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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部分阅读

    诗的哲学家不多。尼采喜欢作诗,卢梭精通音乐,而康德特别推崇卢梭。他们哲学方面的确有相似之处,但是在性格上,卢梭比康德有趣多了。我也喜欢卢梭那句话:人生来是自由的,可他无论走到哪里,身上都带着枷锁……”  我们说着走进一间亭子。人们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谈论在美国的经历、感受、今后的打算等等。这些对于我来说似乎还很遥远。  “还是这边先进。看他们用电就知道……在国内习惯了节约能源,美国人根本不讲这些……”  “国内正使劲赶,用不了几年肯定跟美国一样。”  “东海岸机会比较多。我明年毕业,打算就留在这里……”

    五、大西洋上的中秋节(2)

    “在银行存点钱,赚的那点利息连交月费都不够。没钱就是不爽啊!”  无心听着,刚才看月亮和大海的心情全没了。我也开始想学业、工作、生活。我还什么都不懂,又是孤身一人,将来会怎么样?  “快,毕小明,你帮帮我——”赵荣突然跑了过来。  “怎么了?”  “他们要我表演节目,我没什么节目。你弄个节目,什么都行。”  那边亭子里,几个人正朝我们这边看。我说:“你说个笑话——你挺会说笑话的。”  “不行,不行,万一不好就完了!”  听赵荣的口气,仿佛笑话说不好,天就要塌下来。他低着头来回走动,手不停地在腰上拍打。  我劝道:“那么你找个借口走开,让他们先接着玩——等你回来,他们可能就忘了。”  “还是这样吧,”赵荣说,“你帮帮我,过去表演个节目。我得去……上厕所。”  “上厕所?”我糊涂了,“你说你要上厕所不就行了吗?”  “不,不,不能失礼。”  “上厕所有什么失礼的?”  “哎呀,别问了,你帮我弄个节目就是了。”  我没节目,听赵荣说要上厕所,我也想去。赵荣更急了:“不如你对他们说,你要上厕所,要我陪着一块儿去……免得走丢了。等回来再表演节目。”  我没再问,和赵荣快步走到那边亭子。  “赵荣,你找到代替的人了?”一个女生问。  “原来是毕小明。快表演个节目吧!”丁宜圆说。  “我们要去上厕……上洗手间,”我说,“回头再表演。一定。你们先玩。”  “他们想借口开溜,”一个女生怀疑地说。  “不,不,我们一定回来,”赵荣急着说,“马上,马上。”  我们赶忙走了。背后一阵笑声。赵荣不想在女士面前丢丑,所以让我来出洋相,瞧他想的破点子!  我们穿过马路,找了个小酒吧,赵荣冲进洗手间,我紧跟其后。然后我先出来,站在一边等他。酒吧里烟雾弥漫。吧台后面,一个壮汉正给顾客倒酒。一个高个子女人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她衣着暴露,头发染成深绿色,脸上扑了厚厚的粉,鼻子边扎着一个银色的金属环。角落里,一个年轻人在吐烟圈。他眉眼像赵荣,脸色疲惫,满眼血丝。倒酒的汉子漠然环顾酒吧里的人们。有一次他和我对视,目光甚至有些凶狠。  过了一会儿,赵荣也从洗手间出来,一脸轻松。我们匆匆回到海滩。

    六、小宿舍,大世界(1)

