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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 部分阅读

    是阮琉蘅挡在了她身前。

    阮琉蘅的神情又变得像从前一样温柔,她伸出满是火焰的手,揉了揉她的小耳朵。

    “娇娇,你要乖,保护好承玄,他出了事的话,我就要克扣你的口粮了哦。”

    娇娇以为没了事,忙不迭地点头。

    阮琉蘅又摸了摸她,然后转过身,身周火焰暴起,她身后腾出一轮流火日珥,遮住了被风刃肆虐过,已经没有一块好肉、鲜血淋漓的后背。

    芮栖寻疯狂笑道:“好啊,师父大人果然好魄力,居然为了救一只垃圾,冒险开了内剑域,看来我家的小栖迟,真是有福气的人啊……”

    他嘴上癫狂,手上动作却不慢,无数风刃凝聚成在一起,在他身后形成漩涡,盘成“龙吸水”之势!

    “休要在我面前提起栖迟,你不配!”阮琉蘅怒喝,御起剑意斩向芮栖寻。

    ※※※※※※※※※※※※

    单不我的队伍已在朱门界内杀了几日,他性子急躁,人却良善,逐渐与另外四位其他宗门的修士相处颇为愉快。

    今日的战绩也不错,足足八十只四阶魔兽,甚至还有六只五阶魔兽。

    扫荡干净后,单不我撤了阵法,跟身边人有说有笑地往外飞。

    突然他感受到一股有些熟悉的剑意。

    他的神识散出去,却并没有观察到任何情况。

    单不我立刻警觉。

    他是元婴期修士,神识范围已经极广,但刚刚他神识外放,却发现神识领域内并没有发现剑修。

    那么就只有一种情况了。

    因为能够扩散这么远还不消弭的剑意只有一种,剑域之剑意!

    而太和剑修在此地能够开剑域的只有两个人,长宁神君和阮琉蘅。

    阮琉蘅有危险!

    他抛下一句“随我来”便御剑疾飞,一瞬间就已不见人影。

    第40章 夜行 挥斥舞焰方

    “这血气,烈、真、纯,是只有太和才能养出的极品,若是远古时,便是最好的渎神祭品,让魔气染你,血池污你,七情六欲侵你,只留下……芬芳……”

    “我有个毛病,享受的时候,喜欢有人在旁边与之分享。所以师父大人的小宠物,被我囚在风刃里,正可怜巴巴地看着这边呢,你是不是很心疼?”

    “师父大人猜得不错,那阵法……”

    芮栖寻的两把匕首,一把钉在阮琉蘅的心口,一把钉在阮琉蘅的丹田上方。

    心口被封,神通涣散;丹田被封,灵力无法运转。

    阮琉蘅就这样被钉在地上,她已被风刃割得遍体鳞伤,几乎衣不蔽体,被血浸染成红色的战袍碎块下,露出雪白的皮肤。

    她狼狈不堪,可眼睛依旧明亮,被怒火烧成深紫色,那是她识海灵台尚存的一点真元不灭。

    即便开了内剑域,终究还是敌不过正值巅峰的化神期中期魔修,可阮琉蘅并不懊恼,而是愤怒!

    芮栖寻像欣赏艺术品一样欣赏着她,他俯下身来,在她耳边轻声说道:“那阵法,才是我们真正的目的,等布置完,这朱门界,便再也遮不住这天,再也挡不住这气,那扇彼岸之门,将会真正出现在世人眼中,他们会发现自己从不曾恐惧过,之后,也再不敢有恐惧!”

    这一脸妖媚的男人,他在说着这些惊悚话语的时候,语气却如同在给小孩子讲故事般温柔,随后他又像发现什么新玩意儿一样笑起来。

    “师父大人还在努力破除这锁魂刃啊,”他一只手盖在阮琉蘅的眼睛上,遮住她的视线,“接下来可能会有点疼,你要乖乖闭上眼睛才好。”

    芮栖寻的另一只手悬停在阮琉蘅的身体上方,开始结印,随着他的动作,阮琉蘅只觉得浑身冰凉,心脏剧烈震荡,血液全部向心脏回流,巨大的窒息感让她咬住嘴唇才不至于叫出来!

