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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 部分阅读

    下我儿子,拿着剑走人。”青衣人闻言一愣,怔怔地瞧着身前的“不阿剑”,只见剑鞘上赫然镌刻着:剑的名,人的节。剑可折,节难毁。

    一阵凉爽的风刮来,卷起漫天的蒲公英,如雪花般洋洋洒洒,多少冲淡了坡上沉重的气氛。青衣人缓缓放下泪眼婆娑的屈良,喟然一叹道:“世人皆爱自己的兵器,却鲜有人如屈大侠这般明其真义,更没有人会考虑到亮剑后的责任。我输了,虽不是输在剑术上,却在剑道上一败涂地。”

    屈正看着青衣人颓然而去,面露欣慰之色,末了又叹了口气,俯身抱起圈坐在地上,已哭不出声音的儿子,抚慰道:“爹去给你买糖葫芦吃好么?”屈良哽咽了半天,才结结巴巴道:“爹爹不喜欢良儿了么?”屈正难过道:“你是爹的宝贝儿子,爹怎么会不喜欢你。方才你要有何不测,爹爹也会陪你去的。”

    屈良破涕为笑道:“好爹爹,教我打架吧!不然连小猴儿都会欺负我呢!”屈正心想:“你这副模样,长大后势必受尽欺凌,我若传你武功,难保你盛怒之下不会行凶,可若不传你武功,一任你受尽凌辱,做爹爹的又于心何忍。此中难处,只怕你娘也未曾想过。”不过为了逗惊魂未甫的儿子开心,屈正还是答应舞剑给他看。

    屈正拾起祖传宝剑,深深吸了口气,随后抖落剑鞘,只见一道白虹如蛟龙出渊,带着轻脆的鸣响,在他手中不住震烁。此刻的屈正宝剑在手,一时豪情万丈,巍峨如山。他起手一式“剑指穹苍”,仿佛孤拔的青松,傲然天地间,不为疾风劲雨所摧折。刚猛迅捷的屈氏剑法,一经使出便如决堤的江水,汹涌澎湃。

    屈良如痴如醉地看着父亲舞剑,红日下那一团团闪耀的光华,在山坡上来回滚动,仿佛肆虐的旋风,随时会有石破惊天之举。屈良越看越痴,越看越恍惚,接着眼前一团模糊,仿佛转瞬间,父亲又和一个锦衣男子斗上了。那男子趁屈正不备,突然洒出一片黑雾,而父亲在仓促间只好用宝剑舞起一道光墙,意图挡住那黑雾。

    待到黑雾散去,屈良陡然发现,父亲手中原本明亮的宝剑,已变得如烧火棍般漆黑,再也不复昔日的光华。父亲震怒之下与那人全力相搏,却随着一声脆响,手中漆黑的宝剑又被断去了一节。屈良清楚地看到了父亲眼底的愤怒和绝望,随后又看到父亲将断剑架在自己的脖子上,最后倒在了血泊中……

    “爹,爹……”屈良从噩梦中惊醒,回忆宛如挥之不去的“恶魔”,不断地摧残着他脆弱的心灵。

    屈良大口喘着气,一任汗水横流。末了,他掀开被头,捧出了那柄朝夕相伴的断剑,解开包裹的布条,抚摸着那乌黑的剑鞘,若有所思道:“爹爹当年舞剑给我看过,此后我又数度见他练剑,多少有些记忆。哼!别人不肯教我,我何不自己去摸索。”他打定主意,于是穿好衣裳,揣着断剑轻轻开了柴门,一口气跑到河边,左右看看没人,于是拔出断剑,按回忆中的姿势比划起来。

    他断断续续舞了半个时辰,始终不能将动作连贯起来,更别说像模像样地完成一招了。舞到疲乏时,只得气馁地往雪地上一坐,眼泪跟着扑簌簌落下。曾几何时,父亲是那样地意气风发,可自己却连一招半式都学不好,确实够窝囊的。他越想越伤心,于是抄起地上的雪不住往自己头上掀,用以发泄心中的愤恨。

    银色的月光,银色的雪地。一个孤独的少年,筋疲力尽地靠在河畔枯树下。他睁着迷茫的双眼望着前方,恍惚间,发现自己的影子似乎多了个头出来,于是猛然回身,却见一个枯瘦的身躯,拄着根同样枯瘦的拐杖,就那么静静地站在自己身后。屈良又惊又喜,喉头咕噜了一下,终于出声叫道:“老伯伯。”

