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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部分阅读

    。”

    “哦,”重岩四点不到就翻后门溜走了,哪里知道课代表在黑板上写了什么,便随口胡诌,“昨天我不舒服,回家比较早,没看见课代表留作业。”

    小男生狐疑地看着他,“你跟老师请假了吗?”

    重岩心说这小破孩屁事儿真多,“没来得及请假。我肚子疼,就直接走了。”

    小男生稍稍有些无措,重岩虽然看上去与他年龄相仿,但是不知为什么,跟这个人说话会有一种在跟成年人说话的错觉。

    “那好吧,”小男生勉强点了下头,“我跟老师说说,不过下次要离校要跟老师请假。”

    重岩面带微笑地目送他转身,然后垮下脸,继续枕着胳膊酝酿睡意。他记得这个小男生好像是班长,叫什么他没记住。但这孩子的家境应该不错,他脚上的那双运动鞋前几天李荣陪他逛街的时候他看到过,标价在四位数以上。还有校服袖子里露出来的运动手表,上辈子他曾在李延麟的胳膊上看到过同一个牌子的。

    重岩这辈子最焦心的就是自己再跟李家的人有什么牵扯,这会儿一想到这个小孩子有可能是李延麒李延麟那个阶层的人,甚至说不定还认识他们,心里就有些不爽。再看那个孩子斯斯文文的一张脸,也觉得没有那么顺眼了。不过因为多看了那孩子两眼,倒是把他的名字给记住了。他是重岩这个班的班长,叫秦东安。

    要命的是,重岩发现这个乖乖牌学生的座位就在他旁边。班里就他们俩个头最高,老师就把他们一起安排在了最后一排。作为高一三班的班长,秦东安上课自然是不睡觉的,他不但自己不睡觉,还责任感爆棚地分出一部分注意力监督着重岩,重岩真是苦不堪言。

    第n次被秦东安从半梦半醒之间叫醒,重岩简直暴躁了,“你tmd有完没完?”

    秦东安一边写笔记一边头也不抬地说:“同学,上课睡觉本来就不对。要睡觉在家睡不是更舒服吗?你到学校是来干嘛的?”

    重岩翻了个白眼,心说老子睡不睡跟你有个屁的关系?

    前排的几个女生偷偷往后看,似乎班里两个帅哥斗嘴让她们感到很有意思,一边看还一边交头接耳。重岩心里简直烦的不行,他又不是真正的十七岁,成天跟一帮毛孩子混在一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头?

    秦东安拿手里的钢笔敲了敲他的桌面,“马上就要期中考试了,老师说了这学期的成绩关系到高二分班。听说学校要分快慢班。”

    他这么一说,重岩也想起来上完高一还有个分文理科的问题。他对于记忆性的东西没兴趣,自然还是要读理科的。成绩好的孩子一般都老实本分,班里没有人闹事他的日子也能过得舒服一些。

    秦东安见重岩终于打起精神听课,小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表情。

    海青天是专业人士,而且重岩对于调查的要求也不高,只让他找到李彦清母子俩的住址和一些大概的情况。因此不到一周的时间他就把调查报告发了过来,报告的末尾还附了几张近期的照片。

    “看到了吗?”海青天的声音显得懒洋洋的,一点儿不符合重岩心目中精明干练的侦探形象,“第一张照片中间那个走下楼梯的就是李彦清,他身后的那位女士是他母亲着张明妍。他们住在富华别墅十四栋。”

    “张明妍是护士?”重岩端详着照片中雍容华贵的贵妇,怎么也想象不出这样的人穿上白大褂是个什么模样。

    “以前是,李彦清出生以后她就辞职了,专职在家带孩子。”

    重岩坐在电脑前面一张一张地翻看照片,有母子俩一起开车外出的照片,也有李彦清在学校图书馆的照片,还有一张李承运带着他们母子在国外度假的照片。最后一张是张明妍带着李彦清在户外参加什么活动的照片,重岩看到他们旁边的那个人时,整个人都傻眼了。

    “那个男人是谁?”重岩问海青天,“最后一张照片,张明妍身边那个。”

    几秒钟之后,海青天不确定的声音答道:“这男人住在他们家隔壁,详细情况我也不了解。要深入调查?”

