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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部分阅读

    《化蝶》

    第1章夜逃

    纪伊·和歌山境内,落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和歌山临海,气候变化比内陆稍显和缓,雪也就下得不是十分凶猛,只软绵绵的落下,可是借着风势也渐渐的铺遍山峦。本应漆黑的深夜,因着高悬的满月和微弱的雪光而透着几分清亮,依稀能见着寂静的山路上飞驰而过的两匹骏马。奇怪的是,马匹由远而近听不见一丝清脆的蹄声,近前了才能发现,并非因为雪深,而是两匹马的四蹄都被绷上了厚厚的棉套子,落地只有闷闷的响声,不细听的话,很容易被风声掩盖。马上的两人都穿着黑衣,宽大的斗笠严实的遮住了整张脸,只露出下巴。雪已经掩盖了山路,两人却熟谙的催马疾行,没有一丝迟疑。

    行到山顶宏伟建筑前,两个人才勒紧了缰绳,无声的止住了累的只喷气的骏马。一前一后翻身下马,后者隐隐以前者为尊,走到一扇厚重的门前,前者将马缰绳递给后者,自己上前,两短一长的轻轻叩门,如此往复三次,厚重的大门微微的敞开了一个缝隙。应门的是个中年妇人,警醒的探出脑袋看了看门外,确定只有这两人两马,才将门推了个缝,示意二人入内。两人两马依次入内,大门重又掩上,好似不曾开启过,和歌山上依然轻轻的落着雪,真正的归于平静。

    中年妇人谨慎的将人引到了一处寂静的院落,轻轻的收了油伞,而油伞上抖落的积雪,表明她已经恭候二人多时了。妇人又在院门旁张望了一番,才回身低声询问二人道“怎么去了这么久,可是路上遇到了麻烦?”

    “雪天路滑,加了几分小心。”打头的人恭敬答复道,听声音竟是个年轻女子。她的答复并不让妇人十分满意,只是想到两人的任务,她有几分急切的问“人呢?失手了?”

    年轻女子利索的回复道“幸不辱命。”回头示意另一个人,那人会意,走到马旁,从马鞍上抗下了一个筒状包裹。也难怪妇人有此一问,黝黑的骏马上,乌黑的包裹,不仔细看,真是分不出来。看到那人利索的手法,却稍显粗鲁的解下包裹的举动,妇人的眉皱在了一起,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终是没说出口。只在心里暗暗腹诽道,真是粗人,这辈子也就是供人驱使的命了。

    那人显然没意识到妇人的不满,将包裹扛在肩上行至妇人面前,习惯性的噗通一声,将包裹摔在了地上。“啊!你!”妇人惊呼出声,随即掩上了口,保养的极好的手指,颤巍巍的指着那人。那人还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妥,却是领头的女子上前将她拉到了自己身后,对着妇人鞠躬九十度,恭敬道“还请掌院赎罪。”妇人气得浑身发抖,却顾不得教训两人,噗通跪到了雪里,急急的扶正包裹,解开了捆着的绳子。包裹散开,赫然露出了一个人,看那人溜光的头和身上的僧袍,竟是个年轻僧人。人已经失去神智,蜡黄的脸,紧蹙的眉头,双眼和唇紧闭,鼻翼微微扇动,却是进气多出气少。妇人见此,暗暗松了口气,人还活着,活着就好。

    “来的路上颠簸,他吐了几次,我们……”领头的女子开口解释道,却被妇人抬手止住“此次辛苦二位了,这是主上的赏赐。”随手从袖子里摸出两块银饼递于二人。

    领头的人急忙跪下,埋首于雪地,诚惶诚恐道“供主上驱使,乃卑职们的本命,哪敢当主上赏赐。”跟她一起的女子也急忙跪了下来。

    “主上贯是赏罚分明的,你们办好了差事,当得赏赐”妇人看看二人,心想也不算傻透了,还知道轻重。“只是”她略停顿,满意于二人的谦卑,继续道“把嘴闭严了,一会儿回去,何人问起都别乱说,莫坏了主上大事。”

    “卑职明白。”两人齐齐应了,也就双手举过头顶过了银饼,恭敬道“谢主上赏赐。”

    妇人挥挥手,二人躬身牵着马,倒退着出了院落。妇人看看依旧昏迷的僧人,微不可见的叹了口气,低声道“谁让你生为男子,这就是命啊。”不知道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僧人听。妇人轻轻击掌,不知从何处,出来两个年轻男子,跪地等候吩咐。“你们二人将人带下去。”两人得令,一个抬肩膀一个抬腿的抬起了僧人。

