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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5 部分阅读

    ,眉开眼笑道:“那可这样说定啦,三五件,唔,就三五件,你是正经人,可不兴作抵赖的不正经事儿。”

    刘重几人看着卫央就这样将个小姑娘哄地开开心心快活的很,再看小姑娘一副得了便宜的样子,低笑着心中都想,也不知这两人是谁占了谁的便宜,只是小姑娘快活的很,那又能说甚么?便是那胡大叔也露出久违的笑容,转眼瞥一眼车子上弓着腰蹲着的车夫,脸上扯出戒备的神态。

    “焦先生,这边请,别走错路了,天一黑镇里没灯火,你可得提防出门不小心一脚踩空掉粪池里去。”卫央扯着白马在前头引路,丝毫没有做主人的觉悟,至于上门的客人,只好内卫们好生招呼着往前赶了。

    这一泼人好不奇怪,上门做客的都是捕快之类,却教鲜衣怒马的当军的押着,晚膳过后立在门口说话的镇民们纷纷跟着瞧热闹,有胆大的跟在后头喊着问卫央:“卫百将,怎地这些官儿们也犯了事,教咱们守备营来断案么?”

    卫央使劲点头,翘着大拇指赞道:“您老眼尖,一眼瞧出这些个是犯了事儿的,不错啊,咱们明ri就要在镇里升堂断案,由这位聪明无比的焦先生断决,到时候都要来看热闹啊,这热闹可不是寻常就能遇上的。”

    焦南逢目光闪烁,卫央在猜测他的来意,他又何尝不是在猜测卫央迫他的用意。只是卫央能邀镇民来将他放在众目睽睽之下,这却不是焦南逢曾想到的了。

    以焦南逢行事,无论对付甚么人物,要么以大势,便是诸侯王与钱权的力量盖ri乌云般重重压将下来,要么剥丝抽茧在细微处渗入人手败坏对手格局,那都是权贵者惯用的手段伎俩,朝廷里纵有民事大案发生,也都是旁的那些个熟稔制度法则的官员接手,以民众为底与人交手,这并非焦南逢所长。

    “到了。”卫央叫了一声,又挠头讶道,“这是怎么了,守备营里这样安静?”

    若在往ri,此时正是黄昏时候,新卒们三三两两都在空地里闲散,毕竟这些个新卒们并非久战之师,军律法度都陌生的很,卫央情知那森严的规矩在甲屯,在马家坡子镇这等地方着实施展不得,也便睁只眼闭只眼了。

    今ri却奇怪的很,营门口三五个持械把守的心不在焉,见他回来忙忙地躲着脸面不敢直看也似,营内静悄悄一片,只是屋头上晚归的群鸟扑棱棱地起落,若不然,活似个没人的所在一般。

    “莫非有人逃走?”焦南逢捻着柳须,余光瞥着卫央心中猜测。

    卫央背转着身,借着教那些个捕快们聚拢的机会,深深往西北方山里望了一眼,目光一缩,想了想将一个想法压了下去。

    “人都好么?”教把门的士卒打开营门,卫央将缰绳递给闻声忙迎出来的窦老大问道。

    窦老大迟疑了一下,摇着头支吾道:“人都好,也没有了不起的事情发生,只不过,只不过,周队正与我抓捕了一伙,那个一伙私离职所的大胆捕快,正是自称南县的一伙,至今拘押在闲库之中,只等百将回来处置。”

    “哦?又是南县的一伙捕快?”卫央瞄了一眼移目四处打量守备营的焦南逢,又瞥了一眼到了守备营反而自若起来竟都面带冷笑的一伙捕快,对后头兴高采烈跟着出来的徐涣道,“小徐,将这一干人等也处置到那闲库里去。”

    徐涣忙引着内卫们往后头转,而后周快才提着阔刀自军舍中迎出,径直问道:“这些个自称南县的捕快来镇中捉人,偏一无他县书具,二无本县文凭,更无刺史府法曹令,行事十分嚣张,险险与土兵们动起手来,我与窦军吏当时将那一干数人尽数拿下,怎样处置,还要百将自断。”

    卫央哼道:“都先拘着,明ri焦先生问案,自有他来做主。如今大战已起,胡虏贼寇倘若破前线阵地,顷刻便到镇外,咱们的力气,还须大都放在守备军事之上。”

    周快竟认得这焦南逢,没好气以刀柄在肋上敲了下毫不客气地道:“焦南逢焦先生,咱们竟能有今ri劳动你的大驾,可真有劳你了。不知焦先生既无公干又值此边事起时,竟脱离王府到了咱们镇里,莫非是来游山玩水耍子的么?”

