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置:新辣文小说网 > 穿越历史 > 血园陵 > 血园陵 第 1 部分阅读

第 1 部分阅读

    《血园陵》

    血园陵 契 子

    己丑年二月二十九日辰已之际,公历2009年3月25日9点左右时分,一个老人,戴着斗笠,柱根檀木拐杖,另一手跨只青竹编篮,里面盛个黄褐色的陈旧陶瓮,正抖魏魏地从六通宾馆边的农居房出来,经过千年唐樟,踏上湿漉漉的南高峰石阶。

    清明前后的西湖,一直笼罩在蒙蒙细雨中,天乍暖还寒,四周群山都被雾岚围绕,无数新绿纷纷抽出嫩芽,有几颗早樱和桃树偷偷地绽开骨朵,惊奇地面对湖面清丽的涟漪,显示又一个春天的到来。

    老人并没有感到,他还是裹着棉衣,下身是一条御冬的臃肿保暖裤,打了绑腿,脚下双旧球鞋,系上几根防滑麻绳,吃力地往上攀登。他低着头,默默地数着踏步,194级,是上山的小憩亭子,歇顶式,四梁四柱二几条,他知道。倚着新修的栏杆略作喘息,又一次把拐杖往上伸,仍然眼朝路面,一下一下咚咚的碰击石板,伴随急促的喘息声。

    470档,老人停下了,他走到一旁,断垣上有几个墨黑的油漆字:“21师阵亡将士安息在此”,笔迹潦草,根本是没有练过书法人的涂鸦,且日子已久,好些都洇漫不清,在雨水和杂草的浸淫中,四脚不全地呻吟着。老人注目一会,望了望前面,有一抹红色映入,他揉了揉眼,新写的,在上去20多级的台阶旁,一个石墩上,不!不是石墩,是老式测量的标志石露出地面那部分上,竖写着三个字!老人踉跄抢上,看清了,“血园陵”方正的隶书,把从此地开始延伸的一堵垒石矮墙紧紧地连了起来。

    是泪水,还是雨水,总之,老人任其流淌,一阵风袭起,把斗笠吹翻地上,银白的头发胡乱地飘散……

    垒石墙的不远处,还有二个老人,一男一女,正在长满茶树的丛中在寻找什么?他们穿得比较入时,男的西装衬衫,园顶礼帽;女的羊毛裙套,肩披方巾,都是素色,各自正擎着伞,俯身张望。

    天晴了,在灰白的云层间隙有几绺阳光射下,把山坳中几十株参天的松柏照耀得晶滢闪烁,生机勃勃。

    老人还固执地站着,但竹篮已经搁在地上,陶瓮上蒙着的红布特别鲜艳。

    三人相会了。

    他们是相约前来的。

    己丑年二月二十九日辰时,公历2009年3月25日10点正,三人找到断壁内残剩的两枝龙槐、凤槐枯木前,开始设摆物品祭祀。据相关的资料记载,已己年二月十五日辰时,公历1929年3月25日10点,是民国政府修建“国民革命军独立第二十一师浙江阵亡将士之墓”正式奠基之日。

    当年的陵园沿山坡而筑,分军官和士兵墓,里面存放的都是石瓮石瓮里有阵亡人的骨殖,因战斗残酷,牺牲的烈士就地掩埋后,现是集中安葬,故不能一人一瓮,而是几个挤在一起,这样也不显得孤单,也体现青山埋忠骨的浩然之气。原陵区内有除墓廓外,还有石柱,石亭、坊廊、忠魂碑等,相互间用卵石铺的小径相连、遍植青松翠柏,壮严肃穆,浩然长存。有数可计,陵园共里面埋葬1120个忠魂!说来也怪,正好与海拔262米的南高峰1120台阶同数,是天意巧合还是人为安排,现难以考证。

    时隔80个春秋,今天,三个老人们虔诚地把陶瓮放正,拿出预先准备供品,点燃的香烛,依此膜拜。山下上来的老人年岁比已来山上的男女老人大,站在左边,紧旁是另一个老头,女的在右。没有哭泣,没有呜咽,但嘴都嘟哝着:亲人来了,与远隔海峡的小辈一起来看你们啦。

    清烟缭绕,火苗窜突,当祭烧的银锭焚成灰烬后,左边老人开始系开蒙在瓮上的红布,露出黑黝黝的几根残缺焦糊的骨殖,把直挺挺站在旁边一对老人唬得掩嘴失色!

    “就这些?怎么会变成这样?”

