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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部分阅读

    《驯徒记》

    第1章 灵犀远 有朋远方来

    太和山脉绵延数千里,几大主峰终年云雾缭绕,山下的凡人如误入太和山,走到半山腰处便会感觉如坠入云里雾里,不能更近一步,久而久之,便被奉为仙居,再没有凡人打扰。

    而今日,却有一位朗朗修士,眉目温润如玉,高冠玄衣颇有人间古人之风,脚下乘着半开的竹简,一路疾行,凡人肉眼几乎无法捕捉到他的身影,只见高空一道云痕。

    这修士飞到太和山脉主峰山脚下,却下了竹简,整了整衣冠,将这飞行法器收起,信步上山,悠哉地踏着晨露而来。

    行到山腰,果然见到触手可及的云雾,他面露微笑,心知这便是太和派的护山大阵了。

    左掌结了几个手印,几个金光灿灿的法诀打进云雾,不一会儿,两名灰衣男子御剑而来,见到他后急忙下剑跪拜。

    “不知衍丹门南淮神君仙驾,有失远迎。”

    看着两个有些战战兢兢的太和派弟子,南淮神君一挥手,一股柔和的灵力将他们二人扶起。

    “我身随心至,没提前打过招呼,不怪你们。此次只是来探访好友,请问灵端峰紫蘅真君可还安好?”

    一名弟子回道:“真君仍在灵端峰,此次真君刚出关不久,听说已进阶至元婴中期。”

    “果然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可喜可贺。”南淮神君笑道,“我此次便是来拜访这位好友。”

    两名弟子立刻知趣在一边双手结印,山门法诀一出,护山大阵开启一角,再抬头,已没有南淮神君的身影。

    一名弟子有点站不稳,擦擦汗道:“这还是我第一次接待神君级的大人物啊,化神中期的修为,跟咱们代理掌门一样,即便不发出灵压,看着就让人紧张。”

    另一个看上去是师兄的人反而比较淡定,拍拍他的肩道:“再高的修为也过不了美人关,咱们太和的紫蘅真君刚出关还不到两天,南淮神君就赶来拜访,怪不得行事堂的师伯叫我二人最近机灵点候着,原来是为这事。”

    “啊师兄,我闻到了八卦的味道。”

    “嘁,好好修行,真君的事又岂是我等能置喙的,看我告诉师父让你抄经。”

    “不要啊,师兄饶命!”

    ※※※※※※※※※※※※

    过了护山大阵,整个太和山脉的原貌才出现在眼前,随着朝阳升起,这郁郁葱葱的山脊生机蓬勃地伫立着,山脊之上,苍穹之下,是悬于高空的太和十八峰,山峰大小各异,最大的主峰高万仞,直耸入云,映着一轮红日霞光万丈,如一柄巨剑悬挂在天际。其间又有无数修士御剑飞行,剑光如星子,将山峰之间点缀得越发灿烂。

    这便是太和奇景——凌空十八峰。

    这太和十八峰错落有致地悬在半空,其中斋无峰有瀑布飞流直下山脊,如当空白练,击碎的水汽云雾衬得整个太和山脉如同仙境;木下峰形如巨冠大树,百鸟栖息;真午峰绕主峰缓慢移动,是唯一会移动的山峰;北极峰位置最高,仅次于主峰,峰顶终年冰雪……种种玄妙,只让人感叹太和派不愧为五大山门之首,从上古纪年开始就名镇八方、人才辈出的剑侠仙门。

    南淮已是熟门熟路,从感应到她出关,将准备好的礼物取出,一路急匆匆的赶过来,为了平复心境,又从山脚下走了一段,但是如今越发靠近她所在的灵端峰,还是忍不住心情激荡。

    五十年没有见她了。

    修真岁月何其漫长,人事变迁何其残酷,沧海桑田转瞬即逝,却只有这一人,时时放在心上,思之如狂,度日如年。

    主峰的东北方,有一处小巧山峰,只有主峰十分之一大小,却大半被粉红色覆盖,在以绿色为主的各色山峰中显得极娇艳,这便是太和十八峰中最小的峰——灵端峰。

    灵端峰虽小,却是盛开着最整个太和山脉最漂亮的桃花,因有灵气滋养,终年不败。

    更确切地嗅到总在梦境中出现的桃花香,南淮眯了眯眼,微醺欲醉。

    他放出一丝神识找她。

    神识穿透薄雾,进了桃花林,穿过落英缤纷。

    再往前,有溪水叮咚。

    在桃花林的深处,一眼碧色深潭,在潭边立着棱角圆润的巨石,遥遥望去,石上有一抹青色,那是女子的衣衫。

    再往上,丝缎般的墨色长发垂下,一个大约双十年华,清清冷冷的美人正慵懒地卧在石上,宫装柔纱外袍紧紧贴在身上,显露出的身段极是曼妙,玲珑浮突引人遐思。那美人感受到南淮的神识,一双有些迷蒙的桃花眼慢慢睁开。

    她微微一笑,清冷淡了些,多了一点暖意。

    女子举起手中白玉觞。

    “南淮吾友,能饮一杯无?”

