。

    史清婉一进门,便瞧见一道茜色身影立在窗前,饶有兴致地伸手轻轻敲着花厅那扇独特的镂空四菱花窗户。听见身后的脚步声,那人回过头来,瞧了瞧史清婉身后,带着些许失望和嗔怪:“你来啦,丛哥儿呢?又睡着了不成?”

    听着她这似怨似恼的口气,史清婉“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也并不说什么多余的客套话:“瞧你说的,若是喜欢,好好养身子自己生一个罢!时时记挂着我家丛哥儿算什么事儿?也就是我家丛哥儿还小不记事儿,你才这么没顾忌地逗弄他!”

    话音方落,史清婉惊讶地瞅着顾夏怡竟没有像往日那般上来和自己争理儿,反倒是有些羞涩别扭地转过脸去,面颊飞红。

    她正想问,便听顾夏怡扭扭捏捏地、声音跟猫儿叫一般:“前日大夫诊脉,说我有了两个月的身子啦!”

    闻言,史清婉眉头一挑,目光落在顾夏怡那被束腰裹着的小腹,捂着嘴儿笑得得意又促狭:“恭喜恭喜!叫你那会儿笑话我娇气,我只瞧着往后你怎么样哩!缇儿,快点扶着你们奶奶坐下,正是该好好在家里歇着的时候,怎么冒冒失失地便过来了?若是叫你家那位知晓,保不准又把这账记在我头上呢!”

    说起来,顾夏怡与杨璋这桩婚事也是天作之合、佳偶天成。

    南北有两处书院天下闻名,一名白鹿,一名仁安;前者乃是江南顾氏所立,后者则是当朝二皇子的外家陈氏创办。杨雅谌是忠皇党,往年又与陈氏素来有些龃龉,因此幼子杨璋求学之时,他果断地便安排杨璋前往江南白鹿书院。

    顾夏怡乃是顾氏最小的女儿,因此家中十分宠爱,对她时常偷偷跑去白鹿书院后山玩耍的行径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与在后山温书的杨璋误打误撞认识,相处之下,两人都是小儿女情思初萌动,杨璋也是死心眼的,认定了顾夏怡后,他直接向顾氏大家长提亲,几次都被轰出门去。直到杨雅谌与杨夫人亲自上门提亲,顾家才松了口。

    如今顾夏怡嫁给杨璋已经两年有余,两人仍是温存亲昵得很,照着杨顾两家当年的约定,也并没有什么糟心的姨娘之流。对于自己妻子与史清婉亲密无间这件事儿,杨璋看似没有生气,实际上却很是吃味。这一点也屡屡被史清婉拿来取笑顾夏怡。

    顾夏怡啐了一声,抬起眼来瞪了她一下:“真是一点亏都吃不得!非要嘴上刻薄刻薄——今儿看在我干儿子份上不和你计较!”绣芙已经将茶水换成了补血益气的玫瑰红枣茶,她端着青瓷莲花盏,抿了一口:“那块牌子你究竟是给了谁?白白多给了一百两出去呢!”

    “还不是我那嫁给荣国府二公子的小姑子?!”对于顾夏怡所说的银钱之事,史清婉浑不放在心上:“荣国府两房分了家,二房出来过日子,前两天说要拿东西在我这儿押着,借些银钱,不过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的主意儿!她说分家的时候多得了些古玩字画,荣国府当初发家,可是捞了不少稀罕玩意儿,与其搁在他们手中明珠蒙尘,倒不如拿到咱们店里去,顺带着给我也省些事儿!”

    舒了一口气,顾夏怡见她淡定的模样,知晓她心中有数,便也不再多谈,话题转开,眉宇间满怀愁绪:“不提这茬了,我来找你还有别的事儿——这头一胎,心里着实是着慌;你且劳神,把这里面要注意的事情与我说说!”

    顾夏怡这般忧惧记怀,原本也在史清婉的意料之中。她嫁入杨璋两年多,虽说杨璋两位兄长膝下均已经有子,公公婆婆有孙子可抱,对她的肚子并不是十分着急,然而顾夏怡自己却有几分焦虑。为此,平素最吃不得苦味的她暗中开了汤药回去调养,只可惜或许是精神压力过大,一直都没有传出喜信来。

    史清婉常常宽慰她,亦曾悄悄疏导些灵气给她,如今总算是心愿有偿。

    “咱俩还客气什么?”史清婉蹙着眉头,有些不满,招过华锦吩咐了两句,便见着小丫鬟退了出去:“待会儿我便将这些需要注意的地方分条写下来,回去之后若是有了什么对号的症状,你先找了大夫,毕竟各人体质不同的,症候合上了再照着来!”