    “就这些,还是我闻讯赶来抡得快,迟了都被村民当作柴火取暖了。”

    是的。这是六十年代初,一个少有的严冬岁月,天灾加人祸把这附近富裕的天堂茶农逼入困境,肚饥冻馁,又封山育林禁止砍柴取暖,不知谁发现大跃进时破陵取石修路建舍,掘地种茶时掩埋在泥土中的尸骨竟可以烧炭取暖!

    “‘三陞班’汪班主二个孪生姐妹汪筱云、汪筱芳和国民革命军21师先锋营章寅祥营长,特务连连长夏曦国四烈士的骨殖不是放在一个石瓮中,归入墓群合葬的,小时候来过,记得就在此地,也遭受了浩劫!夏曦是共产党员啊!”

    “没错,都抢救出来,他们四人只剩下这些了。”

    ……

    现在可作一介绍,上山的老人是某省京剧院架子花脸郝德达,原“三陞班”武生郝万春之子,年序七十又六,一生未娶,退休后来杭在翁家村租房守候残陵。这儿讲的他抢出骨殖是当年正在杭州参加艺术交流会时得知消息后火速行动,骨殖一直保存至今。

    另一对男女老人是夫妇:男是原“三陞班”丑角聂乐平之子现台湾京伶名丑聂牧坤偕同妻子,“三陞班”二任班主高金义的女儿著名旦角高惠莉。当然现在都已退养,过着含饴娱孙的平静日子。

    聂与高是他们的儿女在游览大陆网上看到“南高峰下烈士园”的系列文章后,通过熟人转辗联系上竟还孤独守陵的小时伙伴郝德达而特地前来扫陵的。但是,想不到记忆中宏大肃穆的陵园竟面目全匪落得如此荒凉,人间苍桑也太让人心酸无限……

    不过,在这三个老人的心中,汪家姐妹,国民党员章寅祥营长,共产党员夏曦连长在北伐攻浙时牺牲的壮烈场面,由父辈口述,永远深刻在脑海中,她(他)们的英勇业绩彰显出中华民族傲骨,青山留史,芳名永存!

    让历史回述吧……

    第一章、慈禧赐的戏袍丢失了! ' 1 ' 白马闯关

    群峦起伏的山道上,一匹白马,驮着个白衣女郎,正扬鞭夹蹬向前疾驰……

    此女子,二十五六岁,眉清目秀,身材姣好,一头乌黑盘发,额上的流海已被汗水浸粘,骑下的马喷着雾气,铁蹄叩着山地上的石条时时磕出火花,远看去,像一团白云伴随灼热流星,在沉寂的荒岭中飞速滚动。

    地处闽赣浙的仙霞山脉,从武夷山迤逶而来,莽莽苍苍,绵亘百里,陡崖峭壁,丘壑纵横,时值初冬,万木霜天,岚雾蒸腾,更显得峰峦峻拔,巍峨峥嵘。仙霞岭自古喻为天险,东南锁钥,是兵家必争之地,有著名的六岭六关扼守其中:六岭是从南往北的茶岭、梨岭、大小竿岭、窑岭,仙霞岭;六关分别为安民关、二度关、木城关、黄坞关、六石关,仙霞关。其中尤以仙霞岭中的仙霞关最为峻险,她与剑门关,函谷关,雁门关齐名的中国四大关口。大有一夫挡关,万人莫开的雄姿,又是进入浙西的第一门户。

    今天,白马女子要闯的就是仙霞关!

    民国十五年,国民革命军在广州宣誓北伐,兵分三路,其中第一军为蒋介石的嫡系,自任军长,交由何应钦统帅,何驻防汕头,指挥第一师于12月间占领福建全省并乘胜追击,向浙江挺进。一师先遣团孙元良在前进途中被阻于仙霞岭,担任主攻仙霞关的三营营长及百余名战士阵亡。面对山峦叠嶂只有一条通道的关隘,孙良元被迫暂停,而师部要求务必春节前夺破,直捣衢州,与另一支从江西进入兰溪的北伐军会师,共取杭州,拿下浙江全省。掐指算来只有不到二个月时间。

    扼守仙霞关的是军阀孙传芳最饶勇的悍将邝昌都,此人出身绿林,凶悍奸刁,性格暴戾,作战勇猛,对部下却豪爽重情义,不少愿意为其卖命,又仗关隘地势甚难对付。邝身旁还有个副官曾天成,是孙传芳飞驰派往的高参,此人颇有奇谋,善于排兵布阵。孙因不久在江西惨败,退守苏皖,要依赖天险阻止北伐军占浙,以保全割踞一方。但怕邝昌都轻率鲁莽,难敌南军计谋,故让曾协助,要的是文武搭配确保万无一失。

    曾天民按照自己的战略思路,向邝昌都提出布防的计划,中心是加强关隘守备,严禁人员进出,把敌人拒挡在仙霞岭南,不留任何空隙。邝认为曾迂腐,是书生之见,历来用兵是讲究积极主动,自己戎马半生,大小恶仗见得多,何必未战先孱,当缩头乌龟,更不能草木皆兵,造成|人心慌慌。曾见商议不成,请示孙大帅,孙电令邝按曾意见办,邝无奈,把大帅指令扔在曾天民面前,自己回庆安城听戏去了,心里好不通快!