    “小心些,别磕碰了。”想想此人来的路上遭的罪,妇人出声叮嘱道。两人鞠躬应诺“还有,将人看好了,要是他有个三长两短,拿你们俩的命抵!”妇人的话里透出几分阴狠,让两个男子打了个哆嗦,差点儿将人扔到雪地里。妇人看着二人颤巍巍的退下,心想得赶紧跟主上回禀,主上等得怕是都心焦了,都怨这场雪,早不下晚不下的,耽误了行程,让人提心吊胆了半宿。只是谢天谢地,还是赶上了,松了口气,去复命的妇人,也就没有注意到,她走出院落后,一个人影迅速的向另一个方向奔去。

    绘着银白芦苇的深棕色拉门缓缓拉开,稍做停顿,又缓缓合上。被炭火烘得暖融融的屋里,一个中年男子正在翻阅信笺,极平常的容貌,有些微微发福的身材,穿着雪白的里衣,披着一件深棕色的絮棉吴服。一个着深蓝吴服的年老男子,跪着从榻榻米上行至中年男子身边,贴身耳侧,将刚刚来人的禀报,轻轻道来。

    “我倒是小瞧她了,只当她是个没胆的,竟也能下这个决心。”中年男子听了耳报,只觉得胸口一紧,重重将手里的信笺拍在了矮几上,几上的灯火,明显的晃动了一下。

    ”少爷又何须心烦,只闭了眼装不知道。”老人见男子没有出声,也就继续说“那人既是这么从角门偷摸被送进来的,索性让小姐得了手解了馋,说不定也就丢开手了,那人经此也失了身份,名不正言不顺,即使收进来,也不过是个侧室,再难和公子比肩。”

    中年男子叹了口气,道“若真如你想的这样,也就罢了,只是,那人可不是后院里的那些没名没姓的贱民,由得我拿捏,妻主再宠,不过是些玩意儿罢了。”男子又扫了眼被他放在几上的信笺,上面的内容再加上刚刚的事儿,他也就想明白了个中缘由。“也怪我,以为那人进了寺庙落了发,妻主的心思也就歇了,竟就这么搁下了。”

    想妻主平时是个胆小的,竟没想到也能为了个男子蛰伏许久,大家都以为她掀过去了。可谁想到,被她逮着机会,出手倒是又狠又快,看来是真把人放在心上了。食指的关节在信笺上,一下一下轻轻的敲着。唯一让他欣慰的是,妻主这次,倒也不只是为了色,她这是想财色兼收!可是,也因着这个,他才更感觉到危险。如果只是图色,得了手,新鲜劲儿过了,无非也就和后院那些落得一般下场。那人如今的身家,如果真被收了进来,马上让自己的地位变得岌岌可危。

    老人服侍他已久,自是感觉到了他起了杀心,低声道“现在也不晚。”男子自然也知道老人在说什么“人都进来了,现在出手,晚矣!”

    “哪用咱们出手,那个心高气傲的,当年能自己剃发,今儿被如此羞辱,让他得了机会,还不得……”老人做了个切腹的手势。男子闻言,睁开眼,温和的笑了“我倒是糊涂了。”赞许的对老人点点头。老人得到示意,自是下去交代一番不说。

    年轻的僧人悠悠转醒,一时混沌,不知道自己是在哪儿,怎么会在这儿,他明明做完晚课,正要睡下。神志猛的回转,他一下起身,只觉得天旋地转,艰难的支撑住身体,干咳了起来。他想起来了,他被人劫了,一路被打横放在马背上,颠得他把胃里所有的东西都吐了出来。

    他打量着周围环境,因为窗户微开,刚刚就是被忽然而来的冷风吹醒的,月光透过窗缝和风一起钻了进来,让他隐约看清了屋里的情景。他轻轻爬到拉门旁,用力推门,门纹丝不动,看来是被从外面栓死了。颓然松手,却因手划过的地方触及的纹路而停顿。

    三葵图纹,他一点儿都不意外,只是没想到,她竟然敢出手。僧人攥紧了拳头,抬起头,事已至此,又何须顾虑这许多。他走到窗前,推开窗子,被灌进来的冷风吹的打了个寒战。寺内修行清苦,这件薄棉的僧袍,在这样的雪天显得有些单薄。

