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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 部分阅读

    “张孺人?”李琦一怔,随即想起了那个适才在雨中摔倒的美艳少妇,也不知怎么,心中忽泛起一阵说不出的异样滋味。

    碧落觑着他的神色,忙又补充道:“是忠王府上的孺人张娘子,奴婢以前也不曾与她说过话的,今日只是碰巧……”

    “哦。”李琦只淡淡应了一声,并没把此事放在心上,“我在这里歇一会儿。碧落,你先回麟德殿吧,外面雨下得太大,你走路时自己小心些。”

    难得听他说出这样略带关切的话,碧落眼眶一热,也未及多想,心中就已是一片压抑不住的喜悦,忙含笑答应了一声。才欲转身离开,却听李琦又唤住了她,吩咐道:“对了,一会儿你到了麟德殿,顺便去回太华公主一声,就说紫芝身体有些不舒服,我让她先回去休息了。”

    紫芝……听到他提及这个名字时的温柔语气,碧落不禁一怔,心底的喜悦如潮水般汹涌而来,又如潮水般悄然退去。她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略踌躇片刻,才终于强压住满心疑问,如往常般恭谨地答了一声:“是。”

    这一夜,紫芝几乎无眠,雪柳阁中那一幕幕屈辱的情景在噩梦中反复出现,成了她恐惧的根源。次日清晨,她起床后便匆匆赶往内文学馆参加女官考试,头脑中仍是一片混沌。为了遏制困意,她甚至用指甲狠狠扎着自己的掌心,好在考题并不是很难,在规定时间内总算勉强写完了答卷。考卷由“六尚”女官当场批阅,初步选拔出二十名优秀者,最终的官职任命则要请后宫品阶最高的两位嫔妃——梅妃江采蘋和淑仪刘澈亲自定夺。

    二妃皆端坐于上座,刘澈见紫芝也来应考,还对她鼓励地笑了笑。报考尚仪局掌籍一职的共有七人,经过第一轮筛选后便只剩下两人,除了紫芝以外,另一位则是主考官卢尚仪的亲信宫女冷月。刘澈审视考卷良久,又分别向这二人问了几个问题,仔细权衡之下,这才提笔轻轻划掉了冷月的名字。江采蘋只冷眼看着,甚少发表自己的意见,待卢尚仪宣读最终的录取名单时,目光才微微一闪,仿佛不经意地投向站在待选宫人之间的落桑,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

    卢尚仪是一位容颜清丽的中年女子,出身名门,气度沉稳,纵然看到自己一手举荐的亲信冷月最终落选,语气却仍旧波澜不惊:“……翠微殿裴紫芝,赐尚仪局正八品掌籍一职。蓬莱殿韦纤儿,赐尚仪局正八品掌赞一职。承香殿柳依依,赐尚服局正八品掌衣一职……诸位可还有什么疑议么?”

    最后那句问话本就是走个形式,这份女官名单乃是由刘淑仪与梅妃亲自拟定,落选的宫人们就算心中不服,又哪里敢当众质疑这两位宠妃的决断呢?然而,卢尚仪话音刚落,就见一名年轻宫女从人群中走出,上前几步郑重拜倒,朗声道:“尚仪大人,奴婢翠微殿陈落桑,要为冷月姑娘鸣不平!”

    第42章 梅妃

    落桑一语既出,四座皆惊,众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聚集在她身上,不知这大胆的小宫女究竟意欲何为。卢尚仪也饶有兴味地看着她,问道:“你,认识冷月?”

    落桑却是摇头,从容回道:“奴婢是服侍太华公主的宫女,平日里与尚仪局的人并无往来,只不过是曾经拜读过冷月姑娘的诗作,十分仰慕姑娘的才学,这才斗胆向尚仪大人进言。冷姑娘博览群书,所写的诗赋也篇篇皆是文辞秀拔、词采华茂的佳作,担任尚仪局的掌籍一职是再合适不过了,如今竟在女官的选拔考试中落选……奴婢实在是有些想不通。”

    见有人肯出面帮自己的亲信说话,卢尚仪心中暗喜,却仍是不动声色地问:“这么说,你是认为二位娘娘的任命有失公允了?”