    那把匕首被拔了出来,随后,芮栖寻冰凉滑腻的手像一把刀刃一样,划开她心口正中处的皮肤。

    一腔热血。

    甘美无比。

    从阮琉蘅心口处飘出无形的红色血气,蜿蜒而上,芮栖寻像一个瘾君子般,循着血气凑了过来。

    阮琉蘅因为疼痛,身体不住的颤抖,他便把手拿了出来,握住她的腰肢。不同于男人的纤细触感让他有些蠢蠢欲动。

    “师父大人这个样子,小栖迟没见过吧……他在你面前,是不是非常老实乖巧?”芮栖寻一边隔空吸食阮琉蘅心口的血气,一边喃喃自语道,“男人这种动物,别看他面上如何,其实内里……小栖迟啊,说不定暗地里已经把你翻来覆去的想了无数次,或者更深、更过分的想法也说不定,那种肮脏的念头,你一定是不懂的吧?”

    阮琉蘅根本不想再跟这畜生多废话,她已经发现心头血快供给不足,璇玑花的根,扎得更深了!

    “等师父大人死透了,我要把你的尸体带给栖迟看。他从小就是个爱哭的人,被欺负了只会‘哥哥’、‘哥哥’的跟在我后面叫,哭得眼也红了,嘴也肿了,一瞬间便让人觉得为他去死也是好的……你作为他的师父,可曾见过他这样?”芮栖寻用力掐住她的腰,“你,了解栖迟吗?”

    血气被大量吞噬,璇玑花的根茎也越扎越深,几乎要横穿她的心脏,露出最狰狞的嘴脸——

    不行!这样下去,以血脉供养璇玑花的夏承玄也会有危险!

    她勉强凝聚起神识,却因为璇玑花与芮栖寻的双重压制而频频溃散。阮琉蘅被芮栖寻遮盖住的双眼从未合上,在无数战场上淬炼出的坚毅使她一次次去冲击那神识壁垒。

    所得到的结果却异常惨烈,直到她最后一次用全部意志去拼那一线光明——依旧失败了。身体的负担太大,精血的流失让人头脑昏沉,几乎想要睡去。

    眼前的光明,一步之遥,似已离她远去。

    而这时,她识海中突然响起一声战鼓!

    “咚!”

    灵端峰那少年正站在太和战鼓下,手中一枝盛放的桃花,静静走过来。这一瞬间明亮的色彩,美丽得不真实。

    “咚!”

    他似乎比从前又高了一些,低下身在她耳边,第一次声音温柔地唤她:“阿阮。”然后他那双坚定的眼睛,直看入她心底。

    “咚!”

    温暖干燥的手指抬起她的下颌,他为她簪上那枝桃花,动作轻柔得仿佛太和的风拂过脸庞。

    我惧怕生死,我惧怕灾难,我惧怕病痛,我惧怕危险。

    因为,最让我恐惧的,就是不能再见到你。

    死又何难,难在生存。

    心有恐惧,敬畏生命,才是至刚至性的战意!

    哪怕我,

    耳不能听。

    眼不能见。

    心不能跳。

    力不加身。

    也愿意为你,去寻那最艰难的一线生机!

    ※※※※※※※※※※※※

    ——娇娇口中的砺剑石,一瞬间闪过白光,最后又仿佛从不曾存在过一样,恢复了寂静。

    娇娇哪里知道这些小事,她爪子不停放出火焰,与四周风刃缠斗。她看着阮琉蘅被坏人压在身下已是出气多,入气少,急红了眼,浑身冒着火光,一下下撞向风壁,赤红的血液流了一地。

    当她再一次冲击风壁的时候,突然眼前一阵紫光,她没有感觉到灵力波动,而是一股恐怖的战意涌来,激得她毛发皆竖!

    那战意强烈得让人想发狂,如不是因为娇娇乃是被修士养大的灵兽,立刻便会被这战意激得失去理智,变成嗜血野兽。

    娇娇用力摇了摇她的脑袋,再欲冲撞风壁时,却发现那风壁已经不在了。

    她用爪子揉揉眼睛,发现前方局势在这瞬息间,已经改天换地!

    阮琉蘅虽然还躺在地上,但芮栖寻却跟焰方剑斗了起来,那焰方剑的主人明明已经失去了灵力,也不在主人手上,却仿佛握在一只无形的手上,竟与芮栖寻打得不分上下!

    蘅娘好厉害!

    前面没有障碍,娇娇立刻拖着一条已经骨折的后腿往阮琉蘅那爬。

    只听得芮栖寻恨声道:“竟然在这种情形下,师父大人也能以神识御剑,倒是我小瞧了你!”

    他周身都是魔气,胸口被刺穿一个大洞,不住有灵力外泄,已是越来越吃力。

    阮琉蘅右手手指勉强掐成一个剑指,却是再也动不了,看到娇娇过来,艰难说道:“帮我拔掉匕首!”