    南淮已是化神中期的修为,只要他想,瞬移只是眨眼间的事。

    但他没有,像是怕惊醒熟睡的猫,用平缓的御风术掠过一路桃花,才来到她身边。

    心如擂鼓,却面不改色,温文笑道:“紫蘅道友,为何不等我的般若酒便独饮,难为我还给你寻来这五百年陈酿。”

    这女子便是刚出关两天的紫蘅真君,她已端端正正坐在巨石上,柔纱外袍宽松地罩在身上,遮掩了内里妖娆身段。

    一张方正的小酒桌摆出来,她俏皮一笑。

    “此次八荒离火诀又有突破,我心喜难耐,自然是迫不及待庆祝一番,不过最重要的是,你看我那两个唠唠叨叨的徒弟都不在,不趁他们不在小酌一番,可对不起我这五十年闭关。”

    “红湄和栖迟都不在?”

    “我也是出关后看到传音符才知道,”紫蘅真君叹道,“刚好有几处适合金丹期修士的秘境开放,红湄和栖迟都困于境界良久,此番都去寻机缘了。整个灵端峰就剩我这把老骨头,只能桃花下酒,深潭为伴,南淮老友,不如把你徒儿匀给我几个吧。”

    南淮笑道:“我那几个不成器的徒弟整天只知道沉迷炼丹,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衍丹门都是一群闭关炼丹狂人,是以近千年居然连一个进阶化神期的都没有,还只能靠我和掌门师兄二人撑着。”

    他摇头,一丝不苟的脸上满是遗憾。

    她斟满南淮面前酒杯,说道:“那又如何,就算太和派有两位大乘期的老祖镇着,还不是人人自危。自从格物宗三位大乘修士算出魔尊出自太和派后,这平静下的汹涌,又不足为外人道也。”

    南淮也是神情一肃,阮琉蘅提及的正是两千多年前造成修真界动荡的“天演之变”。

    面前女子把玩着腰间明晃晃一块白色玉佩,一脸嘲讽和无奈。

    南淮叹一声,问道:“这就是禁魔石?”

    她没有正面回答,反而提起一件往事:“四十年前,真午峰一名内门弟子不知为何入了魔,被这玉佩侦测到,登时爆炸,真午峰副峰被炸去了半边,其间有一束光柱直冲天际,三日才散,而你不知道,”她低眉冷冷嗤笑一声,“不到一个时辰,五大山门、九重天外天、七国联盟、三千洞府,修真界举足轻重的大能们,居然一个不落,全都派人来拍我太和护山大阵。”

    南淮不禁动容:“居然是这种凶器?”

    “真午峰金丹期以下的弟子一瞬间就炸没了九人,我三师兄一夜气白了头发。不愧是格物宗耗费两千余年的心血,精心为我派研制的法宝,我闭关前还没有这劳什子,出关之后却立刻发下来一枚,才知道我太和派上至掌门师尊,下至厨房伙夫,全部都要佩带此物。”

    “阿蘅……”南淮没忍住叫出了她的闺名,心中实在有些担心。虽然预言不会有错,但太和派为此付出的牺牲实在太大,这等于自愿在身边放无数不确定的炸弹。

    女子听到这一声呼唤,心里一暖,收了横眉冷对。

    自从她阮琉蘅进入元婴期,已有五百多年,成为门派中流砥柱后,只听人唤她道号“紫蘅”,却很少有人再这样唤她。

    “我知道你担心,好歹我也是元婴期了,不过……”她话头一转,“要不是这玩笑开不得,我还真想试试这禁魔石能奈我如何!”

