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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部分阅读

    。宋说:这个我更熟一点儿。他就流利地、抑扬顿挫地背诵起来,我懵懂地听着,某些熟悉的词句在我的混沌中闪过,像星星点点的烛火。接着他又背了《琵琶行》等,兴致很好。  后来他问我是否喜欢外国诗歌,我说我不知道外国诗歌是怎样的,我从未读过。他说你一定要读一些外国诗歌,不然太可惜了。他说我向你介绍一位俄罗斯诗人,叫普希金,他的诗非常好,我给你朗诵他的《致大海》。  这个题目使宋的目光一下变得深远起来,好像有一种力量,把他推到了大海的边上,他的眼睛看到的是另一些事物,而不是我。  我听见他用一种不同寻常的声音诵出那些奇妙的句子:  再见吧,自由的元素!  这是你最后一次在我的眼前  滚动着蔚蓝色的波涛  和闪耀着骄傲的美色。  好像是朋友的忧郁的怨诉,  好像是他在别离时的呼唤,  我现在最后一次倾听  你悲哀的喧响,你召唤的喧响。  ……  这些平白的句子犹如坦途,令我从崎岖的洞|穴一下走进空阔的岸边,那里有海和风,美的元素。宋的声音造成了另一个空间,我不由自主地步入其中。  我第一次知道,外国诗是这样的,又明白,又深情。宋不会知道,在那个时刻,他站在了启蒙者的位置,在以后的所有日子中,每当遇到启蒙者这个词,宋的格子短袖衬衣就会在我的眼前飘动。  宋念过了诗,又说了一些鼓励的话,在适当的时间得体地离开了。N城的其他事情蜂拥而来,像波浪一样掩盖了面前的事情,对于与宋的见面所埋下的伏笔我一无所知。  回到B镇,N城之行像梦一样地消散了,在六月晴朗的天空中,关于考试上大学的消息如雷声滚滚,由远而近,越来越真切。  多年以后,多米从外省来到北京当记者,住在一位终生不嫁的老Chu女家里。那时她刚刚从一场失败的爱情中挣扎出来,远走他乡就是为了忘记过去的一切。多米在京城谁也不认识,她漠然而孤独地出现在不同的会议和陌生的人流中,她从不涉足社交场合,星期六和星期日,总是跟老Chu女(她称她为老师)两人在幽暗的室内对坐。她们总是把窗帘放下,这两个人同样不适应强烈的光线。&nbsp&nbsp

    一个人的战争 第二章(12)

    就是在这个时候她想到应该写一部自己的长篇小说,这个念头像一朵清丽无比的大花穿过蒙蒙的雨夜来到她的窗前。  这肯定跟雨夜有关。雨夜比明朗的夜晚有更深厚的内容,雨点敲击万物的声音使人不由得越来越深地陷入回忆。而这正是一部自己的长篇小说。  多米听见老师说:一下雨你就心事重重。  关于多米从外省到京城的曲折经历,梅琚从来没有问过她。  梅琚就是多米称为老师的那个女人。梅琚年龄大约在四十到五十之间,容貌美丽而冰冷,她终生未婚,身材保养得很好,Ru房仍然坚挺,这使多米感到十分吃惊。  梅琚独自住着两居室,她所有的窗子都用一种蓝底白花的家织粗布作窗帘。无论白天还是夜晚,窗帘总是低垂,室内阴凉而幽暗。  镜子很多。  一进门正对着的墙上就是一面半边墙大的镜子,如同剧场后台的化妆室。  落地的穿衣镜。  梳妆镜。某个墙角放着巴掌宽的长条镜子。  你在室内的任何地方都会觉得背后有人盯着你。你在任何角落都会看到自己正站在对面。  在夏天,梅琚穿得非常少地坐在镜子前入定,她的脸上贴满了黄瓜皮或苹果皮,只露出一双恍惚而幽深的眼睛,就像一个女身的鬼魅端坐在房间里。  每当回到梅琚家,多米就觉得自己进入了一个超常的时空中,这是一个迷宫,又是众多幻象聚集的地方。有时梅琚终日不说一句话,她穿衣、梳头、描眉、吃简单的饭、上厕所、洗澡,一切都在无声地进行,就像梦游中,灵魂在千里之外,多年之前。  