    庆安城在何处?原来这庆安城是进浙的第一县府所在地,离仙霞关不远,是邝执掌军营的指挥地。

    庆安城地处浙西南,山川秀美,物产丰富,市井繁华,历经千年,尤其江郎山仙境风光迷人,虽然多年军阀战争,庆安城得益于四周群山环绕,较少受兵燹之害,历来又风行永嘉南曲,当年陆游曾有诗描写:

    斜阳古柳赵家庄,负鼓盲翁正作场,死后是非谁管得,满村听说赵中郎。

    这首流传经久的诗生动地反映出高则诚一册《琵琶记》在当时的盛况。七百年多年的演变,南曲融合进昆曲,昆曲又被以徽腔皮簧曲调组合的京戏所吸收,在晚清京剧得到充分的发展,从北向南,庆安城街巷也很快充塞西皮二簧的乐曲。相对的富庶,长期的传承,招徕各种戏班进出,使庆安成为战时兴旺的戏曲之乡,昌盛一时。这让驻防在此,嗜好演艺的邝将军乐不可支。

    近日来,邝昌都被华北来此地演出的“三陞班”名角女老生汪筱云,艺名玉云天所沉迷,汪扮装穿大龙袍饰“逍遥津”、“斩黄袍”中二个皇帝的唱腔,具有独特的魅力,天生的高亢音量,爽朗中略含金属的拔声,悲怆凄凉及悔疚的情感,赋有女性娇柔气质,使邝将军常看不厌。无论是台上演的整册全剧,还是请到府中唱堂会,兼或邀来清唱,汪出色的演技和唱功,像香醇的美酒,玉液琼浆,邝大将军欲罢不能,如醉如痴。

    邝昌都不满曾天成副官不准人出仙霞关其中一个原因是他钟爱的名角汪筱云不能每天清晨骑马出关到越女峰吊嗓练功!

    谁真能拦得住受宠的玉云天行动!

    果然,今天守关的伍大奎连长看见,山道上飞驰前来的那朵白云。

    当部下簇踊着伍连长,叫嚷指着越来越近的女子时,他惊诧得两只环眼鼓胀,抓挠头皮大叫:“鬼了!他娘的,难道有仙术?咋个出去的!”

    士兵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摇摇头。

    是啊,没有人开关,难道凌空飞度不成?

    马上的女子已经看清,果然是“三陞班”名角汪筱云,伍连长飞速呼人下关楼洞开大门,他自己跨着木壳枪,站在二排士兵前,对汪直唤:

    “汪小姐,什么时候出关练功的?”

    白马一声长嘶,停步在伍连长前,嘴上还喷着雾气,很不情愿地跺着蹄。

    女子一甩长发,在马上倚身向伍连长请了个安:“我不是回来了?”

    问答不一。伍竟接着话说:“回来好,回来好,晚上还要听你唱戏呢!”说完一拱手,又向关内一指,女子驭着马,慢步进关隘。当马步上通往庆安城大道时,女子又扬鞭催促,马顿时加快速度,直驶而去。

    ' 2 ' 侦查戏班

    眼睁睁地看白衣女子闯过关,一旁有个兵士过来问伍,是否要向曾副官通报。

    “通报个屁,小子,你是他派来监视我的吗?”

    士兵吓得连连后退,嘟囔说:“曾副官得知责怪下来,怎么办?”

    “有老子在,要你瞎操什么鸟心!”

    其实,是有人在监视伍连长,很快,曾天民得到有人闯关进来的消息,说是名角汪筱云,他再三问,什么时候出去的,报告事件的士兵讲不出,只说没看见出,只看见进。

    人有否认错?

    没有,我看得明明白白,是“三陞班”名角汪筱云。

    曾天民多了个心眼,现在二军对垒,敌方被阻在仙霞岭肯定会采取计谋,派人潜入关内侦探作怅,伺机里应外合,破我坚关。但是是个女子,又说就是“三陞班”名角汪筱云,是的,在下禁令前,此戏子每每清晨都是到关下越女峰吊嗓子,前昔激战后,关隘紧锁,不准人外出,也不见汪再出去练功,今天难道有人假扮她闯关不成?

