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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部分阅读

    作者:'美'马里奥·普佐

    译者的话

    马里奥·普佐是我国读者十分熟悉的美国作家,他的《教父》不但是美国出版史上名列前茅的畅销书,更是被屡屡改编拍摄成电影、电视,在世界各地上映,广受欢迎。马里奥·普佐一生写过多部以黑手党为题材的小说,之所以深受读者喜爱,是因为他落笔于黑手党家族之间或其内部仇杀,描绘了社会的阴暗面,但美国社会各阶层的人物,上至总统、亿万富翁,下至平民百姓、乞丐要饭的,纷纷在美国这个大舞台上登台亮相,扮演着各自的角色。读者看到的是一幅幅错综复杂、悬念迭出的尔虞我诈、彼此争斗和残酷厮杀的图像,从这些惊心动魄的血腥争斗中领略到了当代美国政治、历史、文化和生活的全景。

    马里奥·普佐于1999年7月在纽约家中去世,享年78岁。本书《拒绝作证》(Omerta)是他去世前的最后一部力作,原著于2000年7月初在美国出版发行,与读者正式见面。《库尔克斯评论报》在评论该书时称:“……是通俗娱乐小说中最为杰出的……作者去世之前的最后一部力作,是他那深受读者欢迎的黑手党三部曲的最后一部。作者在书中以其特有的率直笔法描写了某个黑手党党徒在违反了黑手党赖以生存的西西里古训‘拒绝作证’后,所引发的种种……阴谋、背叛和谋杀”。

    《拒绝作证》开卷是已隐退的纽约黑手党大头目唐·阿普里尔遭受雇佣枪手的枪击身亡。按常理说,已隐退的黑手党头目似乎已与世无争,不再对黑手党其他派系构成威胁,没有必要非除之而后快了。阿普里尔的养子,也即在阿普里尔死后继位的家族派系的新首领阿斯特·维奥拉从谋杀背后的主谋及动机着手查找,他从雇佣枪手人手,周旋于联邦调查局的压力和国际犯罪集团对家族银行的觊觎之间,击退了纽约警方勾结黑社会势力的陷害,从而揭开了养父被害之谜,最终为其报了仇。

    作者在书中着力描绘了新一代黑手党首领阿斯特·维奥拉这一既适应现代社会,又继承了家族帮派统治传统特点的人物。他平时给人的印象是开朗、平和,但在维护家族利益上却又显得十分坚定,毫不退让。在作者笔下,他是个有血有肉、栩栩如生的人物。他十分耐心地设下圈套,诱使雇佣枪手束手就擒。他对联邦调查局和国际犯罪集团时而虚与委蛇,时而予以坚决回击,对于纽约警方的黑吃黑企图更是毫不退让。他在这个错综复杂的险恶环境中,显得应对自如,颇有新生代黑手党首领的风范。他暗中策划假借国际犯罪集团之手要除掉联邦调查局头目西尔克,却又对西尔克的妻子女儿会无辜被杀而于心不忍,最终改变计划。在书中,读者看到的已不是老一辈黑手党单靠金钱、武力蛮干的形象了,而是具有人情味,时而是普通人,时而露出峥嵘的复杂形象。

    值得注意的是,在最终完成复仇、保护家族利益目的后,阿斯特显露出了厌倦美国的繁华大都市生活,向往着回归意大利西西里故乡,过返噗归真的乡村生活。这在如今到处充满了物欲、权欲的金钱世界里可说是一股清风。这似乎表露出作者基于其特定立场,对自己所处时代和社会的失望之情,似乎希望通过对笔下主人公的赞美鞭挞现代社会的种种丑恶之处。

    马里奥·普佐是美国纽约人,青少年时代起即酷爱文学,喜欢广泛阅读世界名著。二战期间他曾在美军中服役,退伍后先在哥伦比亚大学研究文艺创作,后又在社会调查学院专门研究美国社会的各个方面。他以深厚的文学功底和丰富的社会阅历从事文学创作,笔下的故事情节显得波澜起伏,但又十分入情入理,人物栩栩如生,真实可信。但由于作者的立场和观点的局限,书中难免会在对反面人物描写中掺和进一些赞美之词,望读者在阅读时予以注意。

    秦维杜

    二○○○年八月于上海

    引子

    黑沉沉的地中海流经西西里岛,在岸边山石嶙峋的海湾城堡里,黑手党大头目唐①躺在病榻上奄奄一息。文森佐·齐诺为人正直,他铁面无私,乐于助人,而对于胆敢违反他意愿的人又毫不手软,因而一生受人敬爱。

    ①唐(Don):出自西班牙语,指“先生”或“贵族”,在美国俚语中指“黑手党头目”或“首领”。本书中用在人名前或单独使用时,即为此意。……译注

    病榻周围是他以前的三个门徒,当然现在都已自立门户,有权有势,煊赫一方。雷蒙多·阿普里尔从纽约赶来,奥克塔维厄斯·比安戈从巴勒莫赶来,而贝尼托·克雷西则是从芝加哥赶来的。他们来到恩师的病榻前,是要在他临终之前接受他的托付。