    老人的面色依旧蜡黄,只是花白的头发似乎又少了些许。他用深邃而明亮的眼睛审视着屈良,仿佛要把他看透一般。屈良缓缓站起身来,抹掉眼泪道:“老伯伯,我从来没听您说过一句话,但我知道,你一定也有很多委屈。想想你孤零零一个人住在那山头上,而我至少还有范叔和阿桑姐姐照顾,确实比你要幸福多了。”

    老人的眼底泛起一丝涟漪,连满脸的皱纹都跟着明晰起来。谁没有过去呢?老人抬眼望天,嘴皮子轻轻蠕动着,也不知在念叨什么。末了,他突然伸出枯槁如鹰爪的手,一把抓住屈良的胳膊,带着他如飞般奔跑起来。

    屈良虽不知老人要带自己去那里,但他明白,老人绝不会伤害自己。寒冷的夜风从他耳边飕飕刮过,屈良忘情地想着自己何时才能有这份能耐,反而忽视了身上的冷。

    须臾,老人停下了疾驰的步伐。屈良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睁眼一看,发现自己已身处梅林之中。一想到这冰天雪地里,还有花儿如此恣意地绽放,他忽然有种心心相惜之感,于是信手折了朵梅花,爱抚道:“梅儿啊梅儿,你也真够叛逆的,偏偏要在这苦寒之季绽放。是笑别的花儿无能么?又或是你根本就不惧风霜。”他说着却喟然一叹道:“我何时才能像你一样去傲视天地呢?”

    身后传来沙沙的声音,屈良回头一看,只见老人正用拐杖在雪地上写字,于是从头念道:生命伊始,五感未张。身随年长,气血渐旺。经有阴阳,脉通八方。培本固元,气陡脾伤……

    老人写罢,用拐杖指着地上的字,要屈良念一遍,屈良念罢,老人又用拐杖指着他的心窝,意思是要他铭记于心。屈良会意,于是用心默记起来。正当他入神时,忽听梅林外传来一声闷哼,只见老人一脸冷峻地走了回来。屈良也没在意,依旧默记着雪地上的字。老人来到其身边尚未站定,又如梭般窜了出去,接着就传来一声惨叫。过了片刻,老人方才缓缓回到原地。

    屈良反复看着地上的字迹,然后闭目潜心默记。待他睁眼想再看一遍时,谁知地上的字迹已变,只见写道:一早一晚,盘膝默诵,以此疏导筋络,则神清气爽,五感聪慧。今夜之事,切记保密,则相见有期,可得尽数。

    “老伯伯!”屈良轻唤了一声,可是空山寂寂,却那里还有人回答。他只得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真是个怪人,连名字也不肯留下,那我索性叫你哑伯得了。”说着便拿脚去抹地上的字迹,跟着下山回店而去。

    第五章 独秀 三

    “德欣楼”的开业,无疑给宁静的界口镇带来了巨大的冲击。它将外面的花花世界,以最直接的方式,呈现在了原本淳朴的山民面前,并迅速颠覆着他们既定的思维。那种纸醉金迷,花天酒地的生活状态,宛如洪水猛兽般,不断吞噬着人们的观念。

    这天屈良早早醒来,就着床榻盘膝用功完毕,便背上背篓去采办蔬菜。当他走到“德欣楼”外时,只见数十人围在店门口,有过往商客,也有江湖人物,还有镇上的百姓。屈良虽感好奇,但毕竟讨厌袁宝和,正要绕过红楼,却见木瓜在人群里朝自己招手。

    屈良想了想,还是走了过去。木瓜一把拉住他笑道:“听说楼里来了个大美人,很嗲地哩。一会人家要开坛献艺,难得一见哟!何不留下来瞅瞅再走?”屈良没好气地道:“人家是大美人,谁爱欣赏谁去好了,你偏要拉我来当陪衬,这不是寒碜人吗?”

    木瓜那想得到这许多,闻言挠着头赔笑道:“做兄弟的哪敢有那意思,只是觉得不看白不看罢了,你又何必见外。”屈良喏了喏嘴,正要回答,却听身后有人讥笑道:“就他这糗样,即便拿金子往脸上贴也跟个猴似的,还不如自己挖个洞躲进去得了,偏偏跑出来丢人现眼,也不嫌臊得慌。”

    屈良怒不可揭,返身回骂道:“你姥姥再好看,也他娘是堆白骨。老子爱在哪里干你屁事,反正也不会蹲你姥姥坟上发春。”杨通伸过肥硕的右臂,一把揪住屈良的衣领,咆哮道:“我劈死你个小畜牲,敢骂我姥姥。”屈良毫不示弱,也拿手去抓杨通衣裳,嘴里跟着骂道:“我不但骂你姥姥,还要啐你爷爷。好端端地做个本分人也就是了,偏要生出个畜牲儿子来折腾人。这畜牲儿子自己坏还不够,又生了个小杂碎四处作威作福。”

