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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部分阅读

    “中毒?”武惠妃惊得面色惨白,一壁握紧儿子的手,一壁转头对李隆基泣道,“陛下,有人要杀咱们的儿子!是谁……是谁要杀咱们的儿子?”

    李隆基面色阴沉,目光凌厉地扫视殿中诸人,对身边的内侍高力士冷声吩咐道:“尚食局的人都要彻查。朕倒要看看,是哪个贼子如此胆大包天!”

    李琦靠在母亲怀中,服下刘尚宫事先备好的解药之后,腹中的剧痛渐渐缓解。他暗自松了口气,努力睁开眼睛,轻唤了一声:“父皇……”

    “好孩子,别怕。”李隆基在他身旁蹲下,双眸一改往日里的沉静冷锐,目光中满是慈父的疼惜,“太医很快就到了。放心,有父皇在,你是绝对不会有事的。”

    “父皇……”面容苍白的少年虚弱地抓住父亲的手,仿佛要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气若游丝地说,“我喝的是十八哥的酒……有人……有人要害十八哥……”

    第30章 少年

    一阵刚起的劲风,呼啸着吹开夜空沉重的云块,露出了半个月亮。月光从半掩的幽窗泻进房间,银辉流荡,清晰地照亮了那人容颜。

    盛王李琦安静地躺在卧榻上,双目轻瞑,剑眉浅蹙,略欠血色的唇轻轻抿成一线。短暂的昏睡后,他渐渐苏醒,微启眼帘侧耳倾听窗外的声音,喃喃道:“起风了……”

    “二十一哥,你醒了?”灵曦坐在榻前,一脸欣喜地拉住他的手,又侧头吩咐侍女,“紫芝,快,去把窗子关上。”

    不待紫芝移步,就有延庆殿的宫人麻利地将门窗关好,又往熏炉中添了些炭火和香料。紫芝端起炉上温着的一碗汤药,捧至灵曦面前,轻声提醒道:“公主,适才尚宫大人吩咐了,待盛王殿下清醒后,要尽快把这碗药给他服下。”

    灵曦点了点头,轻轻扶着哥哥起身半坐。紫芝则屈膝半跪在榻前,小心翼翼地用银勺喂他药汤,目光游离在少年俊美的眉目间,带着掩不住的关切。他,依旧恹恹地半垂着眼帘,苍白的皮肤有冰雪般的凛然色泽,长长的发丝披泻而下直达腰际,隐隐散发着用芳水沐过的余香。

    虚弱的少年,然而,眼眸深处的冷定与沉静却不曾减损了半分。

    李琦略饮了几口药,抬头时瞥见窗下那一抹熟悉的身影,不由诧异道:“十八哥,你怎么还没回去?”

    “你这个样子,叫我如何安心回去?”李瑁侧首看他一眼,眉宇间微露忧戚之色,“父皇去阿娘那里歇息了。他很担心你,特地准许我今夜留宿宫中,也能和灵曦一起多照顾照顾你。”

    李琦颔首不语,棱角分明的五官映着幽寂月光,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宁静、透明而光彩夺目的美。他的左手随意搭在锦被上,那洁净而修长的五指,让紫芝蓦地想起今天早晨的那个吻——那青涩而仓促的一吻,她的唇曾与他的肌肤无限接近,电光火石的瞬间,心中便有种甜蜜而忐忑的窃喜。

    想到此处,少女的脸竟微微有些红了,恍惚间,脑海中忽然闪现出一句似乎并不相干的诗——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个念头实在太过大胆,甚至,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荒谬。他是高高在上的尊贵皇子,而她,在这等级森严的深宫中卑微如草芥。她与他之间,始终横亘着身份、地位和尊卑的辽阔海洋,毕生难以跨越。然而心念动时,那种甜蜜的感觉却又如此真实,她握着银勺的手不禁轻轻一抖,刹那,便有几滴深褐色的药汁洒在他唇边。

    紫芝顿时手足无措,不知这小小的失误是否会惹他不悦,抬眼时瞥见公主微蹙的秀眉,心中一凛,忙欲放下药碗俯首请罪。而李琦却似乎并不介意,只默默用衣袖拭净唇角,动作从容优雅,眉目间亦无丝毫责怪的神色。待气力略恢复些,他便接过紫芝手中的药碗,仰头一饮而尽。

    灵曦复又扶他躺下,李琦轻轻拍了拍妹妹柔嫩的手背,微笑着催促她回去歇息。李瑁始终端坐于窗前,待灵曦与众宫女全都离开,才叹息道:“二十一郎,你做事之前就不能先和我商量一下么?”