    拴紧的门,却偏偏开了窗,怎么想都有些不合理,僧人在窗口稍作犹豫,随即摇摇头,又有什么,比他呆在这间屋里会遭遇的事情更糟心?他松了手里紧紧抓着的棉袍,心里不承认是因为厌恶自己呕吐的秽物,只道是过于厚重不便行走,就这么舍了御寒的棉袍,仅着薄棉僧袍,翻出了窗户。

    窗外竟真的没人把守,僧人循着灯光照不到的暗处,强撑着一口气疾行。竟也走出了院子,只是,他也知道,他身处的这宅子依山而建,立于山顶,凭他之力,却也不好逃脱。即便如此,他也不想放弃,多拖延一刻,就多一分希望,多一分转机。他躲避着灯火,渐渐的竟也远离了主建筑群。

    跑着跑着,雪竟然停了,月亮也隐入了云里,原本有些亮光的阴暗院落,忽然变得伸手不见五指,僧人猛然摔倒,又爬起来,就这么磕磕绊绊的不停跑着,即使看不到,他也依着越来越费力知道正在往高处跑。只是,摔倒后爬起,再摔倒再爬起,渐渐的,他爬起来的速度越来越慢,匍匐在地上的时间越来越长。刚刚因为奔跑而冒汗的身体,一慢下来,立马被寒冷吞噬。他觉得腿和灌了铅一样沉,身体越来越僵硬,他觉得很累,眼里越来越重,意识越来越模糊。

    ”嘭“的一下,他撞到了一个硬物上,失去意识,再也爬不起来了。

    第2章救还是不救

    老天爷好像在为难这个僧人一般,他失去意识后,月亮也慢悠悠的从云里踱了出来,温柔的月光洒在僧人身上,异样柔和。有了光亮,才看清,僧人刚刚撞到的,原来是一道门,虽然有些破败。此时,咯吱咯吱的,门竟是从里面打开了。

    一个女孩儿,从门内走出,推门受到阻碍,才看见了倒在门前雪地上的僧人。女孩儿十三四的年纪,身量却极高,大冷的天,一身单衣,光脚踩着个木屐,一头不算柔顺的头发乱乱的披在身后,眼神有几分呆滞,像是还没睡醒。似乎是感觉不到冷,女孩吹了半天冷风,才想起慢慢蹲下/身,用手指推了推僧人,地上的人一动不动,她又单手翻过僧人,伸手探了下鼻息,微微有丝热气。女孩儿皱了眉,像在思考问题,抬眼看了看下面晃动的火把,又看了看僧人,似是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清明的光亮。女孩儿直起腰身,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却是毅然转身要走。只是一丝亮光映着月光晃了一下她的眼尾,她又回转身,确认似的,贴近僧人的胸口,顺着露出来的珠子,利索的牵出一串佛珠。她拿在手里,揉搓了一番,又举高对着月亮一阵看。重重的叹了口气,将佛珠塞回了僧人胸口,起身的同时,单手将僧人也拽了起来,拖进了破木门,用脚随意的将门踢上,隔绝了门外山下摇曳的火把。

    女孩儿把僧人拖进院子,空旷的院落伫立着一座两层阁楼,不像宅内其他院落种花种草各种雅致,院子里只有几颗参天古树耸入云端。阁楼倒不像木门那么破落,展翅飞鸟一样的屋檐,檐下四角挂着雕工精美的铃铛,木质的游廊和窗格映着雪也不显得灰土,干净非常,只是似乎少了那么一点儿人气。女孩儿到了廊下,轻轻一提,将僧人平放到了齐胸高的游廊上。就手,就从地上开始捧雪。

    “小姐,您大半夜的不睡觉,捡了个什么回来?”一个声音软糯的女孩儿,从一直开着的拉门里探出了头。圆圆的小脸,圆圆的眼睛,身上竟是裹了两层夜着,堆得只露出一颗脑袋,十分怕冷的样子。她的年龄稍大,眼睛好奇的打量着生死不明的僧人和从地上捧雪的女孩儿,没有要帮忙的意思,但除了好奇倒也没有什么其他的表示。

    “捡了个麻烦。”女孩儿看着堆起来的一小堆雪,脱掉木屐,双手一撑,就上了游廊,懒得走只有几步远的巨石台阶。圆脸女孩儿看着她的赤脚就觉得冷,将夜着紧了紧,身子探得更出来了些,好奇道“这人是死了还是活着?”