    杨通哇呀呀一声怪叫,照屈良脸上便是一拳,屈良立即回敬了过去。两人都红了眼,顿时扭打成一团。木瓜和随后赶来的蛮牛、李旦上前劝架,反挨了几下,也只得在一旁瞎叫唤。“德欣楼”楼前顿时炸开了锅,可大多数人只管袖手看热闹,却鲜有人把两个少年的安危放在心上。

    “何人胆敢在此喧哗?”随着一声雷霆怒吼,只见焦霆领着两名武士由楼内走了出来。他见是两个少年在打斗,不由分说一手提起一个,厉声喝道:“两个尿炕的臭小子,也不看看地头,这里岂是你等胡乱撒野之处?还不速速给老子滚回去,休要再做逗留。”

    杨通恨恨道:“待我把这臭小子撕碎了再走。”屈良骂道:“有种你就放马过来。”焦霆啐道:“小屁孩子打毛架,快滚。”说着手腕一运劲,便先把杨通丢了出去。正待再丢屈良时,他却犹豫了一下,随后将其轻轻放在地上,低声喝道:“你爹从不妄动干戈,总是先占了理再做计较。戒急戒躁,才能练好屈氏剑法。”

    屈良闻言一愣,正不知该说什么好,却见杨怜刀风风火火冲过来骂道:“谁他娘的敢欺负我儿子?”杨通见父亲提着杀猪刀赶来,一骨碌由地上爬起叫道:“爹,是那姓屈的小杂碎欺负人,摔得我屁股好疼。”杨怜刀闻言怒不可揭,一手举着杀猪刀,一手拍着隆起的肚皮咆哮道:“又是这小兔崽子,待老爹替你阉了他。”

    焦霆见状立刻将屈良拉到身旁,紧盯着杨怜刀,冷冷道:“早就听闻杨师傅乃镇上第一刀,不被你‘宰’的人还当真数不出几个来。想我‘德欣楼’开业这些日子,多蒙你父子相助,本该买你个面子,不理此事。奈何你父子先后跑到德欣楼前逞强,滋扰客人,焦某若再不插手,袁掌柜面前须不好看。这样吧!焦某空手接你十刀,如若不敌,那也只能怪我技不如人。如若侥幸抵挡得住,还请杨师傅就此离去,休要再胡搅蛮缠。”

    杨怜刀闻言暗惊道:“这不是分明在找我的茬吗!想我杨怜刀虽有恶名,但与这些刀口上添血的家伙比起来,真就是小巫见大巫了。姓屈的小杂种几时收拾都成,可别得罪了人家袁老板才是。”他这么一想,立即舔着脸笑道:“焦护卫这是哪里话,咱们一家人怎好动手动脚的。犬子胡闹惊扰贵店,在下回去一定严加管教,还请您多多包涵。”他说着扇了杨通脑门一下,骂道:“还不快跟你焦大叔道歉,回去看我怎么收拾你。”

    杨通满心委屈,奈何焦霆实在得罪不起,也只得耷拉着脑袋道了歉,却拿眼角狠狠瞅着屈良,几乎到了恨之入骨的地步。焦霆自也不想仗势欺人,闻言颔首道:“杨师傅有此诚意,焦某代袁老板心领了。至于本店肉食方面,往后还请杨兄多多照应。”杨怜刀连忙打了个哈哈,只见其腮帮子上的坠肉跟着一阵乱颤。

    屈良待他父子走后,问焦霆道:“你认识我爹爹?”焦霆淡淡一笑道:“名扬天下的‘敢占先’,武林中难得的真君子,谁人不识?”他言罢叹了口气,又连说了两声可惜。屈良忙问道:“那你们是朋友么?”