    心知刘尚宫必会将此事告知寿王,李琦丝毫不觉得意外,只是说:“这种事必须速战速决,若是几个人在一起商量来商量去的,反倒会误事。”

    “谬论!”李瑁轻斥一声,语气中半是责怪半是疼惜,“没错,这几年来我一直都想彻底扳倒太子,可无论如何,都不能以牺牲你为代价。对付他们也可以用别的办法,你怎么就这么冲动?”

    李琦微微笑道:“你急什么?没有把握的事,我绝对不会去做。和刘尚宫一起在父皇面前演场戏罢了,哪里会真出事呢?”

    李瑁默然不语,只凝神静听窗外的飒飒风声,良久才道:“答应我,以后……别再做这样危险的事了。”

    “好。”李琦随口答应着,唇角依然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笑意。

    李瑁轻轻叹了口气,然后缓缓走到榻前坐下,用推心置腹的语气对他说:“二十一郎,你是我至亲的兄弟,所以,我不需要你像其他臣子那样去为我做什么。夺嫡之争太过凶险,我这个做哥哥的,只希望你能尽量置身事外。这样,无论我成功与否,你都能以亲王之尊安享一世荣华,不至于为我所累。”

    “既是兄弟,就不要再说谁为谁所累这样的话。”李琦微微一笑,苍白的面容犹显虚弱,然而说出的话却是掷地有声,“废太子早已对我恨之入骨,其党羽也绝不肯与咱们善罢甘休,此人一日不除,我终是寝食难安。更何况,如今暗中觊觎储位的皇子大有人在,咱们的对手可并非只有废太子一个……十八哥,唯有你我二人兄弟同心,才能……”

    短短几句话就已耗尽他的全部体力。李瑁颇为动容,忙俯身握紧他的手,郑重道:“好兄弟……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不会忘记今日你为我做的事。”

    两日后即有消息传到忠王府。彼时,忠王李玙双目微阖,正懒洋洋地斜倚在软榻之上小憩,身边有几个妆金裹玉的美婢为他轻轻捶着腿,神情甚是惬意。府中的内侍李静忠上前施了一礼,恭声道:“殿下,宫中有人送消息来了。”

    侍婢们皆知这李静忠是自家主人的亲信,见忠王轻轻一扬手,便都识趣地依次退下。李玙缓缓坐直了身子,又唤住一名即将离开的婢女,吩咐道:“去请张孺人过来。”

    这李静忠刚刚三十出头,相貌奇丑,心思却极是缜密,想出的鬼点子最能迎合上意,故而甚得忠王欢心。他从袖管内抽出一封书信来,恭敬地双手奉上,道:“殿下,这是延庆殿的王碧雯姑娘呈给您的。”

    李玙展信一看,笑道:“好,她在延庆殿做了这几年的杂役,如今总算有些出息,被盛王提拔为近侍宫女了。”

    李静忠含笑解释道:“王姑娘可机灵着呢,这几年在宫中广结人脉,大大小小的人物都结交了不少。如今盛王身边最宠信的宫女名唤碧落,正是咱们王姑娘的好姐妹,自然事事都帮着她了。”

    张嫣嫣片刻即至,似乎是刚刚从午睡中被人唤醒,粉颊上还泛着几抹妩媚的嫣红。李玙把手中的信笺递给她,又让她在一旁的胡椅上坐了,叹道:“嫣嫣,咱们还真是太小瞧盛王了。”

    张嫣嫣接过信函匆匆浏览了一遍,不禁蹙起了蛾眉,喃喃道:“那毒药可是青蔓的‘断魂散’,服下之后必死无疑,这才短短两天,盛王的身体就恢复了大半,不应该啊……江湖人最重信诺,那宋少主既说没有解药,就断然不会……”

    李玙冷笑道:“没想到他小小年纪,倒是个不怕死的狠角色,对自己都舍得下手。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咱们辛辛苦苦设下的局,却被他给算计了。”

    张嫣嫣悚然一惊:“难道……他早就知道咱们……”

    李玙缓缓摇头,道:“咱们的人只是诱骗赵五娘买了毒药,并没做其他的事,应该不会引起盛王的怀疑。他在宫中耳目众多,偶然得知赵五娘的阴谋也不足为奇,如此冒险一搏,只是为了打击废太子。”言罢,又蓦地冷笑一声,“如今太子一党尽数剪除,寿王又毫发未损,可全都是那个小子的功劳呢。以后,只怕寿王对他会愈发信任了。”

    “离间计是用不成了。”张嫣嫣忧虑地点点头,低首沉思片刻,又问,“陛下已经决定要处死废太子了?”

