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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0 部分阅读

    辰湮终究还是又迈进轮回去了。

    这场修复——或者说,这场梦境——实在进行了太长的时间。人间已经几百度春秋,她也不知道他已经离她有多远。

    *

    这一世,命书上刻录的竟是亲缘。

    她在九个多月的沉寂后挣扎着见到这个世界。婴孩的视野非常模糊,那如雾气般的薄翳还未能完全散去,于是在朦朦胧胧的光影中,见到她所挂念之人苍白的脸庞。

    他抱着她坐在椅子上,静静凝视着她与他相似的稚嫩面容。那双眼中藏着一个深渊,残酷,幽晦,似乎有种没法抗拒宿命的无力,又饱含着不甘于就此认命的挣扎。丝毫不是欣悦的模样,甚至可以说,那是种略带神经质的绝望。

    彼此交换的一眼似乎就重合了无数的时光,就像他现在只能紧紧抱着她一样,他也控制不住得想要抚摸她的发,温柔得轻吻她的额,但最后他只是伸出手,轻轻按在她的喉间。

    你再也无法隐瞒我,因为无论你是什么身份,你是什么模样,只要见你一眼,我便能认出来了。可你……为什么还要再来呢。

    一场转生终结得如此迅捷,她在轮回眼边上沉寂了很久,还是想不懂他那种复杂的情感究竟是什么。她以为他是深恨她的,自罗浮之后那么漫长的梦境中她隐隐已定下这样的认知,可他看着她的眼神是那般沉谧而眷恋,于是她以为他能接受她用这样的方式留下,可他却毫不犹豫杀了她。

    不明白,想来也无妨。继续投入轮回。

    然后她在一户人家里安静得出生、成长。直到第十三个年头,被定下亲事。丫鬟团儿去偷看了一眼,回来告诉她说,姑爷可俊了。后来第一眼见着,她视线注视的,却不是未婚夫。而是未婚夫的胞弟。两个少年明明是相差无几的颜容,可他便例外些。至少,她从未见过世人有这般宛若清月之辉的,辉华耀眼照夜如昼,可映月底下漆黑的幽暗也是那样浓重。

    就仿佛一个人被活生生劈成两半,一半青云曜日,一半深渊无底。

    只对视了一眼,彼此便移开视线。她如坠寒窖。

    他的眼神在说着,为什么你还要来呢。那样温柔又那样无情地说着,走罢。

    自他身上传递过来的理智又疯狂的情绪几乎要侵染她整个思维,她不懂这是为什么。

    所以后来有一日,听闻未来夫家满门尽灭的消息时,她才缓慢得咔出口血来。前段时日,她未来小叔因病去世的消息也传到她家这里,她其实并不惊讶,身躯坏了他自然要找个新的再次渡魂,可她实在想不到,他对那家的恨意从何而来。

    她木然坐在那里连眼神都有些滞然,团儿在她边上哭得稀里哗啦。团儿说当时的情景可惨了,所有人身上都被划出无数道深可见骨的血痕,是活生生挣扎着断气的,那血流得连门前的青苔都染得黑红。

    这样看来,有这般手段,前一世他径直扼断她喉咙的做法,还是手下留情了?

    她以惊吓过度一病不起作为这世终结的方法。

    连轮回眼都不想走,直接叫地书将她送入下一世。

    然后,她与他是师姐弟。

    师父跟师娘吵架,离家出走。回来的时候便捡了那么个孩子。看到他的时候,她就知道这世就是如此了。师娘武艺甚强,打起来连师父都只有挨揍的份,但叫她拿个锅铲持个针线就比杀了她还难。作为这山里唯一的女孩,饭菜从来都是她的活,照顾病号当然也是她的。

    于是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就静静坐在那屋里,看他因与宿体的不契合而痛得死去活来。她不说话,他也紧咬着牙关一声不吭。虽然曾经最糟糕的模样都在她眼底下经受过了,可他到底还是不想多露出任何一分软弱。

    她想了很多东西。

    “我也想不明白,”她在他面前自言自语,“可我从未可怜你。或许,出现在你身边,也不是我的意愿。可我既接受了这样的命运,便从未想过在魂飞魄散前,偏离轨迹。”