    第一学期我要上四门课,还要当助教,教两节习题课。助教的工作费时间。上习题课前我集中精力,用心准备。批改作业也麻烦。学生们写字千姿百态,只顾追求个性,有的一页纸上只有几个单词能认清。他们也罗嗦——偶尔来劲儿了,一次家庭作业的厚度简直和一篇硕士论文相当。我只好慢慢地仔细批作业,在办公室一坐好几个小时。相比之下,我自己的功课反而轻松。很多课的内容我都有所了解,学起来不难。  习题课上,学生们看我年纪小,把我当本科生,所以不注意听讲,一个小问题要重复几遍才明白。有时我让他们自己讨论,他们却不说话,埋着头。  “Come on; guys; you re smrt。 Try it!(加把劲试试!你们天资聪明,试试看嘛!)”  虽然我不停地鼓励,他们还是不说话,也不怎么问问题。  那时我的英语不够流利,又没有教课经验,学生一提问题我就紧张。有时我想讲个笑话活跃一下气氛,结果讲到一半就结结巴巴。(有的学生挺和气,见我尴尬,就勉强笑笑。)久而久之,学生们都没兴趣了,参加我的习题课的人越来越少。教完课,我总是很不满足。  丁宜圆和我恰恰相反。专业课之外,她还要旁听一门音乐欣赏,于是一天到晚忙个不停。助教的工作她倒不那么尽心尽力。  这天我无意中走到丁宜圆的办公室。她正在改作业。地上有个大录音机,里面飘出清新灵动的音乐——是莫扎特的歌剧。她坐在桌前,小小的右手舞着一只很粗的红笔,在学生们辛勤劳动的成果上挥挥洒洒地打分。随着音乐的节奏,她圆圆的脑袋在轻轻晃动。我问:  “师姐,你怎么准备习题课的?我的习题课没什么生气。学生都傻乎乎的。他们的心思根本不在学知识上,更别说什么提高解题能力和实际应用了。”  “你还怪他们,想想自己在大学时的样子吧。”丁宜圆笑道,“别光谈理论——又是学知识,又是提高能力——最好给他们点实际的好处。”  我问什么是“实际的好处”,她说:“简单得很。我给他们讲要交的作业题,他们好得高分。谁不想作业拿高分?”  “这不公平。来上习题课的人得便宜,不来的人吃亏。”  “这样才好,”丁宜圆又笑道,“结果所有的人都争着来捡这个便宜,都来上习题课,就公平了。”  丁宜圆对教课并不在乎,对自己的专业课却非常投入。在办公室,她坐在两摞厚书之间,身子贴在桌前,眼睛盯着论文——看她这样专心,别人还以为她除了读书什么也不会。其实她玩起来跟读书一样投入。一旦觉得该放松一下了,她就把书一扔,乐颠颠地去逛商店、访旅游点。  那天我从Widener图书馆出来,正走到Hrvrd Yrd中间,就碰见她兴冲冲地往校门外走,背着一个草绿色的背包。她要去商学院那边游泳。  “商学院在查尔斯河另一边,”我说,“要走好远。”  “那边的游泳池大。现在是秋天,还有心情游泳;顺着查尔斯河边走,景色也挺好。等到了冬天,要穿长统靴子,咣当咣当踏着雪去游泳,那就太扫兴了。”  接着她又说了几句放松的好处:经常游泳身体好,不容易感冒;听音乐净化心灵;过些天学生会组织大家去White Mountins远足,她已经打定主意要去了——据说那里的红叶最美……我羡慕地望着她走向查尔斯河那边。  第二天,我在系里的students lounge又碰到丁宜圆。她坐在一张旧沙发上,迷糊着眼睛,不时打个哈欠。她对面的沙发上坐着另一个女孩,也不时打个哈欠。我进门时,那女孩正说:  “谁没有睡过头的时候?去年我教的那门课上,有个学生为了准备期末考试,学了一通宵,结果第二天睡多了,一醒来,交卷的时间刚过……”  原来丁宜圆睡过了头。她昨天游泳完了,晚上又去了一个舞会,玩到半夜。回宿舍后,她忘了上闹钟,一直睡了十多个小时,连误了两节课。幸好没耽误跟教授的谈话,不然麻烦就大了。  十月初,新英格兰地区有名的红叶出现在树梢。R Hll一侧就有棵美妙的小树。树上大部分还是碧绿的,只有一根枝条红叶斑斓。秋风吹过,叶子在阳光下闪着琢磨不定的光,其中一两片无声飘下,落在整齐油亮的草坪上。  这时我熟悉了学校的环境。我从R Hll走去系里,从系里走回R Hll,日子过得有条不紊。我最喜欢的还是R Hll的小房间。天气渐渐凉了。窗外的枯叶在空中翻飞。有人穿起了羊毛外套,在冷风中走……看见这些,我简直觉得世上没有比我的小房间更暖和、更舒适的地方。  R Hll二楼除了美国人、中国人、欧洲人,还有两个印度人、一个阿拉伯人、一个韩国人。各家门口都有展示个性的装饰:有的挂着写字板和彩色水笔,别人可以留言;有的贴着漫画、照片;还有的贴“选民主党候选人某某当总统”,或者“救救原始森林”之类的标语。我尤其记得一家门上贴着铅笔画的一只动物,初看是猫,细读注脚才知是老虎。这家住的是韩国人。他三十多岁,个子矮胖,总在厨房煮方便面。有人问他这是哪里的厨艺风格,他便说是“韩国风格”。