多米想,梅琚也许正是在回忆往事,她沉浸在镜子里头,镜子犹如一扇奇异而窄长的门,遁门而入,可以到达另一层时空。  梅琚对镜而坐的时候对多米视而不见,多米生活在寂静而多镜的空间,久而久之,她发现,每当她回到这里,回忆与往事就会从这个奇怪的居室的墙壁、角落、镜子的反光面和背面散发出来,它们薄薄地、灰色地从四处逸出,它们混乱地充塞在房间中,多米伸出手去抚摸它们,它们一经抚摸,立刻逃遁。  后来,多米学习梅琚,在漫长的夜晚,在梅琚分给她睡觉的小房间里对镜独坐。有时多米拉开抽屉,里面有一只年深日久的小圆镜,边缘用锡包裹着,放射出灰白暗淡的光泽,此外,小圆镜的大小形状跟一般的镜子没有什么区别,它使多米想起大学时代在王的上铺,在蚊帐里,自己枕头底下的小圆镜。  在那些日子,多米的整个大学时代都从这个圆镜中涌出,这是一个特定的出口,所有往事全都遁入这个小小的进口(或出口)里了。  多米发现,要从圆形的出口召唤往事,一定需要一个奇特的契机,这个契机是如此虚无飘渺难以捉摸,多米只有等待神启。  在平静的日子里,抽屉总是关闭着。  在平静的日子里,多米面壁而坐,从镜子里逸出的往事从混乱到有序,在她面前排成一排,她伸出手抚摸它们,这时候,它们十分乖巧地从中间闪出一条通道。新鲜的十九岁从这条通道大模大样地走出,多米一头迎上去,沉浸在夜晚的回忆中。  在那一年,十九岁,多米从N城回来,发现所有的知青都手执一书念念有词。高考制度恢复了,大学似乎变成了没有主人的大蛋糕,在不远处遥遥地散发出香味,谁跑得快谁就能吃上一口,而不是像以前那样,需要由别人做出决定。  就连最坚决的扎根派,在万人大会上铿锵地表过了决心的,也都请了病假回家复习功课了。还有那些根本没有希望的,一篇文章错字连篇的许多人,也都怀抱了希望,纷纷丢盔弃甲地逃回B镇。  带队干部大势已去,知青们全凭自己本领,不用别人置一词而尽得风流,于是在大家又纷纷赶回公社办理准考证的时候召集了一次知青大会,会上反复泼了大量冷水,说:你们不要抱什么希望,都不会录取的,别看你们在B镇觉得不错,到外面一比就不行了。某年有某人,在B镇门门功课考第一,出去一比,没有一门及格的(全体震惊)。  带队干部李同志正是这样说的,他穿着洗得发白的工作服,痛心疾首地站在我们的面前,你们要老老实实地走正道啊!他说。  多米最不怕的就是考试,在以往的日子里,考试总是使她自我感觉良好,那是她头脑清醒俯瞰众生的时刻,她曾经雄踞在全县的男生之上,这使她自视甚高。又看了许多书,知道河外星系、太阳黑子、宇宙射线、黑洞等名词,在B镇的中学里,算得上知识渊博。  高二的时候,有一个星期天,多米和另外两个男生来学校出墙报,休息的时候两个男生在黑板上比武,一个写道:送你三个神经元。并故意念出声让多米听见。多米在自己的书桌前无声地看着,心里想:这有什么可炫耀的,我初二的时候就知道神经元了。  多米的中学时代是锐不可当的时期,教过她的老师不是特别宠她就是有些怕她,宠她的老师在提出最难的问题时总是注视她,而怕她的老师在她提出疑难时从不认为是真心的。那个年轻的女数学老师从来就是以回应挑战的态度来解答多米的问题,她边说话边冷冷地观察多米的表情,她一定在想:看,你还是没有把我难倒!  除了不得入团外,多米的中学时代一切皆好。那是多米一生中的黄金季节,这层金黄|色的亮光一直照耀到十九岁,它永远也不会回来了,与之相比,以后所有一切都显得如此暗淡。  多米插队不到一年,就被抽到大队学校当统筹教师(这跟民办教师有些不同,前者在生产队拿工分,后者领工资),大队学校设着小学五个班,初中四个班,高中两个班,多米被指定任教的课程有:初中一年级的语文和英语,初中二年级的数学,高中一年级的新闻写作,高中二年级的化学。