    唐·齐诺是最后一位真正意义上的黑手党首领,一生都在为维护旧的传统而奋斗。只要能赚钱,他什么行当都干,但从来不干贩毒、组织卖淫或其他犯罪勾当。穷人上门乞讨钱财时,从来没有被空手打发走的。他会纠正法律的不公——西西里的大法官可以作出判决,可要是你有理,唐·齐诺会推翻大法官的判决,当然用的是他自己的权力,甚至是武力。

    富家纨绔子弟玩过贫穷农家的少女后想撒手不管的,总会听从唐·齐诺的劝告乖乖地把少女娶回家。银行向孤立无助的农夫索讨欠款时,唐·齐诺总会出面调停,帮助解决争端。年轻人想进大学求学不会因为囊中羞涩或资历不济而被拒之门外。只要他们属于唐·齐诺的帮派,或是他的家族,一切都可梦想成真。来自罗马的法律改变不了西西里的传统,也不具有权威性;唐·齐诺可以推倒这些法律,不管这得花多大的代价。

    可唐已是八十高龄的老人了,这几年里他的权力在逐渐衰落。他更是忍不住在前几年娶了个年轻美貌的妻子,生了个健壮的胖小子,妻子却在生产中去世了,儿子现在刚二岁。老人知道自己来日无多,撒手归去后,他的帮派势必会受到强大的对手科利恩和克莱里科兹奥帮派的打击。这促使他考虑起自己年幼儿子的未来安排。

    他谢了三位朋友特地远道赶来向他表示敬意,听取他的临终之托。他告诉他们,他放心不下的是年幼无知的儿子阿斯特,想让他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在不同的环境下长大成|人,但又要接受正直人的传统熏陶,像他自己一般。

    “我死而无憾,”他说道,尽管他身边的门徒心里都明白,在他一生中有数以百计的人是死在他手里的,“只是放心不下我儿子。他现在才二岁,但在他身上我却看到了一个真正社团成员所具有的心智,一种罕见、几近绝迹的品质。”

    他告诉门徒,他将从他们三人中挑选一人作为这个不同寻常孩子的监护人。当然,承担这一重任的人日后必定会获得丰厚的回报。

    “真有点怪,”唐·齐诺微睁着昏花老眼说道,“在传统上,应该是长子最具继承社团首领位子的品质。但对我来说,直到八十多岁时才了结这桩心事。我并不迷信,但要是我相信有鬼神的话,我会相信这孩子是西西里这块沃土培育出的精华之作。他那纯净绿色的眼睛简直就是最上品的橄榄树果。他具有西西里人的情感——浪漫、富有乐感、天性欢快。然而,要是有人侵犯了他,尽管他还这么小,他也不会忘的。但他必须得到引导。”

    “那么,您希望我们替您做些什么呢,唐·齐诺?”克雷西问道。“我很愿意照管您的儿子,把他作为亲生儿子培育成长。”

    比安戈愤恨地瞪了克雷西一眼,说道,“这孩子一出生就和我熟。我会把他作为亲儿子的。”

    雷蒙多·阿普里尔望着唐·齐诺,却一言不发。

    “你呢,雷蒙多?”唐·齐诺问道。

    阿普里尔答道,“要是您选择我,您的儿子就是我的儿子。”

    唐仔细思考着周围的三个门徒,他们都是可信赖的人。他知道,克雷西最为聪明,比安戈野心勃勃、势力强大,阿普里尔较为忍耐,为人诚实,与自己性情较为接近。但阿普里尔是个残忍无情的人。

    即使在这垂死当口,唐·齐诺心里明白这三人中雷蒙多·阿普里尔最想得到这孩子。他会从这孩子的亲情中获得最大的收益,他又会确保自己的儿子学会如何在他们这个尔虞我诈的险恶世界里生存。

    唐·齐诺沉默许久。最后他说道,“雷蒙多,你做他父亲吧。我可以安心了。”

    唐的葬礼就像国王出殡。西西里所有帮派的头面人物都赶来向他致以最后的敬意。送葬人群中还有从罗马来的内阁部长、大庄园主和他庞大帮派里成百上千的徒子徒孙。在黑马牵拉的柜车上坐着二岁的阿斯特·齐诺。他双眼红肿,穿着黑色的礼服,戴着黑色的无边帽,像是罗马帝王一般气度非凡地端坐着。巴勒莫的大主教主持着葬礼仪式,他语调抑扬顿挫地念道:“无论在病中还是在康健时,在痛苦和绝望时,唐·齐诺都是所有各位的真诚朋友。”随后,他又宣读了唐·齐诺的临终遗言:“我应上帝之召而去。上帝会宽恕我的罪过,因为我每日每时都告诫自己要公平待人。”