    身边隐隐散发紫色光芒的焰方剑“噌”地出鞘,一股庞大的炽热剑意放出,映得桃花林一片紫红。

    南淮温润地笑笑,杯中酒一扬,带着酒香的细雨落下,缓和了这股火气。

    “你就是这样容易冲动,太和此时更应当韬光养晦。你怎会不知,如果不是因为现今大乘期修士凋敝,那些人还依靠着太和初开剑阵,太和派早就因为这次变故被吞噬干净了。”

    阮琉蘅收了剑,笑道:“一提这些事你就一副忧国忧民的样子,忒苦,我们家老二花儿一样的皮相,可就是跟你一样,一股子死板。不提这些,快说点人间悠闲事来给我下酒。”

    “修真界尚且如此,人间哪还有什么悠闲。不过说到人间,最近确实有些不太平,魏国和楚国战事频繁,死伤无数。前阵子据说魏国镇北将军带头造反,被诛杀九族,如今更是人心惶惶。”

    “魏国?”她好像想起点什么,“那将军名何?”

    “是个魏国比较有名的武道家族……嗯,好像是姓夏吧?”

    阮琉蘅顾不得饮酒了,焰方剑祭起,飞身而上。

    “南淮老友,我恐怕得去魏国一趟,那夏家与我有缘!”

    第2章 灵犀远 丹平种璇玑

    七国联盟,魏国,都城丹平。

    天空密密下着小雨,皇宫外的行刑台上的血迹混着雨水往下淌,再落进街道铺着的青石板缝隙中,流进防涝的引水渠内,像是一道血色的暗河,在丹平城内流淌着。

    关于夏家的处刑从清晨开始,一共砍了一百三十五个脑袋,生生砍了两个时辰,一拨又一拨力竭的刽子手被换下去。

    黑云压城,阴沉的气压让人透不过气来,也许是因为雨天,也许是因为这浓重的血腥味太刺鼻,丹平城的百姓没一个来观刑的,只有两个高高坐在监斩台的修士打扮的人阴沉沉地看着这一切。

    在一边守卫的士兵腿都快站麻了。

    其中一个悄悄对旁边的人抱怨道:“当晚不是杀了好多人吗,怎么还有这么多等着砍头的?”

    旁边的人低声说道:“你不知道,夏家半个月前出事,那晚啊……逃了一个,上面的大人一怒,从灭门就变成诛九族,丹平城跟夏家有点亲戚关系的人也都拉来砍了。”

    “看来逃的人是主犯?”

    “什么主犯啊,是夏家的小儿子……”

    “难道那个夏家小儿子?”

    “还能有谁?可不就是那个丹平城的……”

    一只灰溜溜不起眼的狸猫眯着眼睛从守卫的身边路过,又灵巧地翻上屋顶,转了几个巷子,消失不见了。

    阮琉蘅在丹平城三里外的半空御剑站着,突然睁眼,对身边的南淮说道:

    “夏家还有一子!”

    阮琉蘅说完就兴冲冲御剑往前飞,南淮一把拉住她。

    “别鲁莽,魏国的供奉是七国联盟唯一的大乘期修士行夜元君,整个丹平城都在他的阵法里,你硬闯的话一定会惊动他。”

    阮琉蘅细细一想。

    “多亏你提醒,不过我并不准备闯丹平城,丹平城既然都在他手里,那逃出的夏家孩子很大几率不在城内。”

    “可如果出了城,范围就大了,行夜元君恐怕也在派人搜查。”

    她轻哼一声,说道:“但行夜元君却不会用我这个法子。”

    阮琉蘅一点眉心,给城内的查探的狸猫一道指令。

    灰色的狸猫正躲在一户人家的屋檐下偷咸鱼干,突然收到指令,浑身一震,抖了抖被淋湿的毛,不情不愿地跳出去,在血色的引水渠里引出一滴血,隐没在它的小脑瓜里,然后蹦蹦跳跳从猫洞逃出城去。

    一出丹平城,到了没人的角落,灰色的狸猫立刻变一只通体赤红,耳朵尖尖,甩着毛茸茸大尾巴的半人高猫型兽,四爪生火,腾空飞到阮琉蘅身边。

    “呸,又让本姑娘给你带这种脏东西,要死了要死了!”那灵兽口吐人言,声音像一个娇滴滴的小女孩,它一个劲儿的甩毛,各种脏水往阮琉蘅身上飞,却是一滴都没溅到南淮身上。

    阮琉蘅头疼,这是多矫情的灵兽才能对主人如此恶劣。

    “我从黑水泽那种腌臜地儿把你带出来的时候也没见你嫌弃那脏啊?听话,把夏家亲眷之血给我。”

    猫型兽不搭理她,抖完毛就腻在南淮腿边,毛茸茸的身子撒娇般地蹭着他,卖痴道:“南淮神君你越来越俊俏了,娇娇好想你。”