    娇娇听到后,便疯了似的往前窜,好不容易到她身边,一口咬出那匕首用力拔了出来!

    朱门界内灵气几乎等同于无,修士在这里只能用丹药补充灵力,阮琉蘅立刻找出几颗丹药吞下,堵住了心口的伤,摇摇欲坠地站了起来。

    “不管你在前面设了什么阵法,我都不会让你得逞的。”她扬手一招,四柄小剑重现身边,“栖迟如果知道他哥哥做了这样的事,是会难过的……”

    “你,”她漠视芮栖寻,“不配为人兄长。”

    阮琉蘅一步步向阵法所在地走去,芮栖寻一见,攻势更猛烈。

    焰方剑此时全凭阮琉蘅一股战意在厮杀,力量并不强,完全是在以剑身抵挡芮栖寻——剑再尖利,毕竟还是物品,即便是本命剑,单以剑身去抗,也是有极限的。

    那剑常年在阮琉蘅丹田中滋养,早已经有了灵性,哪怕剑身出现一道道裂痕,也拼死挡住芮栖寻。

    焰方剑与阮琉蘅护身四柄元神小剑皆是她的本命法宝,焰方剑善战,元神小剑善阵。

    善布阵,也善破阵。

    而此时阮琉蘅已经祭出第一柄小剑。

    “乾坤借法!”一剑飞向正东青龙位。

    “天地浩气!”正北玄武位。

    “合众为生!”正西白虎位。

    “八荒离火!”最后一剑入正南朱雀位。

    “剑为吾道,万法皆破!烬!”

    从四象位涌出无尽紫微真火,烧遍大地方圆百里!

    芮栖寻已经停了手,面容扭曲地看到他苦心设下的阵法在这烈焰中化为无有。

    阮琉蘅转过头,她身后是熊熊真火怒燃,而语气却冷清地说道:“紫微真火,燃尽万法。如果你多做点功课,就会知道,太和阮琉蘅,擅剑阵,然则,最擅长的,便是破阵!”

    “你真火悉出,要与我同归于尽?”芮栖寻阴狠道。

    “不,死的只会是你!”阮琉蘅手上已无本命剑,她掐出一个剑指,缓缓压低了身子。

    那是“八荒离火诀”的第一重剑诀“荒火陆离”,所需灵力最少,这是她能用出的最后一招。

    剑火从指尖而起,向芮栖寻冲来。

    他怎会引颈就戮,一手挡住焰方剑,一手手掌向下凝聚风力,却不想焰方剑突然一分为二!

    他一惊,便要召唤风刃挡住,却在这个时候——

    阮琉蘅的剑火穿过芮栖寻胸口的那处伤口!

    那剑火是阮琉蘅所修炼最珍贵的那一缕元神真火,紫微真火排名天下火种第八,凭的是吉运旺盛,有逢凶化吉的运道,本身并不甚强力,却不知道如何产生变异,被阮琉蘅炼化成可以破阵法的真火。

    芮栖寻一直冷静的脸终于露出骇然的神情,他也是个狠戾的性子,立刻抽出匕首,剜下胸口沾上紫微真火的血肉,然后阴冷一笑。

    “师父大人,你真是惹怒我了。不过这次先放过你,下次再遇到,我会好好准备款待师父大人的。”

    他又看了看在囚风阵里陷入昏迷的玉文真君,舔了舔嘴角,瞬间消失不见。

    周围的雾气也随之消失。

    确定强敌已退的阮琉蘅表情有些恍惚地看着这一切,她收回真火,曾经在她丹田内燃烧得如同一团烈日的紫微真火,如今只剩菊豆般大小,将熄未熄地微弱燃着。

    她转头看向娇娇,微微笑了一下。

    娇娇一瘸一拐地跑过来,叫着“蘅娘!蘅娘——”