这是在同一个学期里的任课科目,此外还写诗。  因此多米有理由认为自己长了三头六臂,认为自己无所不能。她想,在B镇,要是连她都考不上,那就没有别人了。  在十九岁以前,多米总是梦想着在社会中取得成功,诗歌则是她的一样工具。现在她发现这件工具已经陈旧了,她随手就把它丢弃在一旁,她心中幻想的另一样利器闪闪发光地出现在了她的眼前,她欣喜若狂地捡起了它。  考试就是她的利器。  多米现在发现,她一心想要当的是科学家,一名女科学家正是她的毕生奋斗目标。她要报考理科,既然她在大队学校里已经教过数学和化学,那她只要复习一下物理就行了。&nbsp&nbsp

    一个人的战争 第二章(13)

    于是,多米不留任何后路地离开了大队学校,回到B镇复习功课了。  有一句话是怎么说的?  命运在这里拐了一个弯。  回到B镇的第三天傍晚,多米从学校的复习班回来,她看到母亲奇怪地紧皱着眉头。  母亲说:N城来了人,电影厂的,住在县二招,让我晚上把你带去。  多米说:什么事?我还要复习呢!  母亲说:不用复习了,说是让你去电影厂。  天上掉下馅饼的事真的发生了!多米站在B镇家中阴暗的房间里,看到金光一闪,金光闪处有一个声音说:让你去电影厂。  让你去电影厂,让你去电影厂,刹那间,多米耳朵里一时听不见别的声音,只有这句话从天而降,落在她的头顶,如同波浪扩展到整个房间,又从房间的四周,凝缩回她的心。  在偏僻的B镇,一个少女梦想成真,一只金色的小鸟在啼叫,落在了她的肩头。一个超级影迷,一个视电影为天国的少女,在一个傍晚被告知,她将到电影厂去了,从今以后,看电影就是她的工作了,多米想,只要她去成了电影制片厂,哪怕马上就死了,这一生也不枉走一趟了。  多米问:我去干什么呢?  母亲心烦意乱地说:我正心乱着呢,那同志给你带来了一封信,晚上你自己看吧。  晚上多米换上了最干净的衣服跟母亲到二招去,她的头脑又紧张又活跃,常常跳到自己的对面,看到一个又黑又瘦、头上扎着两根辫子、神情严肃得可笑的小姑娘,她将要到电影厂去吗?她将跟电影的哪一点发生关系呢?  果然有一个身材高大的人在二招等着,他远远就看到了母亲身后的小姑娘,母亲在白天就已经见过了面,母亲说要尊重女儿的意愿。来人见到这个女孩是如此的瘦小,不知是失望还是吃惊,他跟她正规地握握手,并不热情,但十分负责地拿出电影厂的介绍信给多米看。多米望到那个鲜红的印,知道这是一件严肃而真实的事,既不是梦也不是玩笑。  来人说他姓张,是电影厂人事科的干部,他带来了一封宋编剧的信,全部情况都写在上面了。  多米便看信。  张跟她的母亲说话,他说:她真年轻啊!母亲说:她才十九岁。张说:我们了解到她只有十九岁。  张跟多米说普通话,跟母亲却说一种接近B镇话的粤语。多米不知道张为什么把她看成是必须用普通话与之交谈的人,或许是已把她看成是未来的同事?  宋的字迹很好认,在文联大院的那次见面,宋在多米的稿纸上默写过那首《致大海》,这首诗连同宋的字迹被多米读过许多遍。  宋的信立即将那次海市蜃楼般的N城之行唤回到了多米的跟前。一九七七年,新鲜的机遇来临,造就了这个健忘的少女,还不到一个月的事情,就被高考的临战状态掩盖住了,多米想,她怎么就把宋忘记了呢?宋是多么富有诗意的一个人啊!  宋在信中说,电影厂目前刚刚由译制厂改为故事片厂,需要编剧人材,根据他和多米的接触,并看了她的诗作,他认为多米形象思维能力强,有良好的秉赋,具备了培养的基础,所以特地请人事科的同志来征求她的意见,如果多米愿意到电影厂当编剧,则要放弃高考,来厂之后,先不给创作任务,而是在老同志的指导下,读书,读大量的文学经典著作,并一起下去深入生活,几年后再练习写剧本。