    “奴婢不敢。”落桑忙谦卑地垂首,斟酌着言辞小心回答,“奴婢只是听教导宫规的女史说过,担任女官之人必须是出身清白的良家子。而那裴紫芝本是罪臣之后,宫籍上的身份乃是官奴,早年又曾在掖庭局做过浣衣的贱役,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凌驾于学识渊博的冷月姑娘之上啊……奴婢只是怕二位娘娘与尚仪大人皆不知情,无意中受她蒙蔽,这才……”

    卢尚仪闻言面色一沉,立即命人去掖庭局调取裴紫芝的宫籍,以备查验。看到落桑眉目间隐隐露出的得意之色,紫芝的心顿时凉了半截,在此之前,她并不知道参加女官考试还会有身份的限制。而现在,如果落桑执意要揪住“官奴”一事大做文章,那么她非但做不成女官,只怕还会受到卢尚仪的责罚。况且,落桑素来与她不睦,这次难得抓到这么好的机会,只怕不会善罢甘休……正自忧虑时,只见那位去取宫籍的宫人已然返回,将一本厚厚的名册呈给梅妃与刘淑仪过目。

    刘澈只是漫不经心地翻了翻名册,便淡淡地开口道:“裴紫芝身为官奴倒是不假,只不过,任命有才学的官奴婢为女官也并非没有先例。昔年上官婉儿亦是因罪没入掖庭的官奴,则天武后见她博学颖慧,仍然破格提拔她为女官,委以重用。”

    “哦?”江采蘋故作讶异地看向新入选的女官们,脸上露出了一抹亲切和悦的笑容,“原来,如今宫里又出了一位才学堪比上官昭容的才女么?快,把那裴紫芝的考卷拿来给本宫看看。”

    江采蘋虽出身于闽粤医官之家,自幼却酷爱读书,相传她九岁时就已能背诵《诗经》中颂扬周文王后妃美德的篇章,并且扬言要以此为志。也正是因为她才貌双全,入宫后才迅速获得了皇帝李隆基的宠爱,在后宫中也颇有声望。江采蘋接过紫芝的答卷仔细看着,面上却渐渐露出了不屑之色,半晌,只轻笑着说了一句:“不过尔尔。”

    紫芝羞得面红耳赤,低着头站在数十名参选的宫女中,只觉得所有人的目光都带着一种无言的轻蔑与嘲讽。昨晚在雪柳阁经历的一番屈辱让她深受刺激,加之夜里没有睡好,头脑一直昏沉沉的,她今天虽勉强写完答卷,却连平时的一半水平都没有发挥出来。刘澈有心替她解围,便随口笑道:“江妹妹文采斐然,堪比古时之班昭、文姬,品评文章的眼光自然也就比寻常人高了些。”

    江采蘋傲然一笑,连句谦虚的场面话都没有说。落桑见众人沉默,便又适时地开口道:“梅妃娘娘明鉴,若单论辞赋诗书上的才华,裴紫芝哪里能及得上冷月姑娘万一?只不过……只不过她与……”

    她一边说着,一边又怯怯地看了刘澈一眼,语气愈发吞吞吐吐,似乎有所顾虑。江采蘋对她鼓励地一笑,和言道:“在本宫面前,有什么话直言无妨。”

    落桑将心一横,低头避开刘澈带有警告意味的凌厉目光,继续说道:“只不过,她与淑仪娘娘似乎关系匪浅……奴婢与裴紫芝在翠微殿同住一室,记得去年紫芝被惠妃娘娘杖责后大病了一场,淑仪娘娘还亲自去看她,每日为她请医问药……当然了,那时候淑仪娘娘还只是尚宫……”

    刘澈何其精明,见她二人做戏般地一唱一和,心中便已隐约猜出了八。九分。这宫女陈落桑之所以敢当面说出这番话,定然是事先受了江采蘋的指使,当然,她们的目的也不仅仅是要阻挠紫芝成为女官,更重要的是为了对付她这位执掌六宫大权的刘淑仪。刘澈侧首看了江采蘋一眼,立刻十分清醒地意识到,自己与这个女人之间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果然,只见江采蘋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又似笑非笑地问她:“刘姐姐执意要提拔这位裴姑娘,只怕是有私心吧?”

    “没错,我的确很喜欢紫芝,想给她一个晋升的机会。”刘澈竟笑得十分坦然,又别有深意地睨了落桑和卢尚仪一眼,“不过,我就算有私心,也只是单纯地欣赏紫芝的性情与才学,而江妹妹刚刚入宫不久,根基尚浅,只怕是想借此机会多为自己拉拢几个亲信吧?”

