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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部分阅读

    被视为资产阶级的臭习气,相互见面的人们更习惯于高呼两句革命口号,或者祝福老人家万寿无疆之类的。鄂北的乡下的老乡们彼此见面,不习惯这些时髦的问候,顶多是问一下吃过饭没有。不过肇家的家教和规矩就是这样,打小肇辄爸爸就坚持要求遇到人后,肇辄必须客客气气、微微弯曲腰身问候。

    满脸笑吟吟挡住肇辄去路的大姑娘,伸出长了长了老茧不太光滑但仍柔软的一只手掌,亲昵地抚摸了一下比她矮不了几公分的少年的后脑勺,又轻轻地拍了拍少年的脸颊,柔柔地道:“把换下的脏衣服给我。你过我屋去,催蓝蓝快起床,今天要下地摘棉花呢!”一边说着,还有意无意向少年脸颊上轻轻喷了一口气,一股子檀口飘散出的带有年青女子的气息扑面而来。

    有些的动作和这种语气,让左右晃身躲闪的少年肇辄尴尬得脸儿泛红,心脏抑制不住地抽搐了几下。他感觉怪怪的。对面的人越来越不像以往他所认识的那个红红姐一向的行事风格和语气了。

    肇辄的爸爸肇飞不爱出门,既是因为性喜宁静淡泊,也是因为自身的身份。脱帽右派与其他下乡插队的普通干部毕竟不同,每天除了到生产队早请示晚汇报外,外出还必须得到批准。因此,利用下雨天或者干校组织交流的机会,与肇辄的爸爸肇飞曾经一个系统工作的、下放插队在邻村的那些同事们,常常来家里串门。

    来家里串门的阿姨们多些,叔叔伯伯少些。有些阿姨见到他就喜欢做红红姐这个动作,特别是那个跳芭蕾舞的牛凤阿姨,每次来家总要在他那又短又硬的发茬上抚摸个不停,还霸道地不准他躲闪。

    红红姐叫吕继红,是樊村两个插队落户的女知青之一。

    由于家庭成分低,成绩好、算账麻利,目前除了在生产队担任记工员,也是大队“铁姑娘战斗队”的副队长、基干民兵排长和社队两级的妇女委员。作为公社和知青工作组重点培养的青年女干部,她参加生产有正常的工分,还有当社队干部的每年几百补贴工分。

    吕继红身形高挑、,有一张如满月般圆润饱满、红苹果式的脸庞,和一道粗粗的平直的黑眉,大而亮的眼睛。开口说话时满面桃花,待人热情如火;性格爽朗,语速快得如放机关枪。少年肇辄晓得她是六八届高中毕业,与四眼狗陆一凡是同校、同级不同班的同学,也是六九年一同插队到小樊村的插友,今年已过二十,按眼前这乡下的规矩,属于早就该出嫁、生子的大姑娘了。

    接过少年的脏衣服,吕继红又转身来到墙旮旯的灶台旁,春风满面笑着与肇飞打了个招呼,接过肇飞手里的活计,手脚麻利地一只手往灶膛中塞了一把棉秸秆,另一只手揭开锅盖,吹着腾腾的蒸汽,飞快地翻弄着锅底炕贴的红薯面杂粮菜饼子。

    本乡本土的庄户人家,历来每天只开两餐伙。日出后先下地,近午时收工开第一餐,耐饿的干货居多;日落后开第二餐,干稀搭配。知识青年插队到这里后,既是入乡随俗也是因口粮不足,日前都是开两餐,只有肇辄家中开三餐。少年知道,这是由于自己处于发育期,又练武习艺特别容易饥饿的原因,所以爸爸才坚持这样的。

    前段日子,因为牛凤阿姨坚执的请求,肇飞收下了去年插队的女知青蓝蓝做学生。此后,为腾出时间多学些文学戏剧理论和舞台表演等方面的知识,蓝蓝把村里分配给她的口粮搬过来交给了肇飞,开始与肇家父子俩一起搭伙,并帮着侍弄一些简单的家务,这样可以利用彼此更多相处的机会好多交流多学习。