    李玙颔首道:“这次父皇丝毫都没有心软,把尚食局内所有可疑的人都送去宫正司严刑拷问,除了赵五娘之外,还牵扯出宫中废太子旧党十余人,皆被处以腰斩。父皇最重颜面,自然不肯让天下百姓得知诸皇子手足相残之事,便只以谋逆罪赐死废太子李瑛及李瑶、李琚三人。其朝中党羽也被清洗一空,流放贬谪者数十人。”

    “有一个手足情深的好兄弟,又有一个宠冠六宫的好母亲,寿王可真是幸运呢。”张嫣嫣莞尔一笑,仿佛漫不经心地说,“不过,就在前日的宫宴上,我见惠妃娘娘的身体似乎不太好,若是哪天不小心出了什么意外,以致病情加重……”

    “仅仅是病情加重么?”李玙眼眸中亮光如电,唇角轻扬,勾起一抹阴恻恻的笑,“嫣嫣,你那么聪明,替武惠妃制造一个天衣无缝的‘意外’,应该没问题吧?”

    光阴飞逝,转眼间又见三春盛景,小鸟在白花满枝的梨树上啁啾,春风温煦,空气中有草木初生的芬芳气息。因身体才刚刚恢复不久,盛王李琦出宫外居一事便暂且搁置。此时,他正漫无目的地信步于宫苑深处,踏着嫩绿浅草,目之所及唯见千重花瓣如冰绡般漫天飞舞。穿过几重门,转过几道弯,忽有一个粉衫罗裳的娇俏女孩儿迎面走来,头梳宫女式样的小鬟髻,衣带翩翩,步履轻盈。

    她独自徘徊于树影婆娑的林荫道,手里摇晃着一根新折的嫩绿柳枝,一边走,一边漫不经心地哼着歌。斑斓的阳光从花树低垂的枝桠间流过,静静地洒在她发际眉间,为她镀上一层浅金色的温柔光芒。花繁秾艳,春。色明净,她,是光影中跃动的精灵。

    精灵般的女孩儿自与其他宫女不同,见了他的第一反应并非行礼问安,而是灵巧地闪入花影深处,慌慌张张地转身就跑。浅粉色的宫缎绣鞋踢起片片落花,灌木丛中的鸟儿亦被她惊起,扑棱着翅膀四散飞去。

    这本是极严重的失礼行为,然而,他却只觉得她可爱。

    草丛中隐匿的石块险些将她绊倒,于是,那玲珑纤秀的背影趔趄了一下,柔嫩的小手扶在盈满露水的花枝上,摇下漫天缤纷落英。李琦驻足凝望,不禁哑然失笑——这个古灵精怪的小姑娘,自从那日半哄半骗地吻了他之后,似乎也变得有些害羞了呢。

    心念一动,便想趁机捉弄捉弄她。

    “紫芝!”他微笑着向她走近,故意沉声道,“你,给我回来!”

    第31章 玉兰

    紫芝闻声驻足,一颗稚嫩芳心怦怦地剧烈跳动,在身后,依稀有他衣袍的风声。

    唉,这次可真躲不过去了……自从那日鬼使神差地吻了他之后,小姑娘后悔不迭,一时间竟也变得格外胆小起来,羞涩得再不敢见他。短暂的迟疑后,她终于忐忑地缓缓转身,只见那少年负手立于澄净疏朗的苍穹之下,一袭素雅的月白长衫被阳光涂上耀眼的浅金色泽,眉目俊美如画。

    他安静地凝视她,目光温和,半低的眼帘却隐隐有俯览众生的姿态,高贵宛如云端神祇。

    她螓首低垂,一步一步地向他走近,却因他气质中含而不露的威仪而恍然明白,这咫尺之间的距离其实遥远如天涯。于是,愈发不知该如何面对他,紫芝只浅笑着施了一礼,便如寻常宫女般安静而恭顺地站在他面前。

    李琦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淡淡道:“如今愈发没规矩了。见了我,就不知道要说句话么?”