    重岩握着鼠标的手指不住地发颤,“好。尽快查清楚这个人的底细。”

    “我先找找这人资料,你等我电话。”

    重岩挂了电话,才发现自己额头上沁出了薄薄一层冷汗,整个人都有种虚脱似的无力感。

    照片里的这个男人叫张赫,他在十九岁那年认识他,因其渊博的知识和生活上对自己的指点而被他尊称为“老师”。他手把手地教会了重岩如何在复杂的人情世故中游刃有余,如何在李家兄弟的排挤和刁难中反败为胜,如何一步一步把所有的人踩在脚下……然而现在他却发现这个人竟然在认识他之前就认识了李彦清母子……

    这究竟是有意还是凑巧?

    这个人会不会瞒着自己什么事?或者说,他当初出现在自己身边有没有可能是李彦清母子俩的授意?李彦清母子俩的用意很好猜,可是在这当中张赫又是一个什么样的身份?如果前一世他和重岩的结识是张赫有意为之,那他又是为了什么呢?

    一想到这个始终站在自己身边指点自己的男人竟然有可能披着另外一张脸皮,重岩就觉得毛骨悚然。

    张赫、化工厂老板、鳏居、回国不久,在工人体育场附近有住宅。重岩把上一世自己知道的信息汇集起来,一起发给了海青天。他现在怀疑张赫上一世有意透露给自己的信息到底有多少是真的?

    重岩原本不是一个轻易就能相信人的性子,但张赫出现的时机太巧,一出手就从李家兄弟手里救了他一次,重岩感激之余自然不会对他生出疑心来,之后张赫又一次次为自己出谋划策并在各个方面对自己多加指点……如果这一切都是精心策划的,那么……

    那么他上一世是有多幸运才能在既有明处的对手,又有暗处的敌人的情况下爬上了李家最高的那个宝座?如果张赫真的与李彦清有关系,他又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看着自己把包括李彦清在内的李家人一一踩在脚下的?

    重岩现在急于知道在张赫找上自己之前,跟李彦清之间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这里面有没有什么交易?如果有,上一世又出了什么问题,让张赫在最后关头放弃了李彦清?

    “上辈子老子的脚下到底埋着多少地雷?”重岩问自己,“有多少是站在老子身后的这个男人亲手埋下去的?”

    “李彦清出现的时机不对,”重岩回忆上辈子的情形,对这一点印象尤为深刻,“这是不是说明那个时候他并没有得到张赫的支持?”

    “可是照片上,他和张明妍母子的相处很融洽,不像是一般的朋友。我不相信他只是恰巧认识他们。”

    “好吧,他们认识,这一点毋庸置疑。但是认识到什么程度,这是咱们在意的问题。而这个问题,需要海青天去查一查。”

    “知道。老子只是……”

    “不要胡思乱想了。反正那些都是上辈子的事儿。”

    “老子只是……只是有点儿后怕……”

    重岩一点儿也不想承认,一想起自己身边居然存在这么致命的不确定因素,而他偏偏对此一无所知,他心里就一阵一阵发毛。

    他以为自己是个老狐狸,现在看来,似乎段数还差得远呢。

    重岩心神不宁地窝在沙发里,脚丫子还百无聊赖地搭在茶几上一下一下地晃着。这是一个看似十分慵懒的姿势,然而只有他才知道自己心里到底有多焦虑。重岩发现再一次回到十七岁,或许是他手里没有底牌的缘故,心理素质也明显的变差了,耐心也没有以前那么好,有事儿没事儿神经总是绷着,一点儿也没有三十来岁的人该有的淡定从容。

    虽然他外表还只是个毛都没长齐全的小崽子。

    他还记得自己坐在谈判桌上面不改色的跟对手周旋,一寸一寸地争取己方的利益,头脑清晰,条理分明,逼得对手要吐血。那是何等的意气风发……

    md,据说有事儿没事儿就开始回忆过去,是一个人开始变老的标志。

    重岩从沙发靠垫的后面翻出自己藏在那里的烟盒和打火机,犹豫了一下,抽出一支点上,放到唇间深深吸了一口。天地良心,他其实真想过戒烟的问题的,这个十来岁的身体是没多大的烟瘾的,克制一下可能就戒掉了。但多年的习惯真不是说改就能改掉的,而且一想到嘴里叼着烟的时候会腾不出功夫跟自己说话,重岩又觉得抽几支烟也不算什么了不得的事儿。抽个小烟和精神病发作那个更严重?