    “我拥有她的记忆,她的颜貌……可我毕竟不是她。”她想他知道的,她口中的“她”指的是什么,“我只知道,我的存在,是为予你一线缘分。所以你说想证明我的存在没有任何必要,你说凭着你自己便能挣脱天命判书,其实也有道理。你还要杀我也罢,不杀我也罢,我的命运都不会有改变,无论是多少次,依然还是只能出现在你身边,陪着你,看着你,如何去破开天命。”

    其实不是这样的。其实不是的。

    明知道自己在说谎,可她还是这样平静得说了。她其实不是被驱使着接受这样的命运,且无法改变,她是自愿一世一世跟着轮转的,哪怕再惨烈的命运,她也无话。他入凡海挣扎那她也随他历经千世万世,他受渡魂之苦永世不得超生,她那些苦难又算得了什么。不是为偿因果,也不是为可怜他,只是天理应当,既来了,那便做了。

    而这一切的根由,不过是她不悔。

    作者有话要说:2。22

    老板苦逼的啊。两三百年了,原以为她真的不会来了,结果尼玛她居然又出来了!而且居然投胎成自己女儿!不说二话,直接弄死……

    原本打算直接写蓬莱的,但还是觉得阿湮跟老板之前得再互动下。结果临时决定加的一场梦境戏就这么长。因果这玩意儿原就说不好的啊,不过我也算是解释了阿湮跟老板之间的渊源。

    关于织女的设定,呃前面我已经讲到过天道之下,开天后最初的那些神祇几乎都陨落了,织女是最初的命运法则中脱胎出的神,原本也是要死的,但她后来舍弃法则托阿湮抽出了神骨,以神不神仙不仙的形式存在天道才没法再动她,而那命运的法则后来就形成了星辰地幽宫,不受任何神祇掌控,连天道都只能影响不能掌握。

    ps:^^前几天有个货问了我一个问题,我觉得很有意思。这货问,阿湮跟青华到底还算不算是同一个人。

    第87章

    ‘我很痛。痛得已经无法忍耐……’

    艰难挣扎得恨不得自我毁灭的时候;那双眼睛便是静静的轻轻的,注视着他。他该是早已习惯这苦楚与绝望的;可或许是因为身边陪伴的人是她,骨子里竟漫出连他自己都无法想象的软弱——连忍耐力都下降了许多。

    他听到她在耳边说话的声音,模糊得像是隔着层雾辨别不清,然而那一个一个字烙印在脑海,又泛出火灼般的烫痕,听不见她说什么却又清晰得明白了她的意思,剧痛中她的存在就如寂夜深渊的昙花般干净鲜活。哪怕被苦痛的罗网死死束缚,哪怕想大声吼出走开不走就杀了你,却仍不由自主用力呼吸着与她相同的这片空气,狼狈贪婪得追寻与她有关的任何讯息。

    再没有比这更折磨的爱与恨纠缠在心头。他是懂得凡人的爱恨的,用手触碰上一下都会如蜂蜇般刺痛,那些时光中,伪装得再完美想要从凡人身上夺得一份真情,他却始终脱不出阅尽世事洞彻人心的骄傲,可唯有在她面前,连自欺欺人都显得苍白无力。

    ——然后她与他都开始长大,在某种心照不宣的平静之中。

    可这一世他连伪装都省了。不笑,不哭,流血也不会皱一下眉,被误伤断了腿也不会动一下容,这山头上的人们总是在偷偷议论,说那是尊石雕,冷冰冰没一点人气。而他越长越大,那骨子里的凉薄冷漠便越发显露无疑。

    他曾策反良民落草的强盗,然后无动于衷注视对方内讧血流成河,最后甚至补上几剑在存留者身上。也曾眼睁睁见着一乞儿在被人施舍了金银之后,因要留着给家中病重的妹妹而不肯交出,被年长的乞丐活活打死,属于他的反应也只有唇角淡淡一晒。

    他的血似乎是冷的,又一回见死不救,二师兄终于爆发了向他出手,他轻描淡写一剑几乎绝了师兄的命,而面对师父的质问时,他只淡淡的,冷冷的,那么一句:“我错了?”