    阿斯特·齐诺被雷蒙多·阿普里尔带去了美国,成为他家庭的一员。

    第一章

    斯图尔佐孪生兄弟弗兰克和斯特斯把车拐进赫斯柯家门口的车道,看见屋前小院里有四个很高大的青少年在打篮球。弗兰克和斯特斯从别克牌大轿车里出来,迎上前来的是约翰·赫斯柯。赫斯柯高个子,体形像只大生梨,稀疏的头发整齐地向后梳着,露出后脑的头骨,一双蓝色小眼睛时而闪烁着。“真是准时,”他说道,“来,我来介绍你们认识一个人。”

    打篮球的年轻人停了下来,赫斯柯自豪地说,“这是我的儿子,乔科。”年轻人中个子最高的一个向弗兰克伸出了巨大的手。

    “嗨,”弗兰克说道,“让我们一起玩会儿怎样?”

    乔科望着两位客人。他们都是六英尺左右身高,体形也不错。他们都穿着拉尔夫·克伦式样的球衫,一个人穿的是红色,另一个人的是绿色,两人都穿着卡其裤和橡胶底鞋子。他们看上去十分和蔼,也很英俊,棱角分明的面部表情透露出和顺的自信。一眼就能看出他俩是兄弟,当然乔科并不知道他们是孪生兄弟。看来他俩都是刚四十出头。

    “好呀,”乔科说道,举止间露出年轻人的热情坦诚。

    斯特斯微笑着说,“好极了。我俩开车跑了三千英里的路,真得好好松松手脚。”

    乔科向他的伙伴招了招手,那些年轻人身高都在六英尺以上,他对他们说道,“我帮他们,我们三打三。”乔科在他们中球打得最好,他认为这样他父亲的朋友或许会有机会赢球。

    “不要太认真了,”约翰·赫斯柯对年轻人说道,“他们这些老伙计在瞎咋呼。”

    十二月的午后,空气中的寒气刺激着血液涌动。长岛寒冷的阳光显得十分惨淡,照在赫斯柯花棚的玻璃棚顶和边壁上反射出些许光泽。花棚是赫斯柯点缀门面的生意。

    乔科的那些年轻朋友打球十分客气,不紧不慢地谦让着比自己年岁大的对手。突然,弗兰克和斯特斯旋风般突破他们的阻拦,跨步上前扣篮。乔科在一旁禁不住惊叹他们能打得这么快。弗兰克和斯特斯很少投篮,总是把球传给乔科。他们从不远投,似乎认为要干净利落地摆脱对手后轻松扣篮才算当之无愧的得分。

    对手开始认真起来,他们利用高度突破弗兰克和斯特斯的防守,但投篮不中后却很少能拿到篮板球。最后,一个年轻人失去了耐心,用手肘狠狠捅了弗兰克的脸颊。突然,那年轻人跌倒在地。乔科在旁边,但没看清是怎么回事。斯特斯把球轻轻扔在他兄弟头上,说道,“你这蠢货,上什么劲。”弗兰克把那年轻人拉起来,拍拍他的屁股,说道,“嗨,真对不起。”两队又打了五六分钟,老家伙开始明显体力不支。年轻人左突有进占居了上风。最后弗兰克他们认输了。

    赫斯柯拿来了苏打水,年轻人围在弗兰克身旁。弗兰克有着一种大人物的超凡魅力,球场上又露了一手专业球员的球技。弗兰克搂了搂被他撞倒过的年轻人肩膀,对大伙微笑着,他那棱角分明的脸上挂着饱经世故人的豁达笑容。

    “让我给你们小伙子一些经验之谈,”他说道,“能传给同伴时不要自己过多盘带。在最后一节里即使落后二十分也不要认输。不要和一个豢养多只猫的女人约会外出。”

    年轻人乐得哈哈大笑。

    弗兰克和斯特斯与年轻人一一握手,真诚地感谢他们一起玩得很愉快,然后随赫斯柯进了里屋。屋里是绿色主基调,很悦目。乔科在他们身后喊道,“嗨,你们真棒!”

    进屋后,约翰·赫斯柯带着两兄弟上楼来到他们的房间。那间房间配置着很好的门锁,进屋后两兄弟看着赫斯柯把门关好,锁上。

    房间很大,是个完整的套间,带有卫生间。屋里有两张单人床——赫斯柯知道这兄弟俩喜欢在同一间屋里睡。屋的一角有只大箱子,箱子外面用铁条村护着,配着一把沉甸甸的铁挂锁。赫斯柯用钥匙打开锁,用力掀起箱盖。跃人眼帘的是好几件手枪、自动武器和一些弹药盒,都是黑颜色的,整齐地排列在箱子里。

    “这些家伙够了吧?”赫斯柯问道。

    弗兰克说道,“不要消音器。”

    “这次不需要消音器的。”

    “那好,”斯特斯说道,“我讨厌用消音器。用了消音器,这枪就打不准了似的。”

    “就这样,”赫斯柯说道,“你们先洗个澡,安顿下来。我去打发这些年轻人回家,再把晚饭煮好。你们说说,我那小子怎样?”