若万一培养不出来,也不会退回原处,还可以当编辑或从事其他合适的工作,宋说他是编剧组组长,工作由他安排,以上各点,由他负责兑现。  多米兴奋地想,这有什么可犹豫的呢?当科学家是理想,搞电影却是梦境啊!不用说这是一扇金光闪闪的大门,汇聚了梦和天堂的地方。多米这个凭直觉行动的孩子,任何重大的事情都不会使她慎重考虑,她眼睛都不眨就作出了决定,她当场表示,愿去电影厂,放弃高考。  张同志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说:你回去再考虑考虑,跟你父母商量商量。  多米一路上腾云驾雾地回家,她脑子里的电影蜂拥而至,从《小铃铛》、《花儿朵朵》到《西哈努克亲王》,已经消逝的电影犹如一些缤纷的花瓣竞相闪光,她被这些炫目的闪光簇拥到半空。  第二天,张同志让多米写了一个自传。第三天,张同志带着多米的自传回N城了。  在B镇,谁最自由而快乐?  多米。  整个天空都布满着那个巨大的消息:一个十九岁的少女将要去当电影编剧了!  这个即将乘风而去的少女就是多米!这是上帝宠爱的孩子,在这个非常的时期,全国十年积下来的年轻人,成千上万的年轻人都要命中注定地走过一条独木桥,他们秣马厉兵,日夜用功,头悬梁,锥刺股,他们要拼尽自己的一点点力气,以便从荒凉遥远的地方回到自己生长的城市。所有有志的青年,不管城市的还是农村的,三十四岁还是十六岁,只要还有一点点志气,只要还抱有一丝希望,就全都在拼命。  在G省那个边远的小镇上,却有一个少女,得着了上天的恩宠,她的面前忽然出现了一道彩虹桥,横跨了整个天空,一个声音对她说:你从这彩虹上走过去吧,这是特地为你架设的。  这多么像一个童话!  这个童话却是真的。多米不用复习了,她把扔得到处都是的紧俏的复习材料送人,白天里看看闲书,到文化馆看报纸,馆里的创作干部对她探头探脑,晚上则去看戏看电影,看了电影《风暴》,又看了粤剧《十五贯》,面对陌生的历史,多米觉得有点心虚,她懵懂地明白着:她要担负的将是一个任重而道远的工作。她顿时感到了这崇高和伟大。她被这崇高和伟大托举着,越过了黑压压的人群。她开始骄傲地想:我一定要写一部最好的电影,让所有的人都来看。  多米志得意满地在B镇的两个十字街口走过,有关多米幼年丧父、艰难玉成的传说在B镇人的嘴边悬挂着。多米母校的校长说:一个十九岁的编剧恐怕在全国都少有。他又说:多米可以算得上解放以来我校最有出息的优秀学生。  这个十九岁的少女在B镇的上空轻飘飘地游逛着,她不知道,命运狰狞的面孔已在不远处隐隐地窥视着,很快就要伸出它的脸来了。  一个人是不可以太得意的。太得意了就会有一支神枪,一枪把你打下来,像一只飞得太高的风筝,啪地掉在地上。  十九岁的少女对此一无所知。  一无所知。  离高考的日子只有十多天了,多米忽然无端地感到有些恐慌。日后证明,这恐慌正是冥冥之中的某种暗示,多米敏感地捕捉到了,她忽然决定:她将参加高考。&nbsp&nbsp

    一个人的战争 第二章(14)

    多米没有意识到这将是她一生中一个最重要的决定,如果她没有忽发奇想去考试,当日后的深渊张开它的大嘴的时候,她将无处可逃。她没有想到,她考上的学校就是她的奔逃之处,而不是像她事前轻松地想的:既然我实力雄厚,为什么不试试呢?多米想,如果她参加考试,在B县,无疑不是第一名就是第二名。  于是她骄傲地向所有的人宣布,她将参加高考,她轻佻地对人说:我考上了也是不会去的,我只是试试自己的实力。  她只有十天的时间了,她只好改理科为文科。她重新弄来一套复习材料,平均每两天复习一门功课,她奇迹般地从浮躁之中冲了出来,静下了心,她用心将复习材料细细看一遍,她发现只此一遍就基本记住了(中学时代过目成诵的优点仍然残存在她身上),她轻松地再看了一遍,然后就很有把握地对自己说:虽然只有十天时间,但我会考得很好。  