    “刘姐姐真是个爽快人。”江采蘋娇娆地掩口一笑,似乎很为难地说,“这裴、冷两位姑娘在才学上不分伯仲,的确叫人难以取舍,不过,既然冷月在身份上略胜一筹……”

    刘澈心知此时与她多说无益,只浅浅一笑,便提笔在名单上划去了紫芝的名字,又款款写下一行小字:赐冷月尚仪局正八品掌籍一职。然后将名单重新交给卢尚仪,一字一句地说:“梅妃娘娘的这份人情,卢尚仪和冷掌籍可要好好领受啊。”

    卢尚仪引着冷月向二妃谢恩,声音依旧平静无波,仿佛全然不知刘淑仪话语中的讥讽与深意。江采蘋又把目光重新投向落桑,笑吟吟地问道:“如果我没记错,你报考的应该是尚仪局的掌赞一职吧?”

    落桑忙颔首道:“是,劳梅妃娘娘挂心了。”

    江采蘋惋惜地叹了口气:“可惜,你并没有入选。”

    落桑强抑住心中失望,谦恭道:“奴婢才疏学浅,没有入选也是在意料之中。只要那些真正有才华的人不被埋没,奴婢心中便欢喜得很了。”

    “宫中人才济济,但最缺少的就是像你这般不畏强权、敢于说真话的人。”江采蘋满意地笑了笑,语气忽而变得十分郑重,“陈落桑,本宫有意要破格提拔你为宫正司正七品典正,执掌宫中纠察、刑狱之事,你……应该不会令本宫失望吧?”

    在这一批新晋升的女官中,官阶最高者也不过是正八品。落桑闻言惊喜不已,忙恭恭敬敬地向梅妃叩首谢恩,姿态极尽谦卑。紫芝独自回到翠微殿时,虽一直竭力克制着,面上却依然难掩失落之色。平日里相熟的宫人们皆纷纷去向新晋的陈典正道贺了,根本无人理会她这个失败者,反倒是太华公主李灵曦温柔地拉住她的手,好言安慰道:“紫芝,这也没什么,等明年淑仪娘娘再选拔女官的时候,我还举荐你去参选,相信你一定能考得上的。”

    紫芝心中一暖,便对公主感激地点了点头。落桑晋升后便立即前往宫正司任职,几日后,又有一位新调入翠微殿的小宫女搬来与紫芝同住。这小宫女名唤念奴,正值豆蔻妙龄的她活泼直爽、娇俏可人,与紫芝的性情也极为相投,没多久,二人就很自然地结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第43章 念奴

    漫天的雪花扑簌簌地从空中落下,如同搓绵扯絮一般,渐渐覆盖了整座恢弘肃穆的宫城,天地六合,举目望去皆是一片纯洁无瑕的白色,宛如冰封的荒原。宫女念奴站在翠微殿的溃檐下,伸手轻轻拂去衣裙和鬓发间的落雪,然后才推开自己卧房的门,从怀中掏出两个热气腾腾的烤甘薯来,笑盈盈地喊道:“紫芝,快来吃呀!晚了可就没有了哦。”

    房间内,紫芝正懒洋洋地歪在自己的小床上,手里拿着一面小巧的四瑞菱花铜镜,一边对镜自顾,一边愁眉苦脸地叹息道:“脸上又长了一颗痘痘,好大的……哎呀,念奴,这可怎么办哪?”

    念奴凑过去和她挤在一张床上,自顾自地吃着烤甘薯,忽然看到紫芝枕边放着一张精致的诗笺,那纸张边缘点缀着金粉绘成的合欢花,上面潇洒遒劲的字迹又分明是男子所书。念奴一时促狭心起,便拿起那诗笺笑着调侃道:“哇,该不会是情书吧?快说快说,是谁写给你的?”

    “哎呀,你怎么乱动人家的东西?”紫芝顿时恼了,慌忙伸手去抢时,已有一抹羞赧的嫣红悄然浮上玉颊,“别胡说,快还给我!”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念奴一边闪躲着,一边煞有介事地念着上面的诗,待看到诗笺落款处所盖的印章时,不由惊讶地张大了嘴,“天哪!紫芝,这……这是盛王殿下送给你的?”

    紫芝只低着头轻轻“嗯”了一声,羞涩中分明还带着一点点少女小小的骄傲,雪光从窗外反射进房中,透过窗格映在她娇嫩的脸上,隐隐透出一抹桃花般鲜妍的粉红色泽。念奴仍是难以置信地盯着那诗笺,双手牢牢地抓着,生怕弄丢了宝贝似的,一脸艳羡地喃喃道:“我的天啊,这可是盛王殿下的亲笔,千金难求的……若是拿到宫外去卖,一定可以换不少钱吧?”

    紫芝又好气又好笑,一把抢回诗笺,轻戳着念奴的额头说:“钱,钱,你就知道钱,真俗气!”