    自是一番细细叮嘱不提。

    ……

    朝中田集成弹劾不成反被贬官的风波方才停息了没两天,不知从何处,又传出个莫名其妙的消息来。

    田集成因为得罪太子,为了赔罪,不知从哪儿得了一个绝色美人送进了太子府!

    虽说不知道这绝色美人究竟是不是真的,可是朝中聪明的几个都能看得出太子府中的变化。太子妃崔氏是有目共睹的贤良淑德,与太子之间素来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可四月中旬太子妃祖父、即是今上昔日老师崔侯爷寿诞,太子妃居然不等太子一同前往,独自摆驾先行!

    如此看来,这美人一说是j□j不离十的了……

    一时间,朝野上下猜测流言纷纷扬扬。

    “荒谬!简直滑天下之大稽!”珍贵的冰裂纹缠枝连理瓶被毫不犹豫地摔在地上,紧接着又是摆在盘中的黄油玉佛手、紫檀大案上陈列着的金玉如意……

    端坐在窗前的宫装女子淡淡地扫了一眼,仿佛没有看到这满地的瓷渣玉碎一般,眼底平静无波:“殿下砸够了么?若是不够,安祥,将外室的那些摆设给搬进来!”

    听着这平平淡淡没有丝毫起伏的声音,徒文慎一下子转过身来,满眼的恼怒愤恨,死死地盯着正垂眸抚摸着手上碧玉戒指的女子,从牙缝里狠狠地逼出几个字:“崔氏,何峥的消息究竟是从哪儿传出去的!是不是你——”

    面对同床共枕五年的丈夫此刻近乎狰狞的表情和咄咄逼人的口吻,崔氏居然一丝伤怀或是难过都没有,或许是心冷了吧——她站起身来,坚定而冷漠的目光与徒文慎对上:“殿下想多了,妾身纵然不喜那个娈宠,也不至于如此不识大体,将太子府中的事儿宣扬出去!这于妾身有何益处呢?”

    她竟是浅浅地笑了起来:“妾身是崔家的女儿,管家五年,太子府中从没有消息能够传出去!如今您将这娈宠带回来不过才两个月不到的时间,便闹得家中不宁,您应该来责问我吗?”

    对徒文慎恶狠狠的眼神视若无睹,崔氏挺直了腰,全无半丝敬畏地直接往门口而去;拉开房门,她顿住了脚步,转过脸来,眼底满满的讽刺与漠然:“殿下,您的兼文兼武、仪度堂堂都到哪儿去了呢?”

    徒文慎愣神地看着妻子的一举一动,待房门重新“嘭”地一声重重地撞上,他才意识到方才发生了什么,心头怒火高涨,随手抄起身旁桌上一只端砚,直直地摔在地上。

    浓重的墨色瞬间流淌开来。

    听着身后的动静,崔氏的脚步更快了几分,她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去向祖父和父亲求助。纵然自己对着太子那么一点微薄的夫妻之情已经被磨灭得差不多了,可是但凡自己一日是太子妃,一日就要担负起这份责任来!她有这个自信,消息绝对不是从太子府中流传出去的,如此一来,其中的因果便值得推敲了……田集成,何峥,二皇子……

    这边太子府中的纷纷扰扰,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便已经尽数被摊在徒高程的面前。

    “太子——真是越发地不长进了!朕该庆幸当年给她选了崔氏做太子妃啊……”静默的大殿中,徒高程将那张看似平凡无奇的纸丢入水中,瞬间便没了踪影,唯余浅浅淡淡的墨色逐渐地散逸不见。他很是疲累地仰脖靠着身后宽软的靠背,无奈着按着额头。

    安福在一旁磨着墨,并不敢多言。

    想着自己后宫中那两个女人,徒高程嘴角扬起一抹讽刺的弧度,谁说女子不如男?这算计,这谋略,若是身为男儿,怕是早便封侯拜相了!狠毒、狡诈、豁得出去。

    “将陈贵妃昨夜的那封信再拿过来!”徒高程懒懒地撑着下巴,如是吩咐着。

    安福不敢有所怠慢,准确地从多宝格子上取下一只朴素得有些近乎黯淡的黑漆盒子,拧开上面一把黄铜小锁,从中取出一封书信。

    洁白的信纸,方正的颜体,这一切都令观者觉得端重肃穆,绝对想不到这竟是出自女子之手。徒高程手指弹着上面一行字,手劲略有些大,一下子把那薄薄的纸戳破了:“可叹生子多不类我!所幸年寿尚且丰余,只能慢慢来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甄氏只怕也没想到,已经落入彀中的鸟雀奋力反搏一下,却将猎手也拽入了网中吧!再有崔侯爷往里面掺和一脚,只怕甄氏难以独善其身、坐山观虎斗了……

