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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 部分阅读

    起来。

    倪大维才出声想阻止黎晓宁的举动,她的全身已经沾满了草屑,抱着汪汪的脖子哈哈大笑。

    她起身和汪汪玩起了追逐游戏,从倪大维眼里看来,实在是看不出她快乐些,还是汪汪高兴一点。

    汪汪的尾巴摇得快断掉了,而黎晓宁的嘴巴则笑到快裂了。

    她跑啊跑地,没注意到地上的一记凹陷,扑地跌了一跤,左脸颊及鼻梁上头都黏满了泥土与草屑。

    “你不要紧吧?”倪大维很快地拉起了她。

    “不要紧。”黎晓宁拍了拍身上的泥土,顺手在“他的”牛仔裤上抹下了土色的痕迹。

    没办法,谁要她今天穿米色的裤子,大胡子穿了深蓝色的牛仔裤呢。黎晓宁故意装出一副无辜的微笑,却还是被他捏了下脸颊。

    倪大维叹了口气,带着宠爱的表情把她脸上的头发拨整齐。弄干净她手上的草屑,他带着她往室内走去。

    “你干么破坏我们的好事?”黎晓宁甩开他又朝汪汪走去。

    “是它破坏我们的好事吧。”倪大维手臂一伸搂住她的腰,把她一寸寸地拉回他的地盘。

    “瞧!汪汪笑得多可爱啊!它的毛发长得好光亮哦!”她对着汪汪微笑。

    “我的也不赖。”倪大维捉起她的手摸向他得意的美髯。

    “骚包!人家是天生的,你是故意留的。现在流行自然美!”她扯下他一根胡子,看着倪大维咧开嘴惨声大叫。

    倪大维捏了下她没几两肉的屁股,凶恶地说:“自然美!把胡子修掉才是不自然的,我就是顺其自然任其生长,你却认为汪汪比我美!”

    “不要乱捏人家的屁股。”她捉起他的禄山之爪,却没有抗议他把她圈回她的怀里。

    “我只捏你的。”倪大维无辜地眨了下眼。

    黎晓宁懒洋洋地靠着他,听着他规律的呼吸声、闻着他有些咖啡香味的气息,她主动地拉住他的手环着她的腰。

    “我满喜欢这种感觉的,平静、幸福……”她轻声地说:“以前我最不喜欢黄昏,因为那代表我一定得回家——别的小朋友会有妈妈来喊他们回家吃饭,我则不一样,回到家里反正一样没温暖,有时还要挨点骂、捱点揍,在外头至少可以混些吃的喝的——”

    倪大维动了下唇,注视着她宁静的神色。这是她首次主动提到自己的背景,而她的童年并不快乐。

    “你是个怎么样的小女孩?”他的手掌包裹住她的十指,心疼她的瘦弱。

    只要她肯说出她的过往,他就有信心解决她在两人之间所筑起的那道心墙。

    “瘦瘦黑黑的,不像别的小女孩脸颊软软的很好捏,我浑身上下挑不出几两肉来。”她深吸了一口傍晚的空气,平静的语气像在谈论别人的事一般。“不过,我很会看人家脸色,国小还没毕业,我就决定供奉‘识时务者为俊杰’为我的座右铭。你不会知道有多少大个子想扁我!”

    倪大维收紧了手掌,几乎将她嵌入他的身体。她平静的面容中已找不到痛苦的痕迹,然而这样的平静却更让人心疼。

    终于知道为何在初识之时,她会恐惧于他的怒目相向了。当时他高大的身量,对她而言是充满威胁的吧。

    倪大维掬起她的脸庞,低下头亲吻了她,轻柔而充满了疼惜。没有激|情的缠绵,有的只是抚慰的轻触;没有火热的肌肤相触,有的只是彼此温柔的依偎。

    亲吻,原来可以让人感到如此平静!黎晓宁紧搂着他的脖子,感觉身体犹如被一道温暖的海洋所包容、吸收。

    在她的颊边印下最后一记亲吻,倪大维将她轻转过身正面拥抱着她,像父亲抱着他亲爱的小女儿一般。

    “你不用同情我。”黎晓宁抬起头,望入他深邃的目光。

    “我不同情你,我只是难过,难过我没能在那时候遇到你。”