    “是个很棒的孩子,”弗兰克说道。

    “他篮球打得怎样?”赫斯柯说话间流露出十分自豪的神情,那模样越发像是只熟了的梨子。

    “打得真不错,”弗兰克说道。

    “斯特斯,你说呢?”赫斯柯问道。

    “棒极了,”斯特斯答道。

    “他获得了上维拉诺瓦学校的奖学金,”赫斯柯说道,“那是踏上NBA比赛征途的第一步。”

    两兄弟从楼上下来走进客厅时,赫斯柯已经摆好了餐桌,有油煎嫩小牛肉蘑菇,一大盘青豆色拉,还有红葡萄酒。餐桌上摆着三套餐具。

    他们一一就座。他们都是老朋友了,彼此知根知底。赫斯柯离婚有十三年了,前妻和乔科住在西面几英里外的巴比隆镇,但乔科来父亲家呆的时间很多,赫斯柯一直很溺爱乔科,是个好父亲。

    “你们原说明天一早到的,”赫斯柯说道。“要是知道你们今天来,我会打发孩子走开的。你们打电话来时,我已无法仓促赶乔科和他朋友走了。”

    “没关系的,”弗兰克说道。“这不碍事。”

    “你俩和孩子们在外面打球还真不错,”赫斯柯说道。“你们从没想过到职业队去打球?”

    “没,”斯特斯说道。“我们还不够高,只有六英尺。那些狗日的太高大了。”

    “不要在我孩子面前说这种粗话,”赫斯柯说道,脸上露出惊吓的神情,“他以后得和他们打球的。”

    “当然,当然。”斯特斯连忙说道。“我不会在他面前这么说的。”

    赫斯柯松了口气,慢慢呷了口葡萄酒。他很喜欢和斯图尔佐兄弟俩共事。他俩容易相处,从来不像他打交道的其他那些混蛋那样蛮横无理。他俩有种在这世上随遇而安的气质,使得与他们相处较为随意。他俩又很谨慎小心,给人一种安稳松弛的感觉。

    三个人慢慢地吃着,无拘无束。赫斯柯直接从煮盘里为他俩盘中添加牛肉。

    “我一直想问,”弗兰克对赫斯柯说道,“你为什么要改名?”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赫斯柯答道。“我并不为自己是个意大利人而感到羞愧。但是你知道,我这模样太像德国人了。这金黄|色的头发,蓝眼睛,还有这鼻子。配上一个意大利人的名字,这模样真让人疑心。”

    两兄弟相视哈哈大笑,笑声中透露出理解的善意。他俩知道赫斯柯常会说些不着边际的废话,可他俩并不在意。

    吃完色拉后,赫斯柯端来了咖啡和一盘意大利油酥馅饼。他请两兄弟抽雪茄烟,可他们喜欢抽自己的万宝路香烟,这与他俩那种西方人布满皱纹粗扩的脸更相配。

    “得谈谈正事了,”斯特斯说道。“这次一定是桩大买卖吧,否则我俩特地从他妈的三千英里外开车赶来干吗?完全可以乘飞机来的。”

    “不过也不算坏,”弗兰克说。“我喜欢这次开车旅行。沿途还真看了不少地方,亲眼目睹。旅途很愉快,小镇上的人还真好客。”

    “真是不错,”斯特斯说道。“但这一路赶来,路是远了点。”

    “我是不愿你们在机场留下任何蛛丝马迹,”赫斯柯说道。“他们会首先检查机场记录的。到时候会掀起轩然大波。你俩不怕闹得沸沸扬扬吧?”

    “家常便饭的事,”斯特斯说道。“这次是谁?”

    “唐·雷蒙多·阿普里尔。”赫斯柯说话时被嘴里的咖啡呛了一下。

    屋里沉默良久。赫斯柯第一次感受到从这对孪生兄弟身上透露出来的寒气逼人的杀气。

    弗兰克平静地说道,“你要我们从三千英里外赶来干这件活?”