    徒高程将手中信纸重新塞回牛皮纸的信袋中,起身负手站在窗前。

    窗外天际,霞光灼灼。

    52狼烟

    须髯皆白的老者袖手立在廊下,仰头看着幽暗深邃的夜空,月色如水,星子数点耀熠闪烁。初夏的夜风拂起他宽大的袍袖,面前是满院翠竹沙沙作响,落在旁人眼中,颇有几分洒脱飘逸的魏晋风度。

    檐下悬着一盏朴素的冬瓜灯,晕成一团柔软的光芒,明净而内敛。

    老者对着院内小片的竹子,无声地站了许久,伸手在其中一杆上摸了摸,感觉到指下更加圆润光滑的触感和其上凹凸不平的几点,突然转过身来便往屋内而去,对一直在旁边不敢动作的中年男子视若无睹。

    “父亲——”这中年男子忍不住出声唤道,带着些许恳求和担忧:“那是您的小笛子啊!”

    老者脚步一顿,怔愣起来,想着自己心爱的小孙女当年俏生生的模样;良久之后,他微微侧首,瞥见自家儿子满眼的后悔忧愁,长长地叹息一声:“罢了,进来吧!”

    被晾了这么久,那中年男子原以为又要无功而返,闻言,眼底浮现出一丝喜色与安心,忙随着老者的脚步进了屋子。

    宽大的烟霞流纹花梨大理石案,案上磊着各种名家书画法帖,并有几方上好的端砚,笔筒内插着十来只笔,硬、兼、软具备,大小不一。边上设着汝窑白瓷莲花净瓶,别出心裁地插着两三根竹枝,碧莹莹的叶片衬着白玉一般的瓶身,正是两相得宜,格外有趣儿。

    屋内摆设一应是花梨木的,简单大方,并没有寻常富贵人家那般精致摆设装饰,便是椅袱,也只是普通的蓝底碎花;只西墙上挂着一副王右丞的《江干雪霁图卷》,左右对联如下:

    两三干竹皆秋色,千万叠山有雨容。

    “你且告诉笛儿,莫要焦急烦躁,这次太子栽了跟头未尝不是好事儿!她只管拿出太子妃的气度来——”捋着胡须,老者的眼底精芒闪耀,那是岁月沉淀下来的睿智与沉着:“太子这些年来在陛下的护持之下,太过顺风顺水了点!想陛下当年周围群狼环伺,何等辛苦才走到今天这一步,太子与陛下想比,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原来,这老者便是当朝皇上的老师,崔豫章;这中年男子则是他的长子,亦是太子妃崔氏的父亲、户部左侍郎崔容里。

    听了这话,崔容里心中的担忧并没有减少分毫:“可是太子对笛儿如今的态度着实恶劣,再三给笛儿没脸,连带着对咱们家都有些怠慢起来——”

    “不必管这些,咱们家虽然有女儿嫁给了太子,可是崔氏从来都只忠于御座上的那一位!太子这般作为,自然有陛下教导他,难不成你还想着逞逞老丈人的威风?”崔豫章微微皱起眉头,慨叹着,思量片刻,旋即便眉眼舒展开来:“放心吧,若是太子不能给笛儿相应该有的尊重,依着笛儿的脾气,绝对不会随便由着人欺侮的!何况陛下看在崔家的面子上,也会对笛儿这个儿媳宽待的!”

    见崔容里还要继续说什么,他挥挥手,直接将他的话头堵住:“太子府中的事情,咱们外臣不能过问,你若是担忧笛儿,便去将那个娈宠的身份查清楚!到时候自见分晓!”

    想起那个令自家女儿烦忧的罪魁祸首,崔容里不由得怒火高涨。想自己的女儿,嫁入太子府五年,管家井井有条,更是诞下了一双嫡子嫡女,原本与太子和和美美地过日子,全被这小小娈宠给破坏了!