    焦霆一阵苦笑,有些自嘲道:“朋友?哼哼!也许说是仇人更贴切些吧!”屈良闻言心头一紧,连退了两步这才冷冷道:“你们真的是仇人?”焦霆淡淡道:“不错,你爹爹是我最敬佩的仇人。”说完深深地看了屈良一眼,似乎欲言又止,最后一声不响地钻进了德欣楼。

    屈良呆了呆,心中疑惑道:“仇人还能令你敬佩?”木瓜蛮牛上来拉他,屈良却讪笑道:“你敬佩你喜爱,还把人家当仇人?真是个怪人。”说着便推开木瓜和蛮牛,大步而去。两人被搞得莫名其妙,也不知他在说些什么,相视一眼,均无奈地摇了摇头。

    经此一事,屈良坏了心情,于是胡乱买了些蔬菜,便草草收了工。在回店的路上,屈良打“好来客栈”门前经过,正巧碰见游农刷马,于是上前拍着他的肩膀笑道:“老哥几时落到刷马的份上了?当心刷不干净被马踢……咿!你怎么了?”谁知屈良话还没说完,手一挨着游农肩膀,他便不由自主地抽搐起来,好像很疼的样子。

    游农见是屈良,忙笑道:“没事,昨晚爬阁楼时不小心摔了胳膊,将养两天便好。”屈良叹道:“范叔今早起来说腰疼,这两天都得躺着,他上了年纪还情有可原,没想到似哥哥这般健硕的人也会受伤,看来小弟往后做事可得多加留心喽!”游农眼底跳过奇异的光芒,一闪即逝,忙关怀道:“范老板有恙,那我可得去看看。”

    “也得你有空才行。”屈良说着话峰一转,忽又调笑道:“你那些伙计是不是都摔了胳膊腿,怎么刷马还要你亲自动手?”游农好不尴尬,苦笑道:“几个利索的都跑‘德欣楼’去了,剩下的都在洗碗端菜,这种粗活也只好我来干了。”屈良乐道:“原来有比摔了胳膊腿还严重的,那老哥可得多担待些喽!”

    游农板着脸没好气地道:“连你也拿哥哥寻开心。”说着忽然笑道:“夜里可别往山上跑,咱这里时常有豺狼虎豹出没,弄不好把你叼去,做了狼崽子。”屈良心里纳闷道:“他怎知我夜里上过山?”可嘴上却打趣道:“做狼崽子总比做狗腿子强吧!要不哥哥也奔‘德欣楼’去快活快活?”游农操起身旁的马鞭佯怒道:“又来贫嘴,瞧我不抽你。”屈良跟着一阵大笑,拍拍屁股便跑了个没影。

    一边受了气,一边寻了开心,屈良未免满心惆怅,一路没精打采地往回走着,路过“德欣楼”时还故意加快了步伐,生怕再惹上什么是非。他走着走着,眼看快到“知味斋”,耳畔却响起一阵銮铃声。只见打镇外驰来三骑马,为首一匹枣红马高大神骏,飞驰在雪地里宛如一团燃烧的火焰,显得格外鲜明。

    枣红马由远及近,只见马背上坐着个身披葛红斗篷,颈上围了条赤狐尾的少女,几乎与胯下马儿浑然一体,宛如怒放的花蕾,又似激|情的火苗。少女发髻上插了朵金闪闪的莲花,耳下坠着对雪白莹润的玉坠,映衬着那张雪玉般清丽的脸,显得即柔美又俊俏,看得屈良是心潮澎湃,胸臆激昂,整个人就那么呆呆地充起愣来。

    少女身后紧随着两名红袄黑斗篷的女子,各骑着匹白马,表情冷酷如霜。屈良不经意间瞥见二人,脸上霎时露出惊容,也不敢再看那少女,慌忙便往路旁隐去。少女骑马打他身前驰过,那勃勃英姿衬着骨子里的高贵,更显得明艳动人。屈良躲在一株梅树后,越看越入神,眼球仿佛就像被根绳子牵住般,竟身不由己地随着少女的身影挪动起来。

    没有任何缘由可以令屈良挪开眼睛,因为打他出生到现在,压根就没想过世上还有如此美貌的女子。就算有,那也只在传说中罢了。可如今,他却真真切切地看到了,这种如痴如梦的感觉,就宛如看见了月里的嫦娥,花间的仙子,实在是令人浮想联翩。

    他眼瞅着少女去往“德欣楼”,竟有种想跟过去的冲动。但最终,他还是压住了怦怦乱跳的心,自言自语道:“人还能长成这样?”转而想起自己的模样,一股莫大的自卑和委屈,刹那间充斥了心田,连带着整张脸都跟着扭曲起来。须臾,他又喟然自嘲道:“爹娘好歹给了条性命,能活着已是不易,老想这些挠心事干嘛!”

    回到店里后,屈良做事全没了心情,脑海里总萦绕着少女的身影,几乎一刻也不能忘怀。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会这样,就是觉得看不见那少女心里便闹得慌。可毕竟是第一次见人家,甚是连认识都谈不上,这般牵肠挂肚,未免有些荒谬可笑。

    第五章 独秀 四

    店里客人本来就少,加上屈良整日里没精打采,即便有人光顾也呆不下去。所以刚一入夜,屈良便打了烊。他关上店门,进厨房煮了两碗面,又夹了几块卤好的鹿肉,掺合着一些自家腌的萝卜干,端着上楼来到范不二门外,轻声唤道:“范叔,我给您煮了碗鹿肉面,您一日未食,就凑合着吃点吧!”