    师父狠狠打了他一巴掌。

    那时她就站在二师兄床前,刚为他包扎好伤口,抬起头的时候,见那个人正凝视着她。他就像之前的无数次渡魂之躯一样,生得清风明月,辉华冷耀,脸上的巴掌印将血肉肿得老高,他却没有一点狼狈之色,静默从容得仿佛穿堂的一袭冷风。

    看着看着,然后,扯动嘴角笑了笑,转身出门。

    一走就是四年未回。

    四年后,大师兄红着脸站在她面前,递给她一支簪子。她愣了好半响,最后轻轻得,说,好。

    他回来的时候她在绣嫁衣,大概是这山上难得有回喜事,上上下下都颇为高兴,那气氛自宣布婚事起就热情洋溢,厨房的竹娘在大半夜的已经偷偷送了两回夜宵。

    一针落下,烛火微动,她的手抖了抖,针尖不慎刺破了指头。她盯着渗血的手指看了会,觉着这样不对,于是想含进口中吮吮,手刚抬起,却为一只带着萱草纹衣袖的手紧紧扣住。

    “你回来了。”她终于抬起头,像是才发现他的存在一般。

    扣着她手腕的五指控制不住得收紧,力道压迫的骨骼甚至都仿佛会发出吱咯吱咯声响。那个人微微弯着腰,一半脸容沐着烛光,另一半沉入阴影,琉璃般透彻的眼眸深不见底,却依稀泛着连深渊都无法吞没的痛苦。

    “这就是,你所说的,一线缘分?”

    那话语干涩得每个字都如同从牙缝中硬生生挤出,渗人得叫人寒意漫身。

    绝望在他的眼瞳里摇摇晃晃,随时都会冲破堤坝漫出来。

    最可悲的是,想要给他圆满的人,却偏偏不懂什么是真正的情感。这世上任何懂得它的人,都会知道,爱恨是无法限定的。对于他来说,若是爱,那便要是生生世世,爱到再也无法相爱,怎甘于眼睁睁看它断绝,束手等待下一次因缘?

    可她所想的,却是顺从轮回,不后退,不逾越。如这一世,命书给予的是同门之缘,她便也一步不迈站在原地。过往的无数场命轨,又何尝不是这样?

    他已经深刻得明白这一点。

    所以……比谁都要渴望着你出现,也比谁都要痛恨你的存在。

    血已渗出一大滴,指腹承载不了,将要滑落之时,他低下头,将她的手指轻轻含住。

    淡淡的血腥味在舌上化开,他松开唇,看血又渗出一些,便再含一含,直到血止了,才缓慢得将她的手放回到腿上,抬起头时,她依然是安静的、茫然得,注视着他。

    被她这样注视时,眼眸中那些潜藏的东西几乎忍不住就要越堤而出,他爱怜得摸摸她的鬓发,然后伸手将她揽进怀中。

    “我用了四年的时间来相信你,来说服我自己,却依然败给了命运。”他在她耳边低低得说,“大概永生永世都无法甘心了,这天悬于我头顶一日,我便恨它多一日,这命多缚我一世,我便恨它多一世,总归不过是它毁了,还是我毁了。”

    温暖的手掌捂在她的背上,那是最接近心脏的部位。他的脸孔都因痛苦与不知名的震颤而扭曲起来,声音却依然温柔如水:“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一直要你死?”

    她在他怀里,缓慢得摇了摇头。

    “还记得洞灵源吗?”

    他温柔得说:“原来,你是练云生,我才是方其雅。我想,很多年前,我就已经知道,我想要的,只有你能给我……可你给的,却不是我想要的。”

    “我想过叫你留下来的,我可以慢慢教你,我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可以教会你……可它要你走,明明把你带来了,却一次,又一次得,把你撕离我身边。”

    “所以,你再来一次,我便杀你一次。”

    他依然要跋涉在这世间,憎恨着凡人却又想从凡人身上得到苍天不允的真情。明知道这终究会是无望,也不想借由一个根本不懂爱的她来破开这宿命,更何况,她也是这天命的一部分。

    趁着他还有一点理智……趁着自己还记得自己是谁,记得她是谁。

    叫她走罢。走罢。

    掌力从背中渗入胸腔,缠住心脏,如手掌捏紧了心脏般痛到喘不过气来。

    他的声音就在耳边:“这天地怎能忍得你受这般苦楚?”

    “我为这天地所嫉恨,可你被这个世界那样宠爱着啊,它怎忍心你一世一世被我所毁?”