    念奴咯咯笑着,又掰下一小块烤甘薯塞到紫芝嘴里,满眼放光地说:“我早就听人说起过,陛下这么多皇子中,就属盛王殿下生得最英俊呢!今年中秋时,我在麟德殿远远地见过他一次,只可惜没看清楚……唉,我调来翠微殿都一个多月了,殿下却一直都没入宫来看望公主。紫芝,哪天若有机会,你也去帮我向殿下要一幅墨宝好不好?”

    “不好。”紫芝却断然拒绝,靠在枕头上很认真地说,“我不敢去,万一惹他不高兴,那可就麻烦了。你没见过他生气时的样子,很吓人的……”

    “胆小鬼!那我自己去。”念奴毫不气馁,歪在紫芝身边笑眯眯地嚼着烤甘薯,过了一会儿才又问道,“紫芝,你喜欢他吗?”

    紫芝先是一怔,然后低下头甜甜地笑了:“嗯,喜欢。”

    念奴顿时好奇心大起,又问:“那……他喜欢你吗?”

    “嗯,这个么……”紫芝歪着头仔细想了想,眸中却微露黯然之色,“其实,我也不知道。”

    “骗人!”念奴撅起了粉嘟嘟的小嘴儿,指着那诗笺说,“哼,还说不知道呢……他都送你这个了,怎么可能不喜欢?”

    紫芝侧头去看窗外的飞雪,沉默许久,才微笑着说:“其实,盛王殿下一直都对我挺好的,自从姐姐走后,就再没有一个人能对我这么好了……我难过的时候,他会送好吃的来逗我开心;我被人欺负的时候,他会像神一样从天而降赶来救我。还记得去年初秋,我刚刚调来翠微殿的时候,被落桑欺负得眼睛都哭红了,他看见了之后还特地问我,是不是在翠微殿住得不习惯?语气那么关切,就像是我的亲人一样……他对我太好了,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如果可以,我愿意为他生、为他死,只是……我和他之间身份如此悬殊,他又怎么可能真的喜欢我?”

    “紫芝,我真羡慕你。那么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美少年,能多看上几眼我就很满足了,唉……”一改往日里的没正经,念奴忽然故作深沉地叹了口气,然后再次趁机猛然抢走诗笺,得意洋洋地笑了起来,“哈哈,你若不相信他喜欢你,那就把这情诗转赠给我好了。”

    “你这小妮子,快还给我!”紫芝急得跳了起来,却又生怕这薄薄的纸一不小心就会被撕坏了,所以也并不敢十分用力去抢。

    “不给,就不给!”念奴做了个鬼脸儿,一边说着,一边灵巧地跳下床向屋外跑去,洒下一路银铃般清脆的欢笑声。

    紫芝匆匆披了件外衣,便跟在念奴后面一路笑闹着追去,鹅毛般的雪片在风中轻盈地飘舞,落在两个自由奔跑的女孩儿身上。念奴原有几分胡人血统,一张俏脸生得娇艳妩媚,身体也比中原的汉人少女强健许多,跑起来就像是一匹草原上脱缰的小野马,寻常人哪里能追得上?紫芝在雪地中深一脚浅一脚的,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只得先停下脚步喘息着,扬声对前面的念奴说:“喂,你快回来吧!若是不小心冲撞了哪位贵人,会被送去宫正司受罚的。”

    念奴哪里理会这些,转过身来蹦蹦跳跳地倒退着走路,一边笑一边挥舞着手中的诗笺,连声喊道:“紫芝,紫芝,你来追我呀!”

    不料才一踏出翠微殿的院门,就有四位锦衣华服的男女从转角处走来,念奴未及留神,后退时恰好撞在了其中一位少妇身上。那少妇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肩若削成,腰若约素,身形极为纤瘦苗条,小腹处却微微隆起,显然是怀了身孕。少妇吓得惊呼一声,连忙用双手护住自己的腹部,怒斥道:“你这是怎么走路的,没长眼睛吗?”

    念奴也吓了一跳,转过身来看时,只见那少妇身边有一位年轻男子正冷冷地睨着她,正是诸皇子中权势最盛的寿王李瑁。念奴不免有些慌了神,忙不迭地跪下来连声赔罪。李瑁却并不理她,只是关切地问那少妇:“阿岚,孩子没事吧?”