    目送儿子行礼退出去,崔豫章站起身来,从身后堆满了书的架子上取下一本已经是纸页发黄的旧书来。

    看着书页上几处稍显得稚嫩的笔记,崔豫章只觉得口中有些苦涩——当年那个隐忍的、坚毅的孩童,如今也已经长成了心思莫测的帝王。若是自己猜得不错,这次弹劾太子的风波,其中必然有皇上的放任纵容,否则,即便下面二皇子、三皇子都心怀鬼胎,徒文慎能稳稳当当地呆在储位上整整二十年,又怎么会突然之间便被这种不疼不痒却有碍名声的传闻给缠上呢?

    罢了,自己这样一把年纪了,管这些事儿作甚?还是好好想想给几个小曾孙启蒙的事情吧!

    ……

    “好一个成羌!狼子野心!”徒高程目光落在桌面上的八百里急报,手紧紧地攥着,指甲掐在掌心,留下几道浅浅的白色月牙痕迹;阴沉的目光往下面一扫,他抑制住心底腾腾燃烧起来的愤怒:“众卿有何奏对?”

    大殿中文臣们微微转脸交头接耳起来,兵部尚书杨雅谌出列道:“禀陛下,臣认为,我朝与成羌曾结二十年休战协议,来往互市,如今尚余五年,成羌自行撕毁协议,既如此,我们也绝不能息事宁人!必须得战!”

    他话音一落,便有户部尚书周文质反驳道:“杨大人此话有误!保家卫国理固宜然,可是这一战要得多少兵士?多少粮草?多少物资?还有这些年来与成羌互市,一旦开战,势必会对与西边国家来往贸易产生影响!若是能避免战事,自然是最好不过的——”他对着徒高程深深一拜:“请陛下三思!”

    “周大人却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了!来往互市固然使国库丰盈,然而成羌冥顽不化……”这是礼部尚书冯梓振,他从来极看重礼教,一贯主张以礼教化边蛮小民,不过对着成羌,他却一直态度激烈。十六年前,他的长子便丧生在大安与成羌的一场战事中……

    底下文臣之间唇枪舌剑,徒高程在上面仔细听着,手指敲着桌子,细细思量起战事的实施可能来。

    “好了!”他一出声,底下争吵得面红耳赤的一众文臣便住了嘴,齐齐看向徒高程;徒高程清了清嗓子,继续道:“这一仗必须得打!兵贵神速,边境也等不得!粮草物资,率军将领,都要尽快仔细安排——”

    话音方落,立时便听得一人回应:“臣愿披挂上阵,为我大安驱除成羌贼子!”这出列的正是昔年曾率五千轻骑大破蒙胡万人军士的真武将军齐右安;只见他眉眼锐利,下巴处有一道浅浅的疤痕;虽说并没有兵器傍身,然一袭玄服铠甲,整个人仿佛一柄出鞘的开锋利刃,有万夫莫当之气势。

    有了个开头,其余的将领们便也纷纷站了出来请命。

    “臣愿往!”

    “臣亦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好!”徒高程看着底下群情激奋的武将们,眼底划过一道满意之色,伸手点出其中几人:“成羌不仁,断义在先,我大安岂能任人欺侮!齐右安,朕封你为镇西元帅,领十万将士讨伐成羌!陈禹徳,封为副将……”

    文臣武将们各自运转起来,战事的大幕已然徐徐拉开。

    成羌毁约大张旗鼓对边境发难,这个消息早已经传遍了京城,将太子与绝色美人不得不说二三事的流言喧嚣给压了下去。

    虽然相隔千里,然而人们的关注度却丝毫不因距离的遥远而有所降低。君不见,十六年前大安与成羌那一段惨烈的战事,给多少人家带来了伤痛与灾难,磨不灭,擦不去,至今说来,血色与死亡仍是历历在目。

    “什么?!”史清婉一下子站了起来,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面有愧色却没有丝毫后悔的丈夫,声音里带着些微微的颤抖:“你要随军?!我怎么一点儿都不知道!”

    史清婉并没有见识过冷兵器的战场厮杀,她对打仗的印象,约莫着就是当年发生在中东地区的石油之战、热兵器时代的炮火冲天,然而这却并不妨碍她明白一个道理,无论发生在什么样的地方,战争总是残酷无情。

    虽然明白王子腾建功立业的雄心,史清婉自己也曾经下定决心要不遗余力地来支持他,但是事到临头又能有几个人镇定自若呢?何况成羌乃是边域蛮族之地,成羌人剽悍斗狠是出了名儿的……