    她喜悦的声音戛然而止。

    娇娇惊恐地看到,阮琉蘅的胸口突然窜出一朵巨大的红色妖花,花心正中狰狞的美人脸正咧嘴无声狂笑,扭动着蛇身粗细的枝干。

    第41章 夜行 何期桑梓返

    阮琉蘅的身体软软倒下去。

    娇娇大叫一声扑上去,好不容易到了阮琉蘅身边,那璇玑花转过花朵,美人脸看着娇娇,露出一口利齿。

    娇娇吓得缩跳回去,浑身一抖,变回家猫大小。

    随后她小脑袋里又想到阮琉蘅有危险,立刻咬咬牙,又冲了上去,却只冲了一半,就被一只手拎着后颈提了起来。

    来人穿着干干净净的黑色金甲战袍,正面容复杂地看着昏迷在地上的阮琉蘅。

    姬无惆。

    他手上一用力,娇娇连对方面都没见到,便一声不吭地晕了过去。他甩掉了手上的小兽,慢慢半跪下来。

    那璇玑花见了他,知道是个厉害人物,便不敢张牙舞爪,在阮琉蘅胸口缩成一团。但姬无惆却没管璇玑花,他心中已被恶念占据。

    “剑修果然强悍,不等我出手便能徒手退敌,可到头来,还不是任人宰割?我今日做了这违背道义之事,种了与你的因,今后修为必不得寸进,永世承担此恶果。愿天道知我八重天生灵不易,只将灾难降于我一身。”姬无惆喃喃自语道。

    他伸出手,指尖微微发抖,慢慢接近阮琉蘅。

    却是在此时,阵法外传来一声呼喝:“太和单不我在此!”

    姬无惆的手停了下来,他额头留下一道汗水,整个人都僵在那里。

    如果他要动手,现在就可以,即使有太和剑修将至,以他化神期的修为,也可以瞬间移动,将阮琉蘅运走!

    可他只犹豫了那么一瞬。

    这一瞬只改变了一件事,他没能在单不我赶到前捉走阮琉蘅,但这之后……他看到单不我御剑而来,知道自己会成为九重天外天的罪人。

    姬无惆看着衣服大半被割碎的阮琉蘅,在单不我落地前,迅速取出一件衣服盖在她身上。

    “你是……姬天君?”单不我看到阮琉蘅的样子,一扭头,又看到昏迷的玉文真君,立刻怒意爆发,毛发皆竖,握紧了手中的剑问道,“紫蘅、玉文两位真君出什么事了?”

    姬无惆缓缓起身,再抬头时,恢复了正常面色,露出适当疑惑的表情道:“我与紫蘅道友约定击杀魔兽,却不想在半途中感觉到魔气波动,我等循迹而至,却不想入迷雾阵失散,如今迷雾消散,便看见紫蘅道友与玉文道友重伤昏迷,但二人伤口上皆有魔气,恐怕是魔修所为!你我应当立刻将人送回营地救治!”

    单不我不是傻子,虽然对方是堂堂天君,但此刻他也不会偏听一面之词。阮琉蘅重伤,而姬无惆却无打斗迹象,他怀疑地看着姬无惆,直到身后同伴赶到,才拎了娇娇,抱起阮琉蘅,另有人扶起玉文真君,惊道:“果然是魔气,而且还用了吸食血气的邪术!”

    另一人在四周查探,而后回来,沉声道:“有布过阵法的痕迹,其他小队成员都已……殉难。”

    单不我道:“任务结束,携好遗体,我们立刻返回营地。”

    ※※※※※※※※※※※※

    很快,魔修进入朱门界内的消息便传到修真界所有门派的大能耳中,原本因为资源问题搅得水深火热的各方势力像是被一盆冷水浇了个透彻。

    如果说白渡城因为魔修内应的混入而让人起了警觉,那么魔修进入朱门界内便是晴天霹雳!

    魔修进入朱门界内代表着什么?

    代表着修真界不再是铁桶一块。最核心、最关乎生死存亡的地方已经被入侵,每个人的心底都如灌了铅般。

    “太和剑修,彼岸门陷”的预言甚嚣尘上,再一次浮上人们的心头。

    朱门界,已不再安全了。

    与此同时,各宗门派往彼岸之门驻守的人数又加了一倍,在铭古纪只过了不到五千年的情况下,便开启了预备与魔尊作战的程序——如果“彼岸门陷”的事情发生,第九纪年将会真真正正成为修真界最后的纪年。

    在各方重压下,九重天外天不止将小秘境黎芳谷送与衍丹门,且境内总共三十五处大小秘境,全部无条件向衍丹门的弟子开放。

    衍丹门所有弟子从前线撤回,闭关在衍丹门最大的炼丹阵中不分昼夜地炼制灵丹。

    格物宗的弟子同样也被召回,全权负责符箓、阵法、法器等后勤补给。

    凡间的居住密集区几乎每个城镇都有金丹期修士驻守。

    其他宗门的精英弟子全部压上朱门界内的最前线,朱门界内每时每刻都至少有五百名修士在巡逻剿杀魔兽,分组依旧是五人,皆为不同门派,互相作战监督,但凡同伴有异,有监察玉作证,便可就地灭杀!