    斯特斯微笑着对赫斯柯说道,“约翰,见到你我们很高兴。现在你付了我们的‘枪毙’费,我俩这就开路回家。”两兄弟对这玩笑话开怀大笑,但赫斯柯却不明白这其中的缘由。

    弗兰克在洛杉矶的一个朋友是个自由撰稿人,有一次对两兄弟说起为各家杂志社撰稿的事。他说杂志社会出钱让他去各处采访写稿,却不一定会最终采用。在这种情况下,杂志社会付给他一笔事先约定的补偿费,而这稿子也就被枪毙了。两兄弟采用了杂志社的这种做法,在商讨后决定不接受某桩生意时收取少量的费用作为补偿。这次因为长途旅行耗费了较多时间,又是两个人一起赶来,这“枪毙”费要二万美元。

    赫斯柯极力劝说他们接下这活。“唐已退休三年了,”他说道。“他的老关系都进了监狱。他现在成了孤家寡人。唯一可能找麻烦的是提蒙那·布塔拉,而他不会管这事的。报酬是一百万美元,事情干完后付一半,一年后付另一半。可在这一年里,你俩得偃旗息鼓,避人耳目。现在已是万事俱备,只等你俩充当枪手了。”

    “一百万,”斯特斯说道。“真是一大笔钱。”

    “我的客户知道要干掉唐·阿普里尔可是件大事,”赫斯柯说道。“他要最好的服务。冷酷无情的枪手和沉默不言的合作人,却又要有成熟的头脑。你俩是最理想的人选了。”

    弗兰克说道,“可敢冒这风险的人却不多。”

    “是的,”斯特斯说道,“随后这一辈子里都会提心吊胆的。有人会在屁股后追杀你,还有警察和联邦调查局那帮小子。”

    “我可以保证,”赫斯柯说道,“纽约警方不会真的全力以赴的。联邦调查局也会睁一眼闭一眼的。”

    “唐的那些老朋友呢?”斯特斯问道。

    “人死后是没有朋友的。”赫斯柯说道。他停顿一会又说道,“唐隐退后与所有的江湖朋友都断绝了往来。没什么可担心的。”

    弗兰克对斯特斯说,“你说怪不怪,要我们干活时,总是对我们说没什么可担心的?”

    斯特斯哈哈大笑。“那是因为他们自己不是枪手。约翰,你是我们的老朋友了,我们信任你。可要是你这次估计错了怎么办?任何人都可能出错的。要是唐还和他的老朋友保持着联系怎么办?你知道他的为人,从不讲情义,不会发慈悲的。我们会被用钉子钉在木柱上,不单单是被杀死,死前会熬上几小时的酷刑,被慢慢折磨而死。还有我们的家人都会在唐的势力威胁下终日不得安宁。你的儿子也在内,进了坟墓就打不成什么NBA比赛了。或许我们应该知道幕后究竟是谁要做这笔生意。”

    赫斯柯向前倾了倾身子,他那白净的脸涨得通红。“这我不能说。你们知道规矩。我只是中间人。我考虑过这种种顾虑了。你们以为我是个傻瓜?我不知道唐的厉害?可他现在是无还手之力了。我从高层人士那儿得到过保证。警方会装模作样走过场,联邦调查局也无力深究。黑手党的大头目们都会袖手旁观。这是明摆着的。”

    “我从没想过唐·阿普里尔会有朝一日成为我们的目标,”弗兰克说道。干这种惊天动地大事的想法使他的虚荣心蠢蠢欲动。杀一个在他自己身处圈子里深受众人敬畏的前辈!

    “弗兰克,这可不是打篮球,”斯特斯警告说道。“要是输了,可不是与对方握握手,退出球场就算了事的。”

    “斯特斯,那可是一百万,”弗兰克说道,“约翰可从来没有让我们出过岔子。干吧。”

    斯特斯感到热血涌动。见鬼了。他和弗兰克会照顾自己的。不管怎么说,是笔一百万的生意。说穿了,他们两人中,斯特斯比弗兰克更看重金钱,更倾向于就生意论生意,那一百万美元使他心动不已。

    “好吧,”斯特斯说道,“我们干了。要是你错了,愿上帝保佑我们。”他曾经是个教堂里神父的祭台助手。

    “要是唐有联邦调查局的人暗中监视怎么办?”弗兰克问道。“我们得为这事担心吗?”

    “不用的,”赫斯柯说道。“他的那些狐朋狗友坐大牢后,唐就像个体面人那样退休了。联邦调查局的人很欣赏他这种做法,就不去麻烦他了。这我敢保证。我来把计划谈一下吧。”

    赫斯柯花了一个半小时详细讲述了这计划的方方面面。

    最后斯特斯问道:“什么时候动手?”