    古人不是都说了吗,两害相权要取其轻。

    重岩正眯着眼睛望着眼圈发呆,放在大腿上的手机就嗡嗡地震动了起来,把他吓了一跳,连忙把手机抓到手里,顾不得看屏幕上那一长串的号码,直接点了接通,迫不及待地问道:“怎么样?”

    电话另一端诡异的沉默着。

    重岩疑惑地看了看屏幕上的号码,有点儿眼熟,似乎见过。但海青天就跟个狡猾的兔子似的,口袋里不知道同时装着几个手机,有他不知道的号码也正常。

    “喂?”

    电话那一端的人似乎轻轻吁了口气,“重岩?”

    第11章 家庭作业

    重岩一口烟呛在嗓子里,低头一通猛咳。

    “重岩?”电话那边的男人提高了声音。

    “没……没事,”重岩咳咳咳地问道:“你是哪位?”

    打电话的人是李承运。将近二十年没见过面,重岩自己都有些纳闷他居然还能听出他的声音。

    “我是……”李承运稍稍犹豫了一下,“我是你父亲。”

    不是自己正在焦心的问题,重岩又懒洋洋地放松了下来,整个身体都没骨头似的窝回了沙发里,“是李先生啊,有事吗?”

    “李先生?”李承运被他这个称呼给刺激了一下。这孩子他之前是没打算认回来,可是他认不认是一回事,孩子肯不肯认他很明显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重岩没吭声,心说叫你一声李先生已经很客气了好不好,要不叫你老王八试试?

    “是这样,”李承运没有等到自己希望中的反应,略略有些不悦地说:“周末我让人接你回来。你爷爷奶奶想见见你。”

    重岩忙说:“不劳你费心了,我周末还有事。”

    “有事?!”李承运的声音沉了下去,自然而然地带出了几分威严,“什么事比家里长辈更重要?”

    重岩望天翻了个白眼,心说你家长辈跟老子有个毛的关系。他能听出李承运已经很不高兴了,不过这辈子要是还被李家牵着走的话,可以预见他的日子又会变得很糟心了。他那个老婆根本不是善茬,背地里折腾人的花样多得是。还有他家那两个小崽子,一个比一个心狠手辣。重岩吃饱了撑得才会自己跑上去给他们当靶子玩。

    “你到底什么意思?”李承运开始不耐烦了。

    “那我就直说了,”重岩坐直了身体,一本正经地说:“李先生,你看你们家都是姓李的。我呢,我的户口本身份证上的名字都是重岩两个字,没有姓,明面上清清楚楚的跟你们李家没什么关系。你看你跟我也不认识,咱们连面都没见过对吧?所以咱们之间其实是没那么熟的,完全没必要有事没事的往一起凑。你说呢?”

    “你什么意思?”李承运语气不快,难道这小崽子是在怨恨他之前没有找过他?

    “我的意思是,我帮你把李家的东西完璧归赵,作为报酬,你给我安排了学校,又给了我一栋房子一辆车。哦,还有一笔钱。”重岩淡淡说道:“你们李家的酬谢给的挺大方,这就足够了,两清了。从此之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李承运气得想笑,这小崽子是要跟自己划清界限?

    “那天我忘了跟李南说,”重岩仍是那副不冷不热的语气,语速不快,每句话都仿佛经过了深思熟虑,“以后你们家不用再给我卡里打钱了,卡上的钱我查过,足够我读完高中了。至于以后是念书还是做什么,我自己会想办法,明年我就十八了,成年了,干点儿什么活儿挣不来一口饭吃?用不着谁来养。”

    “然后呢?”