    “周大哥与焦先生是旧识?”伸手延请两人入百将军舍,卫央撩着帘子回头问道。

    周快淡淡道:“谈不上旧识,以焦先生的为人,恐怕咱们是不稀罕与这样的人结交的。只有过那么几次,远远看到过这张脸,因此记着了。”

    焦南逢走到主位下右首坐处,长袖拢着左手,右手盖着袖口放在胸下腹前,立着等卫央伸手请坐时,这才与周快拱拱手先坐下,而后笑道:“长阙兄,不意竟在这里见到,几ri前听说长阙兄因贪墨军饷又延误军机被发配至轻兵营,怎地到了这里?”

    而后又恍然笑道:“原来如此,想是卫百将新为营头军首,难免cāo训守备之时有力所不及的地方,这孙四海倒想地周详,以两位的本领,合力和守备本镇周全,那是定然无差哪。”

    提起这事,周快神sè陡然狰狞,手握刀柄杀机四溢,一双环目暴凸,张口厉声喝一声胡说,又不知想到了哪里,杀机更浓,却低下了头去,死死地握住了手,再不肯多说一句话。

    贪墨军饷?

    卫央觉着不太可能,周快是主力部队的头等猛将,这件事在原州之时便已得到了明证,这样一个校尉,纵然他要贪墨,以大唐的军制,那也只好在辎重营方下手。而一旦在辎重方面下手,事关朝廷掌控军力,十六卫里稍有风吹草动,以呼延赞等人拥护的程度瞧,那位平阳公主能不发觉?倘若发觉周快贪墨,那定会在辎重方揪出与他合伙的蠹虫,如此一来,怎会只有一个周快出了事情被送到轻兵营里来?

    倒是延误军事,这倒说得过去。军事上瞬息万变,正值此战事已起的紧张时候,后方又有那些诸侯王玩弄手段,一个校尉要出点问题再简单也不过了。

    不过,这贪墨军饷而引起延误军机,这就难以说得通了。一旦这周快真的贪墨军饷,引发一连串的人事变动乃至军事变故,国法无情,军法更是无情,怎会念他是个人才,便轻轻地罚往轻兵营里来当队正?

    这既非呼延赞这样的老将的行事原则,又非手握重兵镇守国家的平阳公主能做出的事情。

    而卫央心中惊讶的是,以焦南逢的狡诈,他不会想不到倘若将周快因何事被发配轻兵营的根源说出,自己便能猜出这里头定有文章。既如此,周快深恨焦南逢,自然待那些个诸侯王誓如仇寇,而倘若自己能辨别出这周快非贪墨军饷延误军机之后,两人齐心合力不定这甲屯能成大事,这怎合这些人的利益?

    莫非这焦南逢意图要自己好奇之下,帮这周快洗清身上的耻辱么?

    假使如此,卫央觉着便能说得通为何焦南逢会这样做了。

    一个主力部队的校尉能被定成贪墨军饷延误军机的罪名,无论真假其中牵涉的方方面面,千头万绪也不为过,如若要查,哪怕想问个明白,恐怕也须牵涉进去太多的jing力。

    “焦先生倒待我这样的小人物也了解的很。”卫央一笑,示意进来倒了水的徐涣回去歇息,轻轻笑道,“费心了,请饮水。”

    焦南逢一点儿也不惊讶,啜一口水反瞧着卫央笑道:“卫百将聪明jing灵,前途无量啊。”

    卫央摇摇头:“可别这么说,焦先生,倘若你能告诉我你们这么费心费力地折腾,又是千方百计将一些身份不明的人化装成捕快送到马家坡子镇,你这样的人物竟也亲自到了这里,那么,你们所图为何,那我倒会很好奇。至于别的,暂且没那么多jing力去想啊。”

    焦南逢笑道:“以卫百将的聪明,难道还能不知这样明知故问毫无用处?咱们也不必来来去去兜圈子,你若有这等闲心,倒好生琢磨咱们的用意,岂不比这样的探问好过许多?”