    六、小宿舍,大世界(2)

    女生当中,除了爱丽丝,伊丽莎白给我的印象也很深。她是个混血女孩,体态丰满,奉行女权主义,吃素。伊丽莎白最乐意给别人提供恋爱方面的建议,虽然她自己从不和男的约会。另外有个白人女孩,叫安妮。她身材修长,喜欢练瑜珈功,房间里另铺了专门练功的地毯。有时我从她门口经过,能看见她头朝地,脚朝天,靠着墙立着。她还会把身体弯成各种形状。据安妮说,她筋骨如此灵活就是练瑜珈的结果。她还说常练瑜珈能使脚变小,因为人在压力大的时候,脚会长得粗大,瑜珈让人放松,所以脚小。这个理论我很怀疑。比方说吧,我不练瑜珈,脚也不大。有一回我就和安妮比谁的脚大。遗憾的是,虽然我个子比她矮,脚却比她的大。  同一层楼的美国男生中,汉克给人的印象最深。他喜欢找女孩约会,没隔几天就向伊丽莎白征求意见,问她约会时穿什么好,去哪家餐馆好,如果是blonde(金发碧眼)女孩该怎么应付,如果是brunette(浅黑肤色)女孩又该怎么应付,等等。他还喜欢摇滚乐,房间里经常震耳欲聋,众人头疼不已。  当然,几年过去后,这些人的形象都模糊了。再说刚来时要管自己适应生活,就没怎么注意周围的人。实际上,R Hll二楼的许多住户中,我记得最清楚的只有三个:一个是爱丽丝,一个是赵荣,还有一个是方晴。方晴是历史系二年级学生,年纪比我和赵荣都大。刚开学时,她好像挺忙,不经常跟我们玩。

    七、你们都是小孩(1)