    “没有然后。”重岩吸了一口烟,眯着眼睛找烟灰缸,找了半天没找到,随手把烟头按熄在了茶几上的果盘里,“你们李家不缺儿子。”

    李承运已经有些动怒了,听了最后一句话,不知怎么心里忽然微微酸了一下。他听温浩说过,这孩子成长的环境很糟糕。别说跟自己家里那两个锦衣玉食的儿子相比,就是跟普通人家相比也是比不了的。

    然而他心里的这一丝难得的恻隐之意很快就被重岩不识好歹地推拒了,“对了,李南李北你最好也给喊回去吧。我一个学生,用不着什么保镖司机。我没那么金贵。那个保姆以后儿也不用来了。让她把钥匙给我留下。”有个不认识的女人成天在自己家里出来进去的,让重岩这种领地意识爆棚的人感觉极其不舒服。

    “别任性。”李承运不知想到了什么,声音居然挺温和,“这些人是保护你的。”

    “保护我?”重岩反问他,“保护我什么?我一个穷小子哪里需要保护?”

    李承运挺耐心地回答说:“李家在生意场上得罪过不少人。明面上虽然没什么,就怕有些不开眼的人在暗地里搞小动作。”重岩如果住在李家老宅还好一些,偏偏他自己要求住在外面,这就有点儿麻烦,他总不能抽出老宅的人过来保护重岩一个人。

    “谁这么不开眼会找我的麻烦?”重岩很不给面子地笑了起来,“我只是李家一个上不了台面的私生子。说的直白一点儿,生下来就是弃子。我的存在威胁不了任何人,找我的麻烦有什么意义?李先生,如果你真有这种智商的对手,我觉得你真是做梦都要笑醒了。”

    李承运突然有点儿明白温浩说的“不好对付”是个什么意思了。这孩子明明才十来岁,可是他怎么有种自己正在跟一个年龄相仿的老狐狸周旋的感觉?

    这难道是他的错觉?

    “行了,就这样吧。”重岩觉得自己今晚说的话有点儿多,这主要是因为他正在满心焦虑地等待海青天的电话。很多人都这样,感到紧张的时候废话就特别多,“只要李家别有事没事就跑到我面前来刷存在感,我一定安全的不得了。”

    “重岩,你……”

    重岩没好气地挂了电话。这老王八看外表人模狗样的,其实骨子里最不是东西,提了裤子就翻脸不认人,要不她老娘也不会走投无路之下,挺着个大肚子回老家去。

    “所以你看,这老东西压根就不是什么有良心的人。”重岩把手机扔在一边,嘟嘟囔囔的给自己敲警钟,“这会儿指不定老太爷说了什么,他急着要在老爷子面前表现表现。否则他能想着他还有个没领进门的儿子?别搞笑了。”

    手机叮咚一响,一条短信发了过来。重岩拿起来一看,是一个不认识的号码,短信的内容是当天学校留的全部家庭作业。

    重岩,“……”

    因为快到期末考试了,秃头的班主任老师把班里的孩子组成了若干个互帮互助小组,重岩很不幸的跟那个极其负责的小班长秦东安分到了一个组。其实从重岩一个成年人的角度来考虑,学习这种事情要是自己不上心,哪怕神仙来帮忙也是没用的。但是偏偏有些小屁孩就相信这种“只要我帮忙,他就会进步”的鬼话,拿着鸡毛当令箭,自觉自愿的把另外一个人的表现担在了自己的肩膀上。重岩这种懒人是怎么也想不明白的,那种莫名其妙的责任感到底是从哪儿来的呢?

    “果然老了吗?”重岩有些头疼地看着短信,“完全不能理解啊……”

    “写作业什么的……好烦。”

    重岩第一次按时按量地交上了家庭作业,这让秦东安很有成就感,很难得的赏给他一个大大的笑脸,露出两颗小虎牙的那种。重岩差一点儿就要伸手摸摸他的脑袋,夸他一句“好乖,好乖”了。

    怪蜀黍跟一群青葱少年平起平坐的苦逼心情有谁能懂?

    秦东安无视他郁闷的表情,喜滋滋地在他身边坐下,“哎,你叫重岩是吧,你的字写得真好,练过吧?”