多米就这样怀着考上了不去的轻松心情走进了考场。考场设在公社,上午考数学,下午考语文,监考的老师总是从多米身边走过,站在她的身后。这是一个多米很熟悉的位置,从小学到高中,总是有老师在她的身后伫立。对多米而言,考试犹如舞蹈比赛,越是有人看就越能出彩。监考老师在她身后一站,多米文思如泉,灵活柔软的文字从她的钢笔跳动倾泻而下,一篇论说文干干净净地降落在卷面上。  监考老师忍不住告诉她:你是这个考场中最出色的。  这时候,多米的母亲却来了,特意从B镇赶到公社,告诉多米,电影厂的张同志又来了,让她通知多米,不必考试了,电影厂肯定是要她的,这次他来就是来补充政审材料和调查社会关系的,因为是调一个创作干部,所以厂里比较慎重,张同志要到大队和公社跑一趟,很快就到了。  母亲说:我担心你心乱考不好,特意来告诉你,你要坚持考完试。  多米听了越发把考试当成得心应手的游戏。她对母亲说:横竖还有两门,考完就是,很容易的。第二天考的是政治和历史地理,多米在卷子上龙飞凤舞,觉得十分畅快。  考完试后,多米就不回生产队和学校了,整天在家,玩玩睡睡,不干家务,只看闲书,等同学来找她玩。  过了半个月,滞留在B镇的知青都被劝回生产队出工了,带队干部重新投入工作,重新召集会议,将说过的话重又说一遍,关键词是:安心劳动,能考取的人是极少的。  过了一个月,B镇变得更加空茫了,多米晚饭后走在大街上,发现再也没有了同龄人的熟悉面孔。没有了年轻人的街道显得寂寥、空洞,并且透着某种不安的气息。这不安的气息随着日复一日的等待而日益浓重。B镇的上空十分寂静,没有任何消息,没有任何预兆。  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多米给宋写了一封信,询问去厂的事情。  宋尽责地复了一封信,说多米抄袭的事情已被人揭发了出来,这种事在文人中是很被看不起的,虽然只是一首诗,但性质却变了,去厂的事已经没有了可能。最后祝愿多米顺利考上大学。  几乎同时,《N城文艺》的信也到了,那是一封充满了安抚、充盈着刘的仁慈的信。多米躲在这封信中,羞愧万分。  B镇的人立刻就知道了这件事,世界上再也没有别的事比这更让人痛快淋漓的了,好比男女通奸,被人抓了个正着,好比贼偷钱包被当场抓获,这是多么令人兴奋,多么富有戏剧性。现在,一个骄傲狂妄的少女,曾经不可思议地幸运,像是一个吹足了气的鲜艳的气球,飞到了很高的地方,大家都仰着头看,突然啪的一下,气球破了,大家十分开心。那个少女,原来竟是一个文抄公,青春容颜的后面,是一张皱巴巴的脸,这真是一个极新鲜极有趣的新闻。  女主角坐在黑暗的后台,既不开灯,也不说话,她龟缩在角落里,黑暗中有无数的眼睛,它们凑得很近,一伸手就能抓到一大把,不伸手它们也会滴落在她的头上衣服上。  她在角落里一直坐下去,直到现在。  事隔多年,我有些想不起来我当时的样子了,那个想不起来的、没有反应、不留记忆的阶段就是麻木。我听不见任何别的声音,除了那两个可怕的字,看不见任何别的事物,曾经跃动闪耀的电影画面消退成一片灰白。我既不饿又不渴,既不累也不困。我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仿佛被一种力量置放到一只硕大的真空玻璃瓶里,瓶外的景致在无声流动,我既听不见,也看不到。在真空的瓶子里,只有一片干净柔软的羽毛静止在我的面前,那就是刘主编仁慈的声音。  在我麻木的上空呼啸而过的,是整个B镇的幸灾乐祸,连不识字的老太太也知道我干了坏事,连不相干的隔着年级和班级的同学,也在传说我要自杀。