    那天我坐在赵荣房里。赵荣矢口不提计算机和程序,却一直打听丁宜圆的爱好。他分明早就跟丁宜圆认识,而我才认识她没几天。  “赵荣,你爱上她了?”我问。  赵荣直摇头。  “你当我不知道?你进别人的房门随随便便穿件衣服,说话也嘻嘻哈哈;那天到丁宜圆的办公室找她,偏偏穿得整整齐齐。快说,那天你费了多少时间梳头洗脸刮胡子?”  “我都记不清你在说哪天。”  “就是那天!你还装蒜。你红着脸拿张纸凑在她身边——我正好路过她办公室门口。你的手都不知往哪里放。平时你挥洒自如,一不小心把什么东西碰翻了,连眼都不眨一下;那次你把人家桌上一只小毛毛熊弄到地上了,像砸了个宝贝,不停地说对不起……”  “瞎说什么!”  “你爱上她了。”  “八字还没一撇呢,”赵荣算是承认了。  “快说,快说,你们怎么认识的?”我兴奋了。  原来赵荣在北大时就对丁宜圆有意思。大二的时候他们搞联谊宿舍,两个宿舍联上了。后来他注意上了丁宜圆,有时故意去她常去的那个食堂或自习室,找机会说句话。只是丁宜圆对他不冷不热,不知怎么办好。  “还有些什么来往,”我笑着问,“摸过她的手没有?”  “握过手——小家伙问这些干什么?”赵荣不满地往我头上弹了一指头,“快把你师姐的秘密都抖出来!给我出点主意……”  “确实,该怎么办呢?”我用手撑着脸,沉思起来。  “两个人鬼鬼祟祟在干什么呢!”门外一阵爽朗的笑声。我猛一转头,眼前一亮,方晴走了进来。她方脸,头发格外黑亮。一件火红的T恤衫裹住她丰满的胸脯。  “赵荣爱上了丁宜圆!”我一下子站起身,向方晴汇报。  “小孩,”赵荣很尴尬,“乱喊什么!”  “你也是小孩!”  “跟我比起来,你们都是小孩,”方晴得意地说,“小孩们,有空到我屋里玩。”  一天,我做完作业,从自己房间往lounge走,想在那儿歇一会儿。快到厨房旁边时,我被一间屋门上的字条吸引住了:  年少轻远别,情薄易弃置  是《西厢记》中的一句,用欧体楷书写的,笔意既合法度,又慷慨放纵,极有魄力。下面是方晴的签名,挥洒灵动,像黄庭坚的行书。  我敲了敲门。门开了一半,一双大而圆的黑眼睛看着我。方晴身子还藏在门背后,一只白嫩的手把着门边。  “原来是你,小家伙。等等,我换换衣服再放你进来。”她说着把门关了。屋里有衣服的轻响。片刻门又开了,方晴穿着条红色休闲裤。她二十九岁,虽然看上去也不过二十出头。  窗下摆着方晴的床,铺了紫色带红花的床单,被子叠得方方正正。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里漏进来,在床上印出明艳的斑斑点点。  “难得的好天气,怎么一个人躲在屋里?”  “我正看书呢。”  床边的椅子上放着一本大字影印的《红楼梦》,庚辰抄本,装帧精细。  “原来是《红楼梦》,”我说,“怪不得你这么着迷。”  “你还挺骄傲,连《红楼梦》都瞧不起。”方晴请我坐在床上,自己坐书桌。  “你觉得系的人都不懂文学,这是偏见,”我不高兴地说,暗暗决定要表现表现自己。为什么要在她面前表现自己?说不上来。我偷偷看方晴,恰好和她对视。她的目光略带嘲弄。我心里哆嗦了一下,斩钉截铁地说:  “可悲!现在人人都以为自己是红学家,真正懂《红楼梦》的却寥寥无几。”  “是吗?你觉得自己最懂《红楼梦》?……我倒要问你一个很俗的问题……”  “既然俗,为什么要问?”  “先听问题!你才十七岁,我比你大多了……所以我叫你干什么你就得照办;问你话你就要好好回答……《红楼梦》当中的人物,你最喜欢哪一个?”  “我最喜欢林黛玉。你呢?”  “你的欣赏角度也太大众化了吧。我喜欢史湘云,她英姿飒爽。”  “这没什么,喜欢史湘云的人也多的是。”  “你为什么喜欢林黛玉?”  “因为她才是美的象征。林黛玉本人实际上并不招人喜欢——她嫉妒,小性,爱闹脾气,对别人也不好。可是她代表着整个大观园的女性。大观园是女性美和自由的象征,它和宁荣两府以及更广大的黑暗、污浊、丑陋的社会相对抗。林黛玉就是在这种对抗中显示出她的美来。”我冲口而出的话听着像背书。  “你还挺能说呢!”方晴大笑,“那么你讨厌薛宝钗?”  “虽然我更喜欢林黛玉,可我并不讨厌薛宝钗。有人深信她是内心阴暗的坏人,我从不这样认为。她和林黛玉一样,都是‘水做的骨肉’,是须眉浊物的对立面。她们都是美的化身,只是代表着美的不同方面。事实上,我也喜欢薛宝钗。”  “两个都喜欢?你还挺花心。人小鬼大。小小年纪不学好……还不快滚出去!”  我们都笑了,接着谈了很久。我虽然宣称自己读过若干遍《红楼梦》,但不如方晴熟悉,真谈起来就没了自信,所以只是小心地听她说。她本科念中文系,很早就酷爱《红楼梦》。

    七、你们都是小孩(2)

    “如果有人说‘你真像《红楼梦》里的女人’,那就是一句赞美的话。反之,要是有人说‘你真像《红楼梦》里的男的’,那就是骂人了。遇到心眼坏的男的,可以试着骂他……”方晴正讲着,我突然打断说:“确实。不过,你真像《红楼梦》里的女孩。”  “小家伙,学人说话,乱恭维人,”方晴脸色一沉,“好好一个小男孩,学得像《红楼梦》里的男人!”  恭维毕竟是恭维。方晴脸上泛起了红润,接着又笑了。  从方晴屋里出来,我又看了看门上的字条,忍不住一声赞叹。这时方晴叫住了我:“毕小明,我们还没握过手,对吧?”  “是的。”我站着,手摸了摸脑后。  方晴盯着我,不说话,她的眼睛像两团火。我忙抓住她白嫩的手,心里一阵异样的冲动。

    八、第二次性梦(1)