    “星期天上午,”赫斯柯说道。“你们在这儿先呆上两天,随后用私人飞机把你们送出纽瓦克。”

    “要好的驾驶员,”斯特斯说道,“要最好的。”

    “我亲自来飞,”赫斯柯说道,然后又带有歉意地补充说,“今天真是个发薪水的吉利日子。”

    在周末的剩余时间里,赫斯柯陪斯图尔佐兄弟俩孵在家里,为他们烧饭,替他们跑腿。他不是个善感的人,但斯图尔佐兄弟有时也令他感到寒心。他俩就像是蝰蛇,头脑时刻保持着警觉,但举止上却又很随和,甚至会帮他照料花棚里的事。

    兄弟俩在晚饭前一对一打篮球,赫斯柯站在一旁观看,对他们灵活地转动身子,像蛇游动般相互攻防暗暗赞叹。弗兰克速度更快,投篮也更准些。斯特斯显然略为逊色,但却显得打球更用脑子,更聪明些。弗兰克真能打NBA比赛,赫斯柯暗自想道。可要干的事不是篮球比赛。那是真正拔刀动枪的活,这活还得靠斯特斯。斯特斯应该是主枪手。

    第二章

    联邦调查局在九十年代那次对纽约黑手党家族的突然大搜捕中只让两个人漏了网。一个是雷蒙多·阿普里尔,最大也是最令人惧怕的黑手党大头目。另一个是唐·提蒙那·布塔拉,虽然威望远不及雷蒙多·阿普里尔,但却是几乎可以和他平起平坐,势均力敌的另一派系头目。他似乎完全是侥幸逃过了这一劫。

    可是前途依然迷茫。美国在1970年专横地制定通过了涉嫌诈骗及腐败组织法律①,联邦调查局的特工们又穷追不舍,而美国黑手党社团内成员对“拒绝作证’的古老信念又日趋淡薄,唐·雷蒙多知道是自己体面地从舞台上隐退的时候了。

    ①涉嫌诈骗及腐败组织法律:RICO laws,“RICO”为Racketeer Influenced and Corrupt Organisation的首字母缩写,试译作“涉嫌诈骗及腐败组织”。——译注

    唐·雷蒙多统治他的家族有三十多个年头,现在已是个传奇人物了。他从小在西西里长大,没有在美国出生的黑手党首领通常有的那些错误观念和飞扬跋扈的霸气。事实上,他是那种十九世纪老派西西里帮派首领式人物,那时都靠个人性格魅力、恐惧感和对任何可能的敌人实施无情的致命打击来统治城镇乡村的。在他身上还具有那些过去年代英雄人物的战略天才。

    现在他已经六十二岁了,生活安排得井然有序。他摆平了对手,也尽到了作为朋友和一个父亲的职责。他可以问心无愧地颐养天年了,退出圈子里的纷乱繁杂,以更体面的正派银行家和社会栋梁的形象出现在公众视野里。

    他的三个孩子都已长大成|人,有着各自成功和令人尊敬的事业。大儿子瓦莱里瓦斯三十七岁,已成家有了孩子,现在是美国陆军上校,西点军校的教官。他从小生性内向腼腆,雷蒙多因此决定这孩子日后要在军队里磨炼。他设法送儿子进了西点军校,以弥补他性格上的不足。

    二儿子马科托尼奥三十五岁,可能是家族遗传基因中的某种神秘变化,在这个年龄已当上了一家全国性电视网络公司的高级主管。在孩子时代,他就多愁善感,喜乐形于色,更像是生活在虚幻的世界里,被唐认为干任何正经行当都不会有什么出息的。可现在,他的大名经常出现在报刊上,被看作是个具有创造性幻想力的电视制作人。唐对此当然颇为高兴,但却并不信服。不管怎么说,他是这孩子的父亲,有谁比他更了解这孩子?

    他的女儿尼科尔,在小时候大家都亲呢地叫她尼基,可这孩子在六岁时就一本正经地要人们叫她的全名。尼科尔是她父亲的宝贝,但两人却喜爱斗嘴争论。她在二十九岁那年成了一名律师、一名女权主义者,并热衷于提倡为无力承担律师费用的穷人和重罪犯人提供无偿法律服务。她特别善于经办一些棘手的案件,使杀人犯免上电椅,杀害妻子的丈夫免于终生监禁,前科累累的强Jian犯不被判处无期徒刑。她绝对反对死刑,认为任何罪犯都可以被改造后重新做人。她对美国社会的经济结构持激烈的抨击态度,认为一个像美国这样富裕的国家,不管穷人有什么过错,都不应该对他们这么漠不关心。尽管如此,她在办案谈判中表现得极具技巧,令对手难以应付,是个咄咄逼人的厉害女人。唐对她的观点没有一个是认同的。

    至于阿斯特,他是家庭的一员,名义上是侄子,却和唐最亲近。他活泼好动,惹人喜爱,与家里其他三个孩子相处得如同亲兄弟一般。从三岁到十六岁他是哥哥姐姐最宠爱的小弟弟,这种状态一直延续到十一年前他离开美国流放般地回到西西里去为止。唐在退休时把他召了回来。

    唐仔细地安排自己的引退。他把自己的地盘分给潜在的对手,作为对他们的安抚。对于忠心追随他多年的朋友他也尽遣厚礼,因为他深造忠诚这玩意儿是人性美德中最靠不住的,必须用值钱的东西不断巩固。他特别留心安抚提蒙那·布塔拉。布塔拉是个危险人物,他生性反复无常,嗜杀如命,甚至是无缘无故也会夺人性命。