    “你那时候遇到我能做什么?”她弹弹他的下颚,戏谑地说。

    “起码可以把你带回我家吃饭,把你养胖一点。”倪大维拉开她的脸颊,让她的脸颊丰腴些。

    “会痛啦!”她轻咬了他一口,以示薄惩。

    “好了,我们进去屋子里。”差点忘了今天拐她回家的目的。

    “汪汪来,我们进屋子里去。”黎晓宁兴奋地朝狗招招手。

    “汪汪,回到你的房子里面。”倪大维挥挥手把汪汪挥回它的窝。

    哈士奇犬垂头丧气呜咽了两声,留恋地摇着尾巴。

    “为什么汪汪不能进来?”汪汪的战友发出不平之鸣。

    “平常可以,今天不行。”

    “为什么不行,你怕我带着它大闹你们家三千回合吗?你今天不让它进去,我也不进去。你自己说要带我来看它,‘顺便’参观你的家。不然,我吃饱撑着来你家干么?”言下之意,人不如狗。

    “屋子里面有人,我不能让汪汪进去。”倪大维为难地摇摇头。

    “屋子里面有人!”黎晓宁惊讶地大叫:“你有其他客人啊,那你干么叫我来?你要我进去表演脱口秀啊!”

    她转身就想走。

    “他们等着见你已经很久了,你总不能让他们失望吧。”他说。

    “你该保护是想告诉我,你爸妈现在正在屋子里面吧?!”黎晓宁的好心情完全消逝无踪。

    她磨了磨牙,面有怨意地瞪着他一脸无辜的微笑。

    他居然以看狗为幌子,行诈骗之实!他明知道她还没有心理准备见她的父母!

    “我爸妈前几天就跟我一起回国了,他们老催着我结婚,现在知道我有女朋友,当然会想见一见你,我总不能老瞒着他们说你有事吧。”

    “不!要!”铿锵有力。

    “都来了,你还害什么羞?胡闹什么呢?进来吧。”他直接拉住她的手就往屋子里走。

    黎晓宁这下可火了,明明是他骗她来的,还敢说她胡闹!

    她站稳马步,全力和倪大维在门口拔起河来。她咬着牙关、昂着下巴,使尽全力不让自己误入敌区。然则,当她的下巴一往上抬时,她的眼睛却看清楚了这栋房子的全貌——

    美式的木屋建筑,门厅下甚至还有一个秋千,就连她刚才打滚的草地都是人工植上的特细特软朝鲜草。刚才做他的车上来这里时,要不是她兴奋着即将要看到狗,早该想起这一带全是高级住宅区。

    他们两人的环境真的差了十万八千里!

    “放手,不然我翻脸!”黎晓宁恶狠狠地白了他一眼,扯回自己有些红肿的手。

    她一屁股坐在门口,一边揉着自己的手臂,一边质问他:“大胡子,你很有钱,对不对?”

    “很有钱?不至于吧。”“女人心海底针”这句话真是千古佳句。她的情绪怎么转换得如此快速?

    倪大维摸着下巴,猜测着她可能会有的想法。

    “起码不愁吃穿,可能在二十出头的时候,就已经有车子、房子了,对吧?”她讥讽地说。

    倪大维一纠眉,云淡风轻地问了一句:“这和你现在进屋子见我爸妈,有什么关系吗?”挑明了说话,省得浪费时间。

    “关系可大了。”黎晓宁想起童年时邻居家的哈士奇犬和那一家的势力眼。“你知不知道什么叫贫富差距?”

    黎晓宁又开始不平衡起来。她已经快三十岁了,却没能挣个房子什么的,他却轻轻松松地拥有了一切。

    “别拉开话题,贫富差距和我们现在的情况有什么关系?”倪大维用力地扳住她的肩膀,两道剑眉一耸,状似即将爆发熔浆的蠢动火山。

    他气死了她老是闪闪躲躲的。

    “那我们谈谈门当户对好了。”她仰头冷哼着。

    “你一个年轻人,学人家谈什么门当户对的老式观念?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人,不是你的家庭环境。”

    倪大维拉下她倔强的小脸,却被她不客气地推开他在一臂之外。

    倪大维交叉着双臂,脸上的肌肉忿怒地扭曲着,一脸张狂的胡须加深了暴怒的感觉。他瞪了她一眼,干脆背对着她,以免他看到她不受教的脸,想一拳捶死他自己!