    说完用脑袋去蹭南淮垂下来的手,只蹭了两下就被阮琉蘅拎起来,在主人的胁迫下,娇娇不情不愿地把那滴夏家血从脑袋里召出来,又扑到南淮腿边。

    南淮坐在竹简上,不知从哪掏出一条鲜活的小鱼,一点点喂着娇娇。他看到阮琉蘅施诀凌空凝住那滴血。

    南淮道:“你是想用夏家亲眷之血做血踪法?但这滴血已十分不纯,行夜元君想必也已经用过这法子了,而且他可以寻到更纯的夏家血缘。”

    阮琉蘅笑道:“我的血踪法,可跟行夜元君的不一样。”

    她取出一粒浑圆赤红的种子。

    “道友可识得此物?”

    南淮心头一震。

    “如果我没有认错的话……这是可以追魂的璇玑花,需要以心头血滋养,再浇灌所寻之人的血脉,便可以追踪到你要找的人。”南淮垂下眼帘,“只是,那花种下就不易取出,太伤身。”

    “顾不得了,越晚找到,那孩子就越多一分危险。行夜元君舍不得自己的心头血,可不一定舍不得其他人的心头血,待他寻到此花,就来不及了。”

    寻到璇玑花,本也是阮琉蘅还在金丹期的一段机缘,当她找到璇玑花的时候,就知道总有一天会用到它,正是应在这一劫。

    南淮心里着急,面上却不显,只是叹息一声。

    “你与夏家究竟是何等缘由?为何竟要做到如此地步?”

    阮琉蘅也是一叹:“两千年前,我随大师兄回太和的路上,受过夏家先祖救命之恩,恩人有难,我没及时救助已是不该,再救不了此子,我心魔必起。”

    修道之人最重心魔,盖因心魔是进阶最大的敌人,而太和剑修进阶本已十分困难,再加上心魔扰乱更是难上加难,南淮想到此,心中电光火石之间已是想出几种去除璇玑花的方法,虽然都不甚妥当,但也比生心魔要好甚多,便不再阻拦她。

    阮琉蘅指尖捏住那粒小种子,祭出丹田内的防御法宝锁天锦,一条光华如水的紫色锦缎飞舞在她周身。

    “还请道友为我护法。”

    南淮自是应下,有些忧虑地看着她。

    灵力输入种子,那种子放出红色的光芒,一瞬间钻进阮琉蘅左胸口,穿过血脉,直附上她的心房,瞬间长出根须,一缩一胀地吸取她的心头血。

    几息后种子便在心脏处生了芽,快速抽条,发出翠绿的藤蔓,从阮琉蘅体内钻出,那藤蔓又长了几寸,蔓枝上终于结出一个白色透明的花苞,再缓缓绽放,花心处浮现一张闭着目的美人脸。

    养出璇玑花的阮琉蘅脸色有些苍白,她将那滴夏家血脉滴在美人脸的口中,美人脸瞬间张开双目,一股灵力回冲到阮琉蘅心上,剧烈的疼痛让她有些站不稳。

    没想到璇玑花如此烈性!

    诸多信息从花枝上传来,阮琉蘅立刻用神识处理这些信息,终于在诸多面孔中找到一个模糊的身影,她看不清那人的长相,但血脉告诉她,这就是夏家仅存的最后一人。

    阮琉蘅应着血脉的召唤慢慢飞着,南淮跟在她身后,来到魏楚交境的一处不知名山上。

    那人影依旧是看不清,想必夏家的孩子身边也有可以隐匿的法宝。阮琉蘅再催一次心头血,璇玑花中的夏家血脉更活跃了。

    那里,那里!

    血脉叫嚣着。

    阮琉蘅脚下的焰方剑如离弦的箭,瞬间飞到山腰的一处秃壁边,结出破阵手印,原本是爬满蔓藤的嶙峋石壁,瞬间变成一棵参天古树,中间黑洞洞的大树洞里,泛着一双野兽的眼眸。

    一个低沉肃穆的声音响起。

    “吾乃青丘白狐族王——凉,小辈闯我洞府,还不速速归去!”