    布塔拉是怎样逃脱联邦调查局在九十年代那次突袭搜捕的,至今仍是个谜。他是个在美国出生的黑手党帮派头目,性情粗俗,鲁莽,脾气暴躁。他身材高大,挺着圆滚滚的肚子,穿着花哨的丝绸衣服,像个巴勒莫的年轻屠夫学徒。他的权势建立在非法贩卖毒品上。他虽然终生未娶,但在五十出头这份上还是沉润于女色。他唯一真心关爱的是他的弟弟布鲁诺,布鲁诺智力稍有些迟钝,但却和哥哥一样性情粗暴。

    唐·阿普里尔从来没信任过布塔拉,很少与他打交道。此人陋习难改,是个危险人物,得设法使他保持中立。这时他约提蒙那·布塔拉来见面一谈。

    布塔拉与他弟弟布鲁诺如期而至。阿普里尔像往常那样平静客气地迎接他们,但很快就切人了主题。

    “亲爱的提蒙那,”他说道,“我决定从除银行之外的所有其他事务上引退了。这样,你就更会成为公众注目的人物。你得小心。如果你需要任何忠告,随时来找我。我即使退休后,也不会与外界完全隔绝的。”

    布鲁诺身材比他哥哥矮小些,却长得很像他哥哥,他对唐的名声十分敬畏,看见唐对他哥哥表现出尊重的模样,心里不免得意。但是提蒙那心里对唐更为清楚,他知道唐实际上是在警告他。

    他十分谦恭地点点头,答道,“您在我们中间最有判断力,”他说道,“我尊重您的选择。您尽可放心把我作为您的朋友。”

    “很好,很好,”唐说道,“作为我送给你的礼物,我提醒你留心联邦调查局的西尔克。他诡计多端,千万不要轻信他的话。他陶醉在自己的成功喜悦中,你将会是他的下一个目标。”

    “可是您和我都已逃脱了他的魔掌,”提蒙那说道。“尽管他抓了我们这么多朋友,我可不怕他。不过,我还是谢谢您的提醒。”

    他俩举杯互祝好运,随后布塔拉起身告辞。在车上,布鲁诺说道,“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是的,”提蒙那说道,“他曾经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至于唐,他感到很满意。他看到了提蒙那眼中掠过的一丝惊恐,他知道这个人不会对他构成威胁了。

    唐·阿普里尔要求与纽约市联邦调查局的头脑人物库尔特·西尔克私下会晤。令唐自己也感到吃惊的是,他对西尔克怀有几分钦佩之情。西尔克把东海岸的大部分黑手党头目送进了监狱,几乎粉碎了这些大人物的权势。

    唐·雷蒙多·阿普里尔躲过了他的追捕,因为他知道西尔克抓捕黑手党大获成功所依靠的线人是谁。唐钦佩西尔克更因为是他为人正直,从不搞陷害或强压的勾当,也不引导公众把注意力投向唐的孩子们身上。唐感到自己应该告诫西尔克一下。

    两人是在唐的蒙托克乡间庄园里会晤的。西尔克得单独一人赴会,这当然有违联邦调查局的规定,但局长亲自批准西尔克破例,只是坚持要他使用一种特殊的录音装置。装置植人西尔克的胸部肋骨下,从体表上看不出痕迹。这种装置不为公众所知,其生产数量也严格控制,极为有限。西尔克知道使用录音装置的真正目的是要记录他向唐说了些什么。

    十月金秋的一个下午,他俩在唐的室外凉亭里见了面。西尔克从来没法把窃听装置带人到这儿来,法官也禁止警方动用器材进行长期的监视。可今天令西尔克略为吃惊的是并没有人来检查他的随身物品。显然,唐·雷蒙多·阿普里尔不会向他提出什么违法的建议。

    像往常那样,西尔克总是对唐给自己的见面印象略感惊讶,甚至有点不安。西尔克知道面前这个人犯下过不少于上百件谋杀罪,无数次违反过这个社会的法律,但他就是憎恨不起他来。当然,他仍然认为这种人是罪恶之源,憎恨他们破坏了社会文明的基石。

    唐·阿普里尔身着黑西服,戴着黑领带,里面是白衬衫。他神情严肃,却又显得善解人意,脸上的皱纹显露出是个慈祥的老人。这么一张和蔼的脸孔怎么会是一个残忍无情的歹徒的?西尔克不禁暗忖。

    为了不使西尔克感到窘迫,唐没主动伸出手与西尔克握。他摆手请客人入座,微微点头示意欢迎西尔克的来访。

    “我决定把我自己和我的家人都交付给您的保护——当然,是社会的保护,”他说道。

    西尔克十分惊讶。这老头搞的是什么名堂?