    瞧着史清婉眼圈微红、眉头紧蹙的模样,王子腾苦笑着,上前去从身后拥着她:“婉儿,别担心,为了你和丛哥儿,我也一定会好好保重自己!何况此番出征,伯锲乃是元帅副将,我是跟在他身边的兵士,上阵杀敌的机会并不多的!”他眼神有些躲躲闪闪,偏生史清婉此时心乱如麻,竟是丝毫没有注意到。

    想着王子腾连商量都没有便自下决定,史清婉难免气恼起来。

    “忍看图画易颜色,肯使江山付劫灰?我岂是那种不知世事的深闺笼鸟?”史清婉从他的怀中挣脱开来,瞪了他一眼:“我只是气恼你竟不和我事先说一声罢了!昨夜你辗转反侧想必就是因为这件事儿?你与我商量,难不成我还会阻拦你不成?!哼!”

    见史清婉扭过脸去不愿意搭理他,王子腾连忙解释:“婉儿,我只是不想让你担心——”

    “谁要担心你?!”史清婉啐了一声,因为气燥颊上已经是红霞飞染,端起桌上微微凉却的茶水“咕嘟嘟”喝了干净,赌气道:“你便登燕然、刻石勒去吧!”

    “不求封狼居胥,不过是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王子腾想着自小便立下的誓言,他不由得一股豪情在胸膛氤氲徘徊,若是碌碌无为,岂不是空负这堂堂七尺之躯!何况——他垂眸看着她气哼哼闹别扭的娇俏模样,忆起那一日听到的温言絮语,心中更是柔软起来,要保护心爱的人,就一定要让自己变得更强大啊……

    与他说嘴一通下来,叹了口气,史清婉坐在炕上,手指无意识地描画着坐褥上精致的卍字福纹勾花:“懒得和你聒噪!还不快去陈家问问里面要注意的事情?西边风土人情均与中原大相径庭,我年幼时曾听人说起过,这样一来,得多多给你准备些东西才行……”

    见史清婉虽然嘴硬,却已经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念念叨叨地掰着手指头一件一件盘算起来,王子腾直觉得窝心得很;能有这样一个娇娇滴滴的人儿,愿意在家中为你担忧为你记挂,即便是生死苦累,也值了!

    53清屏

    “……勤对俭,巧对乖。水榭对山斋。冰桃对雪藕,漏箭对更牌。寒翠袖,贵金钗。慷慨对诙谐。竹径风声籁,花溪月影筛……”史清婉轻轻地晃着摇篮,念念有词,声音温柔软糯地哄着儿子睡觉。良久后,她无奈地垂眸看着里面“噗噗”欢快吐着奶泡泡的儿子,一大一小肖似的桃花眼对视,最终史清婉败下阵来。

    轻轻地捏了捏小丛箴的鼻梁,史清婉将他的小拳头握在掌心亲了一口,褪下腕上碧玉嵌银绞丝镯子,伸手把他从摇篮中抱了起来。

    两个月下来,当时那个红彤彤的小猴子抱起来也算有些分量,史清婉小心地将小丛箴脖颈上的肚兜系带调整下位置,顺便在后颈挠了挠,引来他“咯咯”一阵爱娇的笑声。

    已经是五月份了,园子里一片生机勃勃绿意盎然,时有幽鸟鸣唱婉转,花架上紫藤正是盛季,绚丽的、明媚的紫色河流在日光下缓缓而欢畅地流淌着,就像是画师笔下突然倾洒的颜料,仿佛一群有着紫色羽毛的小鸟儿,在碧玉中跃动欢笑,浑然天成一副画卷。

    即便明白这么一点儿的小孩子尚且听不懂话,史清婉仍旧是指着各色东西与小丛箴分说明细。这是桂树,等再过三个月便能长出金灿灿的桂花来;这是竹子,以后丛哥儿可以拿它来骑竹马;这是荷叶,那是荷花的花骨朵儿,会长出香香糯糯的莲子来呦……

    从主院到花园这一路抱着小丛箴走下来,饶是史清婉体质已经大大改善,也有些累得够呛。坐在花架下面石凳歇息,她凑到小丛箴脸颊上香了一下,又恶作剧地捏捏他肉墩墩的小屁股:“宝贝儿子你长斤两了呀!”瞧着乖儿子仍旧笑得眉眼弯弯,红艳艳的小嘴巴噘着要回吻一个,史清婉不由得有些泄气:“真是小笨蛋!”