    正当此时,这话不投机自然难及维持下去,窦老大栓好战马袖着走踆了进来,拿眼瞧着周快,又瞧瞧卫央,张张嘴yu言又止。

    周快闷声道:“还有一事,新卒们的家眷过来探看,因雨路上误了脚程,今夜只能宿在镇中,该怎样安排,还请百将示下。”

    卫央恍然,怪说是这营里这样奇怪,新卒们见自己回来之后,连个过来招呼的都没有,见到的几个十分欢喜却忐忑不安,原来根子在这里。

    “那,你们是怎样考虑的?”遂问周快与窦老大。

    窦老大向周快点点头,周快道:“本镇的赵乡将帮着咱们在驿舍里讲好了价钱,上百人倒能有一半的住进去。咱们计议了一下,老人们都安排在几家驿舍里,至于宿金,待以后咱们有了钱再还他们。至于另外的,赵乡将说有法子,眼看着也快来了,却不知是甚么。”

    门外赵乡将人未到声先来:“卫百将归来了么?又多些人,恐怕那里也安排不下啦。”

    徐涣陪着进来,立在门口想听他们说话,焦南逢多瞧了这少年几眼,见卫央待这孩子十分不错,自己是为客人,倒也不好教他出去,将目光又移到了卫央身上。

    卫央向赵乡将拱拱手笑道:“劳烦赵乡将,夜里还要跑到这里来。上百人的一夜宿处,虽然不好意思,但也还得嘱托给你了,我们可都人生地不熟啊。”

    赵某摆摆手:“渐渐也就熟了,咱们闲话少说,言归正传。”

    “爽快。”卫央请他先坐,对徐涣凑过来自来熟地倒水并不阻止,“怎样安排,请乡将直言。但有要用钱用人的时候,咱们倒也有些。”

    赵乡将笑道:“驿舍里宿金自然是要的,倒也不多,另一处,说来颇有些不能出口,这个,恐怕不是很好。”

    窦老大道:“只消有个住处,差些也无妨,能遮风挡雨也便够了。”

    “也罢,事情总要有个解法。”赵某搓搓手,“出镇往西北不到三五里脚程,那里有一处寺庙,佛堂甚不少,只消能去那里,别说三五十人,三五百人也够的很了。”

    窦老大双手一拍:“不错,不错,红袄寺有罗汉堂一座,有正寺一座,另有大小佛堂不下十三五处,寺里的僧人也不过六七个,多的是遮风挡雨的地方。”

    周快也道:“真有这寺,那倒是个好去处。老迈的宿在驿舍,其余的咱们都移去这红袄寺中,另有这些个疑犯,那也都该移到那里去,这些人放在守备营里自然周全,但,但恐怕有不妥之处,毕竟军库里有的是器械,失却一样,咱们可就吃罪不起了。”

    话自不错,刀枪之类失了倒还好,倘若弓弩之类失却一样,那便是刺史府衙门也要当成头等的要案来办了。小小的甲屯,吃罪不起自然不假。

    “卫大哥,我能不能跟着一起去那红袄寺?”时已不早,众人说动便动,镇中能宿过夜的只有那么几个地方,窦老大与周快想是早得赵某提醒,心中大略知晓恐怕非这红袄寺是非去不可了,早早已将人分出老弱青壮者,窦老大出门带人,徐涣凑到卫央身边笑嘻嘻地道。

    卫央奇道:“你去作甚么去?”

    徐涣忸怩半晌,瞥见旁边没有别人,这才低声道:“我听赵乡将说,这红袄寺里的铁线娘娘很是灵验,若有人求平安,一一数过罗汉殿里的罗汉,铁线娘娘定能保佑信客周全。过些时候,恐怕咱们就该上战场去了,万一,万一回不来,也好留个念想给阿姐。”

    求神问安的事情,卫央自然不会阻拦,只是他很奇怪,这寺庙里一般供奉的不是佛便是菩萨,再不济也该是金刚,这又是红袄又是铁线,那是甚么神仙?

    第四十八章 红袄案

    “你姐姐来看你了么?”问起这铁线娘娘的红袄寺到底是个什么所在,这位红袄铁线娘娘又是何方神圣,徐涣一概不知,他只是听窦老大和周快与这赵某说起红袄寺求安十分灵验,至于供奉的是谁,什么来头,那是问也没问的,出了军舍来,卫央回过头问道。

    在徐涣的满面红光中,十个人都能瞧出来他是欢快无比的,除了相依为命的姐姐来探望,还能有什么教他这样高兴。

    “是哩,带了许多好吃食。”一拍脑门,徐涣忙往军舍里跑,自拱大枪的架子上取下包裹,犹豫了一下取出来递给卫央,“卫大哥,这都是我阿姐亲手做的,你一路劳顿,不如尝尝垫下肚皮子?”