    方晴很豪爽,走路大步流星,谈话也没忌讳,大说大笑。她总向人炫耀,说自己能吃辣的。(不过别的方面她很谦虚。)有一次我在超市看见一种青辣椒,个子不大,也不是那种很小很尖却奇辣无比的品种。结果我买了半斤,回家炒了。还没炒熟,厨房里已经烟雾弥漫,呛得我逃到走廊上,眼泪鼻涕一起流。一个美国男生走上楼,一开门就大喊:  “见什么鬼……”  接连咳了几声,又匆匆下楼去了。我勉强回厨房把辣椒炒好。方晴恰好进来,到冰箱里拿东西。  “还挺香呢,炒什么好吃的?”  “辣椒,墨西哥的品种。”我一边把辣椒倒进盘子里,一边擦眼泪。  听说是墨西哥的辣椒,方晴凑过来问:“给我尝尝?”  我叫她尽管吃。方晴于是用手拿一个吃了。我看着她,她又吃了一个。最后她干脆把一盘子辣椒全吃了。  方晴虽然英姿飒爽,内心其实多愁善感。空闲时,她喜欢别人拜访她,和她聊天,哪怕是平常小事。有人穿了件新衣服,或者刚理发,她会一下子看出来,和气地称赞几句:  “这双鞋真好看。”  “这件毛衣很性感。”  “我喜欢你的发型。”  别人有了不幸——亲朋去世、父母生病、学习压力大、失恋等等,方晴总是满心同情。听到非常悲伤的故事——在我们那会儿,这样的故事司空见惯——她会直掉泪。  方晴的课程里,有一门电影欣赏,每星期放一场电影。她总是叫上宿舍的几个中国人一起看。赵荣忙于计算机程序,对文学、音乐、电影都没兴趣。丁宜圆对什么都来精神,一有机会就去看。无声电影中,大家喜欢卓别林;法国新浪潮人人爱看;意大利描写二战时期的电影充满激|情和讽刺;中国电影中有不断走下坡路的陈凯歌和张艺谋。总之,除了美国好莱坞出品的浅薄垃圾片,什么都有。  “方晴,你们真轻松,”有一回丁宜圆羡慕地说,“每星期看一场电影就算学一门课,就能得学分。”  “哪里,看电影是看电影。看完了要写论文,总共好多页,累死我了。你们只知道看电影,也不帮帮我,给些想法,我好写进论文交差。”  “我有很多感想,”我赶忙说,“你只管找我。”  “你有感想?”方晴认真地看着我,然后笑了,“你的心像块木头,哪里知道什么欣赏!”  她对我的嘲笑不遗余力。我的衣服搭配得糟糕透顶;我的头发一不注意就像个鸟窝;我在厨房炒菜的样子特别孩子气;我几乎不能吃辣的;我对《红楼梦》的理解太肤浅……有一次,本来没什么事,她也取笑我。  那天我在走廊上,一眼看见爱丽丝从楼梯上来。她身材娇小,却背着一个鼓鼓的大书包,手里还拿着好几本书,走起路来特别可爱。她头上戴着个绿甲壳虫的发卡,这发卡也很可爱。我正看着她,她突然歪了一下,差点栽倒。我忙跑过去,原本准备扶她,看她没事,我就问:  “爱丽丝,要帮忙吗?这个书包看起来真沉,要不要我帮你拿?”  接着我把手伸出来。爱丽丝笑道:“谢谢你,小明。不过我们离屋门口也没多远,所以不必费心。”  就是!我怎么想的——爱丽丝再走几步就进屋了。我正尴尬,爱丽丝已经礼貌地道别而去。我呆站了片刻,也回房去,把这件小事忘了。  没过多久,方晴突然进来,边走边笑。  “方晴,”我问,“今天出了什么有趣的事,你这样高兴?”  “有趣的事?”方晴说,“刚才就有一件。爱丽丝真可爱,你刚才一下子爱上她了,对吧?”  “方晴你说什么呀!我没有一下子爱上她……”  “这么说你早爱上了!看你们,青春年少,这么容易就一见倾心,陷入情网不能自拔。”  “我没有……”  “原来是这样。爱丽丝这么可爱,你居然一点也不喜欢她!”  “不,我喜欢爱丽丝。”  “原来你喜欢她。我倒嫉妒了——我哪点不如她,你怎么不喜欢我呢?”  “不——”我着急地要分辩,方晴已经笑着走了。  “方晴,你好像天生和我有仇似的!”有一天我忍不住问她,“为什么你总取笑我?”  “我怎么取笑你了?我爱你爱得要命。”她开玩笑说。  我身子一抖,脸慢慢变红,原先准备好的质问全都不见了。方晴继续嘲弄地看着我。显然,我尴尬的样子让她很满足。她甚至伸手摸了一下我的头。  “求你别逗我了!”我心狂跳着走开了。  “青春期的小男孩都这样,逗一逗就脸红,”方晴在我身后说。  方晴的话让我一晚上没睡着。她把我当小孩,我忿忿地想。她看不起我……不行,我一定要给她点厉害瞧瞧。要想个办法惩罚她。我可以一星期不理她。不行,一星期太长了。我可能自己忘了,主动跟她说话。她都觉察不出我在惩罚她……我可以叫她小孩。可她不是小孩,这个办法行不通……我可以装做和她恋爱,引诱她,亲吻她,让她头晕目眩,神魂颠倒,最后她爱我爱得不能自拔……  我不知哪里来的荒唐想法。想了一夜,我决定先装做和她恋爱,然后毫无理由地抛弃她。据说这样对女人的伤害最深。