    蓝蓝原与吕继红两个一直同住、同食,同劳动、同学习,情谊好得就像一对嫡亲的姊妹。突然少了蓝蓝在家吃饭,言语特多又害怕孤独的吕继红浑身不自在,感觉小樊村的天都变得昏暗了。于是,工人阶级子女、上山下乡运动积极分子,以前发誓不与肇飞这个脱帽右派份子搭腔的吕继红,先是腆着脸要求在肇家搭伙,遭到肇飞这脱帽右派份子拒绝后,干脆不请自来,趁肇家每天开饭的时机,大摇大摆先给自己盛上一碗,拿起桌上的筷子就吃,爽爽快快谈笑自若,不客气得就像在自家一样。这样的事情次数多了,肇飞也无可奈何,从此,肇家的餐桌上,就此变成了四个人一同就餐。

    牛棚屋靠近中间的位置,肇飞拉扯起一块大黑布,将房屋分隔成一大一小两个部分,大块的空间做了厅堂和厨房,小的那部分是作寝卧间的。当少年在寝卧间更衣时,隔着布帘,耳朵里都能听到厨房那边传来吕继红那大嗓门刻意压低了的嘀咕声,他下意识地将一只耳朵贴近布帘。

    “老肇。。。” 吕继红的声音。

    肇飞没有回答。

    “肇老师,”

    “嗯。”

    “马上就要到九月八号学校开学的日子了,你真的准备让辄辄弃学吗?”

    “哦?”

    “我可教不了啦!那小家伙太聪明、太精怪,我这半瓢水的水平,前两天被他搞得都下不了台。恨不得让他来教我才好呢!” 吕继红有些嗔怪的味道。

    “这两天准备让辄辄先到区里高中把名报上,上学不上学以后再说。学校太远了,不可能每天来回跑,又没有住读这个说法,我能怎么办?”

    “我真的教不了啦。这些日子,我把还能记得的高中数理化知识,除了自己都不太明白的地方,其他全给辄辄讲了一遍,他也都懂了。书上有些我不懂的,这两天还是他反过来给我在补课呢。”

    肇飞又不吭声了。

    “你这个资产阶级大知识份子还不能讲高中的课吗,你自己教嘛!”最后一个“嘛”字吕继红的尾音拖得有些长。

    “我学文学艺术史的,国中时候数学就不咋的,物理化学那时候根本没有,你不教我怎么教?”

    “反正我是再不教了的,辄辄的事你自己想办法。” 吕继红气鼓鼓的回了一句,再也不吭声。

    少年更换好衣服准备掀开帘布出来时,听到他的红红姐又发声了,只好停住脚步,到墙角处的布帘上拉开一隙小缝,透出一只好奇的眼睛。这个角度,能看到蹲在灶台前给灶膛添加柴火的父亲肇飞的后背,而红红姐微曲腰肢双手在灶台上的锅内搅合着,脸侧对着布帘这边,看不到面部的表情。

    “牛凤那个地主老妖婆最近不会来吧?”

    “她有那老吗?”

    蹲在灶台前的肇飞脸抬起来,从侧面看,眼镜片闪烁着光芒,但眼神看不到,言语有些揶揄味。

    “见到那人就浑身不舒服。反正我瞧见她就能联想到‘半夜鸡叫’里的地主婆。”

    少年发觉吕继红两根短辫子旁边露出的耳朵后面似乎有些红,与脸上被乡村土地上毒辣的太阳晒出的红不太相同。

    吕继红嘴里的牛凤阿姨是蓝蓝姐的养母,单身,三十多岁的摸样,省歌舞剧院跳芭蕾舞的。在一般人眼里,她为人很傲慢,尖尖的下巴总翘得高高的,冷冰冰不好接触,但在自己家里的时候,少年感觉她很正常、很温柔。

    吕继红俯下了身,在肇飞的耳朵边,对他耳语了一番,声音很低听不见,肇飞摇了摇头似乎在拒绝。吕继红又对他耳语了一番,肇飞再次摇了摇头。

    “我要把你们这些坏分子、被改造对象私下串联的事情汇报给大队和公社。”

    吕继红又恢复了她那大嗓门,对肇飞吼叫起来。肇飞没搭理她,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浮尘,转身掀开了帘布。

    “辄辄,快去把蓝蓝叫来开早饭。”

    面无表情的肇飞对少年淡淡地摆了摆手,示意他快动身。

    “哦,记得给你师父小胡带上几块菜饼,今天田里的活,劳动强度不会小。不垫垫底,怕他难熬到中午饭。”