    认识她这么久,却得不到她半分信任,足见他做人完全失败!

    “喂。”黎晓宁轻唤了一声。他的背影让她觉得有点——内疚。

    他不说话,兀自看着远方。

    “人是在家庭中成长的,和家庭环境当然脱不了关系。”黎晓宁有一下没一下地扯扯他的衣角。“大胡子,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今天天气不错。”他顾左右而言它,彻底忽略她的谈话。

    黎晓宁的手用力地拧了下他结实的腰,只听得他闷哼一声,却依然不动如山地背对着她。

    大胡子真的生气了!她扁了下嘴,小手悄悄地攀上他的腰,揉了揉那处经常被她凌虐的地方。

    被拒绝真的是件让人郁闷的事,她开始佩服起大胡子这一段时间追她的耐心了。她常无理取闹她知道,尤其是在她感到不安全时,无理取闹的情况更是离谱。

    他怎能一声不吭地全忍下来呢?

    黎晓宁揉着揉着,沉思的脸颊就悄悄地贴上他的宽背。

    “我该拿你怎么办?”

    自他的背部传出低沉的鸣动声,她的双臂则牢牢地圈住他的腰。

    她以蚊子的音量发出一种嗡嗡的声音:“我从没跟谁说过我的生长背景,即使我和你的关系早已跨过了朋友的那一道关卡。”她足下的红色球鞋无意识地踢拨着泥土。

    “告诉我。”他的大掌覆上她的小手。

    “你为什么这么急?你说过要等我五年的。”她垂头丧气地靠在他的背上,像只争输地盘的丧家犬。

    “等待需要有理由。我愿意等,但至少得让我等得心甘情愿。”他平静地说。

    “如果没有理由,你就不愿意等待了吗?”

    倪大维倏然回过身,捧住她来不及收回矛盾表情的脸蛋。他温柔地注视着她,看入她彷徨、无助的心。

    “喜欢你就是我等待的理由。我一直在等,等你说出你的心事、你的困难。你凭良心说,我等你打开那个心结等得不够久吗?”

    “我……”黎晓宁动摇了。事实上,她这些日子的口风的确松动了,自从知道他愿意等她五年后,她的防备就不再是滴水不漏的。

    “你知不知道你固执得近乎可笑?”倪大维敲敲她的脑袋,叹了口气:“这里头是装了水泥吗?怎么这么不知变通呢?我警告你,你再不说清楚的话,我就让征信社去调查你!”

    “请征信社还不如把钱交给我。”她顺着他的手势,靠到了他的身上,手指头在他胸口胡乱比划着。“我可以告诉你关于我的家庭,但是你得保证你一定不插手。”

    “说吧。”他拍抚着她的背,明白她忐忑的心情。

    “从我有记忆以来,我爸爸就没有一天离开过赌博和喝酒。一直到三年前,他酒精中毒住进医院,脑部衰竭从此昏迷不醒,他才算真正地戒赌、戒酒。”

    黎晓宁苦笑了两声,把脸更埋往他的胸膛里。

    “说真的,要不是我长得貌不惊人、外加长期离家在外,我可能早被卖去酒廊陪酒了。”

    “为了他的医药费或者是赌债,所以你才这么拼命地工作?”这瘦癯的肩膀背负了多少的辛苦?

    黎晓宁闷闷地哼了一声,感觉到他的手劲几乎将她揉入他的身体之中。他的激动反映在她耳下澎湃的心跳声中。

    “还欠多少?”他问。

    “还有五、六十万吧。欠的都是些老实亲戚的,能不还吗?”她乍然抬起头来,看着他一脸的认真。“我说过,你不许插手的,那是我的家务事。”

    “欠我钱总比欠别人钱好。”倪大维努力地说服她。“我没有说你可以不用还,你还是要还钱,只是债主缩减为我一个。”

    她平日确实爱钱如命,然而自尊却也特别强烈。他若真擅自帮她还了那笔钱,她肯定会气得再也不和他说话。

    “是吗?这么简单的问题,还要你告诉我吗?我就是不想靠别人,所以才什么都不说的!”她倔强地抿紧了嘴唇,忿忿地与他相望。

    “你要我等五年,就是因为你不想我拿钱帮你还债?”他猜测地问,脸上的表情有着拨开云雾见日开的开朗,他眉也不蹙了、眼睛也亮了。

    黎晓宁点点头,却被倪大维啪地打了下头。

    “你干么!”她回打了他的头一下。

    “我问你,如果我今天欠了五十万,你会不会帮我还?”他单刀直入地问。

    “不会。”