    “然后……你就再不会来了。”

    他将脸深深埋进她的发间,属于生者的气息自怀中消逝,那眼瞳中所有的痛苦与绝望就逐渐消失不见,变成黑暗可怕的空洞。

    他将她抱到床上,将绣了一半的嫁衣披在她身上,凝视她许久,然后在她额上轻轻落下一吻,如来时般消无声息离开。

    *

    辰湮又一次离开莲塘前往轮回时,雪皇在身后哭到脱力。

    她说阿湮,不要再去了。

    辰湮怔了好久,想笑笑安抚她一下,但是不知道为何,就是笑不出来。

    然后就重复那经历了无数遍的转生。艰难离开母体,从一个睁不开眼的婴孩,渐渐长大。被动得等待能遇到他的契机,所以在回乡途中与这世的家人失散时,她心想着,终于到了。

    被一个白衣荷边的年轻男子捡回去,观他身上之气息,应是修行之人,只是修为弱了些。同行的还有十几个差不多年岁的少年。想来是如她一般从各地搜罗来,无一不是骨骼清奇天资灵秀。

    在经过数月的集体生活与考察之后,有四个孩子离开了他们的行列,而剩余的则被转交到一个白衣杏边的男人手中。她又回到了衡山。

    在衡山名为祝融峰的山巅,不知何时起已经建起一个名为青玉坛的洞天福地。他们此行,便是要拜入青玉坛。据师兄所言,门派擅长丹药炼制之术,他们虽然成了派中弟子,但最先开始都要从药童开始做起,看资质定下修行的方向。

    他们被放在坛前必经之路上,要独自经过会仙桥到达坛中,才算得了认可。这桥处于层云叠嶂、高耸青峦之上,至桥上脚下甚至会有流云浮过,若有少许不慎便会摔落粉身碎骨。她并未被桥上任何幻境所迷惑,通过会仙桥的时间之短叫山门口的师兄都为之惊讶。

    进了山门,才发现,这洞天福地的架设何其壮哉。底下本就有先天阴阳大阵,阵中元力不停涌动,日久天长就形成了上下两层基底,中有小天柱支撑,形现太极之意。师兄很是自豪道,青玉坛下层永为白昼,上层永为黑夜,分阴分阳,化生万物,极为神奇。不过大多数弟子皆居于下层,只有创派掌门与其亲传弟子及诸位长老住在上层。

    青玉坛虽是一个新门派,但人不少。

    按照惯例,他们这些小弟子要修行上两三年才能见到掌门和长老,然后正式拜师。但这回显然走了运,掌门需要两个守炉弟子。丹药出炉之前,要经过好一段时间的炼化,须得人守着,出现变故再通知炼丹者。这活没有什么技术含量,就是耗时间,因这一批小弟子大多乖巧懂事,所以一齐送上去了。被选中也是个造化。

    宫殿仙雅恢弘,她与所有人一样恭敬地低着头,站在人群中。然后看到一个暗灰色的衣摆久久停驻在她视野中。仿佛某种宿命般的,她抬起头,正对上一双沉谧如深渊般的眼瞳。

    他依然是她前一世熟悉的颜貌,但更要成熟得多。五官全然长开,独特的雅致韵味便更难掩藏,如满月之辉般明耀得叫人心颤。深灰的底衣,杏色的外衫,不威严不厚重,但另有一番难以言喻的气度。

    他只盯着她没说话,她看着他许久,低低喃喃了一声他的名:“初篁。”

    作者有话要说:3。15

    想要写蓬莱都那么难啊啊啊!不过接下去老板的渡魂线就是:厉初篁…白衣驸马…东方先生…欧阳少恭。

    私以为,这里确定一下感情,在写蓬莱的时候就好写点。

    第88章

    厉初篁。

    她是从未想过的;这个世间;有一天;能唤一唤他的名字,已经艰难到是一种恩赐。

    那双黑沉沉的眼静静凝视着她的脸,一动不动。然后她也便一动不动得回望着,带着少许踌躇与犹豫;又坚定站在原地;被动得等待命运降临。

    然后一只手,轻柔得抚过她的发,看上去温润如玉的肌肤触碰到才知是毫无温度的寒冷,他的眼是幽谧无底的深渊;毁灭所有,吞噬一切,照不进任何光亮。很久以后,才是一声仿佛喟叹般的话语:“……盈盈?”