    这是王子腾随军离京的第五天,虽说早已经有了准备,然而史清婉还是忍不住失落怅然。院中蔷薇花过了花期凋残萎败,一夜风雨后满地残红,令史清婉也无端生出些忧思愁绪,几日下来郁郁不乐,倒是叫身边几个丫鬟都暗自担心。

    不过,有小丛箴这么一个卖萌好手在旁对着史清婉撒娇黏糊,很快便将史清婉难得的离愁别绪冲淡了。

    华锦与另一个名唤华映的丫鬟远远地跟在这一对母子俩身后,瞧着前面和乐融融的一幕,两人相视而笑。

    “啊啊啊啊!”小丛箴瞧见地上几只蹦蹦跳跳的翠鸟,兴奋地挥舞着小胳膊小腿,吱吱呀呀地叫了起来;或许是受这母子俩身上灵气的影响,那几只小翠鸟也并不怕人,三两下便跳到史清婉的绣鞋旁边。

    史清婉抿着唇微微一笑,从腰间摘下一只蓝底儿绣芙蓉的荷包,抽开系绳,从里面摸出三颗拿米浆纸包好的松子糖来。

    这是绣茗做来给她当作闲暇无聊时的零嘴,史清婉也会做,不过味道却不如绣茗做的香甜柔润。光泽清亮的松子仁,柔软馥郁的玫瑰花瓣,浇上熬好的琥珀色糖浆,冷凝后剪成小块,拿米浆纸包起来,不粘手不易化还能保持风味,避光可以存放两个月。

    扒开小丛箴的掌心,将两颗松子糖放在上面;史清婉垂下眼帘,瞧着地上那只啄着自己裙边流纹镶边的小翠鸟,微微弯腰,将手中余下的一颗松子糖摊在手心送到小翠鸟的面前。

    这翠鸟绿豆似的小眼睛黝黑黝黑,映着史清婉的手掌,它试探着啄了一下,飞快地扑棱着翅膀逃远了几步,而后又转回来啄了一口。见那突兀出现的东西没有丝毫动弹,它很是有些趾高气扬的意味,一下子跳到史清婉的掌心。

    将灵气蕴集在掌上,这小翠鸟惬意得很,连自己突然腾空而起都没注意到,视线全盯在面前那块亮晶晶的松子糖上。

    吃?不吃?可是真的好香甜的样子喏——它绕着糖果转了两圈,小爪子弄得史清婉掌心微微有些痒,犹豫了好久,到最后它还是没忍住诱惑,啄了一口。

    好吃好吃!

    史清婉仿佛听到了这小翠鸟内心的欢呼,她愣了愣,将小丛箴揽好,另一只手空出来,试探着轻轻戳了戳小翠鸟的尾巴。

    干嘛呦?!翠鸟小鸡啄米似的正吃得欢畅,被冒冒失失地摆弄一下,气哼哼地小爪子一蹬,身子转过来便啄了史清婉的手指一下。

    指尖稍稍有些疼,史清婉收回手来,惊异地看着人性化的小翠鸟,这是——仔细地想着那当初传承玉髓中的记载,最终,她的目光复杂莫测,落在怀中的宝贝儿子身上。

    小丛箴似乎是感受到母亲心绪波动,扬起脸来给了她一个大大笑容,颊畔两个笑涡显得乖巧可人。他笨拙地伸手,将掌心两颗松子糖摊开来,送到小翠鸟面前,湿漉漉的大眼儿里满是期盼和喜悦。

    史清婉无语地瞧着那小翠鸟颇为嚣张地在自己手掌心蹦了两下,果断果决地便抛弃了那颗被啄了一小半的松子糖,扬起翅膀落在自家儿子肉呼呼的小手掌上,带着些讨好的意味,柔软的翎毛在小丛箴手指上蹭了一下;她眼角抽了抽,咬着牙忍住把这只小东西拍飞的冲动。刚刚那绝对是嫌弃的眼神吧!

    果然是天地间难得的灵胎,自身的灵气居然能够催生这只小东西的灵智……史清婉瞅着儿子眼儿似月牙弯弯,“咯咯”地笑得开怀,心底叹了口气,这样逆天的能力,却也容易带来危险和觊觎。要知道,这个世界,妖怪之流可不少……

    想着这里面的利害关系,她心情微微有些沉郁,喂完地上余下的两只小翠鸟,史清婉掏出帕子将自己和儿子的手擦拭干净,便抱着小丛箴原路返回。

    在窗前炕上坐定,史清婉打开小丛箴襁褓正要查看尿布,听见窗台上“啾啾”两声,抬眼对上一双小绿豆眼儿,她无奈地笑了笑:“开了灵智的小翠鸟——还真是有些难办呢!罢了,你想呆在这儿便随你吧!”