    少年乖巧地回应了一声,闪身出屋。与他的红红姐错身而过时,对她做了一个鬼脸,结果换来胳膊上的肌肉剧痛。少年知道这是铁姑娘的铁指头使劲拧的。

    晒谷场南面女知青住的南屋,少年熟悉得不能再熟了。

    父子俩全家下乡插队,家中的房屋已被原单位市文化局收回,只好带上全部的家什来了一次大转移。牛棚屋面积不够大,许多不常用的东西和大件的家具,原先只好堆放在牛棚屋旁边的羊圈中。肇飞收蓝蓝姐做学生后,为了腾出教学的空间,应蓝蓝姐的请求,总算将羊圈中堆放的以及牛棚屋内暂时用不着的物件,安置到女知青南屋空余的那间房内,其中甚至还包括肇飞像宝贝一样珍惜,只剩两三成新旧的永久牌二八自行车。此后,出门取车或寻找一些寄存在女知青屋内的急用杂物,肇飞要避男女之嫌,难免支使少年在此屋中进进出出。

    少年刚进堂屋,侧面东间的房门打开,睡眼惺忪有着一张妩媚脸庞的少女打着哈欠,扭着纤细的杨柳细腰站在了他的对面。

    “蓝蓝姐,今天难得不用我这个闹钟了。真少见呀!”

    “辄辄。。。”

    少女柔柔甜甜腻腻的,带着共鸣的回音的声音,很似电台的播音员。

    蓝蓝是无父、丧母的孤儿,由省歌剧舞剧院跳芭蕾舞的牛凤阿姨、同院唱美声的吴哲叔叔,和京剧团会吹笛子画得一副好山水画的刘振叔叔几个母亲生前好友共同抚育养大,户口挂在牛凤阿姨的家中。七零年初中毕业后,按国家上山下乡相关政策,本可作为孤儿留在城里等候分配工作,但因几个抚育她长大的叔叔阿姨都全家下放劳动,于是无依无靠的她也只能作为知青,下放插队来到了这个叔叔阿姨们劳动改造的地方。

    尽管是孤儿,但抚育其成长的几个叔叔阿姨们一直很怜惜她,从来不让她做家务,所以蓝蓝从小娇生惯养,就像资产阶级大小姐一样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在肇家父子俩家里搭伙,因不好意思吃白食,偶尔也好心帮肇飞的忙动动手,但总是越帮越忙,直到从小手脚利落,真正能顶半边天的吕继红加入搭伙的大部队,接过灶台上的主要活计后,肇飞才算多少得到了些解脱。

    “喊我去过早吗?”

    “嗯。”

    “今天队里安排做什么活?”

    这个爱睡懒觉的大小姐,从到肇家搭伙开始,每天都享受着少年唤醒起床的服务,从没觉得有这什么不妥。她问队里派什么活,主要是要准备当天相应的劳动工具。

    “摘棉花。”少年嘀咕道,有些不满意的皱起眉头。“队里昨日里不是已经通知带白布袋、扎头巾吗?那不就是要摘棉花?”

    “呵呵,没想起啦。”

    “你是猪哇!”

    “你是猪,你才是猪喔。”

    天天在一起打打闹闹的一对小儿女,这样子说话极为平常。此刻少女娇媚地下了逐客令。

    “我洗洗就来的。”又把两条纤细、白得透亮能看到血管的玉臂搭在少年的肩头,推着他退出堂屋。

    “我要换衣服了,不许偷看噢!”

    “猪还用穿衣服?哈哈。。。”少年笑着嘲弄道

    “再说我就打你啦。”少女在少年身上轻拧一把。

    “猪换衣有啥可看的?我给勇哥送饭去了。”

    “小猪,你快过去吖。”

    少年转身离开,头也不回,嘴里还吹着进行曲的口哨。

    四个人围坐在四方小桌前喝着高粱米粥,啃着红薯面菜饼子。

    肇飞照例一声不吭,心无旁骛地咀嚼着,谨遵着食不言寝不语的祖训;少年依旧和他的蓝蓝姐嘻嘻哈哈斗着嘴,说些无非逗她开心的、小儿女感兴趣的玩意;吕继红则在旁边慢悠悠喝着粥,散漫的眼神有些飘忽,显得心事沉沉的。

    “老肇?”

    “。。。”

    “老肇,你听见没有?问你个话。”

    肇飞停止进餐,将筷子整齐地放好,面色淡漠地凝视着空气。

    “是肇老师。”

    “臭老九,我就爱喊老肇,你不乐意啊?”

    吕继红扔下还剩半碗的粥,把筷子在桌面使劲的敲击了一下,站起身来。起初搭伙时,吕继红对肇飞说话开口次数少,既冷淡又客气,最近话变多了,语气也越来越不客气。

    “说吧。”

    吕继红银盆式的圆脸上粗黑的绣眉倒竖着,双睛瞪得老大,逼视着肇飞良久,这才很不甘心地大声说:“我明天要到黄集去,中饭就做不成了,你也不问问是为什么?”