    那么是何人呢?

    兵士们都看见是这个红角儿汪筱云!

    兵不厌诈,南方革命军人才济济,常出奇谋,他们肯定让人装扮汪相,混入城内,姓伍的带着一帮蠢人,看戏入迷了,哪能分得清!

    于是,曾天成决定亲自到戏班去查看,一定要弄个水落石出。

    曾天民思考得没错,当白衫女子跨马进入“三陞班”,第一个碰到的是武生郝万春,他正在前庭院中练功,见到牵马进来的女子惊呼:“三妹,你怎么来了?”

    被唤三妹的女子,嘘了声,问:师叔在里厢吗?

    在。郝还想说,被女子拦住,就知趣地引她到了后厢班主高金义处,贾正在黑板上写晚上上演的节目单,女子叫了声师叔,高回头大惊,忙让郝关紧房门,问:“筱芳,你不是在南方革命军,怎么只身来庆安城?”

    女子筱芳说:“说来话长,我姐在吗?”

    “在,在!”郝殷勤地回答。

    “你能不能唤她过来?”筱芳对郝说,郝犹豫地看高班主,高说:“你去把她姐叫来。”

    郝出去了,不一会名角汪筱云兴奋地进来,直嚷:“妹妹,你怎么来啦?”

    姐妹俩是孪生,乍一看还正分不清谁是谁,难怪守关的士兵认定是汪筱云了。

    姐妹正要说话,不料外面传来响声:“班主,曾副官来啦!”

    室内人一惊,此时筱芳紧急用眼神求救,高是机灵人,明白,立即让筱芳躲进内室隐藏好,自己迎候出去。

    室内只有筱云和郝万春,两人对着眼,知道一场风波要来了。

    筱云对郝轻声说:“筱芳来事不要提起。”郝点点头,做了个云手,意思是知道了。

    室外说话声渐近,听清楚,贾班主正热情地张罗曾副官进来:

    “曾副官,今天哪儿有的闲功夫,来小班照应,真乃蓬荜生辉,有幸啊有幸!”

    “哪里话,邝将军称赞贵班演艺不凡,毕竟是大地方来的,早要前来拜访,实在军中事务倥偬,总抽不出时间,让邝将军数落多次。”

    “邝将军关照本班,受之有愧啊。”

    二人渐近门口了,筱云和万春出来相迎,筱云道声万福,曾副官盯着她上下察看:

    “台上台下果真不同,演的是帝皇圣君,下妆后原来是国色天香,好个美人胎儿,难怪邝大将军赞不绝口。”

    筱云涌起红晕;她绝力回避曾的目光,一旁的万春最厌烦盯着看筱云,筱云是他心目中的偶像,暗恋中的情人,如何能容忍曾别有用心的目光,于是上前抱拳:“曾副官,请上里坐。”

    曾仿佛没有听见,含意颇深地对筱云说:“汪小姐动作真是敏捷,这不骑了一早的马,竟这么快都洗涮干净,衣衫整洁,而那匹白马在院子里汗津津地还喘息着呢。”

    “噢,她回来交给我收拾,骑去了趟街刚返要洗涮哩。”万春捋起袖管说。

    “曾副官请进。”贾班主哈腰望内引,曾仍未动,装着淡然地问筱云:“出关了?”

    “嗯。”筱云点下头,见曾还欲讲什么,接着说:“习惯了,这嗓子几天不接天地真气,音色不爽,今天沐浴越女峰清风朝露,又驮在白马上奔驰一阵,整个人神智焕发,好舒服!邝将军不是下帖让我准备后天宴请孟昭月将军的堂会,不能辜负大将军的厚爱。”

    一提到孟昭月将军,曾副官哪能不知,不仅不知他还对孟有些犯憷。

    孟昭月何人?为什么让自视甚高的曾副官怵寒。原来孟大将军早年是奉军首下的一员校级军官,在直奉战争中参加与孙传芳部队在苏北交峰,孟有次组织突击营,出奇不意地大败孙军,而曾副官此事亲自经历,尝到过孟的厉害,要不他跑得快,也许人头早已不在颈上!后孟被孙用重金收卖,升为副师级,由他带领一支人马驻守衢州,果然有能耐,第一次交锋就在兰溪重挫革命军,把从江西来的北伐部队牢牢挡在省外。不过孟昭月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这次到庆安来,虽是孙大帅的安排,无非是用人之时的举措,今天玉云天抬出此人,是搪塞还是掩饰:

    “是邝将军下令让你出关的?”曾想到此还是紧逼。

    “你说呢?”筱云妞妮了一下,反问。

    “坐,坐,请喝茶!”万春斟上,贾热情招待。

    曾满腹孤疑地坐下,叩着茶盖正再想说什么,一阵喧哗声传来,保管大衣箱的沈阿渭师傅神色慌张地跑出来:

    “班主,大龙袍丢了!”