    黎晓宁回答得极为干脆,换来他一脸失望与错愕。

    “你那台骚包跑车就不止五十万了,你哪会欠五十万,你缺的可能是五千万!五千万,我又帮不了你。”她嚷嚷了几声,白了他一眼。

    倪大维揉揉她的头发,玩笑地啮咬她的耳垂。

    “傻女人,钱不是什么大问题。我不介意一辈子当你的债主。你什么时候嫁给我?我爸妈希望我早点结婚。”

    黎晓宁瞪着他,这个自以为是的笨男人!

    他们两个人的价值观根本就是南辕北辙。

    钱多就很了不起吗?他不能正视她努力攒钱的动机底下,是一种攒足自信的表现吗?她一无是处,没有支持她的双亲、没有良好的背景,她凡事只能靠自己。

    而他,轻易地就否决了她的这些努力。

    他们真的不适合!她知道,真的知道,早就知道。可是,她的心怎么会那么痛呢?离开他的这个念头,让她好难受……

    黎晓宁深吸了口气,勉强自己挤好粗一个微笑。

    “没想到第一次看到汪汪,也是最后一次看到汪汪了。”

    “你是什么意思。”他僵住了所有的表情,声音冷凝而下。

    “我们之间就到此为止吧。”她挺直背脊和他保持着距离。

    “你又在闹什么脾气?你根本是在无理取闹!”倪大维大吼,恼火的黑瞳直逼到她眼前。她的百变情绪反覆得让他抓狂!

    “我哪是闹脾气,我这是识大体。既然你的父母希望你早点结婚,那么要你等我五年,确实是有些强人所难了。”黎晓宁故作轻松地耸耸肩,把有些发抖的手插在裤子口袋里,看似一派的不在乎。“普通朋友应该没必要见你的父母吧,没必要造成他们的误解嘛。我看我还是先走一步好了。”

    她再不赶快走,她也会开始觉得自己是在无理取闹。

    “普通个鬼!”倪大维捉住她的肩膀,用力的程度几乎将她的骨头捏碎。

    “我现在只把你当成一个普通的朋友。”她倔强地不喊一声疼。

    倪大维放在她肩上的手,转而捏住她的脸颊两侧。

    “你只想着你自己,你想过我吗?你这样对我并不公平!”

    “这世上本来就没有什么公平的事。”她闭上眼,硬是不看他。

    两人僵持之时,屋子的大门突然打开,一名梳着髻、佩带一串珍珠首饰的高雅妇人从屋内走出来。

    “大维,怎么不请人家进来坐呢?”吴月瑜问道,好奇地看着他们。

    “妈。”倪大维喊了一声,并没松开他的手劲。

    “伯母好。”黎晓宁对倪妈妈鞠了个躬,身上干涸的泥土掉了两片在花梨木的门廊上。

    “这位小姐怎么称呼?”吴月瑜礼貌地问道,端秀的眼中带着几分打量的意味。

    “伯母,我是黎晓宁。你别误会,我不是他女朋友啦!”她故意粗鲁地仰头大笑三声:“大维和我是哥儿们啦,我今天是来找汪汪玩的。”

    吴月瑜明显地松懈了脸部的表情,她拉拉儿子的手说道:“怎么不请黎小姐进来家里坐呢?”

    黎晓宁抿着嘴苦笑着。她看得出伯母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她毕竟是太平凡了,平凡得登不上台面。

    她早就知道倪大维的家庭不会想要有她这种穿着褴褛的媳妇。

    倪大维如巨石般的伫在原地,一语未发,发怒的眼神逼视着黎晓宁。

    “大维?”吴月瑜又催促了儿子一声。

    “伯母,他今天心情似乎不大好,我想我还是不要招惹他好了。”黎晓宁打着哈哈,轻快的声调下,有着想痛哭一场的激动。

    “你敢跨出这里一步试试看!”倪大维冷冷地丢下一句话。

    “大维,怎么可以这样对朋友说话?”吴月瑜对儿子摇摇头。

    “没关系啦,我知道他现在火气很大。”黎晓宁勉强地扯了下嘴角,剧烈的心痛正压迫着她的胸口,她不想在他们母子面前失态。“我先走了,再见。”

    “站住。”倪大维低喝了声,对着她的背影说道:“我对你很失望,你是个只会逃避的懦夫!”