    回应她的是小翠鸟欢快的鸣叫。

    ……

    一缕檀香幽幽上升散逸,安静,宁谧。昔日满室粉艳娇嫩的妃色纱幔被扯得零零落落破破烂烂,地面铺着的华贵波斯地毯也不见了踪影;妆镜台上的那些胭脂水粉全被主人丢弃,只余下一只四四方方的黄杨木镂云穿月盒子。

    “双儿,如儿那边,一切可都安排好了?”洗尽铅清屏华的素衣女子盘膝坐在床榻上,一双猫眼儿坚定慑人,此刻她周身没有丝毫妖媚之态,手中攥着一串檀香佛珠,口中喃喃不知在说些什么,莫名地有一种圣洁不可亵渎的姿态。正是昔日左都副御史田集成的爱妾,闵未央。

    双儿点点头,谨慎而掩饰不住激动之色:“厨房那边已经妥当了,主子,咱们随时都能走!”

    “那就动手吧!”微微垂下眼帘,她紧紧抓住手中的佛珠:“到二更之时,将外门的那个老头子给调走,把那副红宝石的头面给……装戴起来,你要见机行事!”

    双儿沉默了片刻,顿了顿,点头应下。

    侍讲学士田集成大人家中失火,烧掉了厨房并连接着的两座院子,一位妾侍葬身火海,另有两人烧伤——不过,这已经是半个月前的新闻了。京中消息流传极快,除去西边边境与成羌的战事之外,现下里最火热的话题,乃是烟霞馆中来了一位绝色舞姬。

    据传这位舞姬纤纤妙步举世无双,作掌上之舞,踏胡旋之歌,生得天姿国色,却总以轻纱覆面;更难得她脾性温柔,琴画双绝,虽说坚持不委身待客,仍旧是能让一众王孙子弟失魂落魄。烟霞馆更是为她建起一座见欢阁,准她自行选择合眼的客人入内招待,这般做派更是引人好奇不已。

    此时,这名动京城的舞姬便坐在窗前,发丝稍稍遮住了面颊,拨弄着手下琴弦,叮叮咚咚细碎不成音调。

    “我的好姑娘哎,底下各位公子都在等着呐!”一位穿红披绿、涂脂抹粉的中年妇人笑嘻嘻地推开门,殷勤地捧着一只茶盘,茶盘中满满的全是簪钗珥环之类,间杂着还有两三块莹润的玉佩:“清屏哎,你就出去跳一支嘛!今儿来捧场的可都是京中有名儿的风流佳公子——”

    她抬起脸来,赫然便是传闻中田学士家中不幸丧生的那位妾侍,闵未央!

    “李妈妈且拿出去吧!容我梳洗一番,总不能这样蓬头垢面地便出门见客吧!”清屏点点头,眉宇间有一丝倦怠:“妈妈只说,我昨儿晚上熬夜作画,有些头疼哩!今儿便只能跳翘袖折腰舞了,还望各位公子莫要怪罪!”

    李妈妈笑得见眉不见眼的,脸上厚厚一层脂粉扑簌簌往下掉:“好咧!姑娘慢慢拾掇着!”便扭着腰身欢欢喜喜地出去了。

    清屏起身坐到梳妆台前,看着铜镜中不施脂粉却仍旧是娇艳丽质的容颜,微微勾唇一笑。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见欢阁的门缓缓打开来,片片花瓣飘散着,一时间,丝竹响动,七八个舞姬从旁依次出来,皆是着坦肩露腰的撒袖舞裙,掌中轻幔飞舞,带着漫天花瓣旋转着,满眼红粉,叫人看不清楚里面究竟是何等景状。

    “不过是个舞姬罢了,哪里值得这样大的排场?!”一袭蓝色儒衫的青年抿了一口酒水,对着身旁抱怨道:“偏偏你还这么兴致勃勃的!”