    贾金义大吃一惊:“你说什么?御赐的龙袍戏服丢了!”

    “是的。昨天我见太阳好把大衣箱的服装晒了晒,收箱时,大龙袍放在里面的,今天我整理开箱既然找不到!”

    “会不会放过头。”

    “每个箱笼都兜底翻遍,就是没有啊!头儿,这怎么办呢?”阿谓师傅一脸惊恐,胖黄的面孔上挂满汗水。

    ' 3 ' 慈禧御赠

    大箱师傅保管的这件大龙袍戏服是“三陞班”的镇宝之物,也是荣誉和声望的标志,在京剧演艺界颇有知名度,受到众多行家礼遇。

    此服来历非同一般,它是慈禧太后亲自嘉赏的。

    二十年前,“三陞班”班主不是高金义,而是当年在京津一带红极一时的须生汪建洪,建洪师从“跛子刘”刘鸿昇,刘是一代红角,少时在顺义小刀铺学徒,业余时极喜京剧,受邻居唱花脸的穆凤山影响,加入京城翠峰庵票房作票友,后下海成为职业演员,配演花脸,不幸突患腿疾而致残,改行老生。刘鸿昇生来好嗓子,高亮流畅,拔高时声如裂帛,在激昂铿锵的唱腔中,吸取花脸的虎音,更是独具一格,让人听吟中后脑会有嗡嗡共鸣,因此名气大振,最盛时与谭鑫培抗衡。汪建洪随刘学艺,也是一付极佳的嗓子,高宽脆亮,带有金属的嘶音,且扮相俊美传人,极受观众喜爱,很快在北京唱红,几次入宫演出,慈禧老太婆十分欢喜,每当卸妆,还亲自召见,恩赐些瓜果。

    这天,汪建洪在宫内为慈禧演出“斩黄袍”,他身穿大龙袍扮一代天子赵匡胤,当唱到赵佯醉那段“西皮二六板”:

    孤王酒醉桃花宫,韩素梅生来好貌容。寡人一见龙心宠,兄封国舅,妹封在桃花宫。内侍臣摆驾上九重……

    慈禧赞赏地跟她站在身后的光绪说:“演得有神,是不是把皇上的心思都抖出来了,有心机,有心机。”

    光绪知道话中有话,只得点头:“皇阿妈讲得对,唱得好,唱得好!”

    “唱得好!哪就奖嘛?”

    “奖、奖!”

    “来啊……”老太婆今儿个高兴,身旁的太监连忙跪下。

    “吩咐御衣房制作一件‘龙袍’戏服!”

    台上的筱建洪闻声后,连忙跪到,众演员也都卧匐一片,齐声高喊:“老佛爷,万寿无疆,万寿无疆!”

    一个月多后,当“三陞班”班再次应召进宫演出,汪建洪见后台已供奉着件金银苏锈的大龙袍戏服,用大红托盆盛装,二支巨大的红烛火苗直抖抖地往上窜,映得整个堂室通体明亮。太监亮着尖嗓子大呼:“汪建洪还不谢恩!”

    汪带全班人员都齐唰唰下跪,三呼万岁,并让师弟高金义捧出事先准备好的银子,一一分散给太监。

    其实,宫中御衣房是缝制不出戏服的,特别是袍、蟒、衮、盔、靠等都是在南边苏州府制作。京剧中的服装非常讲究,。扮演天子的礼戏服,上绣龙纹,盘领、右衽、黄|色。龙数一般为9条 ,前后身各3条,左右肩各1条,襟里藏1条,如是正背各显5条,吻合帝位“九五之尊”,下绣“水脚”,隐喻山河统一。因袍服锈龙,特大,故习惯称大龙袍。当然戏服与真的天子龙袍是大不同的,无论材质、用料工艺根本不能比,但这次因是慈禧御赐的,故做工还是挺考究,大龙袍上用的是真金白银的材料,而还缀有大小珍珠,上等杭罗真丝里子,厚实光滑,汪上演时穿在身上,有股贴身的舒坦和豪气。