    “很高兴你终于发现了事实的真相。祝福你早日找到你的勇士。”黎晓宁头也不回地挥挥手,再不敢在有他的空气里多待上一分钟。

    对他的爱,她的防御力很薄弱啊……

    第八章

    星期五

    上厕所时看到镜中的自己,以为看到了一个女鬼。亲爱的妈妈:

    柏拉图说:恋爱是一种严重的精神病。

    我现在无病一身轻,我已经病愈了。

    我和倪大维分手了。

    哈啾,哈啾,我喉咙很不舒服、头也很痛。

    我决定请假。

    第一次觉得生病是件好事,人一生起病来,脑袋便昏昏沉沉地想不起任何事情了……

    “黎晓宁,你在家吗?”倪大维在她的门口用力地敲着门。

    门内一点动静也没有。

    她应该是没出门,她的夹脚凉鞋还放在门口……

    他已经整整七天没见到她了!

    “黎晓宁,我知道你在里面,出来开门!”他有些别扭地踢了一下墙角。

    他怎么就学不来大男人冷傲的那一面,活该十天半月不理她的,这个没良心的女人搞不好根本不曾想念他一天。

    他原来是不想这么早就妥协的,可是小蓝子说晓宁已经整整病了三天,病到没办法上班了。

    “黎晓宁!”倪大维又吼了一声,确定她真的无意反应后,便使出最后一招——沙家驹说黎晓宁把备份钥匙放在门口的垃圾桶底下。

    倪大维自行开了门,走进光线明亮的室内。

    他强忍住想咳嗽的冲动,立刻打开了客厅的所有窗户。她就算没病,也会因室内这种混浊的空气弄出病来。

    “晓宁?”他轻声问着,朝一扇半合的门走去。

    “黎晓宁不在家——她嗝屁了——”一阵低嘎的声音从她的房间内传来,还夹带了几声笑声。

    果然如沙家驹所说的,黎晓宁一喝醉酒或是吃完高剂量的感冒药,就会迹近神志不清、处于人事不省的状况。你就算跟她要一千块,她也会笑着掏给你一千二。

    倪大维一跨进黎晓宁的房间,就差没尖叫出声。

    这是灾难片的现场吗?

    满地的卫生纸团围绕在床铺周遭。躺在床上八风不动的女病人脸上漾满了高烧的红晕,微张的眼睑下有着一双泛着血丝的眼,嘴唇则因为不舒服而显得青白。

    鬼看到她这副德行恐怕还会向后倒退两步!

    倪大维诅咒了一声,坐到她身边,伸手探了探她额头的温度。

    “你病得这么严重,难道不晓得要打电话通知我吗?”

    “你又来了啊!很烦耶!”黎晓宁眨了眨眼,把发热的脸颊偎到他冰凉而宜人的手心中。“冰冰的很舒服。”

    “我‘又’来了?”难道他的灵魂日日出窍到她的身边吗?倪大维的表情有些怪异。“你吃药了没?”

    “吃了!吃了!”她用力地一点头,头却垂在胸口再也起不来。“沙老大照三餐打电话来烦我,烦死了!”

    “喝点水。”他拿出一杯水放到她唇边,看她咕噜地一饮而尽,心里不禁一阵揪疼。

    这个女人连生病都那么固执!小蓝子说,黎晓宁前两天还有力气在电话中放话:如果她见到了倪大维,就代表小蓝子背叛了她,她要一辈子和小蓝子绝交。

    今天,小蓝子早上七点半打电话挖他过来,因为黎晓宁冲着小蓝子叫“妈”。

    倪大维擦去黎晓宁脸上的汗,把她的被子又往上拉了几分。

    黎晓宁把被子拉到下巴上头,眯着眼睛看着他。发着高烧的她,神智显然不甚清醒。

    “你是不是倪大维?如果是的话,你可以自己滚出去了,不然就等着我用扫把赶你出去。”

    “我是小赵,你看错人了。”她连眼睛的焦距都对不准,看得清楚他是谁才怪哩!