    “什么任务?”

    “咦?你知道?”

    “猜的。国庆节快到了嘛!”

    “唉!真拿你们这些臭老九没辙,啥都知道,就是啥也闷在心底不说。”

    吕继红盯着表情肃穆的肇飞,上上下下又瞧了老半天,叹了口气,这才无可奈何的重新坐下,向他伸出一只手。

    “把自行车钥匙给我,明天办完事我顺便到区里学校给辄辄报名。”

    “不用了,改天让他自己去。” 肇飞起身从墙上钉子上拿过钥匙串交给她,转身向牛棚屋外走去。

    “我估计明天是布置国庆节文艺演出的事情,你能不能帮我们策划策划,出个节目什么的?”追着肇飞的背影,吕继红大声问。

    “你?还是你们?”

    正**离去的肇飞停住了脚步,没有转身,背对吕继红问道。

    “我跟我们有什么区别吗?”吕继红有些气急败坏了。

    “。。。”

    “你到底是帮忙还是不帮?”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肇飞思索了片刻,摇头离去。

    肇飞挑着粪桶拿着长把的粪瓢,转到屋后的菜地给菜地施肥去了。屋里的吕继红绕着屋转着圈,左一个“右派”右一个“臭老九”的怒骂了好一阵子。侧头看见坐在小凳子上的一对少男少女,正笑眯眯一言不发地瞧着自己,眼珠子一转计上心头。

    “蓝蓝,咱们与右派份子脱离师生关系好不好啊?他这个人思想觉悟太低,不愿意帮我们宣传伟大领袖的光辉思想,不乐意歌颂文化革命运动,我们要与他划清界限。” 吕继红笑嘻嘻地诱导着脸颊还带着稚气的少女蓝蓝。

    “不好!”少女蓝蓝摇头拒绝。

    “这家里牛鬼蛇神多,你小心他们会吃了你的。”

    “不会。”

    “那你怎样才肯与姐姐站在同一条战线,让那个右派份子答应帮我们宣传主席思想,宣传革命理想呢?”

    “红红姐,我吃太饱了,能不能先回屋再睡个回笼觉啊?”少女蓝蓝伸了一下她的杨柳懒腰,顾左右而言他。

    “睡死你个懒猪,姐姐今天一定给你计工打零分。”

    吕继红在少女蓝蓝的脸上拧了一把,恶狠狠地威胁说,又向她旁边还在咯咯笑的少年踢出一脚。

    少年敏捷的躲闪开袭向他臀部的柔嫩的腿,又展开双臂将还**对少女蓝蓝逞凶的铁姑娘挡在身前,笑盈盈的说。

    “蓝蓝是不会跟着你走的。”

    “就是,我听老师和辄辄的。”

    “气死我了!你又不是他的童养媳,为什么要甘心听他摆弄?”

    铁姑娘快气闷晕了。

    “我愿意!”

    少女蓝蓝高昂起白天鹅样骄傲的脖颈,袅袅娜娜地出去了。

    04、牛凤

    下午要赶往离小樊村三十几里地外的公社革委会驻地黄集开会。吕继红上午到田间、地头、草料库,包括右派份子老肇正在浇粪施肥的菜地,各处溜达了一圈,清点了正常出工的人头数以后,与村支部**老樊打了招呼,匆匆忙忙跑回晒谷场牛棚屋老肇家的厅堂兼灶房,点火开锅准备提早做晌午饭。

    牛凤是一大清早就起身赶往小樊村老朋友肇飞家里的。

    她与肇飞有师生之谊。她是**戏曲研究院学芭蕾舞专业的,前两年毕业,分配到鄂北省歌剧舞剧院做专职舞蹈演员。肇飞五七年“反右”后,从戏曲研究所第一次降职、发配到学院,曾担任过她的老师,教授她一年多西方文学艺术史。开始,母校遭到红卫兵小将冲击,肇飞再次被放逐。

    肇飞回到祖籍鄂北省省会夏江,分配到市群众艺术馆工作后,由于彼此曾经的师生渊源,加之都在文化艺术系统工作的缘故,两人的走动变得频繁起来,但这也只是普通朋友、师生、同事间正常的交往。双方关系真正密切,是六九年以后,江城文艺系统集体下放到鄂北“五七”干校劳动改造之后的事情了。