    在白渡州,修真界各大宗门联合出动五十名化神期修士大动干戈,将被魔修占据的白渡城生生夺回,当攻破城门结界时,却发现白渡城内一名魔修也无。

    所有人都是面沉如水。

    魔尊还未觉醒,魔修便已经如此猖獗,竟敢将修真界玩弄于股掌之上!

    收复后的白渡城没有人敢接管,谁也不敢保证里面有没有魔修做下的手脚,在各方的怒火下,这座瑰丽无比的城池刚重见天日,便被毁得一干二净。

    四十五日后,万名金丹期修士的劳作下,一座名“立危”的城池建造完成。

    城门牌匾刻曰:“君子立危墙之下,勇也!”

    入城者,皆需在城门处领取禁魔石佩带,出城交还,以防魔修。

    然而魔修却再无动静。

    转眼便是一年。

    今年的春来得有些晚,憋了许久才抽条的树芽嫩生生地洒着绿意,被突如其来的一阵疾风吹得摇曳生姿。

    只见两道身影御剑而过。

    已经恢复大半的玉文真君带着上次迟到的古逍一起来到立危城,他进了城门后,并没有先去内府接任务,而是敲开东街一处院落的门。

    阵法波动,大门打开,一个红衣女修出来迎接。

    玉文真君立刻问道:“紫蘅真君可有起色?”

    斐红湄轻轻摇了摇头。

    她侧过身,把玉文真君和古逍让进去。

    进了门,便不再是院落模样,内里气息炎热逼人,地上流淌岩浆,不停有火焰从中跃出,天空烧着一团团赤色火云。

    正中有一座法坛,法坛漆黑,阮琉蘅穿着她平时的衣衫,静静躺在上方。她脚边还有蜷成一团的娇娇,似乎也陷入沉睡。

    “她为何醒不过来?”玉文真君皱了眉头,“可有缺少之物?我这条命是她捡回来的,但凡能救她,刀山火海也去得。”

    “师父被魔修吸食了大量血气,心神溃散、真火衰弱,导致璇玑花提前反噬,南淮神君已经用了秘法暂时抑制住,但师父已进了心魔境,如今只能用离火坛休养。”

    “九重天外天有何说法?毕竟紫蘅与八重天姬无惆进了朱门界内,那姬无惆却没事人一般!”古逍不忿道。

    斐红湄淡淡说道:“有监察玉记录,姬天君并无嫌疑,反而送了许多赔礼之物……”

    玉文真君沉默了片刻,他叹了口气,不再多言,与古逍一同出了院子。

    古逍恨声道:“如果遇到那芮栖寻,一定将他碎尸万段。”但话一出口,才想起似乎戳到旁边玉文真君的伤疤,有些后悔地看了他一眼。

    玉文真君却很平静,说道:“听说芮栖寻是紫蘅弟子的哥哥,这一段因果,恐怕有人比我还着急要了结。”

    他出太和之前便听说,那芮栖迟得知紫蘅真君出事后,立刻发动所有助力,天涯海角地追杀芮栖寻。

    又是一段冤孽。

    而离火坛内,斐红湄又重新回到法坛旁边,牵起阮琉蘅的手放在脸上。

    “师父真是让人操心啊……飞廉神君那边我还没办妥呢,你怎么能出事呢?栖迟疯了,可我不能疯,”斐红湄低低道,“那些伤害师父的人,我一个都饶不了!”

    阮琉蘅的面上依旧很平静,只是嘴唇紧紧抿着,似乎在做着令人困扰的迷梦。

    ※※※※※※※※※※※※

    “小姐!你又偷糖吃!再吃下去你的牙还没长够就要掉光了!”一个体型富态,面容明明很和蔼,此时却怒气冲冲的妇人扯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叫嚷道。

    那小女孩眉清目秀,咬了咬嘴角,然后咧开缺了好几颗牙的嘴,露出讨好的笑容说道:“蒋妈妈不要生气,蘅儿也给你带糖了,蒋妈妈吃!”

    小手攥着一把已经被手心热度捂得黏哒哒的牛轧糖,往蒋妈妈的嘴里塞。

    蒋妈妈的心瞬间就融化了,她是小姐的|乳母,其实是没有权利训斥小姐的,但她是将这女娃当亲闺女疼,要是不严厉点,那比她还溺爱小姐十倍的老爷夫人非将这可爱的小女孩娇宠坏了,更别提她那个把妹妹说的话当圣旨的兄长了。

    看这一口小米粒般的牙,蒋妈妈心疼死了呦,端过一杯水来说道:“小姐漱口!”