    卫央喜道:“那可不好意思了啊,快拿来拿来,这是我的了,没你的份了啊。”

    三两口吞下一块点心,却并不是甜的,分明软软黏黏的是点心,偏生有烙饼里的那种酥脆,卫央赞道:“从这点心就能瞧得出来,你姐姐真是个心灵手巧的人,小子,你运气不错,摊上这么好一姐姐。”

    徐涣嘿嘿地笑,想想又道:“卫大哥,你在长安有熟识的人么?唔,就像你在大都护府和刺史府的那样。”

    卫央大大方方承认自己的确有点后门,贪着点心的可口迅速都塞进了嘴里,拽着徐涣道:“小子,识相点,这么好吃的吃食,你可不能留太多独吞,但凡有,都拿来。不然小心给你小鞋穿!”

    徐涣欢喜无限,察觉卫央是真喜欢这点心,这才腼腆地道:“倒是真的没了,这点心是阿姐最拿手的,只是有一样不好,放过连三天定然要坏。这次来,阿姐带多了衣物之类,这类点心,也只一点,大都留给你了。”

    卫央怀疑地看着徐涣,再三威逼利诱确认这小子的确没有再私藏这才放过他,心满意足又无限可惜地叹道:“可惜咱们这没物什,若不然,我定想方设法将你姐姐多留一天半天,请她做下三五十斤这样的点心才肯放人。”

    而后正sè道:“你的用意我知道,这样,长远的咱们暂且找不到,我帮你问问敏儿,这小丫头路子也很广,一会儿我来介绍她们认识,以这小丫头的秉xing,没事定会找你姐姐玩耍去。”

    徐涣奇道:“她是谁?很有门路么?”

    卫央向请示要不要去牵马的窦老大摇摇手,丢下一句让徐涣兴奋不已的话:“她管内卫府的统领将军叫姐姐,你说没有门路么?”

    百余人里,有近半的都是老人,这一路有赵乡将引着,窦老大勤快,早探好往红袄寺的道路,这一路zi you他带领。

    刘重等内卫自也不会在守备营里过夜,何况这数十个捕快也要人手看管。

    至于守备营里的值守,周快自留着。

    徐涣钻入人群,不片刻引着那明丽女子过来,笑着介绍道:“阿姐,这是卫大哥,待我十分照顾。”

    卫央直觉眼前一亮,自来到这个世上,他见过的美人也不少了,柴熙宁本便是个极出sè的,杜丹鸾自也不差,便是那李姓女郎,气质独特无人能在她之上,而周嘉敏花蕾初绽亮丽绝伦,只一个美人胚子便胜却无算的美人。

    但若论眼下的美貌绝伦,唯独只有这徐娘子才是头一份。

    二十许的年纪,模子里培出又jing工打磨出的鹅蛋脸,大小尺寸犹如一丝一毫都计量好才以一黑一白的晶莹剔透的上好美玉雕成双瞳,雕成双仁,jing密地镶嵌在了一起的双眸,细细的长而婉约的柳眉上,光洁如水中滑石的额头上并无乱发散络下来,彷佛化作一溪桃花般chun水约约地洗出了与那一张鹅蛋脸十分匹配的琼鼻,唇上不点膏sè便已明媚了这夜sè。

    天下有绝美十分,这徐娘子独占了六分,所余四分,她才让给了芸芸的天下众人。

    他这瞧人,并不是偷偷地窥,也非贪婪地望,徐娘子蓦然俏脸微红,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护住了目光,施了个女子的礼,轻轻启唇道:“卫百将请好,谢谢待徐涣的照料。”

    卫央将徐涣些微的不满视而不见,反而赞道:“我说你小子怎么生的跟花木兰似的,原来这是有根子啊。说实话,天生长这么美的女郎,我这可算是头一次见着。”

    徐涣一时间竟都生不出气来,脱口道:“卫大哥,你这么冒犯,我怎地连气都生不出来?咱们可要说好啊,你,你可不能监守自盗!”

    卫央哈哈一笑,徐娘子飞眸嗔道:“偏你话多。”

    “没事没事,美sè当前,我若假装不在意,那岂不是没趣的很了么。”卫央道,“不过,你这身打扮可不行,天虽冷了,可也还不用穿这么厚的衣物。脸上擦点锅底灰,稍微出点汗全洗干净了,那岂不是遮掩不住美人本sè么?”