    并未发现他眼眸深处刻意压制的笑意,紫芝心中一凛,旋即敛容跪下道:“殿下恕罪,奴婢并非有心冒犯,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李琦故意追问。

    “我……”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借口,小姑娘无措地咬了咬下唇,慌得几乎要哭出来,却偏偏还要硬生生地做出从容稳重的样子,让他看了就忍不住想笑。

    李琦还欲逗她,却再也无法维持淡漠冷肃的神情,遂俯身将她扶起,含笑道:“行了,和你开玩笑的,快起来吧。”

    紫芝讶然抬头,见他神色和悦如常,这才暗自松了口气。她扶膝缓缓站起,适才的紧张与惶惑顿时化成了满腹委屈,泪眼盈盈地盯着他看了半晌,又赌气似的别过头去,嗔道:“你、你欺负人……你故意吓唬我……”

    李琦踱至她身侧,笑吟吟地说:“那又怎样?谁让你失礼在先,故意躲着我的。”

    紫芝无言以对,便默默侧过身去,低着头闷闷地不说话,单薄的肩膀一耸一耸地轻颤着,似乎是在啜泣。

    “哎,不至于吧?”李琦不解地笑了笑,见她这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心中也不免有些着慌,忍不住用指尖轻轻碰了碰她,好言劝解道,“那个……你别哭了行吗?我这人最看不得女孩子哭的……而且,仔细想想,刚才我好像也没说你什么吧?”

    他生性骄傲,又高居亲王之位尊贵无比,何尝对一个女孩儿说过这样的软语温言?然而,这梨花带雨的小姑娘依旧沉默,头也垂得更低了。李琦叹了口气,只得微微俯身去探看她的表情,这一看,却不禁啼笑皆非——少女柔弱的肩膀仍在颤动,纤长浓密的睫毛上犹带晶莹泪光,而那双澄澈如水的眸子里,却早已溢满了如春光般明亮的笑意。感觉到他的注视,紫芝缓缓抬起头,含笑的目光里有一丝狡黠、一丝得意,还有一丝若隐若现的、羞怯的甜蜜。

    原来,这个小丫头竟是在偷笑。李琦郁闷地以手抚额,无奈叹息:“唉,可怜我一世英明……再次被你打败了。”

    紫芝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带着小孩子撒娇般的可爱笑容,对他说:“玩笑,嘿嘿,我也开个玩笑嘛……”

    李琦彻底无语。十七年来,除了小妹妹灵曦之外,几乎没有一个女孩子敢跟他这样嘻嘻哈哈地说话。但不知为何,对这个巧笑嫣然的小姑娘,他就是格外纵容,甚至还隐约有一种溺爱的味道。她那么可爱,笑的时候颊边有两个浅浅的酒窝;她那么单纯,明眸净若秋水,不曾沾染一丝浮华宫廷的心机与阴影。他喜欢这样的女孩子,所以,他总是拿她没办法。

    他微笑着摇了摇头,径自向前走了几步,又转身对她说:“若无事,就陪我四处散散心吧。”

    “好呀!”紫芝愉快地答应,一手提起裙裾,蹦蹦跳跳地跟在他身后,然而,却始终只是在他身后随侍,没有忘记要与他保持一步的距离。入宫近四载,如履薄冰的生活让她时刻记住自己卑微的身份,尽管开心,也丝毫不敢再错了规矩。

    避开人来人往的道路,少年与少女穿行于树影婆娑的林间,一路分花拂柳而行。春意盎然的时节,草木在幽深处茂密生长,不知名的野花一簇簇地绽放在林中,那花蕊间随风摇曳的淡金色光芒,就像是从地面升起的奇妙阳光。他时而回头看她,与她闲散地聊着天,笑容温和,谈吐风趣。她便也半含羞地报之以微笑,只不过,谈笑时却忽有一种莫可名状的惆怅情绪,如薄雾般悄然笼上心头。

    那么近的距离,只需向前走一步,她就可以与他并肩而行了。可是,正如森严的宫规不允许她跨出这一步,他与她之间的遥远距离,也一直会横亘在那里,难以跨越,也永远无法逾越。

    见她鬓发间素净无饰,李琦随手摘下一朵枝头盛开的白玉兰,想替她簪戴在头上,然而转身时又忽然很想逗逗她,于是停下脚步笑问道:“小丫头,你都不问问我要带你去哪里么?”

    “啊?”紫芝迷惘地抬头,这才发现自己只是一门心思地跟着他走,不知不觉间已踏入树林深处,忙问道,“去……去哪里?”