    “练过。”重岩懒洋洋地想,可不是练过吗,上辈子练了十来年呢。

    秦东安脸上流露出遗憾的神色,“以前我哥也逼着我练字来着,我不乐意他就揍我,一揍我我就哭,后来到底没练成。”

    重岩在脑海里臆想他挨揍的画面,心情稍稍好了一点儿。

    “嗳,你是从哪里转学来的?”秦东安大概是觉得自己跟重岩熟悉起来了,也开始有心情八卦一下他的底细,“以前家不在这里?”

    重岩觉得小孩儿两只眼睛亮闪闪的样子挺有趣,笑了笑说:“以前住临海市,小地方。”

    “哦,”秦东安没听说过这个地名,“为啥转学?”

    重岩觉得这个问题还真不好回答,为啥转学,啥也不为,只是有些人想要掌控他的生活罢了。

    秦东安自以为触到了人家的难言之隐,忙说:“嗳,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跟我说,我带你去,我给你当向导。”

    重岩没忍住,到底还是伸出魔爪在少年的脑袋上揉了一把,满心舒爽地说:“好。”

    “你别这样,”秦东安的包子脸鼓了起来,不乐意地躲了一下,“我哥就总这样……我跟你一般大好不好?”

    重岩跟他聊天不足五分钟,听他两次说起自己的哥哥。他有些疑心这孩子是不是家里只有一个哥哥?不过这话题不能问,真戳到别人的泪点可就不好了。

    “我看你中午都在食堂吃饭,”秦东安又找到了新话题,“你家很远吗?”

    “不算远吧,”重岩觉得步行十来分钟的距离怎么也谈不上远,“不过中午回家没饭吃。”保姆要到晚上才来,虽然他提过不让她再来的话,但是看李承运的意思,是打算无视自己的意见了。

    秦东安不知想到了哪里,脸上露出同情的表情,“今天中午我哥来接我出去吃饭,你也跟我一起去吧。”

    重岩笑了一下,他觉得这小孩心眼倒是不错,“不了,谢谢,我今天中午正好有事。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秦东安以为他不好意思,也就不再勉强。其实重岩中午是真的有事,就在他上学的路上收到了温浩发来了一条短信,告诉他中午过来接他吃饭。重岩猜测这个饭局跟他昨晚拒绝了李承运的邀请有关。温浩不是李承运的狗头军师么,李承运不方便出面的场合,自然需要他跑出来调解调解。

    或者还会搞点儿威逼利诱什么的,重岩心想。

    重岩混在放学的孩子中间走出校门的时候,温浩已经先到了。他把车停在了距离校门口不远的路口,靠在敞开的窗口向外张望。他穿着白色的衬衫和黑色的西装,打扮的像要去参加宴会一样,看见重岩的时候还十分骚包地招了招手。

    重岩真想掉头就走。

    温浩发动车子迎了上来,笑着说:“嗨,重岩。又见面了。”

    重岩心说老子一点儿都不想跟你见面好不好。

    “上来吧,带你去吃顿好的。”温浩看着他冷着一张小脸上车,有些好笑地问道:“你有什么忌口的东西吗?”

    重岩嘲讽地看着他,“能吃饱肚子的人才有忌口的资格。我什么都能吃。”

    温浩从后视镜里扫了他一眼,没有出声。他早在临海市刚见面的时候就知道这孩子难缠了,跟他斗嘴皮子基本上就没赢过。

    “吃中餐吧。”温浩转移话题,“下午还去学校吗?”

    “当然去啊。”重岩惊讶了,他会这么问难道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昨天逃课了?!

    温浩又从后视镜里扫了他一眼。

    重岩基本上可以确定了,他的行踪确实是有人盯着的。而温浩也意识到重岩已经猜到了这一点,神态略微有些尴尬,“你自己在外面,家里人当然会注意你的安全问题……”

    重岩对这个说法嗤之以鼻,“离你们越远才越安全。你们一个两个的总往我眼前凑,我还能安全得了吗?”