    牛凤从昨晚收到院里通知其暂回单位准备节目,参加“国庆”文艺汇演选拔的调令后,就兴奋得几乎彻夜难眠,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大半个晚上。

    她急于来樊村见肇飞,不光是要将好消息第一时间与老师兼朋友共享,更想请教一下该作哪些准备工作,以及如何准备等事项。毕竟做过多次大赛和招生评委的老师肇飞,其经验更丰富。

    在高低不平的田埂上,她迈着那特有的、带着芭蕾韵律的小跳步,扭摆着柔软的腰肢,不停擦拭着满体淋漓的香汗,兴冲冲到达小樊村晒谷场时,太阳已快到头顶了。推开牛棚的屋门,只有一个扎两条小辫,脸蛋圆乎乎、胖鼓鼓、红脸膛,长得还算清秀的年青姑娘正围着灶台忙碌着,老师家老少爷俩一个也未见踪影,这让她感觉有些气馁,问话就难免不太客气。

    “小丫头,这家的人呢?”

    “没长眼睛啊?不在这站着吗。”

    “你是这家的吗?”

    “我不是,难道你是吗?”

    见年青姑娘爱搭不理、气鼓鼓的摸样,牛凤皱了皱眉头。

    她为人处世就这个性格,说话直通通冷冰冰的,有啥说啥绝不废话。遇见不顺眼的,干脆昂起那盘着发髻,尖尖下巴的头颅,装着没看见式的。呵,今天居然又碰到这个比自己还有个性的!牛凤按捺着因屋内燥热而渐渐有些体温升高的烦躁的心绪,又客气地问了一句。

    “小姑娘,我是想向你打听一下,这肇老师和他儿子辄辄到哪里去了。”

    “去菜地也罢,村小也行,你自己看着办。”

    年青姑娘赶苍蝇般地摆摆手,口气不耐烦得很。

    牛凤估计向她再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干脆决定自己先到到菜地去寻寻,免得自讨没趣。

    小樊村的菜地就两块,都听老师肇飞说过。以前曾有的菜地已让割资本主义尾巴时割掉了。就这两块地还是老肇撺掇着生产队,自掏腰包提供菜种子,以搞科学种田试验的名义搞起来的。一块小些的菜地在牛棚背后的苦楝树林前,栽种了些卷心菜、茄子、胡萝卜之类寻常的蔬菜;另一块菜地大些,种的是当地人离不得的大葱、姜蒜以及烟叶子,算不上真正的菜地,称呼为经济作物田更贴切,位置在麦秸垛子后那口小池塘的旁边。

    牛棚背后没人,牛凤转身往池塘旁的菜地走去。她眼角的余光,发现圆圆脸的年青姑娘正远远地蹑在身后尾随。她走,年青姑娘也走;她停,年青姑娘也停,但与她始终保持不即不离的距离。

    “小丫头,你想干啥呀?”

    “监督呗。”

    “我是坏份子吗?”

    “坏份子脸上不写字的。”

    牛凤笑了笑,懒得再搭理她。牛凤可不是头次见这圆圆脸的年青姑娘了,最近到老肇家常能遇到。但这年青姑娘好像与她犯冲。每次见面,只要自己一开口,言语上不冒犯她两句绝不罢休,搞得她既难堪、无奈,也摸不清头脑。

    还没到池塘边大块的菜地,远远地,她已能看到老师正弓着身,举着粪瓢,一勺一勺往地里浇水的身形。老师头戴有檐的黄|色大草帽,裤腿卷到膝盖上,衣袖扁得老高,平日里高大挺拔的腰身显得有些佝偻,但神情专注、认真。每浇下去一勺水后,还细心地培一培周遭的泥土,理一理新出芽的小苗。

    “老师!”

    “来了哇。”

    老师停下手中的活计,抬头冲她溢出一丝微笑算是招呼,又拾掇起手上的活计来。

    “饲牛、放羊、给菜地浇粪,您每日就做这些?”

    “算是吧。”

    “累了吧?您歇会儿?”

    “还有些没浇完呢,你稍候吧!”

    牛凤眼角有些湿润,柔和的语气消逝了。平日硬邦邦、气鼓鼓的口气又脱口而来。

    “这是人干的活吗?您要让那满腹的诗书、几十年的锦绣就消磨在这里?”