    “喏,你看。”李琦指了指远处隐约可见的一道宫墙,对她说,“那是宫中驯养鸟兽的地方,什么稀奇古怪的动物都有,鹦鹉、仙鹤、猎豹、毛猿……哦,对了,还有一只从南洋来的小猩猩,特别可爱。”

    紫芝踮起脚尖,饶有兴趣地向那边望去,雀跃道:“太好啦!那些小动物什么的,我最喜欢了。”

    “那正好,我带你去。”李琦随口应着,目光悠悠地落在她可爱的小鬟髻上,散淡的笑容中忽然多了几分邪气的温柔,“紫芝,这里可偏僻得很哪,你就不怕……不怕我对你……嗯?”

    眼前树影横斜,林木幽深,寥无人影,的确是个极偏僻的所在。紫芝怔了片刻,忽然明白了他言语间的暧昧含义,忙惊恐地向后退了两步,颤声道:“殿下……殿下的意思是……”

    他一笑,朝她招了招手,道:“你过来。”

    “不……不行的……”小姑娘拼命摇头,泪水在眼眶中打着转儿,映着枝叶间投下的明亮光斑,折射出一丝哀怜的祈求,“殿下,奴婢身份低微,又形貌粗陋,实在……实在不配……”

    “这是什么话?”李琦微微蹙眉,故意正色道,“你纯洁无瑕,清雅脱俗,是我见过的最可爱的女孩儿,何必如此妄自菲薄?”

    这样的话已经近似于表白,然而心绪纷乱的少女竟全然没有听进去,只是怯生生地说:“真的不行……殿下,我可以回去么?我……我还要回去服侍公主……”

    “回去?”他想了想,微笑着反问,“你认得路么?”

    紫芝向四周张望了一番,然后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宫城之大远非寻常人能够想象,她入宫的时日虽已不短,却仍有很多地方是未曾去过的。她双睫微颤,两行清泪扑簌簌地顺颊滴落,近乎不带任何希望地,哽咽着向他请求道:“请殿下赐教……告诉我回去的路……可以么?”

    “当然可以。”李琦居然爽快地答应,然而话锋一转,“不过……在此之前,我还要做一件事。”

    他步履轻缓,将手中的那朵玉兰蔽于广袖之下,优哉游哉地向她走去,目光仍旧清朗温和,然而此时在她看来,却分明有了一种咄咄逼人的意味。绝望的小女孩儿仓皇后退,一不小心就撞在了一棵开满梨花的树上,洁白的花瓣飘零而下,纷繁如雪,洒在她浅粉色的罗裙上,显得格外好看。

    紫芝揉了揉撞疼了的后脑勺,靠在粗糙冰冷的树干上,噙着泪,咬着唇,知道自己已经无路可逃。她喜欢他,在意他,眷恋他,仰慕他,然而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不愿意就这样草率……这样草率地成为“服侍”他的婢妾之一。她知道,这样的事在宫中并不鲜见,甚至,大多数宫女还将此视作莫大的荣幸,或者看成是改变自己一生命运的契机。但是,但是……再平凡的女孩儿也有自己的尊严,哪怕在那些高贵的皇子亲王看来,这尊严是何其的可怜可笑。

    唉,罢了……在他面前,她永远都没有忤逆的资格。于是悲哀地闭上眼睛,决定不再做无谓的反抗,只是下意识地用双臂护住自己颤抖的身子,任泪水濡湿面庞。

    她能清楚地感知到他的靠近,微风中流转的幽淡香气,就是他衣袂间龙脑香的芬芳。最初的恐惧渐渐淡去,紫芝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然而等了许久,却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难抑好奇,终于大胆地睁开了眼睛。

    只见那少年缓缓走近,明亮的笑容中犹带着几分邪气,然而却只是安静地站在她面前,把手中的那朵玉兰替她温柔地簪在发间。

    含笑端详片刻,他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在她耳畔轻声说:“好了,我送你回去吧。”

    第32章 执手

    “好了,我送你回去吧。”他展眉微笑,对她温和地说。

    那声音真好听……紫芝顿时停止了哭泣,也忘了自己仍然身处于“险境”之中,只是睁大眼睛看着面前含笑的美少年,任他的声音在心中萦绕回响,那么柔和,似三月里温郁的微风拂过。片刻后,她才意识到他说的是什么,几乎难以置信地指着自己,试探着问:“我……可以回去了?”

    “嗯,当然。”李琦认真地点了点头,故作讶异地看着她满面的斑驳泪痕,笑着调侃道,“给你簪朵花而已,至于这么受宠若惊感激涕零吗?”