    女孩儿跪坐在僧人旁,一手拉起他的左手,一手抓了一把雪,就放了上去。圆脸女孩儿打了个寒颤,好像那雪是冰在她身上似的。“现在还活着,阿圆,你要是冷就把门拉上。”女孩儿用雪挫着僧人的手心,头都不抬的说着。圆脸女孩儿也就是阿圆,吐了吐舌头,看来小姐是有的忙了。她缩回了脑袋,不甘愿的将手从夜着里伸出来,拉上了拉门。转身回了空旷的屋里,依依不舍的脱了一件夜着,将剩下的一件夜着穿起,拖拉着衣摆,开始生火,今晚,是甭想睡了。

    阿圆看上去软糯懒散,手里的活计却是麻利有序,不一会儿,屋里正中央的火盆子就被生了起来。伸手在炭火上烤了烤,阿圆满足的叹了声气。想想那个脸色铁青的僧人和小姐的赤脚,她又在火盆子上架了锅子,煮上了一锅热水。忙活完了这些,就着氤氲的水汽,阿圆满足的窝在火盆子旁,一手支着脑袋,不一会,就一点一点的打起了瞌睡。

    廊上的女孩儿还在用雪搓着僧人的手脚,严肃的小脸薄薄的覆着一层汗水,见僧人还没有转醒的趋势,女孩儿只得伸手解开僧人前襟,将一捧雪堆到了他的胸口。这人可不仅是晕倒在自家门口受的那会儿冻所致,这分明就是积欠着,这要再不醒,可就很难再醒来了。搓着雪的时候,女孩儿又看了眼从僧人胸口衣襟掉落在地板上的珠串,手下的力道和速度又加了几分。慢慢的,僧人的脸颊终于褪了青色,透出一丝不自然的红晕,光光的头上也隐约有了水汽。女孩儿吐了口气,将最后的雪捧到了僧人脸上。

    “咳~咳~”僧人被呛到了,剧烈的咳嗽起来,只觉得身处冰火两重天,莫非已经身死,入了地狱?他终于恢复了肢体的感觉,蜷缩着翻向一侧,一双明亮异常的眼睛,直看进他心底一般,惊得他一愣。女孩儿轻轻拍了拍手里的雪水,站起了身,终于醒过来了,不白费她一番功夫。

    僧人回身,惊觉自己的一身狼狈,散开的胸口,大半胸膛j□j了出来,脚也赤着,他用手拢紧领口,倒没想歪。女孩儿见这人倒也有趣,死而复生后,第一件事,竟是整理被雪水浸了以及一路跌撞,已经污不堪的僧袍。行为举止倒是透着一股从容优雅,让这件看似多余的事情,显出几分风骨。

    “贫僧,谢过施主救命之恩。”僧人郑重跪好,将僧袍抿入腿下,双手交叠贴地,额头紧紧贴了上去,对着女孩儿行了个大礼。女孩儿倒是没说什么,只是冷眼看着,拉门却是适时的推开了“醒了?快进来吧,粥煮好了。”随着阿圆的话,一股夹着稻米香的热气从屋里飘了出来。

    也是此时,墙外摇曳着火把和吵杂人声,也越来越近,女孩儿伸手取下挂在廊柱上的竹剑,抱在了怀里“都进去吧。”她对着院子里的木门,背对两人道。僧人看着她高挑单薄的后背,有些愣神,随即倔强的抿起了唇。

    “好嘞,这大冷天的,还是屋里暖和,少爷屋里请。”阿圆自来熟的一把拖住僧人,往屋里一带,后者被她带了一个踉跄,顺势歪进了屋里。阿圆麻利的一拉门,咣当一声,吵杂和寒冷都被隔在了外面。屋里点了几个灯笼,灯光柔和,锅里飘出粥香,热气蒸腾,和外面的世界形成了鲜明对比,让人仿佛置身梦中。

    “少爷请先换身干爽衣服,再来喝碗热粥暖身驱寒。”阿圆拿着一叠衣服,指了指几乎垂至地面的竹帘子示意道。僧人像是不习惯和阿圆说话,也不吱声,只伸手要拉门,想要出去。

    “少爷出去又能如何?如果你是个有办法的,又何必晕倒在院子前面,给人平添这许多麻烦?”僧人难以置信的回头,看阿圆一脸和气的笑着,陪着她的圆脸,显得温柔可人。如果不是真的听到,他绝不相信,这么刺人的话,是从这个温和的女孩儿嘴里吐出来的。