好朋友们受到了嘲笑(因为她们曾经以我为骄傲),夜里做了恐怖的梦,梦见死去的我,她们将那不知来自什么地方的恐怖告诉我,她们哭了起来,我十分麻木地看着她们。有几个写作的文友也来看望我,他们只字不提诗的事,他们小心绕开那个危险的地方,关于我去不了电影厂,他们向我解释说,他们都知道是因为我母亲的海外关系才政审不过关的,他们说完这话之后才坦然地望我。  所有的光荣和梦想,一切的辉煌全都坠入了深渊,从那时起直到现在,我还是没有从阴影中升脱出来,我的智力肯定已经受到了损伤,精神也已七零八落,永远失却了十九岁以前那种完整、坚定以及一往无前。  青春期在十九岁那年骤然降下了大幕,灰暗、粗糙、密不透风的大幕,从不可知的远方呼啸而来,砰的一声就挡在了面前,往昔的日子和繁茂的气息再也看不到了。  事发之后我在家里呆坐了三天,然后独自回生产队上工了。  当时已是初冬,一路上的绿色十分陈旧,冷风从裤腿一直灌上来。我已经不能回到大队学校去教书了,因为我擅自离开了那里,我理所当然地吃下了我不计后果的后果。  我只有回到生产队去。在冬天,田里没有活儿,青壮年全都去修水利。我挑着很重的塘泥,在麻木中隐隐感到,我的一生就此完了,属于我的路已完全堵死。我知道,我的路只有两条,一是写作,一是上大学,前者已经由我自己竖起了无法逾越的障碍,后者仍然要政审,我永远也不会有良好的品行鉴定了(后来证明,我的政审材料确实极差,好在招生的人到《N城文艺》了解过情况),我一点都不知道以后将怎么办。  十九岁,奇迹在那一年的年末最后一次降临,一家著名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自天而降,我漫不经心填写的第一志愿图书馆学系录取了我。&nbsp&nbsp

    一个人的战争 第二章(15)

    我得救了。  母校的老师告诉我母亲,我的高考成绩在B县是全县第二名。  那是恢复高考制度后的第一次招生,B镇时有捷报传来,从名牌大学到一般大学,从大专、中专到中等技术学校,总是有人收到录取通知书,家长带着孩子,到处分发喜悦的糖果,整个B镇喜气洋洋,就像过年一样,事实上也快要过年了。  我没有请人吃糖。所有的喜事都不能唤起我的真正快乐,自然也就没有请人吃糖的心情,也许在我十九岁那年,就已经把一切喜气洋洋看透了,它的背面是物极必反,是祸之所伏。  我在一个阴沉的日子独自回生产队收拾行李,集体户空无一人,大家都回家过年了,时代已经提供了别的道路,没有谁需要表现自己革命了。我收拾好简单的行李,跟住得最近的一位老人道了别(按照常规应该跟队干部道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插队的地方。我骑着车,心里跟冬天萧索的道路一样灰暗。  我没有在B镇和家人一起过年,一个人跑到另一个县的叔叔家,过完年不久,我就提前到W大学报到去了,在那里,足足等了半个月才开学。  当时我有一个预感(也许是变形的誓言),我想十年之后我还会重返电影厂的,尽管我学的是图书馆学专业,我对是否能搞电影毫无把握,但这个念头十分鲜明地竖立在我的眼前。  十年之后,我正式办理了到电影厂文学部的手续。我原来的单位是N城图书馆,这样一次大的调动,大的转折(使我离开了难以忍受的专业,实现了早年的梦想),这样一件大事,我几乎没有做出任何努力。图书馆的同事是当时电影厂文学副厂长的夫人,我跟她素无交往,有一天她忽然来问我,想不想到电影厂去,于是我与其他人一起去面试,两个月之内我就借调到电影厂文学部去了。  如此顺利的过程就像有神助,这使我闪电般地记起了十年前的预感(我本来已经把它忘记了),我想,这是上帝的奖赏。