    “只是……簪花?”紫芝愕然,抬手摸了摸发间那朵由他亲手簪戴的白玉兰,乍惊乍喜,心中顿时长舒了一口气。

    “你还想干嘛?”美少年警惕地后退一步,故作思索状沉默片刻,才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一时间眼睛都笑得弯了起来,指着她叹息道,“唉,想歪了,想歪了……你一个小女孩儿,脑子里怎么会有这种乱七八糟的想法?我可是守身如玉坐怀不乱的正人君子,被你这般误会,当真是委屈至极,委屈至极……”

    听了这话,紫芝哭笑不得,知道自己又被他骗了一遭,心中又羞又气,忿忿地用衣袖擦了擦眼角残泪,红着脸转身就走。李琦也不理会,只见她才走了几步,便又低着头郁闷地转了回来,嘟起她娇嫩可爱的小嘴儿,闷声道:“那个……我不认识路。”

    他一笑,轻轻牵起她柔软白皙的小手,道:“走吧。”

    这样亲密的举动颇有些突兀,但是,他们竟都觉得十分自然,并无丝毫不妥。与他十指交握,紫芝低下头甜甜地笑了,目光落在他随风轻扬的衣袂上,只觉得从自己怦然而动的心里,忽然吹来了一阵春天的温馨。他,是不是也有那么一点点喜欢我呢?她边走边想,恍惚间,便有玉兰树洁白的花朵一阵阵地飘落到他们身上。

    二人都没有再说话,树林也仿佛被馥郁的花香催眠,与他们一起沉湎于某种甜蜜的深思默想。紫芝不时地抬首看他,只觉得身边的少年美如光影,温暖而虚幻,甚至,还有种超逸绝尘的飘渺意味。一年前,她还在掖庭局中辛苦劳作,去延庆殿为他送春衣时,只觉得这俊美皇子高贵冷肃宛如天神,在他面前,她唯有仰视。然而此刻,他就在她身边,温柔地牵着她的手漫步林中。这……该不会是个梦吧?心中倏然闪过一丝孩子气的担忧,于是,她更加握紧了那只手,仿佛生怕他真的会化成幻影随风飞去。

    少女的小手温温软软,掌心处虽渗出了一层薄薄的细汗,却丝毫不会令人觉得烦腻。直到走出这片树林,李琦才松开她的手,指了指她眼角的泪渍,笑道:“快回去洗洗脸吧,免得让人以为是我欺负了你。”

    紫芝轻轻揉了揉眼角,脸一红,又低下头浅浅地笑了。二人行至太液池畔,忽见延庆殿的宫女碧落匆匆赶来,气喘吁吁道:“殿下……您快回去看看吧,惠妃娘娘她……”

    李琦遽然变色,问道:“阿娘怎么了?”

    碧落轻轻摇头,忧虑地说:“奴婢也不甚清楚,是尚宫大人说娘娘病势忽然加重,吩咐我们来找您的……”

    不待她说完,李琦就已疾步向延庆殿赶去,健步如飞,风一般地踏入母亲所居的宫室。掀开重重帐幔,只见那虚弱的女子恹恹地躺在凤榻之上,肤光胜雪,眉目间却没有半点神采。瑞兽金炉中青烟袅袅,安神香的气味飘浮在房中,夹杂着几缕幽淡的药香,经久不散。

    一位年过半百的太医跪在榻前,小心翼翼地为武惠妃诊脉,凝神思虑良久,才轻声询问一旁的宫女:“娘娘脉象紊乱,心悸怔忡,不知近日可曾误食过什么不洁的东西,或是遇见什么事,以致心绪不宁?”

    “娘娘一应饮食皆是由我们亲自负责,绝不会有问题的。这几天本来已经好多了,也不知怎么,忽然又病得这么厉害……”那宫女仔细想了想,又道,“对了,娘娘近日来时常做噩梦,夜里也睡不踏实,总是说梦见了什么冤魂,要找她来索命呢……”

    此时皇帝李隆基匆匆进门,神色焦灼,几步就赶到了武惠妃榻前。刘尚宫连忙使了个眼色,示意那宫女噤声。那宫女也自知失言,心中一凛,忙低下头去不再说话。李隆基向太医询问爱妃的病情,待他写好药方,又催促宫人们赶快去按方子煎药。武惠妃闻声微启眼帘,疲惫地抿唇笑了笑,似乎想对夫君说些什么,却终是无力开口。

    听闻母亲病重,咸宜公主、寿王李瑁以及太华公主李灵曦也相继赶来探望。武惠妃原本还算神志清醒,然而一见到小女儿灵曦,却骤然双目圆睁,恐惧地颤声喊道:“你……你来做什么?王皇后,都这么多年了,你报复我也报复够了吧?别怪我狠心……宫里的女人,哪有一个手上是没沾着鲜血的?你……你就一定要来索我的这条性命么?”