    “在过去的二十年里您一直以我为敌,追逐我。但我十分感谢您办事公正,从不捏造证据或鼓动对我的偏见。您把我的许多朋友投入了监狱,也在孜孜不倦地寻找机会把我送进监狱。”

    西尔克微微一笑。“我仍在不断努力,”他说道。

    唐点点头,示意他很欣赏西尔克的坦诚。“除了几家银行事务外,我已撒手不管其他事了。当然,那几家银行都是无可指责、受人尊敬的。我已经把自己置身于您所代表的社会的保护之下。作为回报,我将尽我微薄之力为社会服务。您可不必再追逐我,也省去您不少麻烦,因为没必要了。”

    西尔克耸耸肩。“这事得由局里决定。我已经跟了您这么多年,何必现在就停止呢?也许我会碰上好运的。”

    唐脸上的神情更为凝重,显得十分疲惫。“我有些话要对您说。您在这几年里的巨大成功也促使了我作出这一决定。但关键是,我知道您的王牌线人。我知道他是谁。当然,我没告诉过其他人。”

    西尔克略一迟疑,但马上不露声色地说道,“我可没什么线人。还是那句老话,一切都由局里说了算,而不是我。您在浪费我的时间。”

    “不,不,”唐说道。“我并不是在要求什么好处,我只是表示善意而已。我这个年纪了,请允许我告诉您我的一些心得。不要因为手中有权就滥用。在理智告诉您会有那么一丁点发生悲剧的可能性时,千万不要被自以为铁定的胜利冲昏了头脑。让我说我把您视为朋友,而不是敌人。请您也考虑一下,拒绝我的好意是对您有利还是有害。”

    “要是您真的引退了的话,那么您的友谊还有什么用呢?”西尔克微笑着说道。

    “您会得到我的良好祝愿,”唐说道,“即使是微不足道的小人物的良好祝愿也是有价值的。”

    回到局里后西尔克重新播放着录音带,他的副手比尔·博克斯顿在一旁听,他问道,“这乱七八糟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这就是你得学会的东西,”西尔克对他说道。“他是在告诉我,他并不是毫无还手之力,任人宰割的,他会随时关注着我的。”

    “屁话,”博克斯顿说道,“他们不敢动联邦调查局的人一根毫毛。”

    “话是这么说,”西尔克说道。“这也是为什么我一直在跟踪他,不管他是否退休,我得保持警觉,谁也不能保证……”

    美国那些声名显赫的家族大多是靠杀人越货,巧取豪夺,践踏人类社会的法律和伦理开始发家的,唐·阿普里尔对此心知肚明。此时,他像那些家族大亨一样开始以行善积德的面目出现,回报社会。像那些大亨一样,他也有自己的王国——他在世界各地一些大都市里拥有十家私人银行。他慷慨地为穷人建造了一家医院,向艺术界捐钱。他还在哥伦比亚大学里为研究文艺复兴时代的文化遗产设立了一个奖学金。

    当然,耶鲁大学和哈佛大学都拒绝接受他捐助的二千万美元,因为捐款的条件是把一座宿舍楼命名为克里斯托弗·哥伦布楼,而当时哥伦布在知识学术界里颇有争议。耶鲁大学提议接受捐助后以萨柯和万泽蒂①的名字命名宿舍楼,但唐对萨柯和万泽蒂并不感兴趣。他鄙视殉难者。

    ①萨柯、万泽蒂:均是美国的意大利移民工人,两人因被指控杀人,遭逮捕定罪,分别被电刑处死。此案曾引起世界各地抗议,被认为判决系出于政治偏见。——译注

    气量小的人会因此感到受辱而耿耿于怀,可雷蒙多·阿普里尔却不。他随即把钱捐给了天主教堂,请他们为他那已去世二十九年的爱妻每日颂唱弥撒曲。

    他向纽约警察慈善会捐助了一百万美元,向一个保护非法移民的协会捐助了一百万美元。他在退休后的三年里向社会各界分撒着大把大把的钱。他的钱袋向任何有求于他的人打开,但只有一个例外。他拒绝了尼科尔要他向反对死刑运动捐助的请求,那个运动是尼科尔发起的,宗旨是废止死刑。

    令人惊异的是,三年的善行和慷慨之举竟然就把三十年里累累暴行铸成的狼藉名声粉饰得干干净净。然而,大人物都是用金钱为自己买好名声,获得出卖朋友后心理上的宽恕和行使致命的判决的。唐也不例外,他摆脱不了这世俗的诱惑。

    唐·雷蒙多·阿普里尔是个在待人处世上烙守其自己特定道德标准的人。他定下的规矩使他在三十多年里备受敬重,所产生的巨大威慑力构成了他权力的基石。他的规矩中最主要的信条是从不讲仁慈。

    这种冷酷不但来源于天生的残忍,一种折磨他人的精神变态欲望,也源于一种绝对的信念,即人类天性总是倾向于反抗,?( 拒绝作证 http://www.xlawen.org/kan/5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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