    “三陞班”得到御赐大龙袍的消息一径出走,业内众戏班都非常眼红,众多戏迷原本就是看好汪建洪的演艺,现在更加执着。“三陞班”也把此事作为得到的殊荣,将御赐大龙袍拍了几张照片,其中有二张是汪建洪穿着扮演的角色,放在演出的剧院大门口,着实引起轰动!“三陞班”过了一段大红大紫的好日子。人一旦交上好运,则喜事会接踵而来,也就是这一年,光绪31年,汪建洪妻子为他生下一对双胞胎,二个粉囡囡的千金先后哇哇落地,望着依偎在老婆怀里的红唇乌眸胖乎乎粉囡囡的一双宝贝,汪建洪乐得呵呵直笑,让师傅刘鸿昇给小孩取名,刘拈着三绺胡须听着二个小哭声,大的个号叫起来亮响,小的个短促坚硬,便沉吟一刻,伸出干枯的食指在桌面上写下“筱云”、“筱芳”二字。

    然而像先秦圣人老子所说的,“福兮祸之倚,祸兮福之倚”,事物总是有正反面,转机来时与交运一样阻也阻不住,何况生逢乱世之期,御赐的大龙袍虽然给汪建洪带来幸福,却也正是这件大龙袍,也让他遭遇祸水,最后竟连性命都送掉。

    原来民国初立,军阀混战,你唱罢来我登场,城头变幻大王旗。就在双胞胎都长到豆寇年华初露亭亭玉立风姿时,有天汪带“三陞班”在奉天城喜雨坛戏院演出,剧场里坐满观众,今天演出的是全本“逍遥津”。正当汪穿着大龙袍扮演汉献帝在后台准备登场时,进来一队军警,为首的是个满脸横肉的长官,对着汪吼:

    “奉上峰令,今天取消演出!”

    “你道为何?”还沉浸在角色中的汉献帝用京腔回答。

    “他妈的!”长官重重扇了他一个巴掌。可怜正愁眉苦展的东汉末代皇帝,被这一击惊回到现实中,这才恭恭敬敬地起立问:

    “长官,你让我们停演?”

    “怎么?还反了是不是!你在大门口张贴了吹捧卖国贼慈禧老太婆御赐的狗屁龙袍,现在是民国了,还想为封建皇朝哭丧复辟!”

    “这是戏服……”

    “你狡辩!要不大帅仁义,不抓进去吃点苦头算你幸运,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军爷!我们把照片取下来总可以演了吗?”师弟高金义陪着笑脸,往长官手里塞着钞票。

    “小子!还当众行贿!”长官把钱扬起,五颜六色的钞票飞散一地。

    “卖了票怎么办?”汪还想要求。

    “我们还要管你们这些劳什事!”说完,他竟招手带了军警到台上,呜枪示意:“‘三陞班’禁演了!”

    下面观众惊慌得哭爹喊娘很快作鸟兽散,整个剧场一片狼籍。作为小演员参加演出的筱云、筱芳姐妹俩一脸惊恐,筱芳瞪着眼神挺起刚发育的胸脯,小奶子气愤得一鼓一鼓的!

    ' 4 '北陵遭袭

    “三陞班”这次损失不少,剧院老板按合同要他们赔单,奉天城一片哗然,全班人员都像霜打过的落叶抬不起头。

    事后通过熟人了解,汪建洪犯了江湖上跑码头的大忌,虽然来奉天时拜了当地大老,不知是份量不足,还是疏忽对当地军政部门的“朝贡”,才引发此事端。本来此事作为吃亏结算了,移地到他处演出,是汪太舍不得放弃奉天大城市,再加上大老闻听后拍着胸脯保证只要再出些钱会给摆平的,就留了下来听后消息。

    民国初期誉论是比较开放的,大小各种报纸创办也多,还没有像以后那样禁忌,鼓吹言论自由是国民权利正当时新,历来文人又喜欢多事,“三陞班”禁演事件出来后,社会上一议论纷纷,记者作了连续的报道和评论,有的用题还很尖锐,什么

    “艺人何过禁演在开幕之前,军警蛮横观众闻枪逃散”;

    “娱乐人间遭遇枪呜强暴,喜雨受惊唉叹国人悲凉”,

    有的矛头直指当局,“民国不自由!大帅怕慈禧”“还民法理!”诸之等等一时铺天盖地,真的惊动了张作霖张大元帅。这时直系正处在江河日下之势,张大帅雄心勃勃正欲进兵山海关问鼎中原,民意看得很重,就下令追查此事。原来是奉天警备司令部辖下皇姑中队擅自作主查办“三陞班”的,用意是想得到“孝顺”,诈些钱财,谅小小戏子肯定会讨饶上门,谁知捅了天!这下苦头够吃的。为首的长官被军事法办,削了职,还挨了五十皮鞭,打得血肉绽淋,幸亏内中有人说好话,否则连性命都不保。其它参与人员个个受到重处。