    阮琉蘅皱皱眉,施诀暂时收了胸口的璇玑花,脚不停步,眼看就要进入树洞,一只白色身影从树洞窜了出来,随之而来是一团喷薄而出的浓雾,只见浓雾之后劈天盖地的一张巨口就要吞噬她。

    如果是普通修士定要被惊上一惊,但在元婴期修士面前,如同小儿把戏。

    只见阮琉蘅不慌不忙用围绕周身的锁天锦缠住那巨口,凌空一抓,“吱”的一声,掉下一只小狗大小的白茸茸小狐狸,她一手拎起小狐狸后颈的嫩皮,让它伤不到人,抓着它继续往前走。

    树洞很幽暗,她五指一放,一簇紫色的真火凌于掌心,照亮了树洞。

    一个身上无数擦伤的少年握着一把血迹斑斑的匕首,靠着内壁坐在地上,腿直挺挺伸着,腿下一滩血迹还未干。这少年异常壮硕,要不是骨骼很年轻,她几乎要以为这是一个成年男子。

    待她举着火光走进,少年抬起头,脸上黑一块灰一块,还有血印子,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却可以看出着实不错的皮相轮廓,浓眉挺鼻,容颜俊朗。但这俊朗的面容却没持续几秒,立刻变为狰狞,使得这少年沾上一些狠戾的气息,而他开口的第一句话更是桀骜不驯。

    “看来是行夜那个老畜生知道小爷还没开过荤,送个美貌女道姑给小爷好耍了!”

    明明已身陷危境,却一脸凶悍仿佛不把天下所有人放在眼里,人间绝顶大乘期修士行夜在他嘴里也不过是“老畜生”,这少年面对来敌依旧没有绝望,语调轻浮地挑衅她,而右臂肌肉却隐隐偾起,手中紧握的匕首蓄势待发,像小兽呲出的獠牙,只待她动手便伺机扑杀。

    阮琉蘅看着他凶狠的眼睛,没理会这污言秽语,极其干脆地用锁天锦把少年卷成一坨,浮在半空随她出了树洞。

    “臭道姑,把小爷放下来!要杀要剐划个道,磨磨叽叽不是好汉!”那少年还兀自叫个不休。

    她手里装死的小狐狸也蹬腿扑腾起来。

    阮琉蘅无奈,只好开口说道:“我曾受夏家祖上救命之恩,如今我救你一命,带你回我太和派可好?”

    少年在锦缎里闷声说:“你跟行夜不是一伙的?”

    “吾乃太和派紫蘅真君,太和十八峰灵端峰峰主。”

    “那你还等什么,你破了小凉的结界,难道还等那老畜生寻到我的踪迹把我抓回去吗?赶紧跑回你那个劳什子太啥派啊!”

    这叫什么语气?这孩子真的是将军之子,而不是地痞流氓吗?

    阮琉蘅长久以来保持的稳重端庄的表情出现一丝裂痕,她面无表情,一把抓起裹着少年的锁天锦,一手拎着继续蔫搭搭的小狐狸,踏上焰方剑飞回半空。

    她没压住速度,而那少年因为眩晕和失血过多,早就昏迷了过去。

    见到南淮神君才苦笑。

    “老友,我似乎捡了个麻烦。”

    第3章 灵犀远 夏氏少年郎

    如果那时在丹平城探路的娇娇再多听几句八卦,就会让阮琉蘅早点知道自己要救的究竟是个多了不得的人物。

    魏国象征凡人武力最高水平的镇北将军夏志允的小儿子,夏承玄。天生身负巨力,十岁的时候便可以举起千斤巨鼎,十二岁时便已经打遍丹平城无敌手,武艺高强,一身本领得自其父真传。文从魏国大儒季良,为其关门弟子。

    当一个纨绔,他的身板不再瘦弱,不用爪牙便可以单枪匹马干坏事;他的智商不再是硬伤,造孽都造得天理昭昭,欺负人都欺负得都瑞气千条,理所当然的成为丹平城权贵子辈中毫无争议的无冕之王,堪称二世祖的极致,纨绔中的霸王!

    这位在丹平城中拥有十五年标准的反派成长路线的少年,自幼家族溺爱,一身无法无天的王霸之气,仗着年纪小,变着花样的各种作死;依着脑袋好使,手段凶残,阴过不少他爹在朝堂上的政敌;被养出火爆的刚烈性子,“欺男”的事儿可没少干,要是夏家的劫难再晚个几年,估计“霸女”的大业也可以轰轰烈烈的展开了。

    这祸害也有个唯一的优点——不欺负平民百姓,耍的都是有头有脸的权贵,被丹平城又爱又恨着,当夏家事发,夏承玄能逃走,其中不乏有很多人暗中相助,皆是这小霸王曾经无意结下的那点善果。