    她怔在那里,清晰得觉察到他在思考。似乎在无涯的时间荒漠中,用尽一切才摭拾起些微的记忆痕迹,只可惜,是错的。

    在满堂弟子惊愕的视线又或者心声里,他弯下腰,将她径直抱了起来,转身便往殿外走去。

    “掌门!”管事的弟子匆匆唤出一声,便见着他背影淡淡一扫衣袖,示意自己全权负责。

    辰湮被宽大的衣袖紧紧裹着,凌厉的风还是拼命自身侧刮过,于是知道这是在以相当迅疾的速度在前行。这样高强度的转移叫她脑袋有些胀痛,好不容易停下来,身体一转,摔落下去,有片刻天晕地转的不适。

    待她皱着眉头睁眼时,发现自己被放在一张软榻上,他的手指紧紧按着她的发,坐在她身侧俯□,视线牢牢得锁定了她。

    他的眼神有些茫然又有些疯狂。

    “我知道,我忘记了很多东西,”很久之后他轻轻得说,光风霁月的颜容俊美如初,只能从那平静的话语中听出深埋着的无法脱解的怨恨与阴鸷,“可从没有哪次更能让我感觉到,我究竟忘记了怎样重要的东西……”

    看到她的第一眼,什么东西轰然坍圮。他在避无可避的轰塌声中,感受到身体的某个部位,巨大的裂痕,那里空荡荡的像是缺失了支撑它的一部分。可他怎么也想不起来,那是什么。

    辰湮抿了抿唇。她也有些迷惑。

    每一次渡魂之际,因残魂与原主的撕扯争斗,确实会将一部分记忆遗失。可这回,明明仍是厉初篁,明明还不曾渡魂,为何,他就忘了那么多的东西。

    是经历了什么吗?离开那山头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为何他会建立青玉坛,为什么他会成为此地的掌门,为何……他就忘了。

    他认出了她。可为什么,就不记得她是谁了?明明认出了她。

    她看着上方的人,缓缓伸出稚嫩的手,放在他的脸上。冰冷的气息侵袭入肌肤,她却仿佛感觉不到,只是问道:“你还记得什么?”

    他的另一只手就搁在她颈边,修长的手指不断得如同神经质般在她的喉咙上比划,他的身上并没有杀意,可辰湮却感觉到,那身体里潜伏着一只恶毒的野兽,对着她露出狰狞的獠牙。

    “我想杀了你。”全身上下都在叫嚣着要杀了她,这种关头反倒是那种疯狂的理智控制了他的举动,“可我想不明白为什么要杀你。”

    ……身体记得,灵魂却忘了。

    “你还记得我曾是盈盈。”她沉默很久后,伸出两只手臂,虚虚环抱住他的颈项,稚嫩的颜容没有表情,却不知怎的,很是哀戚,“我还是似水,是流年,是阿青,是阿弱……是你曾遇见无数次的人。上一世,你说,我再来一次,你便杀我一次。可我还是来了……你要杀么?”

    这样沉静到近乎从容不迫的话语,丝毫不曾在意自己性命的态度,厉初篁想就算他真的动手,她也不会有任何怨言。

    可为什么呢?连自己的命都不在乎,她又为什么这样悲伤得看着他呢?

    他终于把手按在她的颈上。试探般的,一点一点得,捏紧。

    她静静盯着他,没再说话,只是因越来越紧迫的呼吸而微微张开了嘴巴。颓败的紫红色慢慢从手劲处扩散到整个脸庞——他的手收得越来越重,脑海里不断闪现的混乱画面几乎将他的大脑挤爆,各式各样的人,各式各样的情景,如走马灯般疯狂闪逝,然后某个瞬间,一个白发冰眸的少女在对他笑,她说少阳,你走,你去那些我不知道的地方,代替我看看那些东西,好不好?