    “小赵?一样滚一边凉快去!你会让我想起倪大维。那个王八蛋男人,一通电话也没打来,我病死了他也不会难过的!”她闭上眼睛,手在空中乱挥一通。

    “为什么不愿意提起倪大维?那个男人伤了你的心吗?”倪大维试探地问道,望着她憔悴如枯草的脸庞。

    她还惦着他没有打电话来,可见对他还是挂念的吧?!

    “伤了我的心?谁理他哩!我才没有躲在家里哭,也没有梦到他,你听到没有!我如果办公室听到一丁点闲话,你就等着人头落地。”

    虽然闭着眼睛,她的铁砂掌还是准确地落到他的头上,打得他七荤八素。

    倪大维握住她的手放上他的心口,激动的情绪让他声音异常低沉。

    “你为什么要和他分手?”

    “小蓝子前几天说大胡子在南部是土财主,超级有钱的那一种。”黎晓宁干咳着,闭着眼睛两度被扶到他的胸口上喝了两口水。

    “青蛙变成王子,女人为什么要高兴?明明就是被欺骗了,还会一副欣喜若狂的表情。那些女人是爱钱还是爱人?我不喜欢、真的不喜欢!死大胡子,你为什么要是有钱人?”黎晓宁抱着他的胸口,孱弱的身子不知不觉地偎着他。

    也许是因为这个胸膛太过熟悉,所以他的身份又从小赵变成了倪大维。

    “这跟我们分手有什么关系?”倪大维又让她喝了一口水,然后将她拥在怀里,轻摇晃着她。

    “关系可大了。你干嘛那么无所谓地说要帮我还债,听了就有气!我也有我的自尊啊,你何必把我烦恼了一辈子的事,当成鸡毛蒜皮的小事呢?显得我像白痴一样。”她皱着眉,不舒服地摇晃着头。

    “如果我把地全卖完,变成穷光蛋一个,你会高兴吗?”倪大维轻拍着她的背,抓了张面指擦去她一脸的冷汗。

    这女人的心思会转一百八十个弯,原来她执意要分手的原因,还是因为她的自尊问题。这个小骄傲哦!

    “不高兴!这种挥霍的个性谁敢相信你?万一以后有了孩子,奶粉钱打哪着落?”

    黎晓宁的话让倪大维更相信人不会因为生病而把脑烧坏。

    他的黎晓宁还是很实际的。

    “如果你愿意和我生个孩子,我愿意把他未来二十年的教育费全交给你保管。”他附耳在她耳边说道。

    “干么把钱用在孩子身上,你能不能蹦出个蛋来,还是个问题哩!你干脆把你要养儿子的钱拿给我好了。起码我不会像我老爸一样把钱都拿去赌博、喝酒——不要孩子、孩子很可怜……”她皱着眉把话说完,昏沉沉地把他当成枕头,呼吸渐渐趋于缓慢。

    倪大维抚摸着她憔悴的面容,为她曾经经历的不幸而叹息。对她,他该更有耐心一些的。

    “什么都别担心了,好好休息吧……”

    “我这里好痛。”她突然说道。

    黎晓宁软趴趴的手指着自己的头,在他的手推揉着她疼痛的双鬓时,她抽动了一下鼻子,然后苦着眉拉住他的手放到她的心窝处。

    “这里也好痛。”

    倪大维叹了一口气,将她连人带被地全搂到他的身上。

    他这辈子是注定败给这个女人了。她的反覆无常,原本让他气到连电话都不愿意再打了,然而,现在呢?

    他坐在她的床上,抱着神志不清的她,就差没唱两首催眠曲哄她入眠了。

    倪大维低下头,轻拨一下她的头发,指尖轻划过她带着病容的眉睫、苍白的双颊。他很无奈地叹了口气。

    在爱情面前,他的自尊……

    “大胡子——大胡子——”她的嘴巴动了动,什么也没说,只是低叫着他的名字。

    “喝点水。”他半侧身拿了杯水。

    他没照顾过病人,不过多喝水总是没错的。她的嗓音已经粗哑到他必须低头附耳聆听的地步了。

    “你不要走——”他的起身惊动了她,黎晓宁的手臂绕过他的腰,紧紧地抱着他,低语着她清醒时绝对不会说出口的软声细语。

    “我不会走的。你放心吧。”满心激动地在她的额上轻印了一吻,将她安置在他的胸口。

    他温柔地凝视着她逐渐平静的面容,就这么细看着她……

    小小的脸颊偎在他的胸膛上、嘴唇憨憨地微张着、小手则紧捏着他的衣角,她粘在他身上的模样,极似撒娇的小女儿。

    “铃铃——”

    “请问找哪位?”倪大维迅速地接起了电话,看了一眼仍在昏睡中的她。

    幸好没吵着她。

    电话那头犹豫了很久,传来了一个老妇人的声音。

    “请问……晓宁在吗?”