    事情很快平息下来,汪建洪和“三陞班”也继续在喜雨坛剧场演出,票房收入经此折腾,反倒更加红火了。

    奉天城在清太宗皇太极时名“盛京,清朝迁都北京后又列为陪都,康熙3年以“奉天承运”之意始设奉天府。故奉天城内有清早期的皇宫、陵苑,而地处城北的昭陵是清代皇家陵寝,占地面积十余万平方米。园内古松参天,草木葱茏,,楼殿威严,金瓦夺目,但因年久失修,民国初已露颓败之势。因离主市区远,房价相对便宜,汪建洪与妻女在此处租了间房,看好的是陵园前有块平整的场地,晨练及吊嗓不影响他人又使展得开。老大筱云继承父亲的高音嗓子,天生宽敞明亮,拔高时声音有冲云宵之功,拿现在行话是二个八度,适宜老生唱腔。从光绪末年始,在津、沪等港口城市有了女伶登台,打破了男性演员一统天下的局面,当年著名的有筱兰英、恩晓峰和李桂芬,后期孟小冬,吹奉女老生和热衷男旦是当时的一种时尚,这让汪建洪对培养自己女儿充满信心。妹妹筱芳嗓音也好,只是太硬腔,她自己也不喜欢女扮男装,就跟母亲学刀马旦,练就一身好功夫。

    筱云从艺跟父亲,但在班内汪徒弟行列中排名老三,大家叫她三妹;筱芳没有跟母亲收徒序列,称呼跟在姐姐后面成了四妹。俩人一生一旦,学得都很勤奋,也很让汪夫妇满意。

    天刚刚泛出鱼肚青,花草树枝上的露水刚下不久,莹晶晶地如大地婴儿吮足上天母亲|乳汁溢出唇外,伴随着空气中芬芳的清香,正是一天最好的练功之时。,汪建洪带着一家人在北陵高大石坊前平展空地上,搁腿、卸腰,跑园场,踏碎步、清嗓子……正当他们全神惯注地各自忙碌练自己活儿时,有三个彪形大汉过来,其中一人,二话不说,抡起钵头大的拳猛地对着正在指导筱云唱腔的建洪背上一击,汪因毫无防备,即被重重打倒在地,一口鲜血喷出。汪妻及二个孩子见状都吓懵了,建洪挣扎欲站起,正欲问,又被另一个扇了几下耳光,他头嗡地下,晕了!谁知第三个人更凶狠,对准汪肚子凌空一脚,汪即翻身跌倒,头猛烈地砸在地上。

    三个大汉还不肯息,一齐上来,踏着汪身子轮番殴猛揍,汪建洪死了过去。筱芳不顾危险,冲上去狠狠咬住把父亲踢倒的汉子,被此人反击摔出。

    “爸爸……哇!”筱云扑在父亲身上,用自己的娇小的身子档住,哭喊着。

    汪妻护住责问:

    “凭白无辜你们为会么打人?”

    “下三滥的戏子,给我滚出奉天城!”

    “你们不讲理!”筱芳起来二条柳眉竖立怒斥。

    “有理都不是在报上说了,还去说啊!”汉子还肯住手,边嚷边打。

    汪妻明白,是那次惹祸的延续,他们来报复了!她跪在地上:

    “求求你们,我们是吃开口饭的,那能写文章,不要再打了,要死人的!”

    “死了干净,大哥还受你们表子窝囊气呢,不给点教训不会长记性!”此人终于说出因由。其中有个汉子见汪一动也不动,用手探了下鼻孔,对其它二个说:“不中用了,我们撤!”说完亮出身上刀子,明晃晃举到他们母子面前恫吓:“饶你们一回,如果报警,还有好果子等着吃!”招呼另二人,转身扬长而去。

    汪妻大哭抱起建洪,对孩子说:“快叫人力车送医院!”

    ……

    “三陞班”的伙伴得知班主在北陵遭打,纷纷赶到医院,此时汪经抢救,人已苏醒,师弟高金义问明情况,十分气愤,他欲去报警,被汪妻拉住:“金义,这些人是有背景的,警察也不会帮的,惹不起。”

    汪建洪也嘶哑说:“认了,谁让我们是下三流的戏子呢?”

    “不演了?!”高咽不住这口气。

    汪点点头,眼泪从充血的眼眶里无声流下。

    小筱芳不肯罢休,她攥紧小拳头咬牙切齿地说:“爸爸,不能这样软弱!”