    那个青年低下头,绝望又虔诚得轻轻吻在石雕冰冷的唇上,说我终于明白,我生命中那些最美好的,最终都会灰飞烟灭。

    厉初篁睁开眼,猛然放开手。

    他死死盯着榻上因缺氧而晕过去的女童,大口大口喘着气,活像是他自己被狠狠掐住脖子般。

    然后他伸出颤抖的双手,将那孩子用力得、紧紧得抱在怀中。

    *

    辰湮醒来时,视野中很是昏暗。

    然后她就发现,自己是在一个山洞中。脖子上火辣辣得痛,不看她也知道,定然是被掐出深深的红痕。就差那么一点,此世便又轻易终结。

    她艰难拿手撑着地直起身,身形晃了晃才终于坐直,眯着眼适应完山洞中的光线,她抬起头,入眼就是那个熟悉的静默的背影。

    整个山洞的内壁,都刻满了各式各样的字迹。那个人就站在那里,静静回顾着自己的记忆。

    数千年的岁月烙刻在这冰冷的洞壁上,漫长的时间陷入无法触摸的荒漠,只剩下这只字片语从命运的酷刑下侥幸脱难,苍白得匍匐在此地静待下一世它的主人到来。

    他看着石壁,她看着他,他知道她醒了,但没回头。四周静得连呼吸声都听不到,偶尔只有走路时衣袂摩擦的细微声响。

    许久之后辰湮的注意才被壁中那些字痕吸引过去。

    最先,应当是太古时代。自太古与之后很长的经历都是用一种字迹刻的。想来,这山洞的存在,也就是在某一世的时候,忽然发现,自己的记忆在淡褪,他是何等聪明的人,自是明白继续渡魂,若找不回原有的命魂,终有一日,与荒魂无异,再不复存在任何记忆与情感。所以每一世过后,他都记得前往此地,将前一段经历刻记在洞壁上,以提醒自己不忘却。

    那时的字迹很平静,很理智,只有在记录天官判书时,陡然加重的刻痕,经年累月,依旧不散当时的情绪……“太子长琴贬为凡人,永世不得为仙,轮回之中寡亲缘情缘,命主孤煞!”

    越到后来,他的自己越犹豫,越潦草,似乎要很努力,才回想得起上一世自己经历了什么。

    辰湮读着,读着,也很轻易得浸染他遗留在这些字迹上的情绪。黑暗,怨恨,彷徨,挣扎,苦痛,绝望……她觉得心脏与呼吸都被一只手紧紧抓住,熟悉的感觉都叫她恐自己会即刻死去。

    她知道他痛的,很多次很多次她也跟他一并痛着,但她不明白,为什么现在仅仅是看着这些字痕,都还会再痛一遍。

    这面洞壁看完,她转过身,想看另一边。然后就愣在原地。

    这一边没有多少渡魂记录,却全是名字。开始时是似水、流年,然后是海棠,然后是阿青……再之后,满满的,都是阿湮。

    深深浅浅,重重叠叠,有些字迹淡褪了他再补上,有些时候,连完整得刻下一个名字都无力。

    ——可他刻了半壁的阿湮。

    是啦,他不知道她名讳应是辰湮。所有的仙神都得敬唤一声上神,哪怕是罗浮剑境凤骨久远记忆中,能与她同时并论的毕方,唤她的也就是青华,上穷碧落下黄泉,能毫无忌惮喊一声阿湮的,也就只有此世唯一一只凤凰。

    他听雪皇那般唤着,也以为,阿湮就是她的名字。

    辰湮怔怔望着那半壁的名字,感觉那字痕就像是刻在她血肉上,一笔一画,一轻一重,刻满了再刻,淡褪了再补,直刻得深可见骨,血肉模糊。

    她在那样的剧痛之中昏死过去。

    意识沉入深不见底的暗渊,朦胧感觉到,低低的呼唤透过千万重时间与地域的隔阂,似乎能直达三十三天外混沌浩瀚中隐约可见的殿宇。

    “阿湮……”

    *

    辰湮猛然睁开眼睛,不仅头痛欲裂,连心脏都撕裂般剧痛。

    然后她发现自己所处的环境又变化了。

    有一股安静的琴乐萦绕在身侧,静美恬淡,像是一双手,轻轻抚摸着额头缓解她的胀痛。她从软榻上起身,看到寂夜之中,整个地界大片大片的辛夷花,花树有高有矮,甚至有花枝触碰到她身侧。这里应当是青玉坛的上层,永夜的那一端。

    辛夷的香味馥郁又不过分甜腻,清雅又不过分浓艳。琴师坐在那里,素手静静抚一曲,恍然就真觉得还是千万年榣山之畔若木灼灼的温和沉静。

    辰湮方才又梦见大荒之前、天地正值初开后的岁月了。

    青华上神坐在不周山巅,她的神力笼罩的地域,后世白衣的仙人也弹到这曲,曲终,反手一拨,那温柔又坚定的清鸣便直直穿透亿万时与空,落入她的神思,将她唤醒。

    “这一世,我曾入荒神墓,得到一把锁链……”他一边抚琴,一边轻轻说,“可我出来的时候,就忘记了很多东西。”