    “你赶紧换了衣服,吃了粥汤,发身汗才是正经。不然折腾了这么一场,若是病倒了,枉费小姐一番功夫是小,再去给你求医找药才是大!”阿圆微笑着说,将衣服塞进呆滞的僧人手里,连拉带拽的将他拖到了帘子旁。僧人眼神忽闪,终是没有坚持也没有和阿圆争就,拿着衣服,去了帘子后面。阿圆见他倒算识趣,也就晃晃的避开来,重新蹲在锅子旁,专心的搅动薄粥,防止粘锅底了。

    僧人手脚倒也快,换上新衣,叠好旧衣,出了帘子。阿圆禁不住双眼一亮,刚刚倒没注意到,这僧人倒是好相貌,双目温润,五官精致俊秀,身材挺拔,全身洋溢着一种不过忍亵渎的高雅。想来也是,若不是相貌出众,怎么就被人惦记上,进而遭了难。她笑眯眯的接过僧人的脏衣服,示意他坐在火盆子边上取暖,顺便递上了一碗粥汤。僧人捧着碗,热量透过木质碗壁传到他手上,进而传遍全身,他双手捧粥,觉得心里身体都熨帖了很多,心,也没有刚刚那么惶恐不安,看着锅里翻滚的粥,看着一朵朵小花,沉稳了几分。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让他失了分寸,他平时不是这么容易失常的人。

    僧人打量着屋子倒是宽敞,有百十坪全铺着榻榻米,连燃着火盆子的地方也不例外。只是除了他换衣的帘子,竟是没有任何隔断,帘子估计也是刚挂上的,看来这两个少女平时就在这个空旷的敞间里生活起居。这里不像住所,倒更像寺里的讲堂,空旷至极。

    “外面的是?”他听着越来越清晰的人声,捧紧了碗,问道。

    “那是我家小姐,行四。”阿圆和刚刚一般微笑着,但僧人总觉得她在谈及女孩儿的时候,眼睛亮了几分。

    小姐,行四。僧人品着阿圆的话,蓦然睁大了双眼,手下意识的摸上了已经被他收好的那串佛珠。这天地,可真是小。当初那人送自己佛珠,他还不肯受,直到那人说权当结个善缘他才收下,也确实喜爱,才随身带着,却没想到,这么巧。

    想来小姐刚刚施救,已经发现,不知道她是否还记得此物,是否因为这个善缘,才肯接下他这烫手山药。阿圆刚刚的话虽然过分,但却正中要害,他到了哪儿,谁救了他,可不就是替谁惹来了祸事。他想了想,又想起身,却看到了阿圆的微笑,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一阵心虚。想他也是堂堂七尺男儿,但在这两个比他小的女孩儿面前,总感觉矮了几分。他要出去的心,又不那么坚定了。阿圆好像很信任她的小姐,再回想着那个女孩儿冷淡的双眼,僧人终于下定决心,坐了下来。

    咣当一声,木门被一脚踹开,门外的攒动的火把,几乎能把黑夜点燃。“源六!滚出来!”为首的人粗声粗气的大喝道,这大冷天的,任是谁寻了这些时候都要有些恼火,再加上对着的又是这个身份尴尬的女孩儿。

    来人三十多岁,一身武士装扮,一手武士刀,一手火把。大摇大摆不请自入的进了院子,她一进来,身后的扈从也呼呼啦啦的涌了进来,幽暗的院子顿时灯火通明。来人刚想再喝斥几句,忽然撞上游廊上抱臂少女的冷漠眼神,没来由的,心里有些发憷,清了清嗓子,才出声道“这里可曾有人来过。”

    “不曾。”被称为源六的少女想都不想随口答道。

    “你胡说,脚印明明是在你院门口消失的。”来人大声呵斥,像是抓住了女孩儿的把柄。

    “那你还问?”源六无所谓的耸了耸肩,噎得那人愣了半晌。屋内的僧人细心留意着外面的动静,听到这话,下意识的扫了阿圆一眼,这对主仆,说话是一般的噎人。

    “你!你!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咱们进屋搜一搜便知。”

    “凭你?”女孩儿只是单纯的问道,不像是故意激怒来人,效果却出奇的好。

    “给我搜!”

    “大胆!”

    “今儿也让你知道知道厉害。”

    “敬你有个小姐的虚名,凭你也敢跟二小姐叫板?”