    徐涣笑嘻嘻道:“卫大哥,你眼光可真毒。”

    虽然徐娘子面上的汗渍都清洗干净了,粉颈下也擦地干干净净,可那臃肿的身材,卫央怎会瞧不出个所以然来。

    出营门,周嘉敏果然到处转腻了跑回来寻卫央说话,见了徐娘子之后,小姑娘呆了一呆,又瞧瞧徐涣:“这是你阿姐么?没瞧出来,你这样的还能有这么美的姐姐。”

    徐涣一愣,挠挠头望着卫央很是不解,自己生的很难看么?

    周嘉敏走过来挽起徐娘子的手臂,抽着鼻尖儿哼道:“好好的这么美的姐姐,这样糟践自己做甚么哩?敢是有人见了想图谋不轨么?”

    三人跟在大队后头往镇外走,这四人跟在后头,卫央道:“敏儿真聪明的紧哪,本来我还想给你解释来着,现在看来,什么那都瞒不过你这小脑瓜子,怎么,你要做好事?”

    周嘉敏拍拍胸口:“那是自然,我跟你说,这种事情,我是定要管上一管的,若不然,难免对不住卫央哥哥你答允我的那三五件好事儿,是不是的?”

    内卫们心中偷笑,这娇蛮的小姑娘,可终于有个能拿住她的人了。

    不有半个时辰,窦老大带路自小径处一行众人到了寺院门口,那寺门紧紧闭着,外头却打扫地落叶也不见有,倒是门外不远处积水潭里绿水浑浊,不像是寺中僧人勤快常拂扫的样子。

    前头让开一条路,卫央站在石阶上极目远眺,这寺建地十分有讲究,背靠一字长蛇似绵延群山,左右两厢如手臂般又是两条山脉蜿蜒着往远处伸展,最前头开出了口子,恍如人的怀抱。

    至此卫央才瞧清楚,原来镇中那小溪,原来只是一条大河的分杈,那大河在庙外山口地带穿越而过,深夜里不见星月,倒那河水清凌凌的,倒映出一道明亮的光彩。

    难怪这马家坡子镇乃是兵家必争中的要地,选锋营也遣使一屯甲士看守。这镇子口朝东,其余三面均为群山环绕,自这庙外往东瞧去,除非绕道自东头镇口进镇,若不然,悬崖峭壁便阻挡了这个时代的任何一支大军。

    看来那图子上描地不错,这马家坡子镇果真是个一屯甲士守住东头镇口,譬如扎住口袋的口子,那真是细作密探也进不得里头来了。

    打量停当,卫央抬头瞧那寺上的艳红字体,果然叫做红袄寺,那字体甚是妩媚,卫央这种学问不好的人也瞧出来这不是出在男子笔下的字体。

    窦老大上头去打门,里头半晌才有知客僧答应,站在里头问明了来意,又片刻,脚步匆匆寺门吱呀一声打开,里头迎出四五个光头的僧人来。

    不必卫央解释,窦老大自将所图又说了一遍,灰布百衲衣的僧人们并不欣然地应允众人入门,卫央好生打量了一番这几个僧人,心中不禁奇怪道:“大唐富庶繁华远超两宋,凡投军壮年,供养足以养育家人,这几个怎么这么年轻都出来当了和尚?”

    不是卫央惊讶,这寺古怪,僧人们也古怪。供奉女子的寺庙并非没有,有年轻僧人的寺庙也很多,可这自住持到知客僧都这般年轻,莫非这些都是懒散不肯下力气熬命活的人?

    这个念头在卫央心中一闪而过,一只脚踏进门,顿时将这想法便打散了。

    寺中院落里,一尘不染恐怕不能,但与外头一样,连一片枯叶也寻不着,于是卫央打着笑脸问那住持:“住持大师,这寺庙好大啊,就你们几个人么?”

    年轻的住持犹豫了一下才答:“百将所见,便是全寺僧人了。”

    卫央笑着点点头,又问:“大师们还没用膳么?若是那样,咱们可打扰了。”

    主持想了想才露出一点笑容,合着手前头引路,一边道:“边关寺庙,又值战事起,纳子们虽侍奉佛子,这修行还是不足,依旧舍不得这皮囊一副,唯恐夤夜里有打上门来的,因此方才知客报说有群客求宿,正在纳子们晚课之时,来地迟了,百将见罪。”

    卫央心下一突,这僧人可真聪明的很哪,自己想问的正是为甚么这么晚了寺中僧人还未歇息,但问的时候换了个说法,这僧人竟能这么快听出,这是懒惰的剃度了熬ri子的人?