    八、第二次性梦(2)

    这个计划让人心潮起伏。第二天晚上,我又筹划了一番,才满意地睡了。我又做了“那方面”的梦。  床边的桌子上,一盏台灯放出迷朦的光。空气燥热异常,仿佛是夏天……一个陌生女人朝我走过来。她一丝不挂,|乳白的身体微微颤抖,黑亮的头发散披在肩上,小耳朵藏在发丝后面,白嫩的耳垂下坠着一粒珊瑚。她抬腿坐在桌子上,桌子轻轻一声响。接着她拿起一片纸巾擦桌子的边缘。无尽的热力从地毯和墙壁透出。我和她都开始喘气。她的身体渐渐变得潮红。  “桌子真暖和,”她说,“看来胸罩也可以当抹布用。”  “可是,你用的是纸巾,不是胸罩。”  “分明是胸罩。丝袜脏了,要洗。”  “是纸巾,不是丝袜。”  “好好,是纸巾——你想尝尝西瓜吗?真热。”  “这里没有西瓜。”  “那么你想尝尝我吗?”  我一下子朝她扑过去……

    九、执子之手(1)

    这时已经到感恩节了。波士顿刚下过第二场雪。美国学生纷纷回家过节。一大早,我就神经紧张。晚上宿舍里有中国学生的聚会,大家吃火锅。我打算在聚会的时候,偷偷挽住方晴的胳膊——不让众人看见。因为是在众人眼皮底下,这个举动最能表现我的大胆和直率。如果方晴叫起来,我就可以责备她说“你不该总逗我!”她以后就不敢瞧不起我了;如果方晴不声不响,我就可以顺利地进行第二步,尽量引诱她……然后抛弃她,给她个教训……  我换上自认为最好看的衬衣和毛衣,在房间呆着,盼到天黑。六点,大家开始准备火锅。我去厨房帮忙洗菜,看见方晴在lounge,把洗好的菜装进盘子里,又准备杯子倒酒。七点,人们围坐在火锅边。方晴款款坐下后,我抓住机会,不露声色地坐在她旁边。  一想到要挽住她的胳膊,我又犹豫了。这想法是不是过分大胆了?天哪,lounge的灯怎么这么亮?万一被别人发现,或者方晴叫起来,怎么办?他们肯定会笑我。算了,还是别干这种坏事吧……  火锅里的水翻腾着。人们往里面添东西,稍等片刻,煮熟了好吃。  “有豆腐吗?”我说,“我特别喜欢吃豆腐。”  方晴望着我,大笑:“小明你只管吃,有的是豆腐!”  众人随之哄堂大笑。我觉得自己很傻。过了一会儿,方晴轻声问:  “小明,爱丽丝呢?”  “爱丽丝回家过感恩节了。”  “是吗?可怜!小恋人走了,留下你一个人孤零零的。”  我皱着眉不答话,暗暗下了决心。  斜对角,赵荣坐在丁宜圆旁边,手里拿着一瓶啤酒,不时喝一口,很快满脸通红。他一直往火锅里添丁宜圆喜欢吃的豆苗,又问了她几句话……我没听赵荣在说什么。我的眼睛盯着方晴的手——她好像知道我的计划似的,总把那只手放在桌面以上。我很恼火。  坐在一起的还有个叫朱德发的中年人,头发稀疏,两眼浑浊。(他是访问学者,虽然研究物理,却自认为是计算机专家。)他正边吃边说:  “其实中国最大的问题根本不在经济。现在经济很好,只是科技太落后了。当然,管理以及其他方面也有问题……计算机方面尤其落后。其实只要计算机发展了,一切都好办……软件和硬件是相辅相成,互相推动的关系。