    这少妇名唤卫岚,乃是寿王年初时新纳的爱妾,原是教坊乐伎出身,姿容姝丽,能歌善舞,性情也颇有几分骄傲泼辣。卫岚秀眉颦蹙,清丽娇怯的面庞显得愈发楚楚动人,捂着小腹沉默半晌,才细声细气地说:“殿下不必担心,小公子身体强健得很呢,不会有事的。”

    李瑁这才松了口气,淡淡笑道:“没事就好。”

    卫岚却不依不饶,满脸不悦地横了念奴一眼,娇嗔道:“宫中居然还有这种不懂规矩的奴婢,冒冒失失的,真惹人生厌!害得我平白无故受了这番惊吓,殿下,您要为我和小公子做主才是。”

    李瑁冷睨着跪在雪地上的念奴,唤来一名内侍吩咐道:“带她去见韦宫正。该怎么处置,让宫正司的人自己看着办吧。”

    念奴顿时吓坏了,慌忙伏地叩首向寿王求饶,泪水在眼眶中打着转儿,滴答滴答地坠落在皑皑白雪中。李瑁却根本懒得理会,只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命令内侍赶快将这犯错的小宫女带走。念奴仍在苦苦哀求,然而才一被那内侍用力拽起,就听见寿王身后传来一个柔婉的女声:“十八郎,放了她吧。”

    第44章 诗笺

    念奴抬头看去,只见那说话的女子身着一袭鹅黄|色的绮罗衫子,轻绡翠翘,丽质天成,无需浓妆就已足够明艳绝伦,正是传闻中姿容冠代的寿王妃杨玉环。她手握纸伞安静地站在那里,雍容高洁,曳地的银色披帛在风雪中轻舞飞扬,淡淡散落几缕幽香。这一瞬间,念奴只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因她而微微凝滞了,然而不知为何,与一旁巧笑嫣然的卫岚相比,她此刻的神情竟显得如此落寞。

    “放了?”卫岚转过脸来看她,一双微微上扬的丹凤眼溢满了敌意,“王妃一向看我不顺眼,恨不得把我和腹中的孩子一起赶出门去才好呢。这丫头冒冒失失地吓了我一跳,害得我险些动了胎气,哼,只怕这正合了王妃的心意吧?”

    李瑁眉头一皱,轻斥道:“阿岚,不得无礼!”

    卫岚悻悻地闭上了嘴,须臾,却又忍不住扭过头去轻声嘀咕:“哪一位亲王府上不是姬妾无数?哼,偏偏她就这么容不得人……”

    跟在王妃身后的侍女红桃顿时气炸了肺,若非顾忌寿王在场,只怕早就要冲上前去和她理论一番了。而杨玉环却恍若未闻,甚至都没拿正眼去瞧卫岚,只是向惊慌失措的念奴和善地笑了笑,然后对李瑁说:“十八郎,既然卫娘子没事,你也就别为难这位姑娘了。”

    “好。”李瑁居然一口答应,随即侧首对念奴说,“你走吧。”

    杨玉环展颜微笑,对他敛衽一礼道:“多谢。”

    觉察出妻子语气中的疏远,李瑁无奈地笑了笑,说:“你我之间,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客气了?”

    杨玉环浅笑着摇了摇头,定定地望着念奴匆忙逃离的背影,再度开口时,柔婉的声音中竟隐约有叹息的意味:“宫中都是木偶一样循规蹈矩的人,像她这样活泼好动的女孩子可不多呢,我见了就喜欢。还记得待字闺中的时候,我和家里的几个姊妹也是整日玩玩闹闹,全无一点规矩,把祖母她老人家闹得头疼……那样无拘无束的快乐日子,多好啊……如今再回想起来,竟似是做梦一般呢。”

    李瑁默默凝视着她,眸光深远,良久,却只是问道:“玉环,你知道自己现在为何这样不快乐么?”

    杨玉环有些诧异地抬起头,微微扬起她如春柳般秀丽的眉梢,似是在等待他的答案。

    李瑁与她对视片刻,然后才意味深长地说:“你总是会有一些不切实际的愿望,对我,对生活,也对你自己。这些愿望本来就不可能实现,所以,你注定失望。”

    “是么?”杨玉环轻声应了一句,目光不经意地落在卫岚微微隆起的小腹上,唇角浮升而出的笑意里分明有一丝掩饰不住的悲凉。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她只是一个平凡的女子,毕生所求不过是挚爱的夫君能够一心一意地待她,相濡以沫,白头偕老,难道,这也只能是一个永远无法实现的梦么?