    “清晰得知道自己忘了很多,但这世的记忆圆满得没有任何破绽,所以我怎么都记不起,我还能忘记什么。直到再见你……那些丢失的东西,才慢慢回来。”

    “那锁链,我用在了你身上。”

    怪不得,她感觉到胸膛的部位如此疼痛。

    荒神,指的是大荒还未开辟前的水之神祇,开天水灵的所有者天吴。甚至比三皇还有久远的神祇啊,他留下的遗迹,能完全出来,却只是损失一部分记忆,已经算是奇迹了。

    而那锁链,应当就是天之锁。锁链的两端,不管分离多远,不管生死相隔,都能感应到对方所在的位置。

    辰湮心平气和得看着他没有说话。

    我不会告诉你。青华上神也忘了很多东西。

    而我此刻在与你相伴的无数轮回无数年月里,正在帮她一点一点,找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3。23

    谁看到那满墙壁疯狂的女人名字之后还会爱上这货!

    老板终于要出手了~

    ps:真的不是虐啊……

    第89章

    ‘p‘jjwxc‘p‘‘p‘jjwxc‘p‘  青玉坛的生活依然很平静。

    厉初篁炼药;抚琴,阅览古籍,教导弟子;可是大多数时候他都是孤身一人的;然后将辰湮带在身边,温和却强硬得不准她离开自己的视野。

    这是青玉坛上层的永夜,她去到哪里都没有拦阻,可她却很少见得旁人;像是那么多人都约定好了不在她眼前出现一样。那些辛夷花是不败的;辰湮发现的时候在花树前站立了极长的时间;久到身后传来轻细的脚步声。

    她回头看了眼,等他将她抱起,张开手臂搂着他的颈项把头埋在他肩上,沉默不语。

    厉初篁微微一笑,他的颜容总是映月明华般的光辉,可眸底始终沉淀着一些沉静又疯狂的东西:“不好看么。”

    不好看,但她没说话。她在花上触到了凝固的精魄。若是人为改变的节气便罢了,这却是邪术。若要准确得列数过来,妖是源自生灵本根的术法,魔是和道与生俱来的灵通,脱离并破坏了生命本质的事物,便是邪。

    看上去那么生机勃勃得绽放着,却或许早在多年之前就已经死去,只维持着这虚幻的盛放的假象,留存在过去,明明象征着自然之爱,却永失了那份生命的馈赠——然而这又如何呢,不过是些花。她怕他会说,你对一些花都有这般的怜悯之心,为何不能多看我一眼。……可她看所有的生灵都并无不同,可他实并不会对她表达这些。

    偶尔辰湮专注于嗅他身上轻淡却弥久不散的药味。青玉坛以擅丹药炼制之术闻名,厉初篁作为此福地的掌门,长年与丹炉打交道,衣上沾些药味也无可厚非。她却从他每日变化的药香中觉察到细微的异样。

    她是懂医的。漫长的轮回里,她也学会了许多凡人之物。下意识一味味辨认那些药材,稀有的灵株,古怪的搭配,一天又一天,而这份炼了许久的药,在某日过滤干净所有的药渣,汇成一碗澄清的药汤,端到了她面前——原来这药,是给她的。

    她抬起头望着他。没有开口问。明澈又静寂的双眼,仿佛永远不会有波澜一般。很多时候,都会觉得在这样的视线中,一切都无处遁形,可她又从来不开口,像是要为那清白明晰的事物拢上一层遮蔽的阴影,却终究不过自欺欺人。

    她端起碗,药汤温热并不烫手,仰头一饮而尽。

    “苦不苦?”他接过那只碗,似乎有些怔忪,放下碗时下意识一抹,瓷器便化为烟尘无声消逝,他伸手如之前的无数次一样,将她抱起来。

    辰湮摇摇头。紧紧搂着他的脖子。

    实是……苦极了。

    那样干净的液体,却仿佛凝聚着无穷黄泉的秽物,涌入舌尖便如千万根骨针刺入血肉,沉痛得叫人几乎以为会随此逝去。她甚至从未想过,有一日,会有一种药,叫她的身体连着神魂都震颤至此。