    过了好一会,屈良见无人回答,心感纳闷,于是又叫门道:“范叔,您那里不舒服,要我去找阿桑爷爷来看看么?”谁知屋里却传来一声痛苦的呻吟。

    屈良大吃一惊,连忙拿肩胛去撞门,好在门闩不紧,被他三两下就撞了开。屈良端着面跌跌撞撞冲入屋中一看,不由大惊失色。只见范不二喘息着趴在床边,嘴角上挂满了血丝,床前地上更是殷红一片,惨不忍睹。屈良急忙将面碗放在桌上,拿了块毛巾伏在床头替范不二擦嘴,并关切道:“范叔,您到底怎么了?平日里好端端的一个人,为何突然就病成这样?”

    范不二睁开双眼,浑浊的目光全不是平日那般清澈,苍白的脸上唯一不变的就是那笑容。尽管有些勉强,可他还是强颜欢笑道:“不打紧,老毛病了,吃点药便好。”说着喘了口气,又接着道:“我那柜子底下有个小箱子,里面还有些‘天王补心丹’和‘虎骨麝香膏’,一个内服一个外敷,你都给我拿来。”

    屈良依言找来两味药,就着水给范不二吃了补心丹,还待替他敷麝香膏时,范不二却阻止道:“敷药还是我自己来吧!”他说着叹息道:“我要是会些内功心法什么的,这病根子一早便除了,也犯不着受这活罪。”

    “内功心法?”屈良不由想起了老人所传口诀,他不知道这算不算内功心法,只觉得自从习练后,的确是神清气爽,五感聪慧起来,连少穿两件衣裳也不觉得冷。

    屈良蠕动着双唇正欲说出心法,却忽然记起老人的叮嘱,心想道:“哑伯伯是人是神尚未可知,万一让他知道我私相授受,岂不是自毁前程?可是范叔对我恩重如山,看他这般痛苦,我又于心何忍。”他想着念着,不由暗叹了口气,无奈道:“我该如何是好?”对于屈良来说,这的确有些左右为难。

    范不二眯着无神的双眼瞧着屈良,见他一脸犹豫的样子,于是微笑道:“你一个小孩儿家,犯不着替我担忧。范叔在江湖上摸爬滚打了这些年,什么样的风浪没经过?些许病恙,还不至于一命呜呼。你自去忙活,我再将养上两日便会没事的。”

    屈良一时难以抉择,只好道:“那您好好养病,店里有我,只管放心。”范不二颔首道:“好好干,范叔亏待不了你。”屈良心头一热,差点就想说出那晚所得心法,可旋即想到父母之仇未报,能否练成武功还要仰仗那老人,又觉得万万不可错此良机。他心下迟疑不定,最后只得应了一声,遂关门而去。

    到了楼下,屈良匆匆刨完面,又洗刷了碗筷,看看左右无事,便又想起了日间所见少女。他想着想着便犯起嘀咕道:“我想谁不好干嘛老想她啊?”旋即又想起木瓜要自己看的女子,难道就是她?屈良不由打了个激灵,喃喃自语道:“要真是这般美貌,倒的确是难得一见。”

    屈良卷起竹帘,呆呆地望着那灯火辉煌之地,不由产生出一种向往感。美好的事物,总是那么令人魂牵梦绕。也许打人一生下来,就是好逸恶劳,嫌贫爱富的,连自己也不能例外。屈良摸了摸自己的脸,不由深深叹了口气,正准备拉上竹帘索性不去想她,却听一个声音轻笑道:“傻了吧!男人丑怕什么,只要手段高明,讨个漂亮老婆也不在话下。何况咱们以其让她孤芳自赏,弄得人心痒难耐,还不如一亲芳泽来得痛快。”

    屈良闻得声音发自屋内,不由大吃一惊,忙转身看去,却见一个黑袍少年正盘膝坐在身后桌上,面带微笑地瞧着自己。屈良认出来人乃曾坏,不由喜怒交加道:“你不声不响闯进人家店里,还大言不馋说什么丑美,就不怕烂脚丫子再烂舌头?”