    念奴生怕寿王再改变主意,几乎是慌不择路地一溜烟儿跑了,甚至都没来得及向那善良的王妃道一声谢,塞在衣袖中的诗笺也不小心掉在了地上。李琦一直安静地站在兄长身边,见那小宫女遗落的诗笺似乎有些眼熟,便俯身拾了起来,定睛一看,竟是自己去年秋天赠给紫芝的那一张。刹那间,有一幕幕早已遗忘的温馨记忆再度在脑海中浮现,他疾走几步追上念奴,唤道:“姑娘,东西掉了。”

    念奴止步回身,只见那少年身姿挺拔,眉目英朗,一袭雪白狐裘洁净得不染丝毫尘埃,就这样静静地立于漫天风雪之中,俊美如临风玉树。他轻轻抖去诗笺上的落雪,再微笑着递还给她。见自己倾慕已久的盛王就近在眼前,念奴不禁有些痴了,心花怒放地盯着他傻笑了半晌,才赶忙把那诗笺接了过来,连声道谢。

    “这是我从紫芝那里抢来的,若是弄丢了,她会骂死我的。”念奴可怜兮兮地解释着,又凑上前来极热情地自我介绍道,“我叫念奴,和紫芝一样,也是服侍太华公主的宫女,就住在翠微殿。”

    李琦点头笑了笑,见兄嫂等人已经向父皇所居的蓬莱殿走去,便欲转身跟上。念奴低头抿了抿唇,忽然鼓起勇气唤住他,红着脸嗫嚅道:“盛王殿下,那个……您送给紫芝的那个诗笺,我……我很喜欢,您能不能……能不能也赐给我……”

    见这女孩儿言语率真、娇艳可爱,李琦心中顿时也生出了几分好感,当即答应道:“走吧,去你们公主的书房,借用一下笔墨。”

    念奴开心极了,一路蹦蹦跳跳地跟在他身后,见紫芝正躲在翠微殿的大门后向这边张望着,便笑盈盈地向她做了个胜利的手势。他们……这熟得也太快了吧?紫芝瞪大了眼睛,几乎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两个人有说有笑地进了公主的书房,也不知怎么,心中竟微微有些发酸。

    一进书房,念奴便殷勤地铺纸研墨、端茶递水,满心欢喜地忙个不停,然后又乖巧地静静站在书案边,满眼冒桃心地望着这提笔挥毫的美少年,一副色眯眯的样子。李琦用笔蘸了蘸墨汁,在雪白的小笺上才堪堪写了一行字,唇边就不禁扬起一抹戏谑的笑意。见他笑得古怪,念奴便忍不住探头去看,一时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一张白皙妩媚的小脸儿瞬间涨得通红。

    “盛王殿下!”念奴嘟起了樱桃似的小嘴儿,顿足嗔道,“你……你怎么能这么笑话我呀?”

    李琦一脸无辜地看着她,眉目间溢满了笑意,只觉得纸上这八个字用来形容她是再恰当不过了——静如处子,动若“疯兔”。

    念奴生性活泼开朗,与任何人都能以最快的速度熟络起来,与翠微殿的宫人们是如此,与盛王李琦亦是如此。次月的一个下午,入宫觐见的少年皇子再次被她逮到,小姑娘撒娇撒痴、软磨硬泡,非得求他带自己去梨园逛逛不可。梨园乃是皇帝李隆基亲设的宫廷音乐机构,与太常寺太乐署、内外教坊并立,位于芳林门东的禁苑之内。念奴有一副清亮甜美的好嗓子,自幼最喜欢唱歌,对名满天下的“梨园弟子”仰慕已久,只可惜她身份卑微,根本就没有在禁苑中出入行走的资格。

    “哎呀,带我去吧。”念奴笑盈盈地拽着他的衣袖,娇嗔道,“盛王殿下,求你了,去吧去吧。”

    生怕她太过放肆惹恼了盛王,紫芝在一旁轻咳着提醒了好几次,只可惜没有一点效果。念奴小姑娘依旧我行我素,李琦被她缠得无奈,只得答应道:“好吧,仅此一次,以后你的事我可都不管了……”

    未及他说完,念奴就已兴奋得跳了起来,一把抓住紫芝的手向宫门处跑去,欢呼道:“梨园,我来啦!”