    雪皇总是说,阿湮是感觉不到这些痛的,所以要她来为她痛,替她哭。辰湮真的能理解,但也仅仅是理解,因为苦痛在她记忆里能存在的时限总是短暂的。她是青华上神,是上神投入人间的一道神念,没有什么能带给她长久的伤害,哪怕是轮回。

    然后每隔一段时间,她都要饮下这么一碗苦极了的药。她也一直不知道它有什么用。

    很多年后,她已经不再喝药了,但那时她已经明白,这些药要预付的代价……这身躯再也不会长大了。此生她永远停留在这么孩子的模样,被他抱在怀里,静静凝视青玉坛的永夜里那些死去又怒放的辛夷。

    他多聪明啊,有时候辰湮会这样想,他已经发现无论他做什么她都不会恨他了。

    青玉坛大阵中没有时序,辰湮又极少见着人,也不知道他们是如何计时的,便是累了便睡下,醒来继续放空。可是很多次长睡之后懵懵懂懂醒来,床另一侧的木榻上,总坐着个身影,暗色的衣饰,墨黑的长发,不近不远的距离如影子一样,静静凝视着她,一动不动。

    ……她是想要留在他身边的。从没有比这样的时刻更清晰得意识到,自己是想留下的。

    不是很多年前对雪皇所说,为偿因果予他一线缘分;也不是那时她谎编的,她是因他而生所以不能离开;没有那么大义凛然,也没有一点施舍恩赐——她是真的想要陪伴着他。哪怕天命应验,一次又一次得叫她殒身以偿,她仍想回来。

    可她学不会去强求什么。

    她明白,他便是怨恨她这一点——正因为她不会强求,他以为,她无情至此。

    辰湮丝毫不会怀疑,若非荒神墓带走他的记忆,叫他忘记了曾对于她的炽烈又无法回转的情感,他真的会如他所想的,来一次,便杀她一回。石壁中的印刻叫他明白那些漫长的时间中发生了多少的纠葛,但曾经切身的体会,已经随残魂消逝,再不复回来。所以他没有再杀她。

    但她不知道,这一世,他因何要将她留在身边,以孩童的模样。

    ‘于我,千年不过轮转一次微不足道的回眸,于你,却是宿命百转千回无法逃脱的磨难。’

    辰湮被琴师的臂弯揽着,听他弹琴。

    大多时候他的琴中都是些清风明月的事物,倒像是随手闲弹,并无寄予什么情思。但也有时候,他回忆到很久远之前的片段,于是琴中自然带了出来,孤独而饮恨,渺茫又破碎。

    有一回,他慢慢将手按在弦上止了余韵,摸摸她的发,然后就带着她的手放在了琴弦上。

    明白他的意图时,他掌心包裹的小巧的手,在触碰到琴弦时几乎是颤了颤。

    “阿湮为什么从来不碰琴?”他另一只手揽着她的腰,将她往怀里又带了带,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只不动声色得这般问。

    不知道……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亘古以前,青华上神便不曾碰过琴。并不像是排斥的模样,但却是,没有这种意识,要将手放上去。与其说是不喜欢,倒像此物有什么无法言喻的特殊含义,叫她本能得不愿去回忆。

    可青华上神有什么需要避开的呢?

    辰湮想到那些梦境。那是属于她的记忆——她想说,我见过你的,在天地初开时——可有一种力量叫我忘了你。那无名力量,叫那份存在着一位后世仙人的记忆,消失在她的脑海。可那是什么力量呢?她想着,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呢,竟然叫青华上神,也遗失了她的记忆?

    “阿湮不喜欢吗?”他说。

    厉初篁不知是真想教她习琴,还只是突发奇想将她的手按在琴弦上试一试,不过在觉察到她微不可见的畏缩时,便又将她的手抓回来握在掌心里,抹去了这一遭不再提。

    他依然是那样温柔,如亘古以前榣水之畔的白衣仙人般,浸身浊世仍旧有一分无法被玷污的净澈,即使是善恶扭曲癫转疯狂时,依然温柔到无以复加。

    很多时候辰湮都看明白了他于这世间的矛盾,但她无?( 上神 http://www.xlawen.org/kan/148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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