    女孩儿犯了众怒,一时间乱成了一团,群情激奋,叫嚣声要把屋顶掀翻了。

    僧人紧张的站起身来。

    第3章女孩儿的身世

    外面却忽然没了动静,僧人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阿圆在此时不经意的出声道“少爷安心喝粥吧。”

    屋外,刚刚还神气活现的女子,此时一脸惨白,一滴汗珠从额头滚落,一柄竹刀直指她的鼻尖,她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生怕碰到眼前的竹刃。是的,竹刀本身不能伤人,但刚刚女孩儿从廊上的凌空跃下,刀风夹带的杀气,还有女孩儿此时毫无破绽的站姿,都让这些武士心里生出了怯懦和敬畏。时间好像静止住了,被定格在这里,但为首女子的头上,却密布越来越多的汗水,就在她以为自己要窒息的时候,女孩儿出声了。

    “想要人,让你主子亲自来。”

    女孩儿收了竹刀,双手扶着刀柄,将竹刀拄在了地上。众人觉得如释重负,她们也是主上身边有体面的武士,如果真动手,结果败了,以后还怎么混啊。

    “滚!”众人顺坡下驴,纷纷仓皇从院子里风一样的消失了。女孩儿轻轻吐了口气,转身一撑,上了游廊,将竹刀挂回原来的位置,拉门回屋了。

    “来来来,喝碗粥暖暖身。”阿圆甜笑着上前,女孩儿本来想拒绝,最终却还是接了过来。女孩儿被阿圆拉扯着围坐在火盆旁,一口一口的喝着粥。僧人这时才真正看清了少女的样子,高耸的鼻梁,薄薄的嘴唇,狭长的眼睛,眼尾微微上挑,两眉直飞入鬓,一头浓密乌黑的头发,就是有些散乱。本就显得偏硬的长相再配着冷淡的表情,小小年纪就显得冷硬肃杀。

    “小姐可认得此物?”僧人摸出佛珠,递到了少女眼前。

    少女慢腾腾喝完最后一口粥,将空碗交给高兴的阿圆,才开口道“认得,不然干嘛多事救你。”僧人早料到是如此,但还是被女孩儿直接的说法噎住了。

    “既然有这缘由,你就安心呆着吧,能过一日是一日。”女孩嘴上说着场面话,心里想的却是,都道她的身世是什么秘密,这不是人尽皆知么?

    “如能侥幸逃过此劫,贫僧定当全力报答。”僧人终于找回了自己的舌头和风度,做出了郑重承诺。女孩儿没有问缘由和他的身份就救了他,自是不图报答,但他的家教和修养却不能让他平白沾这个便宜。

    女孩奇怪的看了他半晌,僧人先前已经领教了她们主仆二人的毒舌功力,却还是忍不住道“小姐,有话不妨直说。”

    “你们出家人也讲这些空话?”能不能躲过此劫还是未知,他都自身难保了,还开什么空头支票。

    “噗~”女孩儿的质疑和阿圆的喷笑,让僧人的脸,瞬间囧得通红。

    “累了一夜了,都歇下吧。”女孩儿对僧人说着,却让人觉得是说给阿圆听的。果然,后者兴高采烈的将僧人安顿到他刚刚换衣服的帘子后面,将火盆子也给他挪了过去,然后利索的扑哧扑哧熄灭了几盏灯笼,屋里快速陷入一片黑暗,倒也解了很多尴尬。僧人折腾了这么久,以为不能安眠,眼皮却是自作主张的垂了下来,没有一会儿,就睡熟了。

    女孩儿披着一件夜着,半依在门旁,借着从窗格透进来的月光,看到熟睡的阿圆又将头往夜着里缩了缩,那处都看不出有人了,只有一团隆起的被子。女孩儿的目光温柔了几分,只是扫过挂着的竹帘,又冷了下来。她避世许久,却因为所谓的善缘惹了麻烦,平静生活即将终结。这是她不想的,现在想想,如果之前权当没看见那串佛珠,是不是就没了这些麻烦。

    只是,女孩儿皱了眉,又想起了两年前,自己被从寺里接回来的那天。她怀着几分侥幸几分忐忑骑在马背上,远离了寺庙,因为心中有鬼,和那人分别的时候,什么都没有说。直到走出了一段距离,鬼使神差的她回了头。那人就站在那里,不悲不喜,比她更像个局外人,但不知道为什么,她的鼻子一酸,眼泪就涌了出来。