    第45章 梨园(上)

    长安城北的十字大街上,杨玉环骑着一匹青骢马缓辔而行,身边伴着几名骑马随行的婢女和侍卫,穿过芳林门,向禁苑内的梨园直奔而去。家中的姊妹都羡慕她嫁了个好郎君,然而,其实她婚后的生活颇为寂寞,寿王李瑁待她虽好,但这位年少风流的皇子整日流连于姬妾们的温柔乡中,能够陪伴妻子的时间着实不多。于是,在王府中闲极无聊时,雅好音律的她便常会来梨园散散心,时间久了,就连禁苑守门的侍卫们也渐渐与她熟络起来。

    “王妃。”守门的校尉向她抱拳施了一礼,含笑招呼道,“王妃这几日没来,梨园的谢姑娘可是想念得很哪,说是她们几个姐妹新编排了一段歌舞,就等着王妃来指点指点呢。”

    这谢姑娘小字阿蛮,是杨玉环在梨园中新结识的好友,原为新丰市女伶,后因其容颜美艳、歌舞绝伦而被选入梨园做了宫廷艺人。杨玉环与那校尉寒暄了几句,又吩咐侍从把马匹牵去水渠边吃草,才一进门,就见谢阿蛮从里面笑盈盈地走了出来,挽住她的手道:“王妃今日来得可真巧,陛下新制了一支《凌波曲》,说是要亲自指导我们排练呢!走,快进去看看吧。”

    “陛下也在?”杨玉环颇为惊讶,一边说着一边就要转身离开,“如此……我现在进去只怕多有不便。阿蛮,那我还是改日再来吧。”

    “不行!人家好不容易才把你盼来,可不能再轻易把你放走了。”谢阿蛮抿嘴儿笑着,拉着她的手就往里面走,“说起音律歌舞,陛下才是真正一等一的高手呢,我们这些人没有一个能比得上他的。不过,以王妃的才情,或许可以与陛下切磋一番……”

    “还是算了吧。”杨玉环却面露赧色,依旧摇头拒绝,“我来这里本就是为了散心……在皇帝面前,会觉得很拘束的。”

    “你怕什么?陛下为人很随和的,又不会吃了你。再说了,你又不是没见过他……王妃,我的好王妃,你就跟我走吧。”谢阿蛮再不肯放开她的手,一路说说笑笑地“挟持”她进了梨园。

    念奴与紫芝手牵着手漫步于冬日的阳光之下,从西侧的九仙门出宫,行经西内苑,再一路向北直抵禁苑中的梨园。有盛王这尊保护神在,她们去哪里都是畅通无阻,心里别提有多惬意了。梨园中传来丝竹管弦之声,悠扬婉转,犹如仙乐。念奴兴奋极了,拉着紫芝就往庭院里面跑,只见一对衣饰华美的男女被众人簇拥在中间,男子抚琴,女子吹箫,彼此配合得颇为默契。

    那男子看起来虽已年近五旬,却依旧生得一副好容貌,一部美髯飘于胸前,凤仪清古,神气高朗,轩轩然若朝霞举。那女子未届双十,含睇凝笑,逸态绝世,虽不曾如寻常贵族少妇那般艳抹浓妆,行止间却自有一种令人惊艳的绰约风情,如芙蓉初绽,似芝兰扶风。

    “啊,是寿王妃!”念奴立刻认出了那女子就是杨玉环,待看清那仪表堂堂的中年男子的容貌时,竟惊喜得连话都说不清楚了,“天……天哪,是陛下!陛下……陛下他居然也在这里?”

    念奴当即加快了脚步,满心欢喜地要赶过去凑热闹。李琦却故意泼她冷水,在她身后沉声说:“在附近看看就行了。我警告你,若是惹出什么乱子来,可没有人帮你收拾残局!”

    念奴乖巧地回头答应了一声,却根本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一转眼就跑得没影儿了。紫芝并没有跟过去,而是独自寻了个僻静的角落坐下来休息,当年在掖庭局的辛苦劳作严重损伤了她的身体,如今稍一走远路就会觉得疲惫。身后恰有一株盛开的梅树,风起时,冰绡般轻软的花瓣飘零如雪,纷纷扬扬地落在少女素白的衣袂间。她伸手接下一瓣落梅,忽然想起掖庭局大院的墙角处也有一株梅树,而在某个天气骤暖的初春早晨,那树上飘然纷飞的花瓣,也曾被她这样温柔地接在手心里。光阴飞逝,许多痛苦的记忆早已在脑海中渐渐淡去,包括那冬日里冰冷刺骨的池水、浣衣池边堆积如山的衣物,以及管事嬷嬷曹氏粗暴的斥骂和鞭笞……然而,手背上那几道浅褐色的鞭痕仍未褪去,她怔怔地盯着,心中忽然涌起一阵说不出的酸楚。

    落英缤纷中,紫芝将脸轻轻伏在膝盖上小憩,几滴清泪在颊畔悄然坠落,消失在一地的积雪与残花之中。片刻后,当她再度抬起头时,却见有一枝芬芳馥郁的腊梅递到自己面前。不知何时,那少年已经坐在了她身边,微笑着缓缓吟道:“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