    这番话犹如惊雷,宫人们噤若寒蝉,皆低垂着头不敢去看皇帝的脸色。当年王皇后在冷宫中死得不明不白,虽说最后以“畏罪自尽”的名义草草了事,但她们也知道,此事定然与武惠妃脱不了干系,只不过是瞒着皇帝一人罢了。都说太华公主是王皇后的转世,生下来就是为了找武惠妃寻仇的,如今看来,这流言似乎也有几分道理呢……

    咸宜公主大惊失色,见李隆基脸色阴沉,忙上前几步跪下替母亲辩解道:“父皇,阿娘这是病糊涂了,您千万别跟她计较……”

    李隆基没有听她说完,就轻轻摆手示意众人退下。灵曦自是满腹委屈,才一离开母亲的寝殿,就泪眼盈盈地拉住李琦的衣袖,哽咽道:“我原是不该来的……二十一哥,你说……父皇会不会降罪于阿娘?”

    “不会。”李琦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好言安慰道,“父皇对阿娘用情极深,哪里会因为她病中的几句话而动怒呢?再说了,父皇是何其精明的一个人,过去的那些事他未必就不知情。你先回翠微殿吧,什么都不用担心,这里一切有我呢。”

    送走灵曦之后,李琦立即唤来刘尚宫,仔细询问母亲的病情。刘尚宫与他并肩立于廊下,将武惠妃这两日的症状一一说了,无非是惊悸多梦、五内郁结,时常会有冤魂索命的幻觉等等,言罢,又叹了口气道:“那些太医惯会明哲保身,一个个都不敢说实话。其实娘娘的病并不难诊,说白了,就是心病。”

    “心病?”李琦剑眉微蹙,隐隐明白她话中所指,“也难怪,这些年死在咱们手上的人着实不少,阿娘偏偏又信那些鬼神之说……阿娘在宫中树敌太多,如今又病着,难免有人会借机动些歪心思。你们每日侍奉在侧,凡事还得多留心些,千万别让人在饮食中做了什么手脚。”

    刘尚宫连忙答应:“殿下放心就是。如今娘娘身边的几个宫人都很可靠,一应饮食起居全不许旁人插手。而且,就连娘娘用的安神香都是由殿下亲自保管的,我想,绝对不会出什么纰漏。”

    李琦这才稍稍放心,见不远处有一宫女向这边探头探脑地张望着,便扬声唤她过来。那宫女上前施了一礼,手中捧着一个精巧的檀木盒子,怯生生地问:“殿下,这安神香是要现在就送过去么?”

    李琦垂目瞥她一眼,淡淡吩咐道:“先等等吧。现在父皇还在里面,你过去多有不便”

    那宫女恭敬地答了一声“是”,就默默转身退下,一举一动皆循规蹈矩,丝毫不会引起旁人过多的关注。刘尚宫无意地瞥了她一眼,只见这少女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身材瘦小,容貌平常,除了皮肤稍白皙些,从头到脚都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然后她依稀想起,此人正是盛王新近提拔上来的近侍宫女,名唤王碧雯。

    第33章 皇后

    深夜,武惠妃再度从噩梦中惊醒,双眸含泪,躺在床上疲惫地喘息了许久,终于攒足力气伸手掀开帐幔一角,轻唤在外侍候的宫人。劲风吹开窗子,初春的料峭寒意瞬间扑面而来,忽然,一阵隐隐约约的哀哭声也随之飘入,呜呜咽咽,若真若幻,在这寂静幽暗的寝殿中显得格外刺耳。

    宫人们忙入内掌灯,询问武惠妃有何吩咐。武惠妃命人取了杯水来,只轻轻呷了一口,又凝神去听窗外的声音,虚弱地问道:“这么晚了,是谁在外面哭?”