    “这里的贫下中农不都如此?”老师微笑。

    “那。。。”

    老师摆摆手,瞥了不远处观望着这边的年青姑娘,示意还**开口的牛凤打住,自嘲地低吟到:“饭蔬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在其中矣!。。。这有什么不好呢?”

    “还乐在其中?我没觉得有一点点好的。”

    “行了,不说这个了。看你刚才走路那架势和那神情儿,莫不是有啥好消息?”

    牛凤点点头,脸色又和缓下来。

    “可能我马上就要回去了。院里准备上几个节目,打算参加省里的国庆文艺汇演选拔,其中打算移植一幕“红色娘子军”中的军民鱼水情,有一个我合适的角色。。。吴哲也打算准备个节目。。。”

    老师那一向洞悉世事,睿智豁达的眸子,只扫视了她洋溢着喜悦,已不再青春、不算美貌的脸孔稍瞬,就拦住了她喷涌**出的一肚子的话。

    “回屋说吧。先喝口水歇歇,走了那远的路,休息会儿再细说不迟。”

    “就你那牛棚陋屋啊?冬天四处透风,把人的下巴都要冻掉。刚才我进去的时候,又热得像个蒸笼,我可不敢再进去。”牛凤俏皮地摇头拒绝。

    “君子所居,何陋之有?”老师脱下草帽,用它扇着凉,乐呵呵的。

    “老师今天怎么满嘴的之乎者也吖!”女弟子的声音娇腻。

    “刚从箱底捡出几页被红卫兵抄家破四旧遗漏掉的废纸,瞧了一瞧,居然是《论语》。你不知道吧,老师从国中毕业后,就只读BC和尼采、康德之类的,洋文还算认得几个,祖宗的那些东西差点忘记光了。孔子不是说要温故知新嘛!”

    “那我们去池塘边的柳荫下?君子远庖厨嘛,那地儿才是君子之所在。”跳芭蕾的女弟子笑吟吟邀请到。

    “哟呵,小资产阶级就是懂浪漫情调啊!”

    老师尚未应答,不远处的小姑娘耳朵好使听见了,酸酸地讥诮了一句。

    牛凤有些羞恼,本来就显得尖尖的下巴拉得更长。“老师,这小丫头片儿是哪儿的,怎么一点上下尊卑都不懂啊?” 寻常一口字正腔圆的普通话里,冷不丁蹦出带京中乡土味儿的土音,“片儿”俩词,尾音拖的很长。

    被年青姑娘撩拨几次后她有些按捺不住了。

    “喊人家老师的,自己不还是小辈吗?” 圆圆脸的年青姑娘又顶撞了一句,但脸是对着脱帽右派的,似乎刻意压低了些嗓门。

    “到饭点儿啦,还是回屋罢。吃过饭,多的是时辰再聊。”

    老师似没听见一大一小两个女人言语间的剑拔弩张,神情不改,淡漠依旧,起身担起粪桶担子,率先向牛棚屋走去。

    回屋更衣洗浴一番后的老师,回复到往日里干净整洁、一丝不苟的摸样。给女弟子沏了茶,让了座,简单询问了她的近况,也说了蓝蓝的学习近况,然后就坐在小凳子上,独自一边静思品茗,一边等待着女弟子开口。

    女弟子满腹心事,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讲起,干脆也不开腔。圆圆脸的年青姑娘吕继红,眼珠子在沉默着的俩人身上转绕了许久,沉闷的气氛让她感到有些无趣,吐了吐丁香小舌,转到了灶台忙起了自己的活儿。

    “老师,你看我该。。。?”

    女弟子终于耐不住了,但询问刚出口就被老师摆摆手打断。

    “吴哲过选拔问题不大。他是名演员,又是唱的男高音,一个人就能出台节目。这些年男生独唱的革命歌曲曲目多,政治上、艺术上也还行,吴哲如果曲目选择得合适,上面估计能审批通过。这次选拔,对他也许就是个最终返城的机会了,但对你就有些困难了。”

    “为什么这么说?”

    “我分析了一下。军民鱼水情那一幕吧,角色不少,女主角也有两个,但我看呐,合适你的太少。对你来说想上都有些难。。。〃情节芭蕾〃还记得麽?记得我在给你们讲授西方中世纪艺术史时,引用过诺韦尔的的某段话,原文我记不太清了,意思是芭蕾舞不只是形体的技巧; 也是戏剧表现和思想交流的工具。你现在既缺对事物的思考,也少了些原来的基本功夫底子,与别人竞争,估计无多少优势可言。”

    老师摇摇头,深深叹了气。“虽然你是独舞公主,是院里的台柱子,甚至是中南部最优秀的芭蕾舞蹈艺术家,但别忘记那只是“曾经”的。。。我问你,你有多久没系统拉伸肩部和胯部关节的韧带了?腰腿的柔韧性还有当初剩下的几成?”