    如今这夏家霸王收了混世魔王的神通,脸色苍白地躺在阮琉蘅的锦缎上,他身边那只总是张牙舞爪为虎作伥的小狐狸夏凉微微发抖地在他脚边蜷成一团。

    颇有一种英雄末路的错觉。

    ※※※※※※※※※※※※

    南淮看着锁天锦里的人,心里已有决断。

    他温言与她道:“道友既然已经找到夏家子弟,还是尽快返回太和比较稳妥,我们不妨就此别过。只是那璇玑花棘手,待我寻到解除方法定会再次拜访。”

    阮琉蘅心头一动,道:“我有暂时封印此花的法子,道友不必太过忧心,只是你也要尽快返回门派,行夜元君已至大乘期境界,如我知道夏家事会如此艰难,必不会让你与我同来……此地不宜久留,道友多加小心。”

    “我自省得。”南淮眼中有她所不明的坚持。

    阮琉蘅不再多说,立刻催动焰方剑,娇娇还在她身后依依不舍地对着南淮挥爪子,一下还没挥完就遥遥不见。

    南淮却没有走,他本来就是为了帮阮琉蘅拖住行夜元君才留下来的。

    他停在阮琉蘅带走夏承玄的山头上,一挥衣袖,一间精巧的六角小亭稳稳落在一边,亭子里燃着清神香,桌上一张焦尾古琴。

    他坐进小亭,缓缓拨动琴弦,随着琴弦声响,每一次拨动都弹出一道劲风,风却含而不发,停留在空中。一曲弹毕,一道无形结界已散在天地间,流光灿灿,四散扩开。

    须臾间,只听得一声怒斥:

    “尔等居然敢以惊神通天结界阻我!”

    南淮端坐在小亭里,从容不迫地回道:“道友说的哪里话,吾只是抚一曲给好友送别,何来阻挡之说。”

    南淮心中有数,行夜元君自持身份,此番前来捉人的,应该是他座下首席弟子,已达化神后期的清吾神君。

    他微微一笑道:“吾近日开炉,有幸得天眷,炼成一炉九转乘风青云丹,道友想必也听说过,此丹药可帮助大乘期修士修炼,材料虽普通,但炼制却需要分出丹灵的化神期修士才能炼制,且九转丹品更需天地淬炼……此地便有两枚。”

    南淮眉心一闪,一只白色鹤型丹灵隐隐在周身飞舞,阵阵丹香传来。他用力摁向琴弦,食指弹出一滴精血,融进面前结界中,方圆千里皆在掌控,惊神通天结界光芒大盛。

    对于南淮来说,并非无与化神后期修士一战的能力,但清吾神君背后的行夜元君却是轻易惹不得的,毕竟南淮自身在某些时刻也代表了衍丹门的立场。

    他不动声色地加大结界威压,又以极品丹药相诱,只看对方肯不肯下这个台阶。

    事实上,对方看到这结界也颇感棘手,不仅是他,即便行夜元君遇到此结界,恐怕也会被阻上一阻。

    这惊神通天结界乃上古流传下来的结界,堪称修真界最坚固的三大结界术之一,被衍丹门世代珍藏,只有化神期修为以上的修士才能修炼,这也是专精炼丹术不适斗法的衍丹门能留存至今的根本。

    结界外出现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修士,他阴沉沉地看着眼前结界,不耐烦地挥挥手。

    南淮微微一笑,收起小亭,将一瓶丹药留在地上,祭出竹简,瞬间已不见。

    随着南淮飞远,结界力量变弱,那披着黑色斗篷的修士一手撕破结界,手掌一吸,地上的丹药已经入手。

    他迫不及待地打开瓶子,倒出两枚金光四溢缭绕着灵雾的丹药,充沛的灵气让人心旷神怡,且丹药一出竟蠢蠢欲动,隐隐有冲出手掌束缚之势,可见此丹已经有灵,服之必有大益。

    不愧是能助大乘期修士突破境界的珍品,可惜整个修真界能修炼出丹灵的化神期修士就只有衍丹门那两名化神期的修士。

    清吾神君此次拿人不成,便只带回丹药,也算一功。毕竟相对于一个夏家小儿,这丹药的价值不可估量。

    “南淮还真是个痴情种子,不惜用本命法宝阻我,又奉上乘风青云丹,只是吾不信那夏家孽障一辈子不出太和山,虽然杀个太和弟子麻烦点,但……他的命先存在你们手上罢!”