    温浩叹了口气,“重岩,你还只是个孩子,没必要这么……这么一身刺的。”

    第12章 几个儿子

    温浩把车停在一家私房菜馆的门外,冲着外面努了努嘴,“进去吧。有人等你。”

    重岩坐着没动,他发现对于要见到李承运这件事,他比之前预料的还要抗拒。

    温浩转过身看着他,吊儿郎当地笑了起来,“哟,哟,你这是舍不得离开我吗?我可真是受宠若惊啊。”

    “鬼才会舍不得你。”重岩很厌恶他这种腔调,也懒得跟他磨牙,推开车门下了车。菜馆门口的门童面带微笑地迎了上来,“是李少?请这边来。”

    重岩被这一声“李少”雷得不轻,但是跟一个陌生人又犯不着特意去解释什么,心里不由得有些憋气。

    门童带着他走进菜馆的门厅,这里地方并不大,但是布置上极有古韵,精致却不会过分夸张,是个让人很舒服的地方。门童引着他穿过走廊,伸手在一间包厢的门上轻轻敲了两下,听见里面的人说了声“进来”,这才拧了一下把手,把门推开一尺左右的宽度,示意重岩自己进去。重岩扫了一眼挂在门框边的雕花木牌,上门写着“安宁殿”三个字。重岩在心里冷笑了一下,心说坐在这里面的人,谁能真正安宁得了呢?

    隔着尺把宽的缝隙,重岩看见了包厢里那个带着惊讶的神色看过来的中年男人。这样的表情重岩上一世也曾经看到过,事实上,他第一次见到李承运的时候,也是惊讶的说不出话来。这个所谓的父亲在他的生命里空缺了整整十七年,然而认出他却只需要一秒钟。

    同样的大高个,同样的剑眉星目,顾盼生辉,甚至连眉梢眼角微微向上斜挑起的弧度都分毫不差。

    李承运张了张嘴又闭上了,表情茫然的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重岩?”

    重岩有十多年没见过他了,最后一次见面是在精神病院,他们之间隔着一道金属栅栏,李承运脸色苍白地盯着他,眼神中交错着痛恨与畏惧。他像一个真正的疯子一样冲着重岩喃喃自语,“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子……”

    重岩试图回忆起当时的他还说了些什么,努力了一会儿又放弃了。他有些厌倦地想,还能是什么呢,无非是没人性啦,冷血啦一类的话吧。不过那个时候,这种程度的形容词对于踩着李家老小的肩膀一路走到高处的重岩已经无法产生什么影响了。他会去探望李承运,只是为了满足自己最初的心愿:替杨树看一眼这个男人应得的报应。

    李承运回过神来,伸手指了指身旁的空位,“坐。”

    重岩扫了一眼他手指的方向,自顾自的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李承运的视线一眨不眨地黏在重岩的脸上,像发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重岩知道那只是因为他太过意外了,一个从来没有期望过的、从来没有见过面的儿子,居然会跟他这个原版有这么惊人的相似度。

    门外传来两下敲门声,包厢的服务员走进来询问是否上菜。

    李承运的神情恢复了中年人特有的雍容沉稳,他和和气气地问重岩,“饿了吧?有什么想吃的我让他们做。”

    重岩眉眼不动地与他对视,“没什么想吃的,有肉就行。”

    李承运的眼神里掠过一丝意味不明的东西,像是有些感慨,最终什么也没说。

    菜上的很快,两个男人沉默地拿起筷子,李承运夹了一块牛肉放到重岩面前的碟子里,“这里的大厨做牛肉是出了名的好,你尝尝。”

    重岩淡淡扫了一眼那块牛肉,没有动。他没有什么洁癖,但是有个怪癖就是不肯吃别人夹的菜。何况这人还是他心底里最不待见的李承运?

    李承运心里有些无奈。在他来之前,原本以为会在这个孩子的眼睛里看到一些东西,比如:紧张、激动、甚至怨恨,或者还会有一些孺慕之情……然而什么也没有,这孩子那双与他酷似的眼睛冰冷通透,平静的一丝波纹都没有。李承运觉得这样冷静的重岩,真的不像一个十七岁的孩子。

    也不知是什么样的经历早就了这样的性格……

    李承运抛开这个会让他产生那么一丝愧疚的念头,没话找话地说:“没想到我几个儿子里居然是你跟我长得最像。”

    重岩头也不抬地反问他,“几个?”