    “好香啊!”紫芝接过花枝低头轻轻嗅了嗅,然后微阖双目,用唇在浅黄|色的花瓣上落下轻柔的一吻。眼角犹有未干的残泪,而她心里却霎时觉得甜甜的,那种感觉,就像是不小心坠入了一场花香四溢的梦境。

    二人会心一笑,几乎同时想起了去年冬天那个温馨美好的黄昏,她百无聊赖地坐在延庆殿的书房里等他回来,最后竟困倦得伏在书案上睡着了,他回来之后,便脱下自己的狐皮大氅蹑手蹑脚地给她盖上,动作那么轻柔,生怕惊醒了睡梦中的女孩儿……她的容颜依然如此甜美可爱,可不知为何,那如花笑靥中却时常会流露出一丝淡淡的忧郁。看到她这个样子,李琦忽然觉得隐隐有些心疼,于是关切地问她:“累了么?”

    “嗯。”紫芝点了点头,一脸无奈地笑着抱怨道,“刚才念奴跑得太快了,我根本就跟不上。她这个人就是这样,只顾着自己高兴,从来都不考虑别人的感受。”

    李琦也故意叹了口气,颇为郁闷地说:“可不是么,你们这两个小丫头真是越来越会缠人了,害得我大好光阴都浪费在这里,还不如去球场玩击鞠呢。”

    紫芝俏皮地侧过脸来看他,粲然一笑道:“是念奴非要来梨园逛逛的,可不关我的事。”

    “呦,你还敢跟我顶嘴了是么?”李琦一面笑着,一面就要伸手去挠她的痒。其实,他就是喜欢听她这样无拘无束地讲话,女孩儿那轻松明快的语气,让他觉得很开心。

    紫芝忙笑着起身闪躲,不料因刚才许久坐着不动,双腿都微微有些麻木了,站起时动作幅度太大,便又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李琦伸手扶了她一把,笑道:“行了,不闹了。你既然觉得累,我就陪你在这儿坐一会儿吧。”

    紫芝便又坐回到树下的石头上,随手轻轻拂去衣裙上飘落的花瓣,侧首望向身边的少年时,眼眸中溢满了阳光般明亮的笑意。二人安静地并肩而坐,良久,他忽然开口问她:“有时候,会觉得很不甘心吧?”

    “嗯?”紫芝一怔,不太明白他话中所指,“殿下的意思是……”

    “我是说你的命运。”李琦淡淡地说,声音隐隐有些飘忽不定,“你出身诗礼簪缨之家,本应一生安享富贵,却因家人获罪而被迫入宫服役,小小年纪就在深宫中历尽艰辛。这样的人生,你一定觉得很不甘心吧?”

    “不甘心么?似乎确实如此……可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心事被他一语道破,紫芝轻轻叹了口气,低着头良久无言,眼角眉梢笼罩的清愁飘渺如晨雾。蓦然间想起,自己似乎从未将家中之事告诉过他,她心中顿时一惊,不由抬起头来诧异地问:“殿下……是如何知晓这些的?”

    第46章 梨园(下)

    “你不说,不代表我一定不知道。”李琦微笑着对她说,语气诚挚,“和你相处的时候,我总是能隐约感觉到,其实,你并没有表面看上去的那么开朗,很多时候你虽然是在笑着,可心中却并不快乐。”

    紫芝抬头与他对视,忽然觉得自己的心都从深处慢慢震了起来。面前的少年气度高雅淡定,双眸中透着洞彻一切的了然,仿佛是站在云端俯视芸芸众生的高贵天神,然而,他望向她的目光却又那样真诚、那样温暖,仿佛彼此已是相知多年的挚友,倾诉与关怀,都是天经地义的事。

    “对于一个身份卑微的宫女来说,快乐……应该是一件很奢侈的事吧?”紫芝用双臂轻轻环住膝盖,清秀稚嫩的脸庞上第一次流露出如此忧郁的神情,叹了口气说,“殿下,你知道么?自从十一岁入宫以来,我每天所想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如何在这宫里活下去,像个人一样体体面面地活下去。我真的很害怕,害怕自己也像姐姐那样莫名其妙地被卷入纷争之中,然后……然后一个人死在黑漆漆的大牢里。在主人和长官面前,我每时每刻都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生怕自己稍有差错,就会被送去宫正司?( 紫玉梦华 http://www.xlawen.org/kan/103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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