    老师越说心情越沉重,但仍坚持把难言的郁闷,组织成词汇完整地向恭谨的女弟子表达了出来。

    “你腿部和后背肌群的弹性和力量,我估摸着没余下几分。后仰、、跳跨这些女主角大量要使用的动作,估计你现在也很难完成,但你的性格会甘心只做群舞中的配角吗?”

    “我会加紧恢复训练的。”

    “下乡快两年了。平日不磨刀,临时抱佛脚,怕是来不及了啊!”

    老师摇着头,眼镜片后犀利的眸光凝视着她,似乎能穿过那身薄透的夏季单装,透视到她依然光洁,但逐渐失去弹性的肌肤,让她既感觉温暖也有些羞涩,但她还是倔强地昂起头颅,一字一顿的,充满自信与骄傲地说:

    “我能行!只要给我点时间。”

    向老师表达着决心,一股力量也似乎正在她微鼓的胸膛中萦绕。她紧攥拳头,自言自语道:“一定能行!我一定会拿下主角返回舞台。”

    “那就把目光盯在二号角色的红军“连长”身上,并做好这个角色的一切准备吧。”

    看到老师的语气很肯定,她有些疑惑的询问到:“为什么是二号?”

    她自认为在自己巅峰时期,任何一个方面都不会比电影“红色娘子军”的女一号薛菁华差,心底很有些不服气。

    “吴清华这个角色,大腾空跳跨、后仰旋转的动作太多,你没有多余的时间恢复身体,那样的动作对于现在的你就太难了。二号虽是配角,但毕竟也是独舞,比较适合当前的你身体状态。”

    她低头思忖了片刻,轻点了下优雅的头颅,喃喃道:“老师,您估计我有几份把握?”

    “只要不是一号那样的高难动作,其余角色对你来说都不是问题。在形体美感和对人物角色的领悟和表达上,你并不会受到年龄的局限,也许还有些优势。”

    “是啊,岁月无情,韶华易逝啊。我和老师您转眼都老了!”

    女弟子抑制不住心中潮涌而来的感慨,心情万分澎湃。

    “自己老就老了,乱拉扯别人干嘛?人家肇老师一点也不显老,至少看上去比你年轻呢。”

    灶台旁的小姑娘似在自言自语,但低低的声音其音量大小偏能传到女弟子的耳朵里。

    牛凤再也忍受不住这个出言刻薄的小姑娘,手掌用力一拍小桌子,对多嘴多舌的她怒目而视道:“无大无小。你知不知道大人说话小孩子不准插嘴?请你出去!”

    小姑娘吕继红也不服气的使劲一拍灶台上的锅盖,故意挺着胀鼓鼓的丰满胸脯,大声道:“谁大谁小?有本事咱们比比。”

    铁姑娘战斗队的副队长,接受再教育的知青标兵,可不止这个水平。平日里与广大贫下中农嬉笑怒骂插科打诨时,更泼辣大胆的村俗俚语也常能信口拈来,在肇老师这儿,她还算收敛了许多。

    “你,你,你。。。!”

    所有的舞蹈演员因控制形体而节减饮食,大多显得消瘦,特别是独舞女演员,为了配舞男演员的抬托和旋转身体,还常常束胸。自己的胸部是小了点,但年纪大小怎么一下扯到胸脯的比较上去了呢?牛凤已经能品出小姑娘话语中的味道,也醒悟到小姑娘为何那么敌视她了,但吵架偏偏不为其所长,结结巴巴半晌吐不出一句有力量的反驳话。

    “你什么你?你是小资产阶级反动文艺黑线的代表!你是小牛鬼蛇神!你是小。。。”

    小姑娘的话里故意使用了一大堆“小”字,暗讽牛凤的胸部。

    “小吕,阿姨远来,是客人。”

    “她是蓝蓝的阿姨,不是我阿姨!”小姑娘犹不服。

    “老肇,把这里留给那尖牙利齿的小丫头!我走行不?”