    那小女孩侧脸抬起转向她,娇娇喜喜地一笑,撒娇着说道:“蒋妈妈,我有没有说过,你唠叨的样子,越来越像我师父了。”

    “师父?小姐你糊涂了吧,你哪有什么师父,快漱口……”

    小女孩突然迷惑起来。

    她为什么突然脱口而出提起师父,她明明没有师父的呀?

    可是,仿佛很久以前,她也曾这样抬起脸,慢慢转向某个人,那样对他撒着娇,说出了这句话……

    是什么时候呢,是向谁呢?

    啊头好疼,记不起来了……

    喂过水,蒋妈妈用帕子帮她擦干净小手,然后又絮絮叨叨地说:“午后大公子就要回来了,一会你也要去迎哥哥的,可是你看你,手又脏了,衣裳也要换过干净的,哎,倒是正好有一件新缝制的月白小裙……”

    哦,小女孩记下了,老爷和夫人是我的爹娘,我还有个哥哥,真好。

    这时有一个清朗的男子声传进院子里。

    “蒋妈妈,不要训蘅儿了,她穿什么衣裳我都喜欢的,不必麻烦了,”一个十八、九岁模样的俊秀青年走了进来,“蘅儿,要不要跟哥哥去骑大马?”

    小女孩转过头,惊讶地看着那青年。

    “大师兄?”

    第42章 夜行 伴我豆蔻妆

    “大师兄?”那青年失笑出声,“难道是蘅儿新想出来的游戏?可是比起大师兄这个称呼,我还是喜欢听蘅儿叫穆哥哥。”

    “穆哥哥?”小女孩的记忆有点混乱,好像眼前的人对她而言,还有另一个有着非常意义的称呼。

    青年大步流星地走过来,俯下身将她抱了起来。

    温暖的手掌就这么托着她,像对待掌中珍宝一样轻柔。

    “小没良心的,哥哥只出去才半年,你就忘了我了?是不是快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你是阮家的幺女,我是你的大哥哥,你叫阮琉蘅,我叫阮穆。”阮穆看着她有些迷蒙的双眼,有些担心地对蒋妈妈说,“蘅儿这是怎么了?最近有不舒服吗?”

    “并不曾啊,刚才还生龙活虎地偷糖吃,怕是见了哥哥太惊喜了。”

    阮琉蘅呆呆看着他,那陌生又熟悉的气息,让人有些鼻子发酸。

    “你这小东西忘性倒是大,一定是被爹娘关得狠了,要不要哥哥带你出去玩儿?”阮穆点点她的小鼻头,“你连哥哥都忘了,那还记不记得我院里的桃树?你不是最喜欢那桃花的香气吗?”

    “好,穆哥哥带我去看桃花。”她连忙道。

    “走喽!”阮穆把她举起来,迈开长腿一阵疯跑,阮琉蘅吹着春日微醺的风,一路咯咯地笑着。

    浮光掠影间,一尊红尘美梦,慢慢漾开涟漪。

    路过正堂门前,才有小厮追上来急忙叫道:“公子,老爷和夫人正在等你呢!”他才意犹未尽地将把阮琉蘅放下,整了整衣冠,带着她往正堂走去。

    正堂的人并不多,但每个人脸上都喜气洋洋的,显得很热闹。

    一位身段婀娜的中年贵妇,手执团扇,正有些不耐烦地扇着,看到二人进来,笑着说道:“阿穆一回来,都不来见过爹娘,先去找妹妹,可是该打。”

    她旁边站着一位身材高大,脸部线条坚毅的男子,一双眉目中蕴含气势,看着便是常年位居人上的,此刻看向她,目光威严中透着慈爱。

    只听那男子说:“最该打的还是蘅儿,你看她衣裳又皱了,定是又去哪里偷了糖。”

    蒋妈妈这时也才跟着跑到主堂,气还没喘顺,就帮阮琉蘅解围道:“老爷,夫人,小姐……今日吃的甜食并不多。”

    阮夫人徐徐起身,身边的丫鬟立刻扶上手臂。

    “吃点甜食又有什么打紧,我怀蘅儿的时候便体弱,可不就亏待了这孩子,现在想吃些什么,你们还要训她。”她张开怀抱,“来,蘅儿,来娘这里。”

    阮穆将她往前一送,阮琉蘅立刻便被搂入一个柔软且带着宜人香气的怀抱,四肢百骸无不舒服,她闭上眼睛。

    这就是母亲的怀抱吗?