    李承运有种被噎住的感觉。

    “四个?”

    李承运面色微微一变。

    “五个?”重岩抬眸望着他,若无其事地问道:“到底几个?”

    李承运凝视着他,目光深沉。

    重岩半真半假地笑了笑,“李先生,好福气。”

    李承运头疼地皱眉,听听这语气,这孩子哪里有当自己是儿子的觉悟啊?难道他说不想被认回李家都是真的?可是一个未成年的半大孩子,没有李家,他的生活只怕都无法保证。难道还是在跟自己置气?

    李承运想到这种可能性,心头微微软了一下,“重岩,我知道你对我有些看法。我之前并不知道你的存在……”

    重岩看着他,眼神直白,“你若是知道,又能怎样?”

    李承运又一次被堵得说不出话来。他若是知道杨树会生下这个孩子会怎么做?或者把孩子抱回来,或者把他们娘俩养在外面……然而杨树那种性子,无论是哪一种方式她都绝对不会接受的。

    重岩垂下眼眸,拿起汤勺舀了红焖牛肉的汤汁拌在米饭里。

    李承运看着他的动作,眼瞳不易觉察地微微一缩。李家上下的人,除了他之外没有人喜欢这么吃饭。生活习惯上的爱好诡异重叠,在继相貌的相似度带来的震撼之后,带给李承运第二轮强烈的冲击。

    这个初次见面的孩子,无论外表还是生活习惯,几乎是他的完美复制版——除了刁钻古怪的性格之外。

    李承运不由得叹了口气,“你的性格一点儿也不像杨树。”

    “是啊,”重岩微带嘲意地看着他说:“所以她死了,我还活着。”

    李承运看着这个眉眼冷峭的孩子,无比艰难地说了句,“是我对不起她。”

    重岩看着他,嗤的一声笑了起来,“你这人真幽默。”

    李承运哑然,他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然而显而易见的是,这个孩子一点儿也不信任他,他甚至没打算要信任他。早在一脚踏进这个包厢之前,他就已经在自己的周围竖起了最冷漠坚硬的屏障。这个孩子与他的想象大不一样,他甚至与温浩的叙述也不尽相同。他很冷静,冷静的让人找不着破绽。

    李承运觉得眼下这情形很有些棘手。

    “重岩,”李承运想让自己看上去更真诚一些,“我是真的感到愧疚。对你,对杨树……”

    重岩木然地看着他,“嗯,你愧疚,然后呢?”

    李承运,“……”

    重岩其实很怀疑李承运眼里的那种类似于愧疚的神色是不是他装出来的,他甚至怀疑他是不是真的还记得杨树是谁。当然,现在说这个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早在上辈子的时候,他对这个所谓的父亲抱有的希望都已经尽数破灭。而杨树,更是早都不知道上哪儿投胎去了。她生命的最后几年一直活在别人的轻视里,饱受穷困与疾病的折磨,像一朵刚刚盛开就被风雨折断的花朵——这个残酷的事实是无论李承运做什么都无法改变的。

    重岩已经吃饱了肚子,他放下手里的筷子,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一本正经地坐直了身体说:“李先生,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你几天让温浩带我过来,到底是想说什么?”

    李承运轻轻叹了口气,“没什么意思,只是见个面。”

    重岩露出狐疑的神色。

    “昨天电话里没说清,所以才想着见面谈谈。”李承运的表情已经恢复了之前的沉稳淡定,重岩不得不承认这人至少从外表看还是很有风度的。果然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当流氓的,总要有些过人之处才行,不但脸要长得好,脸皮要结实,还要长出一副铁石心肝,变脸比翻书还要快才行。

    “谈什么?”

    “是这样,”李承运神色稍稍有些犹疑,他已经开始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够成功地说服他了,“你爷爷想见见你。”

    重岩只是看着他,不摇头,也不点头,没有任何表示。

    李承运叹了口气,“不管我怎么对不起杨树,这都是我和她之间的事情,不能因此就否认你和爷爷之间的关系。重岩,你爷爷岁数已经不小了,身体也不好,去见见他,好吗?”