    “这里第一进便是罗汉堂,但有客人要拜的,自管请便,纳子们晚课未毕,不便多陪了。”

    入庙门来,迎面偏左首那是食舍,舍后种有蔬菜之类,有自屋角后往这厢来探头的,黑夜里点点火把只照出方寸的光明,那黄绿的喜人也清晰的很。在食舍对面,大片空地上杂乱地堆着怕得有数千斤的柴木泥灰,住持解释说:“再有旬月,就是铁线娘娘诞辰,本寺承蒙百姓厚爱,香火的善钱倒积攒了些,只等诞辰过后,本寺将要大修,届时还望百将莅临。”

    卫央笑道:“这种盛况,能不错过那就不能错过,到时如果没有胡虏贼寇来犯,定来添一炷香火的钱,哦,专业点来讲应该是布施?”

    住持含笑道:“那就恭候百将大驾了,彼时纳子遣人来请就是了。”

    那是修山门的材料,卫央大略扫一眼,心中已记住了,暗自不禁又奇怪道:“原州也有佛堂庙宇,我看那山门都是木头搭建,少有用这应该是那位穿越者吴王搞出的准水泥浪费钱的,这红袄寺藏身山中,香客纵然有,布施能得多少?这样铺张浪费,实在是奇怪的很。”

    手中一冷,柔软滑嫩的一只小手塞了进来,扭头一看,竟是面sè苍白火光里唇sè都有些发紫的周嘉敏。

    小姑娘连着几个激灵,紧紧地靠过来附耳低声道:“卫央哥哥,这寺庙好不古怪,直让人没来由地打寒颤。”

    这周嘉敏的家境该是不错,张口果然吐气如兰,这样的冷夜里,卫央耳上被那一口感觉似也带着香甜的喘气一吹,一身的毛孔俱都炸裂了开来。

    徐娘子也缩手缩脚,不再有方才路上那样的随xing严谨,睁着一双妙曼眼眸四下里看,紧紧抿住发白的嘴唇。

    女人的感觉一向很强烈,难道这红袄寺真的有古怪?

    “老窦,你这样轻手轻脚的,竟是个信徒?”转头瞧见跟在身后面sè肃穆脚步轻缓无比的窦老大,卫央想想笑了一声问道。

    每个人都在沉默着走路,所谓逢夜宁宿新坟不入古庙,卫央自己不怕,旁人却怕的厉害,或许是内卫的职责及见识使这些内卫们心中本来充满了随时不祥的根子,刘重等人也大气不敢喘一口,卫央这一笑一开口,突然之间的,窦老大等人自知背心里已出了一层细汗。

    窦老大看看低头慢走将卫央的说话恍如未闻的僧人们,快步赶上来低声惶恐道:“百将,这铁线娘娘一贯灵验的很,据镇中老人说,这位神灵最不喜入夜里有人来搅扰她,咱们,咱们还是小心着为好,好歹宿过这一夜。”

    卫央笑道:“老窦用心了,你这个军吏我可算挑对人啦。你还听说了什么?”

    一边自出了守备营便沉默着的焦南逢突然开口说道:“卫百将,你听说过寺庙入夜有万鬼来拜的传说么?”

    卫央自然听说过,当年还小的时候,村里的老人们经常跟他们这些版大孩子讲一代一代流传下来的鬼故事。这寺庙入夜万鬼来拜的故事,那自然听了一遍又一遍,心中已扎根了。

    据说但凡寺庙,白ri里那是世间凡人来拜的,所谓香火鼎盛,说的就是凡人的进贡。而一旦到了夜里,这寺庙中的神灵便要召唤万鬼发放夜行的通行证,倘若是在寺庙中供奉的神灵寿诞那几ri,每到夜里,万鬼不但要来领通行证,还要为神灵的寿诞做准备,比如修缮佛堂,比如伺弄食堂。

    而在这yin气最重的夜里,人鬼一旦相逢在庙中,正如大白天里鬼魂见着了顶着ri头的人,人便没有丝毫反抗的力气,或许睡梦里便灵魂跟着那些鬼怪们走了。

    “噤声!”前头走着的住持陡然停下脚步回头低声而尖利地喝道。

    冷不防这样一下,后头紧跟的窦老大啊的一声惊呼,手中掌着的火把险险掉落在地上,焦南逢也呼的一声喘出气来,更不必说紧贴着彼此慰藉的两个女郎,卫央只觉到两只手中均滑入嫩滑冰冷如冰玉的两只手,一只已熟悉了,娇小玲珑宛如软玉般的那是周嘉敏,另一只却陌生的很,手指修长而柔软,手掌心往手指延伸处还有稍稍生硬的感觉,中指食指指肚处彷佛被细线勒过一般,一圈一圈的有三五道僵硬的痕迹。