    “她身体不舒服,现在在休息。请问您是哪位?”

    “休息不舒服!她怎么了?”老妇人急迫地问。

    “她在发烧,刚才吃过感冒药,现在睡着了。”倪大维伸手触了触她的额,微笑地说道:“她现在已经退烧了,没事了。您放心吧。”

    “我就知道她身体不对劲,昨天打电话给我时,鼻音就很重,她还骗我说她没事。这孩子……哎,从小就是这个倔脾气。”老妇在电话那头叹了口气后,忽而问道:“对不起,我是晓宁的奶奶,请问你是哪一位?你是她的男朋友吗?”

    最后一句话蕴含了浓浓的期待。

    “奶奶好。我叫倪大维,是晓宁的男朋友。”倪大维咧了咧嘴,把滑落至他肘弯的“女朋友”抱回胸口。

    恩。“男朋友”这三个字听起来满受用的。

    “你们交往多久了?晓宁这丫头怎么什么都没说呢?”奶奶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连迭地向倪大维问道。

    “可能是她害羞吧,女孩子嘛。”倪大维朝沉睡的她扮了个鬼脸。“我们已经交往一段时间了。等她病好了之后,我再叫她带我回去见奶奶。”

    倪大维和奶奶在电话两头开心地笑着。

    “奶奶,晓宁的个性很倔哦!她以前是不是很调皮捣蛋?”倪大维问道。他希望知道她更多的过去。

    “晓宁以前啊——”奶奶长叹了口气,声调转为沉重:“晓宁从小就过得苦,偏偏再怎么苦她也不会吭一声。即使饿了一天没饭吃,她也会想办法在邻居的面摊帮忙到别人把她喂得饱饱的,然后她会笑嘻嘻地提一堆卤味回来给我……”

    在黎晓宁熟睡之际,电话的那头以将她不幸的童年陈述了一回。

    关于那段她一出生,母亲就因为血崩而过世的往事。关于那段她的父亲因为赌博酗酒,以致于她从小必须四处打工以维持家计的往事。关于那段她如何省吃俭用,只为了让她的老奶奶过着更好的生活……

    “谢谢奶奶。是,您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她的。再见。”倪大维挂下电话时,久久说不出话来。

    望着床上那个蜷曲在他身边的小人儿,他有种想哭的冲动。

    她是如此坚强却又如此脆弱!

    终于知道为什么她迟迟不肯全心全意地接受他的原因了。她的童年往事让她严重地缺乏安全感,而她又倔强地把她那分小小的自卑藏在心里。

    他发誓,他要给她一个温暖的家!她值得他用一生的时间去守护。

    而她,也该学习着如何去珍惜他们之间的感情,她不能老是困在她的偏见之中。

    该如何让她知道“他”是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人呢?倪大维盯着她的睡脸,沉吟了一会儿。

    分离,或许是个可以让她思考的方式……

    黎晓宁坐在婚宴的一角,抱住自己的头,很用力地回想前天的情节。要不是大胡子临走前还留了一张纸条,她是真的连他来了又走都完全不知情。

    自己这种一吃药就忘了所有事情的毛病,让她深恶痛绝。为了这个毛病,她去看过不下五次的医生,结论就是她体质异常。

    任何一丁点药剂都会让她昏昏沉沉。

    以前的同学经常取笑她,如果让她吃了感冒药,她可能连自已被卖到非洲都还兀自呼呼大睡。

    还好她的自制力向来很够,否则经历了那么痛苦的成长时期,她可以干脆已嗑药来忘记所有事情,幸亏她有个好奶奶在身边支持她。

    奶奶昨天打电话来说,要她带大胡子回家。

    见鬼了!那天晚上那两个人到底说了些什么?奶奶不肯说,而她从那天之后就没再见过倪大维了。

    早上那场婚礼,他根本连瞧也没瞧她一眼,带着一个很性感的“美眉”匆匆地来,又匆匆地离去。

    没见过哪一对伴郎、伴娘这么形同陌路的,当然,她绝对没有抱怨。

    该死的!倪大维想逼疯她吗?见了面却不理人!