现在软件飞速发展,已经到了一个瓶颈;如果硬件的发展能够跟上的话,与之相适应的软件就会再上一个台阶——这真是‘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软件如果能再上一个台阶,世界就大变样了……比方说吧,MIT(麻省理工学院)不少资深教授正研究怎么用计算机虚拟人类的感情——悲哀、愤怒、伤感、爱情等等。这些最终都能虚拟。”  “他们要虚拟悲哀、愤怒、伤感干什么?”一个人迷惑地问。  “这样好吗?”方晴问。她好像很担心。  “当然好了!这样能解决一个大问题。”朱德发从火锅里挑起一筷子金针菇吃了,接着说,“比方说,每个女人都想要纯洁的、至死不逾的爱情;每个男人都想和美女Zuo爱。(他看了一眼方晴。)可世上真正纯洁的爱情有多少?真正的美女又有多少?都少得可怜!如果这种虚拟的思路能够成功的话,欠缺的地方就可以用软件、计算机……还有机器人补齐——人人都有一个拷贝,专属于自己的爱情和美女,互不干扰。婚外恋、三角恋以及强Jian等等都可以消声匿迹了。婚姻到底有没有必要都是值得探讨的问题……”  方晴本来身子往前倾,此时她好像不大想听朱德发的演讲,就往后靠了靠。她那只白嫩的手滑落到两腿之间。我的心一紧,接着狂跳起来。机会来了!可是过了两三秒钟我还没伸出手去。我并不是在犹豫——我陶醉了:方晴胸脯高高挺起,脸色光洁红润。小巧的耳朵下,一串红蓝相间的耳坠在微微晃动。葡萄酒像胭脂一样染红了她的嘴唇……我莽撞地抓住了她的手臂。方晴吃惊地往回缩手,我一点也不放松。过了三四秒,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不再缩手。  “朱德发,你说的真有意思,”方晴说着,转过头盯着我。她的眼光像大人训小孩,但她的脸红得像熟透的樱桃。  此后我碰到方晴,总是低头匆匆走过,又尴尬又羞愧。好像她身上每个细胞都在责备我嘲笑我。  她不介意我挽她的手,我想。可她仍然对我那么严厉。她不想跟我说话……我还是没成功——她让我挽她的手,这是对我说:“看,小孩,虽然你这么坏,可我才不在乎呢!”她故意装慷慨,心里却更加瞧不起我。她以后还会更加嘲弄我……怎么办呢?怎么才能让她也爱上我呢?  是的,我完全变了一个人。原来那个“先引诱她,然后抛弃她”的复杂计划突然显得异常可笑。(我怎么会想出这个计划?真是荒唐!)我怎么会抛弃她?我想着她在聚会上那红艳艳的脸蛋。我睡不好,凌晨两点才勉强睡着,早上六点就醒了,和睡觉前一样疲惫而兴奋。早知偷偷摸了她的手臂只能带来折磨,我就不该那么莽撞。  她要是能喜欢我该多好!可我做了这么不尊重她的事,她肯定讨厌我了。果然,早上她对汉克招手,对我理都不理。  汉克最讨厌。他尖嘴猴腮,对每个女生都献殷勤。我猜他的目标就是随便找个女孩睡觉——能找个亚洲女孩更好。有一次我从lounge经过,听见汉克和伊丽莎白聊天。

    九、执子之手(2)