当时的N城电影厂正是它的鼎盛时期,中国的第一部探索片就是从那里出来的,它在偏远的G省是最令人瞩目的文化单位,它的衰落是后来的事情。  在那个阴沉的冬天,我独自从生产队回B镇,在空旷无人的马路上,我听见自己的预感在说:十年,十年。在我当时看来,十年是一个极其漫长、永无尽头的时间。当时我以为,三十岁就是老年,四十岁就会死去,十年就是一生,我说出这个重若千钧的十年,同时觉得,这已是一种磨难的极限。  但我很快就把它忘了,我被严重挫伤的精神无法支撑这样一个严肃的誓言,这个誓言一经被我发出,就变成了一样独立的东西,它离开我脆弱的躯体,跑得无影无踪。十年来,我没有做过任何跟电影有关的事情,除了看电影。当年的恩师宋、刘二位也已杳无音讯,物是人非。  十年了,我的誓言忽然从一个神秘的地方跑出来,变成了现实。  为了证实我确实在十年前发过这个愿,我从尘封的箱子里找出了当年的日记,我确实看到了那句话。  那一刻,我指尖冰冷,从神经的末梢感到了一种神秘的力量,它变作了一阵风,从不可知的地方,直抵我的指尖。  多米,我们到底是谁?  我们来自何处?又要向何处去呢?  我们会是一个被虚构的人吗?  我常常遐想,深夜里的河流就是冥府的入口处,在深夜的某一个时刻,那里汇集了种种神秘的事物,在某些时刻,我会到那里,等待我存在的真相,我不止一次地听见一个声音对我说:你是被虚构的。  多米,做一个被虚构的孩子是多么幸福,虚构的孩子就是神的孩子,一个晶莹的咒语从我们的内心发出,十年之后准时地降落在我们的头上,这是多么完美的虚构,神用意念轻轻一点,就完成了我们。  除此以外,我无法解释我生活中出现的这些事实。  去电影厂的那年,正好是二十九岁,我出生在一月份,办手续的日子也在一月份,这真是一个十分精确的计算。  我想起在这之前的一年,二十八岁时发生的一件事,我终于明白了那件事情的真正含义。  当时我在N城,在省图书馆当分类员,独身住在一个公园尽头的一排破败的平房里。那段时间我空虚无聊,没有爱情,也没有朋友,在亚热带漫长的傍晚无所事事,既不愿闷在蒸笼似的房间里,又不好意思单独散步(如果那样,所有的人都会觉得你神经有毛病),我唯一能做而且愿意做的事情就是骑着自行车漫游N城。  夏天穿裙,冬天穿风衣。骑车穿过N城最宽阔的地方——七一广场,我从大下坡放闸飞行,人与车飞快地坠落,裙子下摆高高飘起,一旦冲下广场,立即有八面来风将人托起,身轻如燕,这是一天中唯一能摆脱于平凡生活的时刻,人脱离着常态,不知身在何处。我在N城生活了八年,八年来,我骑车漫游的身影重叠在N城的大街小巷。  我二十八岁的那年,有一个夏夜,我骑车到了河堤大街,我看到一幢十分熟悉的房屋正开着门,门口有几只白色的鸽子,我不由自主地朝它们走去。  我不知为什么一直走到了房子的深处,那里亮着一盏灯,我听见一个声音说:进来吧,我知道你迟早要来的。我看清眼前坐着一位十分奇怪的妇人,容貌美丽,气质不凡,这使我十分吃惊。平庸的N城怎么会有这样一位女人呢?  她说:你终于来了。她的声音像流水一样十分好听。  我一时不知应对。  她说:你是不是准备买相机?  我说:是。  她又问:你准备买什么牌子的呢?  我答道:海鸥DF…1。  她笑笑说:我这里有一台旧相机,你可以看看。  她走进内室,捧出一个木盒子,里面用一块绿色天鹅绒包裹着一台相机。她小心珍爱地把相机捧在手里给我看。  那是一台一眼就能看出它的年深日久但仍不同凡响的高级相机,它在她白皙的手掌中散发着幽蓝的光芒,显示着某种神秘的灵性。  我发现它有一种震慑力,使我不敢轻易触碰它。  老夫人语调平缓地说:这不是一般的相机,虽然年深日久,但它具有一项超凡的功能。  她看了我一眼说:它能预测人的命运,年代可以随意调节,五年、十年,直到一百年,它会给你提供未来岁月的人或物的清晰图像。  我完全被震住了,一股冷气从我的头顶穿过我的心脏直灌我的脚心。  我听见老夫人说:当然,这个秘密你不能泄露,一旦泄露,立即失灵。同时,它只对它的主人开启这项功能,现在你还不是它的主人,你无法试用它。&nbsp&nbsp