    那是徐娘子,她惊恐之下也顾不得甚么了,左右不见徐涣,也只卫央才算于她是个熟人,但她毕竟年长,一贯也矜持惯了,只下意识将手来抓住个扶撑,并不像毫不避嫌的小姑娘般差点跳上卫央的后背。

    焦南逢余光扫着卫央,本当这人又要胡说八道几句缓和恐怖,岂料周嘉敏只抓着他的手也并不觉这便够了,连忙又绕到身后,将身躯贴着卫央,自他侧手探出头来愤怒而不敢直视地瞪着那住持的耳朵。卫央另一只手牵着徐娘子,偏过头笑了笑,转面过来瞧着那住持,似乎像是在笑,却森然道:“大师,寺中神鬼尚未现身,倒是你这装神弄鬼的才作怪吓人,你不知这里有不少女客么?”

    住持咧咧嘴,他不是在笑,彷佛是在吃甚么的样子,喉咙里格格地响,呕着嗓音道:“既入寺中,那便都是香客信徒,有甚么男女的差别?百将且住了,三进内不容群众闯入,但凡当军的要在里头借宿过夜那倒无妨,其余的,只好都安排在这正寺中过夜了。”

    三进之内,那是僧人们做课的地方,想是正值寺庙中大修,多有些细软之类的,这住持担忧这些轻兵营的配军扰乱,那倒也能说得过去。

    “里头也不许我们进去么?”火把下周嘉敏光洁的小脸上,原本察觉不见的细细密密的茸毛也开了孔,她可怕这二进正寺的很,连忙问道。

    卫央道:“无妨,老刘大哥,麻烦你请几位大哥在三进内轮流守着后头,这正寺里连大殿在内三间大屋,也足够安置这么多人了,至于咱们两个么,恐怕要守夜才行。”

    刘重明白卫央的安排用意何在,遂将那一干饥肠辘辘的捕快们押在了偏殿之中,分男女将来探亲的亲眷们安排在正殿与下偏殿之中,又教几个干练的下属随那住持往三进内去了。至于那位胡大叔,他只要紧周嘉敏的周全,抱着刀在下偏殿门外远处寻避风地方蜷缩了去。

    “你不去么?”焦南逢袖着手站在一边问。

    卫央摇摇头,转头向周徐两个女郎道:“深夜露重雾湿,只好委屈你俩在下偏殿里歇着了,早些安歇,一夜很快就会过去。”

    周嘉敏缩着鹅颈忐忑道:“那,那万一有甚么脏……甚么咱们不曾见过的来了,该怎样才好?”

    卫央握住刀柄,漠然道:“我与老刘大哥就在这里守着,夜间有在这外头走动的,纵然百鬼夜行,将这一柄刀也足够斩尽许多头颅了。”

    焦南逢似讥讽地拊掌笑道:“卫百将好杀气,鬼神也能斩得么?”

    卫央哈哈一笑,道:“我这刀并不是带着吓唬人的,世间能斩佞人,yin曹里如何斩不得鬼神?焦先生,你也要留着守夜么?”

    焦南逢反而你问他:“我若离开你视野所及,你能安心么?”

    卫央笑一竖大拇指道:“聪明,跟你这种聪明的对手打交道,实在是一件很痛快的事情。”

    安排定了,徐涣跟了过来,听卫央要守夜,看看与周嘉敏站在一起的徐娘子,踟蹰片刻道:“卫大哥,我与你一起守夜。”

    美如徐娘子这样的女子,徐涣不担忧受人侵害自无可能。

    周嘉敏十分不情愿,虽也有十来个女子妇人与她做伴,但这红袄寺实在古怪的很,连带着她顿觉这里的大部分人也古怪,处处寻找籍口不肯下偏殿里去。

    卫央好说歹说,再三保证自己便在门外,好歹才将这小姑娘哄进了里头,回身一瞧,这里只剩下四个人了。

    徐涣要守着徐娘子,那定不肯自去安歇了。卫央不歇息,窦老大怎会那样不长眼?刘重安排好人手,在寺外前后左右都布置了人手,如今也只剩下他这一个校尉。

    至于焦南逢,他若敢离开,卫央恐怕不会安心。倒是这人如今安之若素的样子,卫央又觉古怪,他似乎在等待甚么好玩的事情发生。

    “老窦,你与小徐在这里守着,若有事故,先发声作讯。”出一进门,也便是老山门,卫央教持械的窦老大与徐涣在门口守夜。

    手中有刀,徐涣胆子倒不小,毫不犹豫点头应下。

    “那咱们去哪?”刘重奇道。

    不待卫央解释,焦南逢笑道:“这红袄寺藏在山坳之中,倘若往一边高处去守着,寺内但有丝毫动静,咱们一能看的清楚,二来山里幽静,听也听的分明。”