    原来还是这件事。

    重岩很谨慎地看着他,“他想见我?”

    李承运点点头。

    毕竟是上辈子接触过的人,重岩多少还是有些了解的。他不觉得自己对李老爷子来说有多么特殊。论情分,他比不了朝夕相处十多年的李延麒李延麟,论自身条件,重岩并不是一个性格讨喜的人,他就是个普通学生,也没显示出什么过人的才能。他记得上辈子李老爷子就对自己不阴不阳的,偶尔会跟自己聊一聊在临海的生活,重岩没看出他对自己有什么另眼相看的。

    “还是不见了。”重岩摇了摇头,“让老人家好好养身体吧。”

    李承运想起昨天的那通电话,当时他只是觉得这孩子性子有些执拗,但是现在,他却觉得这个孩子并不是他自以为理解的那样是在“耍小脾气”。这孩子头脑比谁都清楚,他知道自己要什么,并强势地坚持到底。

    这是一件很奇妙的事,重岩还未成年,没有钱,没有背景,可是他的性格里却有种很强大的东西。李承运不知道这种在支撑他的东西该叫做什么。如果换一个场合,或者换其他的什么人,李承运或许会对这样的性格表示赞赏。然而现在他只觉得头疼,这孩子果然如温浩所讲的那样不、好、对、付。

    “我回学校了。”重岩客客气气地站了起来,“谢谢你的招待。”

    “你再想想。过两天我给你打电话。”李承运心里有种隐秘的挫败感,却不愿意表露出来,他起身把重岩送到门口,想要伸手摸摸他的脑袋,手伸出去才反应过来这孩子的身高已经快赶上自己了。

    那一霎间的感觉,竟然是有些遗憾的。

    重岩没让人送,自己打车去了学校。

    出租车驶近校门口的时候,重岩隔着车窗玻璃远远看见秦东安正站在路边跟一个男人说话。秦东安的样子挺不高兴,梗着脖子说着什么,那男人双手揣在长裤的口袋里,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微微侧头的姿势显得耐心十足。

    重岩忍不住多看了他们两眼。看背影这男人的年龄应该也不会太大,个头很高,身材修长结实。不知道是不是秦东安时常挂在嘴边的“我哥哥”。

    秦东安又说了句什么,男人抬手在他脑袋上拍了一巴掌。不是很用力的那种拍法,反而显得十分亲昵。秦东安缩着脖子躲了一下没躲开,被男人像拎小鸡似的拎着后脖子往校门口的方向轻轻推了一把。

    走在周围的几个学生都笑了起来。

    秦东安被他推得踉跄了两步,脸色气得发红。他瞪着眼睛冲着男人嚷嚷了几句,转身跑进了校门。

    男人目送他离开,转过身穿过马路,上了一辆停在那里的黑色轿车。

    距离有点儿远,男人脸上又戴着一副大墨镜,重岩看不清他的脸,但是他有种感觉,那个男人的脸上一定带着微笑。

    很暖很暖的那种微笑。

    第13章 直觉

    重岩回到教室的时候还没上课,他从走廊上走过的时候,有不少女生偷偷看他。北方人普遍个子高一些,但重岩在他们当中仍然很显眼。他的气质当中混杂了某种说不清的特质,就好像少年的青涩尚未完全化开,顾盼之间却已经多出了某种成年人才会有的味道,沉静、优雅、强大的自信以及轻浅的苍凉。

    重岩旁若无人地穿过了男孩女孩们意味不明的注视,走进了自己班的教室。秦东安在教室后面跟两个男生打闹,他把一个胖胖的男生压在桌面上,那胖子一边笑一边讨饶,“哎呀,秦班长,秦大哥,我不笑话你了。”

    秦东安心不甘情不愿地松开他的胳膊,气咻咻地在他肩膀上捶了一下,“再敢笑话我,我就揍你!”

    胖子呲牙咧嘴地揉揉肩膀,“你哥好帅啊。”

    秦东安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是啊,好帅啊,让他捏着你的脖子耍帅试试啊。”

    胖子和旁边几个男生都笑了起来。

    重岩心( 重岩 http://www.xlawen.org/kan/416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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