    曾坏嬉笑道:“生气了吧!我上次是想试试你的恒心,岂料你小子不中看更不中用,才跑了一天就气馁了,我可不要这样的徒弟。”屈良不屑道:“谁稀罕做你的徒弟了,也不瞧瞧自己什么德性,就只会偷偷摸摸。”曾坏到也不生气,由桌上跳下来拍拍手道:“行了,闲话少扯,咱们去看美人如何?”

    屈良冷哼道:“你爱看谁看去,犯不着扯上我。”曾坏笑道:“一个是江南红妓,艳名扬四海。一个是武林公主,美貌倾天下。两大美人同时来到这小小的界口镇,你不觉得稀罕吗?若换在其他地方,那可是惊天动地的大事。这么难得一见的盛会,你就不想瞅瞅?”

    “天下不可能再有比她更好看的女子了。”屈良嗤之以鼻道。曾坏诡异地笑了笑,反问道:“你说谁比谁好看呀?”屈良一时语塞,忙开玩笑道:“你比我好看得了吧!”

    曾坏哈哈一笑,幽幽道:“我是天煞孤星,你也是天煞孤星,咱们应该想干嘛就干嘛,理会那许多做啥?”屈良冷哼道:“我才不孤单呢!我有范叔有姐姐。”曾坏冷笑道:“哦!是吗?我看你命犯天煞,注定了一生孤独,要想逆天而行,除非……”说着拿眼瞅了瞅屈良,神秘地笑道:“除非你有擎天驾海之能。”

    “擎天驾海?”屈良喃喃自语,不由想起了山上的老人,心下默念道:“哑伯啊哑伯,我要几时才能有你这般能耐?”待他回过神时,那里还有曾坏的身影。屈良叹了口气,缓缓放下竹帘回自己的茅屋去了。

    茅草屋顶积了层厚厚的雪,屈良生怕压塌小屋,于是找来木墩子将身体垫高,又拿起一根木棍来赶雪。待赶得差不多时,又索性将屋顶的茅草整理了一番,看看已无大碍,这才抛下木棍,拍拍手猫腰钻进了小屋。便在这时,院外突然噼里啪啦一阵乱响,末了又是“噗”地一声响,那刚刚整理好的屋顶便被砸了个大窟窿。

    屈良见屋内明晃晃地落了把刀,不由暴跳如雷,哇呀呀一声大叫道:“那个鸟人造的孽。”于是操起床头断剑,跑出来就着栅栏一瞅,只见雪地上倒着个人,嘴里还在不住呻吟,另有几条身影正边打边往镇外跑去。屈良翻过栅栏冲到那人身旁,只见他肩部中剑血流不止,心知屋里那把刀八成便是此人的,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那人想是受气不过,挣扎着坐起来喘息道:“你个小兔崽子,有什么好看的,没见过人打架么?”屈良见他一身劲装,心知是江湖人物,于是讪笑道:“这位爷那受的晦气那寻去,犯不着跟我这小孩儿闹别扭。这不,你那大刀还搁我屋里躺着呢!”

    “那就烦劳小哥把刀还给俺吧!”那人老脸一红,尴尬地笑了笑。屈良翻了翻白眼,只说了声“等着”,便又爬回屋中,拾起了地上那柄刀。他正欲返身,谁知那人却翻过栅栏,一头扎进了小屋。屈良不悦道:“我没请你进来,你怎么可以随便乱闯?”

    “嘘……”那人示意屈良不要出声,自己却拿耳朵贴在土墙上聆听外面的动静。屈良好生纳闷,于是跟着将耳朵贴了过去。屋外隐隐有两个女子在对话,其中一个说道:“这些臭男人真是不要脸,便跟苍蝇似的,见到腥的就想叮。”另一个冷哼道:“无论是谁,只要胆敢骚扰小师妹,我就挖了他眼睛。”

    先前那女子又叹道:“小师妹此番回金陵,说不得又要呆上一年半载。只可惜教主的‘百花神功’,除了这个亲生女儿,却是谁也不肯传授,原本还指望能跟小师妹套个一招半式……唉!不说了。”后面那女子道:“小师妹生性慵懒,当教主非其所好,师父总不能强人所难吧!依我看教主之位非师姐莫属,届时何愁练不成百花神功。”

    “哼!要我当教主,恐怕你二师姐第一个便不答应。”先前那女子冷哼道。后面那女子一阵冷笑,幽幽道:“有我帮着师姐你,何愁斗不过她李丹凤。”原来两人正是杨文凤和虞美凤。

    两人正说话间,耳听得“德欣楼”楼里传来女子的叫骂声,不由吃惊道:“是师妹,快走。”说着人如闪电般扑了回去。屈良屋里那人见状,抹着额上冷汗,恹恹道:“世上什么人都能得罪,就是不能得罪女人。”