    父亲无奈地摇摇头,又晕了过去。

    高金义过来对筱芳说:“孩子,你还不懂,唱戏这口饭难吃啊!”

    二天后,汪建洪抱伤躺在轱轮车上,带着一班人离开了奉天城。

    “三陞班”这次罢演,报上没有任何消息,事出突然,弄不清其中有什么因果,而正好大帅在庆贺生日,满城挂灯披结彩,还分散给百姓水果糖点等,以显示一方诸候的仁爱之心。筱芳望望城头上猎猎大王旗,充耳的喜庆声,对照自己一行人的冷清悲凉,深深铬上对军阀的仇恨。

    ' 5 ' 泊头受困

    汪建洪的“三陞班”遭此一袭无气大伤,更有甚者是他自己再也不能登台演出,蛮横的殴打,落下咯血毛病,只要稍微运气,嗓门就会潮热,有股腥臭涌上……而且他的嗓子也倒了!

    照理讲,汪早已过了变声的年纪,这在唱戏的都知道,男演员一般是在发育时,即十五六岁会变嗓音的,小时候再好的喉咙,如果不能顺利淌过这一关,剩下的只有改行。像汪的大徒弟郝万春,进班时刚七岁,一条好嗓子,中气足,饱满宽厚,带的韵味,人也聪明伶俐,当年着实讨汪喜欢,觉得收了颗好苗,谁知长个儿时,喉咙嬗变嘶哑,且越来越音不成声,只得改学武生。

    而女演员是没有这一关的,小时候有音色天份,能得到良师传教,就会顺利成长。像筱云得到父亲基因遗传,天赋条件具备,又有汪和刘的悉心传授,再经过台上长期的实践磨练,唱红成为名角只是时间问题。可惜她现在还未成熟,身子骨没有长足,就拿大龙袍戏服来讲,当下穿上尚拖泥带水的,又肥大大不像样,虽然从唱功上已能顶得上父亲,形象方面还不足以担当,汪不能演出,仅靠班内原来二个辅助须生,牌子一下子倒了,“三陞班”陷入困难的境地,只能从大城市退出,加入野路班子行列,转辗农村集镇、村寨乡间演出,过着饥饱不匀的生活。

    这天,他们一行来到河北沧州泊头境内的营子镇,预订在城皇庙搭台演出,谁知天不作美,晚上强劲的西伯利亚风肆虐狂啸,雪花飞舞到天亮时变为一团团雪暴,街上只有匆忙跑动的行人,市井空寂,显然不能如期开演,且一连数日,还没有放晴的迹象。班子几十个人绻缩在城皇庙殿内,依靠焚起的柴火取暖,焦急地盼望老天爷开恩,早日洒出阳光。

    又过了几天,雪收小了,但还在悠悠地下着,路上已积起尺把厚,烧饭的师父拎着空粮袋来找卧在棉被筒里的汪建洪,汪数数口袋里剩下的钱,眉头蹙紧,叹口气说:“撑不下去了!”妻子过来劝说:“全班人都在看着你,筱云爹,你要顶住。”

    师弟高金义过来:“师兄,别着急,弟兄们心还是热的,我让大家凑凑度过难关再讲。”还不等汪说什么,转身与几个师兄妹商量开了。一个戏班里常常是以血缘和师承关系为脉络的,而师与师之间又有某种纵横的联系,自然形成某种强劲的粘合力,相对都比较亲近。戏班里供奉的祖师爷是唐明皇,祖师爷让中国艺人有了相互的亲近感,正是这种特定的文化形成演艺圈的特定气氛,代代传承延绵不断。

    高金义走开后,汪无限惭愧,让妻子把头上的金钗拿下给伙夫:“拿这个换米。”

    伙夫在手上惦了惦,仍皱着眉头:“天寒地冻地到哪儿去出手。”

    “师兄,把嫂子的东西收起,兄弟们凑份子将求一下吧。”高手掌里捏着不少毛票,交给伙夫:“快去办来。”

    汪还想阻拦,让高给摁在床上:“你身子骨不好,不要太操心。”

    正在这时,有人推开庙门,一阵冷风掠起,众人都哆嗦想来,看见二位穿戴体面的人进来:一个瘦小的裹着厚实的绸面长袍,走在前面,另一个狐皮大衣,戴貂绒帽,模样胖胖。瘦个进门即问:“汪班头在吗?”

    汪仰起身( 血园陵 http://www.xlawen.org/kan/1109/ )

本站所有小说都是转载而来,所有章节都是网友上传!转载至本站只是为了宣传本书让更多读者欣赏。
备案号:粤ICP备12345678号-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