    “你说话牙不关风,喝稀饭会淌到下巴。”

    牛凤气晕了头,腾地起身**行,胳膊却给老师拉住。

    “蓝蓝马上就要回了。见见她,吃了午饭再走吧!你这次走了,以后也许长时间难得再见了。”

    老师的语气很诚挚、很温馨。

    牛凤扭摆了几下,没有挣脱老师温润的大手,打算顺势而下。但输势不输人,口里也不饶人。“老师,这村儿我看您住着水土不服。我们那村里人和善、好客,我想也许更适合您。”

    “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

    老师闻言有些错愕地顿了顿,但随后又来了一句之乎者也。

    女弟子思忖老师的话语片刻,轻点下颌,表示领会。

    “好吧,老师,那等我选拔过了关再。。。”女弟子满腹心事**言又止。

    “不等蓝蓝她们了,咱们先吃?”

    “我不饿。”女弟子苦涩地轻轻摇头

    “只有四个人的饭,没准备外人的,想吃还没有呢!”小姑娘又插话。

    牛凤终于忍无可忍地彻底爆发。

    她使劲甩脱老师的手冲出牛棚门,回过头,用满含幽怨的声音,哑着嗓门说:“老肇,你真的不明白我的意思?你真的不愿意好好考虑一下?”

    “君子思,不出其位矣!。。。”

    说这话时老师饱含深意,虽是面朝女弟子讲的,又似对小姑娘说的。而后,轻轻叹息着走到灶台,找一块干净白布,包上几片早餐剩余的菜饼,递给女弟子。

    “我送你吧!”

    “不要啦。”女弟子眼儿红红的摇头拒绝。“总是子乎者也的,到底啥意思嘛?”她边说边琢磨着老师话语的意思,往晒谷场外的来路缓缓行去。

    “是啊,啥意思吗?臭老九说的**话怎么这难懂!”

    刚言语占了上风,正洋洋得意的小姑娘,也呆呆地使劲眨巴着眼,手指绞着她的短发辫,歪着脑袋思索着、品味着这句莫名其妙,语义含蓄的回答。

    她不太能懂得这话的涵义,但从中却品出了一丝危机味道。她想,看来自己得加紧行动,把握主动权了。

    05、野合上

    晚餐是三个人吃的。

    吕继红到公社开会至日暮未归。牛棚屋里,肇飞揉面擀皮切丝,蓝蓝帮辄辄烧火做的杂合面汤煮红薯晚饭。这年头,肉、蛋、油城里要计划,农村只有逢年过节时才分配一些,青菜品种少,粮食也不足,家家户户每餐也没好多做的,所以样样简单。

    蓝蓝是反右运动前一年的年末生的,辄辄是运动后一年的年头出生,抡起年头俩人年龄差三岁,实际蓝蓝只大辄辄一整年。

    女孩发育早,蓝蓝下乡插队的时候,辄辄的个头仅到她下巴颌,因此天生美貌但懒散、怠思的少女,最喜欢抚摸着面孔讨喜、眼泛机灵的小男孩的脸蛋,哄着他替自己跑腿干活。干完事情也常在他脸蛋上,用香喷喷的红唇“啵”上一个作为奖赏。

    蓝蓝的鼻尖比一般小姑娘的略高,眼窝比她们的稍浅,细细弯弯的眉毛翘起得很高,眉角还往下绕个大弧,当地的乡下人见识少,都说她长的丑,一幅妖怪像。同时,风吹杨柳般的细腰,很不符合老乡们的审美观,说她屁股蛋子太小,以后难得生养娃娃。但辄辄却常听爸爸的那些同事叔叔、阿姨们在背后嘀嘀咕咕,形容她是个“瓷娃娃”,长大后定会成为像她妈一样的祸水。叔叔、阿姨们对蓝蓝的评价,辄辄以前不是太懂,但现在也晓得那是形容蓝蓝长得美了,而且不是一般人能及的那种美。

    添柴烧火的当口,蓝蓝象往常一样,帮辄辄掰几根棉秸秆、拧几个麦草疙瘩,塞进灶膛口,此后就蹲在他身旁,将黑糊糊粘着草灰和浮尘的手掌,往他脸上搽去。还不时故意在他脖子后哈口气,或拿指头捅一捅他腰上的肌肉,或在腋下饶痒痒,用这等方式撩拨、骚扰他。大大咧咧的她没有察觉到,实际上这个小男孩,最近已经在不知不觉中长大,不再是她的小弟弟和好玩的小宠物,快成熟为准男子汉了。

    近一年的强劳动和练武,使他的身体发育得比同年龄的男孩子早,性成熟( 第五号交响曲 命运 http://www.xlawen.org/kan/189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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