    屈良白了他一眼,冷冷问道:“你是怎么得罪她们的?”那人见问眉飞色舞道:“还不是为了一睹‘武林公主’的芳容,那可是鼎鼎有名的大美……”他说着瞟了屈良一眼,由怀里掏出本黄皮书,贼兮兮地笑道:“看你小小年纪,大概还不知什么叫女人吧!喏!这宝贝送你一阅,看后自有分晓。”

    屈良接过书翻开一看,顿时傻了眼,续而面红耳赤,将书丢到一旁道:“快拿回去,我……我不看。”那人贼笑道:“男人不看女人,那看什么?只是往后房事时悠着点,别伤了身子。嘿!”他说着提起佩刀,猫腰钻出了茅屋。屈良傻傻地望着其离去,脑海里不时浮现出书中所绘情景,一颗心突突乱跳不止,仿佛就要破腔而出。

    忽然间,母亲受辱的情景浮现眼前,深深地刺痛着屈良的心灵。他不由打了个激灵,顿时悲从中来,愤慨之余,竟抓起那黄书扯了个粉碎,这才喘着粗气咒骂道:“我叫你看,我叫你看,谁看我挖谁的眼睛。”他发泄完毕,心下却是一片索然,不由直视着屋顶发愣。

    末了,屈良心念一动,突然坐直身子,抓起断剑便奔出了小屋。

    第五章 独秀 五

    “德欣楼”里歌舞升平,热闹非凡,仿佛重来就没有发生过争斗。屈良沿着小河来到连接南北两栋红楼的廊桥下,不觉踌躇起来。正当他不知该如何是好时,却见一条肥硕的身影掩了过来。屈良也是个机灵鬼,见状立马伏在河边停靠的画舫旁,以观其变。

    只见那肥硕的身影动作甚是灵敏,哧溜一下便窜到廊桥下,跟着掩至南楼后门外,看看左右无人,于是用匕首插入门缝,轻轻撬开了门闩。屈良见来人是好来客栈的二当家米壮,不由暗骂道:“好你个肥猪,专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游大哥有你这种兄弟,也真是瞎了眼。”

    米壮并不知黑暗中有人窥视,自顾自地拉开房门闪了进去。屈良见其并未将门闩拉上,于是跟着掩至门边。仅仅犹豫了片刻,便也闪了进去。嘈杂的声音和浑浊的空气扑面而来,屈良略感不适,于是拿手在鼻头前扇了扇。这时忽有脚步声传来,他心头一紧,见门旁有楼梯直上二楼,于是连忙藏身于楼梯之下。

    那脚步声从一侧走向了另一侧,并未作任何停留。屈良稍稍松了口气,溜出楼梯一看,原来这条甬道一头连着大堂,而另一头则有扇门,门里隐隐传来切菜劈柴的声音,估计是厨房所在。屈良摸到厨房门口,确认暂时不会有人出来,便径直往大堂的甬道走去。

    嘈杂的声音越来越响,转过一道弯,眼前陡然亮起。只见一座富丽堂皇的大堂,仿佛要把人世间所能拥有的奢华,都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屈良不禁傻了眼,呆呆地发起愣来。这也难怪,自打他出生以来,几乎都是在流浪中长大,即便到过诸如金陵这等繁华之地,那也只是露宿街头,又几时进过如此富贵之所。

    一堵屏风半遮半掩拦在甬道口,屏上绘满了酒色男女,看了不禁让人心潮澎湃。屈良默默走到屏风旁,探头往大堂里瞧去。只见大堂中央摆了座舞台,台上此刻正有几名歌妓在表演,舞姿颇多挑逗之态。台下坐着男男女女上百号人,不是在吃酒斗拳,便是在交头接耳,更有甚者当众嬉戏,言语动作往往不堪入目。二楼三楼的回廊之上亦有数十人在那依栏谈笑,一个个眉飞色舞,口若悬河。

    屈良瞧得面红耳赤,正待缩头不看,却听得一声锣响,只见那舞台之上,这时已立了个浓妆艳抹的婆子。这婆子大约五十上下,拓得粉白的脸上,依旧留下了岁月的纹路,唯有一双俏目尚在昭示着她当年的姿容。

    那婆子满脸堆笑,扯着嗓门高声道:“让各位客观久候了。”说完鞠了一躬,又舌灿莲花道:“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其实啊!留住人心的不仅是江南的绿水青山,荷塘莲舟,更有窈窕淑女,红装粉黛……”