    ※※※※※※※※※※※※

    阮琉蘅带着夏承玄风驰电掣,一路疾飞,发现身后一直没有人追来,叹了一口气,知道自己又欠下南淮道友的一份情了。

    她与南淮相识于大秘境琉璃洞天,彼时二人,她刚进入筑基期,而南淮已有筑基后期的修为,却被垂涎他手中秘宝的几个散修围攻,阮琉蘅使巧计救了他出来,两人便结伴同探秘境,得了不少机缘。之后在其他秘境,再次巧遇南淮,几番生死关头一同闯过来,情分着实不浅,互引为知己。

    她却不知,南淮心中早已对她情根深种,只是明白她无意儿女情长,一心向往剑道通达,从不在她面前显露而已。

    直恐怕捅破了窗户纸,连好友也做不成。

    阮琉蘅只念南淮的恩情,少不得之后寻秘境为他多多觅得奇花异草炼丹。

    又飞了良久,云海中若隐若现的太和山脉终于出现在眼前,阮琉蘅急催焰方剑,腰间身份牌一闪,入了护山大阵,回到灵端峰。

    灵端峰不比其他峰,因为体积最小,阮琉蘅可以心安理得地自己独占一峰,且修行两千年,只收了大徒弟斐红湄和二徒弟芮栖迟两人,徒弟们出去寻机缘时,整个灵端峰就只有她一人,不知有多逍遥。

    当然,逍遥的后果也需她自己承担。

    灵端峰的活人只有她与昏迷的夏承玄两人,她又不欲惊动行事堂,导致如今竟没人可以帮她照顾夏承玄,只好自己动手,甚至考虑到夏承玄还是凡人,她还在洞府门前的桃花林里熬了一锅灵肉粥。

    她便守在夏承玄床边打坐,灵气运行两周天后睁眼,而夏承玄不知什么时候醒过来,正坐在床边打量着她,神色晦暗不明。

    她也在打量这少年,如成年男子般健硕的上身,缠着白色的绷带,却也挡不住浑身雕刻般的肌肉线条,腿上的伤口也被她妥当处理过,身体被清洁法术清洁后,这少年整个人都显出普通人难得的贵气和霸气,单单是坐在那里,已经能看出强势的气场。

    与此同时,阮琉蘅倒是发现眼睛不愧是人之精气神的载体,他闭眼时面色苍白,与普通少年无异,但睁眼后,端得是剑眉星目,有神至极,而修真之人观察力敏锐,阮琉蘅立刻就察觉到那双年轻的眼眸藏着一股凶悍之戾气,被少年压制在眼底。

    他静静地、执着地看着她,仿佛在玩一个谁先忍不住挪开视线谁就输的游戏。

    阮琉蘅自是不会跟一个凡间少年一般见识,她起身道:“我给你熬了粥,你先用点吧。”

    红泥火炉上暖着香糯的肉粥,夏承玄不言不语喝掉五碗,他脚边的小狐狸夏凉喝掉三碗,那口锅终于见了底。

    夏承玄把碗往前推了推,小狐狸也如是做。

    阮琉蘅扶额,她干脆把锅端进客房,为了让粥快点熟,她不得不第一次动用体内天下火种排行榜第八位的紫微真火熬粥,且一边继续熬粥一边看着两人嚼都不嚼地举碗往胃里倒。

    这究竟是饿了多久?阮琉蘅情不自禁忧伤地想到,这可是一顿能煮五人份餐食的大锅,灵端峰的存粮八成是不够了。

    夏承玄和夏凉意犹未尽的喝光三锅粥后,又冷冷地把目光投向在一边若无其事舔毛的娇娇,娇娇吓得尾巴毛都炸起来,“咪”的一声就钻进阮琉蘅的灵兽手镯里。

    夏承玄意犹未尽地扯出一块帕子擦了擦嘴,放下碗,平举双臂看着阮琉蘅。

    阮琉蘅愣了,一脸茫然,这孩子是干嘛?练功吗?

    夏凉把脸藏在尾巴里,嫩生嫩气地悄声说:“少主,这不是将军府了,哪还有人伺候你穿衣服……”

    夏承玄耳根一红,脸色一沉,放下手臂,粗声粗气地说道:“多谢仙姑救命之恩,小爷现在正被追杀,没什么可以报答你的,这块坠子你拿去玩吧。”

    说着丢出一个纯得几乎透明的水滴形玉坠,不偏不倚正好落在阮琉蘅手上。

    看上去就价值□□像是传家宝一样的宝物,阮琉蘅可不敢接受,她把玉坠放回夏承玄手里。

    “我救你不是图你报答,恰恰相反,夏家于我有恩,我自当义不容辞,只可惜我来迟了,没来得及护住夏家,让你们遭此劫难,心中很是过意不去。”

    夏承玄一挑眉:“你与我夏家有什么关系?”