    宫人们面面相觑,经武惠妃这么一问,此时才注意到窗外那若有若无的悲泣声,侧耳听去,心头不禁一阵发寒。那声音虽然不大,却时而尖利时而沙哑,雌雄莫辨,飘忽不定,在夜晚听起来着实有几分诡异。见众人都不敢说话,有个机灵的小宫女勉强一笑,安慰道:“想必是哪个殿阁的宫人受了责罚,心里觉得委屈,就偷偷跑出来哭。娘娘不必理会,且安心休息便是。”

    那小宫女一面说着,一面匆匆走上前去关窗,不料又是一阵疾风猛地刮来,吹灭了房中烛火。窗子在风中被吹得吱呀作响,她无意间向外一望,立时踉跄着后退几步,带着哭腔喊道:“天哪!有……有鬼……”

    “怕什么?”一个年长些的宫人低声呵斥,壮着胆子走到窗边,抬眼向外一望,脸色顿时也变得煞白,“秦……秦美人?你不是死了么?我什么都没做过,你别……别来找我……”

    武惠妃撑起身子向外看去,只见一道白影从树丛中倏然闪过,似人非人,似鬼非鬼,霎时惊出了一身冷汗。昔日为与秦美人争宠,武惠妃先用计将其腹中孩儿杀害,待失宠的秦美人被逐往冷宫后,又命人在她的食物中投毒,手段极为残酷。她……也是来找自己报仇的么?武惠妃吓得心惊胆战,却不愿在宫人们面前露出怯态,强自镇定着闭上眼睛,几欲昏厥。

    宫人们皆是年轻女子,见状也都吓得不轻,忍不住惊叫着四散逃窜,这个踢飞了香炉,那个打碎了杯盏,寝殿内顿时乱作一团。

    “美人饶命……美人饶命啊……”宫人们七嘴八舌地叫嚷着,纷纷胆怯地抓住身边同伴的手,“我们只是听人差遣的奴婢,从来……从来都没想过要害您啊……”

    “都给我闭嘴!”混乱中,盛王李琦不知何时已推门入内,冷冷地环视殿中诸人,厉声斥道,“再有人敢在这里怪力乱神,立刻拖下去乱杖打死!”

    知道他素来言出必行,宫人们立时噤声,低眉敛首地退到一旁伺候,牙齿犹自恐惧地打着颤。李琦几步走到母亲身边,握住她因病而日渐枯瘦的手,讶然发现她此时的无助与柔弱。原来,哪怕美丽坚强如她,韶华和生命也会渐渐弃她而去。这个在后宫中叱咤风云二十余载的女人,此时再无往日里的神采与威势,微微睁开双眼看着儿子,淡淡笑道:“我没事,你回去睡吧。”

    “阿娘,等你睡着了我再走。”李琦替她轻轻掖好被子,又吩咐随侍的宫女,“碧雯,再去取些安神香来。”

    王碧雯躬身领命,悄无声息地退出殿外,须臾便取来香料投放在熏笼中。武惠妃双唇微动,似乎喃喃说了句什么,憔悴的美目中有泪光闪烁。李琦忙俯身去听,依稀辨出她是在唤:“三郎……”

    李隆基在诸兄弟中排行第三,故而登基为帝前,宫中亲近之人皆称他为“三郎”。李琦即刻命人去请父皇过来,武惠妃却在枕上轻轻摇了摇头,苦笑道:“陛下今夜召幸沈才人。”

    李琦默然,心中忽然为母亲涌起一阵幽凉的悲哀。深宫中三千粉黛共侍君王,无论多么得宠的嫔妃,想要如寻常女子那般与夫君朝夕相对、形影相随,都只能是一个永远无法实现的梦吧?他轻抚母亲的手,仿佛是想在此刻代替父皇一般,动作。爱怜而温柔。

    武惠妃微微一笑,然后自顾自地说下去:“二十一郎,你知道么?我第一次见到你父皇的时候,还只有十五岁……那一天,就在曲江水畔,他拾起了我遗落的花钿……他问我是谁家的女孩儿,我反问他是谁家的少年郎……后来,见我故意不理他,他就大笑着策马而去,留我一个人望着马蹄扬起的飞尘发愣……多好的时光啊,一转眼二十多年过去了,他依然是丰神俊朗的骄傲帝王,而我,却老了……”

    “阿娘这么漂亮,怎么可能会老?”李琦心下恻然,轻轻拭去她眼角滑落的泪水,勉强含笑宽慰道,“阿娘,等你病好了,我和父皇再陪你去曲江游春……还有阿姐、十八哥、灵曦,咱们一起去。”

    “好。”武惠妃微笑颔首,明知自己根本就等不到那一天,形容枯槁的脸上竟也焕发出异常美丽的光彩,“这些年我做了太多错事,你父皇却从来都不怪我,始终对我那么好,疼爱我、包容我……这辈子,我唯一不后悔的事,就是嫁给他……其实,我心里也是有愧的,你们这几个孩子里,我最对不起的就是灵曦……”

    在安神香的作用下,武惠妃渐渐?( 紫玉梦华 http://www.xlawen.org/kan/103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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