    上次是她主动离去的,虽然痛苦,可是让自己忙碌一些,也就分散注意了。然则这次他这种举动却让她乱了分寸。

    她这辈子最讨厌不干不脆、不清不楚的事情!

    所以,办公室的桌子可以从A厅搬到B厅,椅子可以从C厅搬到D厅,所有的家具全都换了位置。她的失恋想来有助于办公室新环境的创造,她只是换来腿上的两块大淤青和手上的几处小伤口罢了。

    四周的喧闹,让黎晓宁用手捂住耳朵,口中则不住地诅咒起几个月前的那个名叫黎晓宁的鸡婆女人。

    她当初干么那么好心,提议沙老大办这么一个欧式婚宴做什么?无聊!

    瞧瞧她大病初愈的身子现在穿得多“凉快”!拍三级片还有钱拿,她却只能白白露给别人看,又不能摆个牌子收费。

    “Baby,要喝点酒吗?”一名男造型师朝她飘了个媚眼。

    “滚啦!而且我不是你的‘北鼻’,闭上你的嘴!”她喷火龙的表现,让搭讪男人退避到三舍之外。

    “二头目,喝酒哦!”赵志强和一群同事热热闹闹地吵到她身边来。“沙老大都已经结婚了,什么时候轮到你?你的另一半在哪里哩?”

    “你的倪大维刚才带了一个很正点的妞哦!”

    黎晓宁瞪了这些人一眼,抢过一杯酒,咕噜噜地全喝下肚。

    这是她喝的第三杯酒了,她知道不该沾酒的,可是,她快烦死了!

    早知道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她的拒绝如果让倪大维伤心满二十死四小时,她就该偷笑了!

    什么正点的妞,八成就是早上那个穿红色露背洋装的丰满女人!

    “没想到你酒量这么好,再喝一杯!”赵志强热情地又递上一杯。穿上小礼服的二头目实在是挺亮眼,否则他们这一票男人也不会没事端着酒来看她的臭脸。

    “全滚到一边啦!你们妨碍我呼吸新鲜空气!”

    黎晓宁抢过酒杯,一挥手,把所有人全扫开到一旁,由着他们嘀嘀咕咕讨论她是不是和倪大维分手了……

    黎晓宁打量着场内欢乐的气氛,她扁了扁嘴,表情极度不以为然。又不是这些人结婚,笑得那么开心干么!

    莫名其妙!黎晓宁目光一转,看着佩蓝妹妹拉着沙老大的手,甜蜜地接受众人的祝福。

    哎,相对于沙老大和佩蓝妹妹的神仙眷侣的形象,她和倪大维就像在演爱情灾难片,而且还是小成本的那一种大烂片。

    泄气的眼睛往四周一瞟,倪大维来了吗?她啜了一口酒,伸长脖子在会场中搜寻着。

    “找我吗?”倪大维的声音从她的身后传来。

    黎晓宁屏住气息,努力让自己的笑容化成不屑的表情。

    “谁……找你了!”声音卡哽在喉咙里。

    倪大维身边偎着一个年轻妖姬。

    来示威吗?黎晓宁冷哼了两声,一仰头,把酒杯里的酒喝掉半杯。

    “晓宁,这是我表妹吴静。”倪大维一挑眉,看着黎晓宁抽动了下颊边的肌肉,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

    她有点吃味嘛!他在心底得意地笑了两声。

    “大维,这是我表哥赵志强。”

    黎晓宁不甘示弱地拉过小赵,引起一阵喧笑。

    自古以来,表妹和表哥的关系就很暧昧。

    “吴静刚从国外回来,学的是广告,对于广告拍摄也挺有兴趣的。如果沙家驹缺模特儿的话,给她一个机会试试看。”倪大维搂着表妹的肩膀,看到黎晓宁的眼睛突然爆出两络火苗。

    很好,他就是等着看她发火。没有失去过,她就不会知道该去珍惜!

    他知道她早上偷瞄了他好几次,却还是倔强得不愿主动和他说上一句话。

    “我会注意的。‘表妹’应该还满适合拍( 不只玩玩 http://www.xlawen.org/kan/438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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