    刘重恍然,便随两人攀着陡峭山崖到了崖腰下处,寻个避风的地带,将枯木树叶堆成个草窝,各自靠着山壁静悄悄一夜过去。

    天边浓云渐散,有带着灰暗的光熙自山后跳出,洒在一夜无事宁静得山风过树梢,那树梢缝隙里的丝丝作响也听得清楚的山坳里,有磬木之声,红袄寺中僧人们已早课了。

    一夜未眠的三人不约而同一起跳将起来,又各自伸个懒腰,刘重笑道:“这一夜可真难熬,不过我倒习惯了,只要无事,辛苦一些那也无妨。”

    卫央也放下心来,这红袄寺再是古怪,只消不在自己身上出事情,往后有的是时候探查清晰,往寺中瞧了一会儿道:“胡大哥那样的高手,别人恐怕也不能算计到致使jing讯也发不出来的地步,他既然不曾发jing讯,看来是没有什么状况了。”

    又自崖上攀援而下,方落地,陡然寺中一阵嘈杂的尖叫,竟是那些妇人女子,眨眼间只听胡大哥厉声喝道:“都不准乱动,各司其职!”

    卫央骇然,刘重面sè一紧,脱口道:“怎地,怎地竟出事了?不能啊,这,这在咱们的眼下出事,莫非果然是搅扰了铁线娘娘的神灵,降下罪来了么?”

    一道风般,胡大哥已冲到了三人面前,面皮发白眼眶干涩,晦声道:“偏殿里的嫌犯,尽都死了!”

    刘重手中掌不住刀,当啷掉落在地上,卫央厉声问道:“怎么死的?家眷们有损伤么?”

    加快脚步往寺中疾奔,胡大哥大口大口吞着口水,骇意未散惊魂不定地大略说道:“家眷们看是无人受损,这,这些嫌犯怎样死的咱们不知,只是,只是……”

    已进了一进山门,劈头撞上失魂落魄软脚虾般往出撞的窦老大,卫央劈手揪住领口喝道:“仓皇什么?去,将屯里点三十人来,再请赵乡将过来——小徐,你陪着他!”

    徐涣虽也脸白的厉害,毕竟比窦老大要好的多,闻声忙拽出战马,扶着窦老大上了马背绝尘而去。

    二进内早乱成了一团,亲眷们为胡大哥所慑都在院中站着,周嘉敏与徐娘子互相依偎,脸sè白如细雪,见卫央回来,小姑娘纵身扑将过来,显是吓地重了,一个字也说不完整,只是蜷缩着狠狠地喘息。

    教胡大哥来照顾着一众亲眷,卫央深深往昨夜里未来得及进去瞧一瞧的供奉着那铁线娘娘的正殿瞧了一瞬间的工夫,按住刀柄踏进了偏殿的门。

    和衣躺在殿内四角的捕快们,整整齐齐的都一动不动,彷佛都尚未睡醒一般,只是气息已绝了。

    纵然卫央绝不信这是鬼神作祟,面对此场景也心中一阵一阵发冷。

    这许多个捕快,有的面带微笑似在做美梦,有的蜷着身子佝着腰,也有的尚呲着牙似是在打呼噜,也有的将手伸进衣内,chun梦正浓一般。

    正是这安详如熟睡的姿态,卫央心中一片冰凉,站起来,一一自这些活着时候是恶棍的捕快们脸上看过去,看远了,又跨过尸体走近些再看,彷佛他要将这些活着可恶的恶棍们的面容都一一记在心里。

    整个红袄寺中静谧地吓人,就在这偏殿之中,供奉着天王与金刚的佛龛上,一抹刺眼的血一样颜sè的红袄,肚腹处被撕破了,丝丝线线的蛛网一般,正静静地被人使过之后胡乱丢在地上的抹布一般散乱地丢在上头。( 大唐国色 http://www.xlawen.org/kan/228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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