    阮夫人捏了捏她的小脸,柔声对她说道:“可不是大家苛待你,甜食吃多不好,明日娘亲给你做桃酱,又香又甜,这个你倒是可以多吃些,断不可再胡乱吃糖……娘的心肝儿呀,等你一口牙长好了,你就是想泡在蜜罐里也使得……”

    这世界上,竟有如此温柔的女性,搂住她便仿佛搂住了整个世界,温暖的体温从阮夫人身上传来,是被融化的糖一般甜蜜的味道,是三月初暖的春风……阮琉蘅小声地哭了出来。

    曾经有那么一个无父无母的女孩子,她曾无数次想象过有爹娘疼爱的感觉到底是什么样?

    是不是会在她吵着要糖葫芦的时候踌躇良久,才掏出一文钱,站在摊贩面前选了半天,终于挑上糖汁最多的那串,小心翼翼地摘下来递给她。

    是不是会在蚊虫乱舞的夏夜,一边呢喃着童谣,一边打着蒲扇哄着那幼小的孩儿入睡。

    是不是会在她面对狂吠的大狗时,明明心里也怕,却还挺身上前,哆哆嗦嗦拎起棍子,咻咻地挥舞着。

    是不是会彻夜不眠,只为给她扎好一只比所有小伙伴手上都漂亮的纸鸢。

    ……

    从低低抽泣,终于到嚎啕大哭,阮琉蘅抱着阮夫人的脖子不撒手,直哭得抽噎不已。

    众人都有点慌,怎么见了哥哥之后就哭得如此凶?

    见她哭得如此可怜,阮老爷便道:“蘅儿许是见哥哥太过高兴,你们兄妹也有一年多没见了,此次穆儿述职回来,便多呆两日吧。”

    阮穆回道:“只怕不妥,毕竟圣上那边……”

    阮夫人一边哄怀里的小姑娘,一边不悦道:“我倒是不知,凭我阮家的面子,便不许我儿子在京中多尽两天孝?”

    阮穆皱眉道:“此次我回京接任两省巡察使,已是皇恩浩荡,父亲位居宰辅,正值百废待兴之时,权柄在握,容易给人口舌。更何况二叔还手握六十万镇北军驻守边疆,便是蘅儿也一出生便封了县主,这都不是好兆头。”

    阮老爷亦点头道:“阮家已如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不可太张扬。”

    阮夫人娇滴滴地一啐,说道:“那晚上老爷便去书房打铺盖吧,我要陪蘅儿。”

    阮琉蘅并没有听清他们在说什么,只知道之后丫鬟穿梭,觥筹杯盏,她一直腻歪在阮夫人的怀里,由她喂,由她逗。

    晚上阮夫人抱着她入睡,她似乎在睡梦里,才带着哭腔喊出来:“爹!娘!”

    窗外月影摇曳,安稳如常。

    阮穆第二日述职,第三日便收拾了行李车马。

    临行时,阮琉蘅去阮穆的院子为他送行。

    阮穆见她,便从身后拿出一柄紫色剑鞘的女子用短剑,交到阮琉蘅手上。

    那剑很轻巧,但四五岁的小姑娘拿着还是有些吃力。

    阮穆看着她带着好奇的眼神摆弄那柄小剑,突然蹲下来,大手一伸,柔和地托着她后脑,俯身在她耳边低低说道:“要好好的,保护自己,你……”

    “你送她这等利器,就不怕蘅儿伤了自己吗?”阮夫人突然出现在院门口,看上去有些不高兴。

    阮穆起身,意味不明地向阮琉蘅笑了一下,转身离去。

    后来阮夫人还想要没收那柄小剑。

    “女孩子家舞刀弄枪做什么,有爹娘保护你就够了,蘅儿不要怕,娘亲永远在你身边……”

    但是被阮琉蘅哭闹着留了下来。

    这之后她经常抚摸剑身,却从不曾抽出来过。

    寒暑往来,阮老爷和阮穆越来越忙,就连阮夫人也似乎有了心事,陪伴她的时间越来越多。除此之外,还有很多族叔、世伯、文士经常往来。

    主堂传来的声音也产生了很多变化。

    从之前的高谈阔论,到低声叹气,再到窃窃私语。

    阮琉蘅不懂得什么“民不聊生”,也不懂“天子无道”,更不明白什么“国之将亡”,她很少读书写字,更多的是与蒋妈妈学些女红,扑扑蝴蝶,偶尔擦拭那把紫色的剑。

    因为太过无聊,她还养了一只名为“乖乖”的猫。

    她时常抚摸着猫想,日子就这样过下去,也不错。

    阮琉蘅已有十三岁,少女的腰身初成,如嫩得一掐就出汁水的花瓣,出落得亭亭玉立,家中早已为她定好夫婿,是一位尚书家的二公子,为人谦和有礼,她曾遥遥看过一眼,容貌也是斯文俊朗,不逊于她的爹爹和兄长。