    一个人的战争 第二章(16)

    我天生对神秘的事物有浓重的兴趣,当她问我是否喜欢这台相机时,我不假思索地说了喜欢。  我又问:它十分昂贵吗?  老夫人肯定地说:十分昂贵。  我说:那我买不起了。  她同样肯定地说:你买得起,只要你愿意。  我脱口而出说:当然愿意。  她微笑地看我,说:是吗?  我急切地等着她开价。  她便说:我不需要你付钱,我只要你一年的青春。  我说:我已经二十八岁了。  她说:我只要你二十九岁那年的时间,如果你买下我的相机,你就将永远没有二十九岁了,你今年二十八岁,明年就是三十岁。  我陷入这一奇怪的交换中,一时没有说话。  她继续说:丧失一个二十九岁并不算什么,三十岁并不比二十九岁在外貌上有太大变化。  我问:你为什么一定要我的二十九岁呢?别的时间不可以吗?  老夫人高深莫测地说:不可以。  从十九岁那年起,我就认定,“九”是我的幸运数字,那些奇迹般的好运统统降落在十九岁,二十岁以后的岁月又如此黯淡漫长,这使我怀着全部的希望等待我的二十九岁的到来,我坚信,到了二十九岁,一切就会改变的。  二十九岁是我珍藏在心底的一颗珍珠,我怎么能把它轻易出卖呢。我想:二十九岁一定有着重要的意义,否则老夫人是不会看中它的。  老夫人郑重地说:多米你看着我,回答我的问题,你希望成为女先知,还是希望获得现世的成功?  我说:两者我都要。  老夫人说:人不可以太贪婪。  我说:那我要现世的成功。  老夫人沉吟了一下,说:我明白了,你已决定放弃这台相机。多米,我很遗憾,你本来可以看见永恒,但你正在失去这唯一的机会。  我心有所动地对老夫人说:你是否能更改一下您的卖价,我可以给你二十九岁之外的任何两年或者三年的时间。  老夫人斩钉截铁地说:这是不可能的。她说:你可以走了。  我面对失去的珍宝优柔寡断地问道:我能否考虑一天,明天晚上再把最后的决定告诉你?  老夫人说:你已经做出过放弃的决定了,这就不可挽回了,一个不能够不顾一切地要下这台相机的人是不能成为它的主人的。  她说:你还是走吧,以后你也不要再来了,你不会再找到这所房子的。  我跨出这所房子,回头看时,那灯光已经熄灭了。  后来我曾多次骑车到河堤路,从它的开端走到它的末端,确实再也没有看到这所房子。  时至今日,我终于明白二十九岁对我的意义时,我常常想,假如当初我以二十九岁作为代价要下了那台先知相机,我是否还会有调到电影厂的可能呢?二十九岁的所有运气是否也会因为这一年的转让而不再降落到我的头上呢?是否我的命运轨迹会永远地不可逆转地成为另一种样子呢?  我想这是完全可能的。&nbsp&nbsp

    一个人的战争 第三章(1)

    出逃是一道深渊,在路上是一道深渊。女人是一道深渊,男人是一道深渊。故乡是一道深渊,异地是一道深渊。路的尽头是一道永远的深渊。  那一年我从N城出发,先到武汉,从武汉坐船经三峡到重庆,乘火车到成都,从成都到峨眉县,上峨眉山,之后从成都到贵阳,从贵阳( 一部女性成长的必读书:一个人的战争 http://www.xlawen.org/kan/174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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