    众人纷纷流露出期盼的神色,更有人高声叫道:“你他娘就别卖关子了,快请美人出来一聚吧!”满堂立时哄闹起来。那婆子却抿嘴笑骂道:“瞧你们这帮猴崽子急得,要是吓着月姐,不肯出来相见,可有得你们挠心窝干瞪眼的。”喧哗声这才渐渐平息了下来。

    婆子方才接着道:“江南自古便是烟花富庶之地,才子佳人历来不胜枚举。奈何佳人虽多,却都是那富贵人家的宠,平常人别说是一亲芳泽了,便是想见上一见也属不易。好在咱们袁掌柜面子大,有能耐,兼之佳人又不嫌此地偏远,两下这么一撮合,便有了今日这难得的机会,好叫大伙一饱眼福。”她说着顿了顿,又扬眉高声道:“玉环飞燕已作古,西施貂蝉亦尘土。绵绵今宵谁与共,月下花间琴为谱。有请秦淮名媛,花如月花姑娘。”

    随着一声锣响,只见云梯之上鲜花纷飞,红带飘举,四名粉妆少女手捧竹篮,撒着花瓣一路走来。众人见四女一般高矮,一般俊俏,仿佛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无不啧啧称奇,大加赞赏。就在惊叹声尚未平息时,众人眼前又是一亮,跟着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原来就在四女身后,跟着一位身披霓彩衣,怀抱玉琵琶的少女。只见她面如美玉,眼横秋水。身段婀娜,纤腰如柳。一颦一笑间,尽显万种风情。好一个美人胚子!若非在这楼里相见,还当真以为是下凡的仙子。众人看得如痴如醉,那少女见此情景,不禁掩嘴轻笑起来。声音宛若珠落玉盘,又似风抚金铃。

    众人以为来的就是花如月,正待发出赞叹,却见那少女下得数级台阶后,便恭恭敬敬地让到了一旁。众人不明就里,正不知所措间,却见台阶上珠光闪动,环佩交响,施施然走出位头戴錾金凤冠,身披白裘袄的女子。她步履轻盈,举止高雅。徐徐而来,宛如清风拂面。姗姗而至,好似霞映澄塘。单单那份雍容华贵,那种柔情婉约,便叫人叹为观止。如果说前面的少女是小家碧玉,那她便是大家闺秀。少女是清秀的芙蓉,那她便是艳丽的牡丹。只可惜她面上坠有珠帘,半遮半掩,叫人看不真切。但恰恰是这份隐约,更令其神秘动人。

    这女子每行一步,都如敲打在人们心灵的钟鼓。在场的男男女女,仿佛忘记了自己的存在,就这样呆呆地望着她,甚至连心跳的节奏,都随着她轻挪的莲步而起伏。女子缓缓步入舞台,也不见其左右环顾,仿佛早已习惯了这等鸦雀无声的场面。她探出洋葱玉指,朝彩衣少女招了招手,少女立即捧着琵琶送到她怀里。四名粉妆少女早已端来椅子,女子就着坐下,微一舒展身姿,便轻拨起琴弦,徐徐唱道:

    “半窗幽梦微茫,歌罢钱塘,赋罢高唐。风动罗帏,爽入疏棂,月照纱窗。缥渺见梨花淡妆,依稀闻兰麝余香。唤起思量,待不思量,怎不思量……”

    歌声清绝,琴韵委婉。如天籁在耳,丝帛绕身。众人为其所感,只觉温情在怀,甜蜜于心,当真是回味无穷。女子唱罢,将琵琶交给彩衣少女,盈盈起身道:“如月承蒙大家厚爱,不甚感激。姑且以郑光祖的这曲《折桂令·梦是作》聊表谢意。”众人闻言,方省悟过来,原来这女子才是名噪江南的一代名妓花如月。

    屈良一直在默默偷窥,听见大家鼓噪时,原以为会是路上所见少女,不由满心期待。直到看见花如月,虽美得迷人,却依旧深感失落。不过花如月唱的实在好听,屈良虽不懂音律,却也听得入了神。岂料便在这时,他的肩头却被人猛拍了一下。屈良见行迹败露,吓得面如土色,心肌乱跳。只听来人尖声骂道:“好小子,竟敢躲在这里偷懒,当心老子告诉总管,非打断你的腿不可。”

    “没……我只是……”屈良一时答不上话,又怕人家识破身份,只得垂头支吾。来人冷笑了几下,突然没了声音。屈良深感莫名,于是偷偷抬眼看去,却见是个圆墩墩的中年男子,项上裹了条毛巾,腰上围着块满是油污的围布,左( 尊天令 http://www.xlawen.org/kan/213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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