    蒋妈妈极是欢喜,一边帮她绣嫁妆一边八卦道:“那南家公子可是个年少有为的香饽饽,而且是家中嫡子,上面也是嫡亲的哥哥,你嫁过去不用管中馈,自管过自己的小日子,不知道有多美……”

    阮琉蘅木然地听着,这些事情,似乎离她极其遥远,而显得那么不真实。

    “喵!”怀里的乖乖突然叫了一声,突然从她怀里窜出去,那尖利的爪子甚至还勾破了她的手指。

    “这养不熟的野猫!”蒋妈妈啐道。

    可阮琉蘅却从乖乖的眼睛里,看到了哀伤和恐惧。乖乖只看了她一眼,便跳上墙,头也不回地跑了。

    之后便听到主堂方向传来了喝骂声。

    “滚!滚出去,你们这些蛮人!”

    “老爷!夫人!”

    “快跑啊!蛮人进了京,要吃人啊!”

    蒋妈妈慌忙跑过去合上小院的门,刚合上就被一把推开,她立刻吓得怪叫一声,晕了过去。

    是浑身鲜血的阮夫人!

    此时阮夫人不再绫罗绸缎,而是穿着一身白色战铠,三步并作两步地过来一把捞起阮琉蘅。

    “剑呢!穆儿给你的剑呢!”

    阮琉蘅一下子慌了,急忙扑向床铺,从枕头边拿出那柄小剑。

    阮夫人不再多言,把她连剑一起抱起来,出门便使出飞檐走壁的本领,疾驰到隔壁院子的一处厢房,进去之后找到暗门,把阮琉蘅推了进去。

    阮夫人一身杀气和血腥气,她看着已经呆住的阮琉蘅道:“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出来!过了三日,如果没人来救你,便生死由命,自己逃吧!”

    “娘!别不要蘅儿,娘亲!”阮琉蘅一下子抓住她的手臂,哭着说道。

    阮夫人怔怔看着阮琉蘅。

    “我到底是错了……只想着你是个女儿家,什么都不关心也是正常,如今大厦将倾,却只有你独力承担了……为娘,对不住你!”

    说罢关上暗格,头也不回地走了。

    暗格里有食物和清水,阮琉蘅抱着小剑,哭累了便睡,老老实实地在里面躲了三日后,才决定出来看看状况。

    出了厢房的门,才发现正是黄昏,她小心地走着,可是没走几步,脚下便踩到了一个软绵绵的物体。

    她低头一看,是一截人的手臂。

    阮琉蘅并不害怕,但她开始奔跑!

    很快她便跑遍了整座阮宅——遍地残骸,无一活人!

    她拖着一路被磕碰无数次的腿,一瘸一拐地走到大门边,呕吐了足足半个时辰。

    再抬眼看天,已是月上柳梢头。

    她再次回到阮宅,在那些肢体中挑挑拣拣,拼拼凑凑出了阮夫人、阮老爷还有蒋妈妈的尸体。

    少女手里只有那柄小剑,她清理出一块地方,用剑鞘吃力地刨着土。

    阮琉蘅的眼睛里没有泪,动作也逐渐机械,像一个没有生命的机器。

    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这个家在她无所事事的时光里,究竟经历了怎样的风雨?她竟全然不知……

    心中好恨,可我在恨什么?我是在恨自己吗?

    直到一只有力的手按住了她的手臂,她才木然地看着来人。

    是面容悲悯的阮穆。

    ——亦或是,穆锦先。

    他一把拎起阮琉蘅。

    “剑,从来都不是这样用的。”他握着她的手,帮她从短小的紫色剑鞘中抽出一把寒光三尺的利剑。

    “剑,不是去帮你埋葬亲人,而是为你守护亲人!”

    “为什么突然变成这样,为什么……”阮琉蘅这才伏在穆锦先的怀里大哭出来,“如果从来不曾得到,失去时就不会难过……我,心里好难过……”

    穆锦先把包裹着她握剑的手,声音低沉道?( 驯徒记 http://www.xlawen.org/kan/41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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