    因为,她想起了自己的那个严肃寡言的父亲,送自己上了装满新兵的火车,也是这么站着,一直到她的火车走远。父亲不是一个温情的人,甚至有些过于严厉,但她还是从他的目送中,感觉到了满满的关爱。女孩儿是莫名其妙穿越来的,她不属于这个时空,醒来就看到了那人,她知道那人是这具身体的父亲,所以,她就更不敢说什么。只是,从那一眼开始,她就一直有种负罪感。穿越非她所愿,这身体的主人也不是被她害死的,只是,对那人,有种说不出的亏欠。她什么也不能说,也做不了,只能好好活着,为自己,为自己遥远时空的家人,还有替这具身体的主人,好好活着。

    她来的这个地方很奇怪,是幕府时代的日本,即使历史知识再寡淡,这点儿常识还是有的,但是,现实生活又和常识出入颇大。 这里,有一种名为“赤面疱疮”的恶疾在流行,患病者无一例外皆为男性,此恶疾顽固难治,致令死亡人数不断攀升,更令日本国内男女比例严重失调。女人渐渐的走上了舞台,男人因为短寿和高死亡率,成了女人的附庸。每每想到这儿,她就头疼,她不仅穿了,还穿到了鸟国,还穿成了女尊。

    她现在叫源六,土得掉渣的名字,类似于国人给孩子起的狗蛋之类,名贱好养活,反正在这个时代,名字大都是随便起的,姓那是特权阶层才能有的奢侈东西。她穿来的时候十二岁,跟便宜爹住在寺庙里,据说之前也一直是。日本女孩儿十二岁就算成|人了,这身体的本尊也是成|人后出了意外,她就穿了过来,没两个月的时间,伤刚养好,就被便宜娘接了回来。

    好吧,她在快速的学习和接受着新的生活,但饶是在信息量大千奇百怪的现代长大,对这里的生活,也有些接受不来。她便宜爹是和尚,便宜娘是纪伊藩主,爹出家前是她娘的众多侧室之一。在这里,不是谁都能出家的,那寺庙里简直是藏龙卧虎,不是某某某的私生子,就是某某某的前爱人,大多是有身份有背景的人,想来今儿救的这个年轻僧人身份也不一般。

    她娘生了四个女儿,活了仨,大姐纲教,四十岁;二姐赖职,三十八岁;她行四,年仅十四,是老来子,她便宜爹的年纪和二姐一般,两个姐姐的父亲都是侧室,各不同。索性这个时代还是女人产子,没有雷到底,只是自有一套办法确认孩子的父亲是谁。自从被接回纪伊城郭这两年,就一直生活在这个遗世独立的天守阁里,身边只有阿圆陪伴,所谓的亲人,她见的次数十个手指头就能数过来,便宜爹,她更是没本事也没办法联系的,只是下了决心要避世而居的。

    说起她穿越前,那和现在也有些异曲同工之妙,她父亲有仨儿子,她也是老来子,为此,母亲把命赔上了,他们兄妹四个倒是一母同胞,父亲和哥哥们也疼她,只是一个是年龄差的远,再就是家里没个女人,谁也不会当妈。更何况,他们是军人世家,做事说话一个比一个简洁冷硬,再加上几年军旅生活下来,直接导致了她现在这样性格的形成,想事情简单外加寡言少语。也幸亏如此,她才耐得住这异世界的两年寂寞生活。

    女孩儿抱臂想着,对这个世界的认识,都是从阿圆不知从哪儿给她抱来的书里得来的,家里的消息阿圆倒是百事通,但她之前也不感兴趣,多是左耳朵进右耳多出。但也大概知道大姐是惧内的,二姐是好色的,这次救下僧人得罪的估计就是二姐了。明儿估计自会有人来告诉她更多,现在多想无益,水来土掩兵来将挡吧。

    一屋三人俱是一夜好眠,僧人是在一阵饭香中醒来的,他没料到自己竟然睡得这么实。起身才发现,身上的衣服和盖在身上的夜着都哏哏的,想事昨夜发的汗,也是年轻,这么折腾一场,发了场汗,身上竟也轻松了,没有什么不妥。

    听着帘子后面有响动,阿圆轻快的问道“少爷可是起身了?”僧人看着潮湿的衣服和夜着有些为难,阿圆却不避讳的掀帘子自行进来了,想来是仰仗着自己年纪轻。僧人倒也没什么不悦,一是人在屋檐下,二是这主仆两人都让他觉得,人虽直率了些,却没什么恶意。阿圆摸了摸夜着,甜甜的笑了“着凉最容易落下病根,汗发透了也就好了。”边说边利索的放下了手里的托盘,将里面的干净衣服摆在僧人面前,随手就把夜着叠了放进托盘里。