    “首次约会就和别人上床的女孩有多大比例?”汉克问。  “其实没人们想象的那么多,”伊丽莎白说,“你要记住,一见面就上床的,那是妓女。大多数女孩还是喜欢有分寸的男人。”  我想请求方晴原谅。我去她房间找她,她不在。望着门上“情薄易弃置”的字条,我很失落。回到自己门口,爱丽丝正在敲门。  “嘿,小明,”她高兴地说,“我的专业方向必须要用概率论,偏偏我又不熟。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能不能请教几个问题?”  “我不介意。”  我们走进屋。爱丽丝先称赞了一句,说我的房间井井有条——她总是彬彬有礼。看到桌上的一本书,她又礼貌地问:  “这是什么书?封面上的字真好看。”  我告诉她这是《汉魏六朝诗选》,请她坐下,开始解答问题。爱丽丝的几个问题都很简单。每问一句话,她就抬头看看我,目光充满好奇,仿佛她并不想知道答案,而是想看看我能不能答出来。最后她收拾书本,起身准备离开,我突然有个想法——要不要问问爱丽丝:“我从来没有恋爱过,如果发现自己爱上了一个女孩,应该对她说什么?”说不定爱丽丝能给我一点建议。她也是女孩嘛。  想到这里我的心一跳——为什么要问爱丽丝这个?这可是私人问题,我和她又不熟。再说她是美国人,我是中国人,思维习惯不一样,我问出来说不定会闹笑话。方晴还取笑过我,说我和爱丽丝是小恋人——我们是两个国家的人,怎么恋爱得起来呢?虽然爱丽丝确实可爱。  “我该走了,”爱丽丝说,“谢谢你辅导我的数学。不过,你刚才看着墙发呆,在想什么呢?”

    十、模范情书(1)

    下午我一直呆在办公室。原本要准备功课,我却在给方晴写信。提起笔时,我又想起方晴洒脱的字迹。我的字虽然工整,却没什么性格,在她面前自惭形秽。我叹了一声。  方晴:  请你原谅我的冒昧——一来我不该给你写这封信,请你原谅;二来,那天我很莽撞,对你很不尊重,请你千万原谅。我当时喝了点酒,所以发疯……不,我不能对你撒谎。请你原谅我。实际上我没喝酒……  方晴,你像一团火一样围着我。见到你之后,特别是当你不停地取笑我的时候,我心里那么怨恨,仿佛自己是全世界最不幸的人。我私下里想各种办法,想改变我在你心目中的地位,想向你证明我不是小孩。我甚至有过各种自私无比的、荒唐的报复你的想法。现在我知道,我的所有这些沮丧、痛苦、伤心,全都是因为你。  求你千万不要以为我在责怪你。天哪,我怎么敢责怪你!我是你窗上的一片雪花,你整个人的热力把我融化了;我是你桌边的那个布娃娃,你随便把我扭成什么形状,我都不会怪你。我是你的。  方晴,你大概在想,我为什么这么做作,要在纸上给你写情书。事实是,我爱你。宿舍里同学们聚在一起的那个晚上,你那么美丽,让人目眩。可那时我竟然不知道自己爱着你;我幼稚地以为自己只想报复你。现在我完全明白了,我爱你。我很后悔。  如果我只是想跟你说声抱歉,我可以当面对你说,或者打个电话,或者写emil……可是我不想只说抱歉。我也不能只说抱歉。今天早上,我醒了,所有抱歉的话好象都不能表达我的内疚。不纯洁的想法玷污了我。我成了“《红楼梦》里的男人”。可我除了抱歉,还能说什么呢?  求求你,别折磨我了。跟我说句话吧。我不敢奢望你的爱情。我在你眼里是一只不起眼的松鼠……一只小虫……一只蚂蚁。可我真心真意爱你。我真的爱你。你尽管取笑我吧!如果这样能给你快乐。其实我来美国以后一直很孤单。我的朋友只有赵荣和丁宜圆,有时对他们我都没什么话说。我年纪小,小时候父母惯,所以受不了一点委屈。你出现以后,我的生活突然有了活力。我们一起谈小说、看电影。你还问我的意见和感想……你像家长一样对我,教会了我很多东西……最近我经常想家。在这里我无依无靠。你尽管取笑我吧!没有你的嘲弄我会更不快乐……  如果你肯用一种怜悯的目光,高傲地看着我,不屑地看着我,或者嘲笑我,那就是我的幸福。  爱你的,  毕小明  写完信,心好像被石头压着,却还挣扎着在搏动……窗外雪花满天。地上的雪还没化,又下起了雪。Memoril Hll和Memoril Church笼罩在一片迷茫之中。  我想对方晴说出所有的真心话,可信写完了,又有点不好意思。其实信里的那( 哈佛,我的似水流年 http://www.xlawen.org/kan/14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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