    被抱怨的青衫男子摇摇头,晃着手中折扇,眼底带着一丝向往迷醉:“表哥这便不知道了,清屏姑娘不仅仅是舞姿有绝世风华,见识谈吐皆是不俗,可叹小弟没有那个福气,能与清屏姑娘一谈——”

    正说着,面前那一层层纱幔花瓣慢慢退了开去,众人皆是一阵欢呼,旋即便安静下来。

    只见一道月白色身影背对着座中诸人,腰肢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柔软姿态转着,在浅绿色丝带的约束下更显得不盈一握;一臂轻抚腰间,袖长曳地,另一只手则掐出一朵莲花的形状来,纤细晶莹的指尖拿凤仙花染了,别有一番情致。这女子舞蹈间每一个动作都轻柔之极,然而一举手一投足说不尽的风情旖旎,韵致翩跹。

    随着她的舞姿变换,方才座下还是不屑一顾的蓝衣男子微微瞪大了双眼,瞥见那飞扬的面纱下,女子颊畔一点笑靥,他惊讶地一下子站起身来,桌上酒盏翻倒,清亮的酒液淅淅点点落在地上。

    54外室

    苍苍熋瘢薷改福刻嵝醴?畏之不寿。谁无兄弟,如手如足?谁无夫妇,如宾如友?生也何恩?杀之何咎?其存其没,家莫闻之……

    愣神地看着西边天际残阳如血,不远处的山头皑皑白雪被金红色的光芒笼罩着,与手中刀锋上粘稠滴溅的鲜血何其相似!天地四野之间一片安静,随着夜j□j临带来的寒意,空气中令人胸口翻涌不停的血气逐渐地消散淡去;然而,经历了方才与敌人一场厮斗酣战,王子腾却是仍旧觉得额头一鼓一鼓地发闷。

    他并没有告诉史清婉真相,虽然说陈禹徳的确是被点为元帅副将,他也确确实实是被分派在陈禹徳所率领的这一支队伍中;然而,这一支队伍却是作为先锋而存在的。

    环顾着四周,这一处空旷的谷地,满地散落着染血的刀矛和尚带余温的尸首,余下寥寥二十来个人,多如他这般呆呆愣愣的站着;王子腾死死地握住刀柄,支撑着身子走了几步,缓缓停住脚步蹲下来,看着倒在地上连最后遗言都没来得及交代的军士,心中说不出的激愤冲动,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在叫嚣着;然而他脑子却前所未有的清晰,冷静得不像是平常的他。

    你说,待得胜凯旋而归,便去迎娶你那未过门的妻子,早日叫爹娘抱上大胖孙子;如今,成了永远都实现不了的梦想……伸手将他的眼睛阖上,王子腾满手的血和泥,将他半张脸弄得脏兮兮的,他却再也不能睁开眼睛嬉笑怒骂旁人破坏他的英俊长相了。

    当初意气风发的俊朗青年,如今却在这异乡化成一缕青烟,因为战事吃紧,以及西域边陲群山绵延之中隐藏着的狼豺猛兽之流虎视眈眈,甚至于连他们的尸骨都不能完好地带回去……

    “收拾收拾回去吧!”陈禹徳左边脸颊上,一道深深的刀口被他随便抓了这里随地可见的止血药草糊了糊,碧绿的草汁和鲜艳的血色交融着,皮肉微微外翻,看起来令人胆战心惊。他满脸疲倦之色,嗓子因为灌了风和嘶吼的缘故已经喑哑了,狠狠地咬着牙关,眼底被这四溅的血迹给映得通红:“成羌蛮子一贯是凶狠好斗,咱们五十个人,能杀了百余蛮子,还得了他们的行军消息,也算是……也算是值了!”

    苦笑着点点头,王子腾从怀里摸出一只又冷又硬得跟石头疙瘩般的粗粮饼子,两面微微有些烤焦,若是放在往日,他只怕连看都不会看一眼,如今却是狼吞虎咽顾不得会不会被噎住了。

    “给!”一只牛皮水囊向王子腾丢过来,他忙接住,三口两口将手中饼子塞下去,拧开木塞子,很是小心地喝了两口,将喉咙间那股被磨砺得生疼的痛感压下去,便重新将水囊塞好,传给了下一个人。

    ……

    边陲战事虽激烈,京中却仍旧是一片歌舞升平。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隔着一扇紫檀架子双面屏风,铮铮琴音若淙淙流水倾泻下来,仿若碧涧之之中跃动着的水珠,灵动而又不失天然。只是这歌声中却内有一段缠绵悱恻,如泣如诉,如怨如慕,余音袅袅不绝,令闻者不由得心生伤怀慨叹。

    徒文慎眼神痴痴地落在那白色纱幔后面隐约可见的妙曼倩影,听着她声音里不加掩饰的惆怅怨慕,转脸压低声音问着身旁有些战战兢兢的丫鬟:“姑娘今日弹了多久?”

    这丫鬟年岁尚幼,梳着个双环髻,眉间点了一点胭脂,更显得稚气十足;她( 红楼之王氏有妇 http://www.xlawen.org/kan/381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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