    这便要从两千余年前说起了。

    第4章 灵犀远 灵端识仙意

    彼时阮琉蘅还是个只有十三岁的失忆少女,刚被大师兄穆锦先从罗刹海里带出来,不想在路上遇到了魔教余孽的伏击,穆锦先当年已有元婴期的修为,但魔教余孽人数众多,在斗法中,阮琉蘅被魔修偷袭,身体被魔气击中,虽然最后穆锦先击退了魔教余孽,回身却发现阮琉蘅已是奄奄一息。

    魔气不容于天地,修士沾了魔气尚且要修养许久,更何况阮琉蘅只是个凡人小女孩,只粘上一丝也足够腐蚀心脉。

    凡人没经过炼气,无法以灵力救助,穆锦先堂堂元婴修士竟是束手无策。

    这时一个一直躲在岩峰里的男人背着草药战战兢兢走了出来,拿出一棵不知名的小草,嚼碎了涂在阮琉蘅的伤口上,竟然能止住魔气。

    原来这村子附近经常有魔教人骚扰,就是因为这附近的山上居然有这种可以抑制魔气的草药,魔教经常派人来山上销毁草药,也导致这种草药濒临灭绝。

    这男人在山上寻了五天才寻到这棵草,本来是想卖钱,结果看阮琉蘅可怜面善,所以拿草药救了她。这男人就是夏家先祖。

    修士极其信因果之说,恐有心魔。穆锦先知道救命之恩必须报答,于是帮阮琉蘅应下一桩夏家心愿,留下一支信香,如夏家有难,燃起此香,必有修士来相助。

    阮琉蘅问道:“为何夏家有难时,我不曾感觉到信香?”那信香有法力加持,绝不会轻易损坏。

    夏承玄极为不屑地看了阮琉蘅一眼,似是惊讶于她居然如此纯良。

    “夏家的保命信香早在三百年前被仇人所毁。”

    阮琉蘅没再多问,凡间诡计层出不穷,夏家保不住这香,是劫难也是天数。她却没想到,夏家传承已有两千年,在凡间已是钟鼎世家,其中盘根错节的人际复杂不言而喻,能保住信香千余年,已是颇不容易。

    阮琉蘅问道:“你还有什么打算?如果没有去处,我愿收你为太和弟子,你可愿拜入我门下,成为我灵端峰第三位弟子?”

    夏承玄起身,走到她面前。

    阮琉蘅立刻觉得屋子暗了下去,光线大部分都被这少年遮住,他霸道地把那玉坠子重新丢回她怀里。

    “不管你跟我夏家有什么关系,但小爷是有恩必报的人,从这点来讲,我们是一样的人,你虽是一个妇道人家,却也该以己度人,再说了,小爷送出去的东西就没有要回来的道理,你若不喜,可以丢掉。”

    说实话,元婴境界的修士都可以达到不怒自威的境界,不放出元婴期威压也可以让低境界的凡人拜服,可眼前的夏承玄却完全不在“凡人”这个行列,这气势生生把阮琉蘅给衬托成一个唯唯诺诺的“妇道人家”。

    阮琉蘅只好收了那玉坠子,毫无气场地问道:“这么说你是答应留在太和派了?”

    “你觉得我可能有地方去吗?你们太和派做事这么没效率吗?现在赶紧给小爷测灵根啊?难道没灵根也可以修炼?”夏承玄像看不懂事的丫鬟一样看着她。

    因剑修擅长攻击,在同境界修士中,有着最强悍的战斗力,所以太和派极其重视心境上的教导,以免弟子戾气太重,肆意伤人。阮琉蘅是掌门的弟子,而且本就是容易影响性子的火灵根,更是被仔细教导过,如今到了元婴中期,脾气更是磨得如同剪了爪子的猫。

    然而现在,阮琉蘅终于爆发了,元婴修士的灵压全开,一瞬间灵端峰所有飞鸟走兽都伏地不起,灵压中心的夏承玄更是承受不住,半跪在地上,被压制得抬不起头。

    但他没屈服,用尽全身的力量使自己挺住不趴在地上。

    阮琉蘅冷冷看着他说道:

    “那么,从此以后,你须拜我为师!我就先教教你什么是尊师重道,叫师父!”( 驯徒记 http://www.xlawen.org/kan/41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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