    “这是下人穿的衣服,少爷别嫌弃,好在干净暖和也没人穿过,您把身上穿的换下来,和昨夜的僧衣一起,我就手给您洗出来,火盆子一哄,明儿就能穿了。”

    “有劳姑娘了。”僧人像是极习惯人服侍的,在寺庙这么清苦的地方也没磨去他身上的贵气。阿圆倒是满不在乎的撩帘出去“锅里熬着粥,想你昨儿颠簸一日,也吃不下什么,先喝粥将养几天吧。”僧人道过谢,听着拉门的声音,屋里一片寂静,想是怕他觉得不便,独留了他一人在屋。僧人换好衣服,将脏衣服折好放,撩帘出来,一看屋里果然就剩他一个。想了想,回身将竹帘子卷起系好。看了看锅里的粥,觉得肚里饥饿,却不知道此间主人用过了没,不好贸然取用。来到门边,轻轻推开了拉门。

    迎面灌进来一股凉风,寒冷却带着树木独有的芬芳让人精神一振。院子里的积雪早已除尽,规矩的堆在树下,阿圆挽着袖子,在院子里洗衣服,盆里冒着热气,偶有不容易洗的地方,还用木棒槌两下。而四小姐源六正在晨练,上着棉质吴服外褂,下着小仓布和服裙裤,均是粗糙耐磨的料子,却也是一般有身份的人不屑于穿的。想想四小姐的身世和在府里的尴尬地位,僧人对于自己替她惹的麻烦,又多了几分自责。

    僧人出来看了这半天,竟是谁也没注意到他。阿圆洗她的衣服,四小姐练她的剑,只是,她的修炼方式很奇特,执剑而立,却久久没有动。僧人倒也看的入迷,一人一剑和周围的树木、风、气流融为一体,院子里的树木都不像时下贵人们喜欢的修剪成奇怪扭曲的形状,而是笔直笔直的立着,现在看来却格外的自然古朴。

    阿圆槌衣服的砰砰声,偶尔响起,整个院子遗世独立,显得宁静而美好。僧人的心,从没有像此刻这么平静过。他在看风景,也有人在看他。阿圆用光裸的小臂蹭了蹭额头上的汗水,撇了眼看着小姐两眼放光的僧人,眯着眼睛笑了,里面有几分不怀好意,阿圆长得喜相,不笑的时候也像带着几分笑意,有什么心思,旁人不容易察觉就是了。

    “笃,笃,笃”忽然响起的敲门声,打破了这片平静。阿圆放下木棒起身,随意把湿漉漉的手在深色吴服上蹭了蹭,就要去开门。源六也收了剑,想,该来的终归是来了,能等一夜,不知道其中出了什么变故。

    “啊?是您?”阿圆惊奇的声音响起,源六和僧人都往木门望去。

    源六奇怪的皱了眉,来人竟然是她?

    第4章该来的和不该来的

    “总掌院!”阿圆惊呼过后,觉得失态,赶紧掩口,深深鞠躬。

    被称为总掌院的,是纪伊城郭的总执事加纳政直,总管着内外事务,是藩主身边最得用的人。因为藩主年纪大了,慢慢倚重长女,逐渐脱手藩里的事,总掌院也就随着一起淡出众人视线了,但是可没有人敢小瞧她。来的竟然是她,难怪主仆二人惊奇了。

    “四小姐。”加纳政直四十岁上下的年纪,头发梳了个髻,没有一丝乱发,一身灰色吴服一个折都没有,恭敬的站在院门外,向源六鞠躬九十度。阿圆赶紧侧开身子,也跟着鞠躬。源六微微躬身回礼,这个人对自己的态度,一直这么古怪。

    两年前,就是此人将自己接下山的,对着自己的父亲,行的是主仆大礼。父亲交代的极少的几句话里,也是对此人满满的信赖。这阵仗倒是让预备打场硬仗的源六,有些糊涂了。

    “四小姐,藩主大人前院议事房有请。”加纳政直直起身子,微微侧身抬手示意。看意思是马上就走,对院子里多出来的僧人也没有表示任何异议。源六一愣,来了这个时空两年的时间,她对这些岛国人的礼仪多少有些认识,都是极重视仪表的,低头看看这身( 化蝶 http://www.xlawen.org/kan/560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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