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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 部分阅读

    尴尬,又实在不知道说什么,随口说了句:“什么都不用写,就这样吧。”

    摊主愣了一愣,随即笑了笑:“那我替姑娘提一首诗吧。”

    落瑶刚想拒绝,怕他提什么“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之类的诗,旁边突然有一个清朗的声音传来:“夜雨润入花千树,尽落梅,暗香随风去。”昨夜下了一场不大的雨,此句真应景。

    落瑶挺喜欢这句诗,转头看时,看到一个身着青色长衫的年轻男子也来到摊前,皮肤不白,带着点小麦色,显得人很精神,原来,是刚才舞龙的地方看到的那个男子,看来方才不是自己眼花,此刻,男子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落瑶,说不清楚的感觉。

    年轻的摊主首先回过神来,赞了一句:“好诗。”手腕轻轻一动,两行隽逸的小纂落到蝶灯的两个翅膀上。

    落瑶正想掏银子出来,摊主连连摆手:“不用不用,难得遇上一位有缘人,这诗提得甚好,若是收了姑娘的财物,就变味啦。”说罢又与男子笑着聊了几句。

    落瑶有点不好意思白拿人家的东西,可继续扭捏就显得矫情,向摊主和男子轻轻点了个头,道了一声谢转身准备离去。

    身后的男子又说话:“姑娘止步,在下伦图,不知能否赏脸和在下喝一杯?”

    他的声音不轻不重,刚好让周围的人都听得见。路人都移位男子是有意搭讪这位女子,善意地起哄,男子也未解释,也没有丝毫不好意思,仿佛方才说这话的不是他。

    落瑶无奈地转身,摊主在旁边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俩,隔壁卖糖糕的大婶也凑热闹一样地往他们的方向看过来,她毕竟年纪还小,又很少出门,被陌生人邀请,脸上有点挂不住,心想去就去吧,好过在这里被人当猴一样看,反正还没去过人间的茶楼,去看看也不算白来一趟,清了清嗓子道:“方才正好有点口渴,唔,就且随你去坐坐吧。”说完向男子低头走去。

    伦图笑了笑,轻扬了扬手里的折扇,指着她背后的方向:“姑娘,茶楼在那边。”

    落瑶脸上像火烧一样,脚步顿了顿,嘴上嘟哝着:“我又没说要去茶楼。”

    伦图没有说话,用折扇搭了搭落瑶的肩把她轻轻转过来,动作亲近又疏离,更多的是礼貌,随后收回扇子,轻笑着朝茶楼方向走去。

    他对这儿似乎很熟悉,看来是这里的常客,落瑶跟着他七拐八拐果真到了一家茶楼前,雅静别致,还未进楼,就闻到茶香袅袅,这地方很对她的胃口,她抬头看了看楼上的牌匾,“沁清楼”,特别的名字,她一眼就喜欢上。

    楼内都是青竹做的摆设,淡淡的竹香在茶香里若隐若现。两人在二楼找了一处幽静的位置,叫了几个小菜一壶酒。

    伦图替她斟了一盅,说道:“这儿的蝴蝶醉非常有名,姑娘可以试试。”

    落瑶在山上时因为师父有戒律,从来不碰酒,虽然她一直好奇酒是什么味的,苦于找不到机会喝,眼下既然有这么好的酒,那肯定是要尝一尝的,心里想着就喝几口,师父应该是看不出来的。

    这里的酒盅是用半截竹筒做成,自然不刻意,落瑶拿起竹简往鼻间凑了凑,一阵清香入鼻,果真很好闻,轻抿一口,清滑的香酒带着竹香一股脑儿从喉咙滑了下去,这酒清冽,似不怎么醉人,落瑶不免多喝了几杯。

    伦图摇了摇手中的扇子,看着窗外道:“几百年来不曾与人一同饮酒,倒是无趣得很,今日遇到姑娘,这酒也变得好喝起来。”

    这人开门见山道破了自己不是凡人的身份,弄得落瑶反而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好一边笑,一边有一口没一口地继续喝酒。想来这人也看出了她不属凡间,才毫不避讳地当着一个外人的面如此说,若是普通人听到这句话,怕是要吓得半死。

    伦图似乎料到了落瑶的反应,眼神犀利地看着她:“看姑娘这一身出尘的气质,举手投足间华贵高雅,不知从何处而来。”

    落瑶下山时已经敛去了仙气,知道他此问是在试探她到底是神是妖,干笑了几声说道:“是人是仙如何,是魔是妖又如何?萍水相逢即是缘,我倒不介意您是什么人,哪怕是只鬼我也不会意外。”

    伦图大笑一声,道:“姑娘爽快,看来是我的不是了,来,敬‘萍水相逢’!”说完头一仰,一杯酒尽。

    落瑶也回了一杯。

    伦图又叹道:“姑娘真是连名字都不愿意告知么。”

    落瑶笑了笑,不语。

    伦图的眼睛亮了些许,收起扇子用扇柄摩挲着下巴,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若有所思:“这里许久没有神仙出没,离得最近的便是落云山,且山上都是男弟子,”想了想,眼神突然放起光来,“唔,传闻容淮神君座下倒是有位年纪轻轻的女弟子,姑娘莫不是······”

    听闻此话,落瑶倒是有点警醒起来。

    平日里大师兄经常在耳边念叨,千万不要在外人前说是落云山弟子,一来有些好事之人总喜欢找他们比试,这些人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一门心思想打败几个落云山的弟子好说出去威风,一开始还好,偶尔打发几个纯当消遣,后来找事的越来越多,师兄们实在没这个精力,且这些人资质修为良莠参差不齐,和他们过招都是浪费精力。

    二来是怕一些女仙女妖缠着不放,女仙还算矜持,但女妖就不同了,妖族的妖风豪放,这些女妖们无孔不入,一直百折不挠地想方设法上山见容淮,有一次几个女妖居然合计绑了一个师兄的弟子,放话说一定要让容淮亲自去赎人。

    容淮倒真是去了,只是救了人后把她们的住所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却自始至终看也未看那些女子,只扔下了句“再动我落云山的弟子你们就看着办”,之后再也没在山下出现过。

    容淮这一举动彻底伤了这些女妖们的心,他回去之后便定下门规,凡是下山办事的弟子,没有万不得已的情况不得对外公开自己的身份。

    落瑶瞅了瞅对面的伦图,这人虽然看着不像坏人,也不像是女扮男装意图接近容淮的女妖,可是谁知道是不是什么陷阱,万一自己不小心被他们掳了去,她倒不担心自己,毕竟容淮会救她,她不想给师父添麻烦。

    第33章 蝴蝶会上会伦图,忽闻清笛声声长2

    一壶酒快见底,桌上的菜也差不多都进了肚子,落瑶拎了蝶灯准备拍拍袖子和伦图道谢离开。

    突然觉得眼前晕了晕,这酒喝着清淡,没想到后劲这么大,落瑶两脚顿时有点轻飘飘,正要一头往前栽去,却落入一个漆黑的怀抱。落瑶心道糟糕,不会真有什么圈套吧。

    落瑶听闻伦图问她:“怎的这么不胜酒力,你住哪儿?我送你回去。”

    落瑶心里警铃大作,终于露出尾巴了。她记得以前跟着二哥听戏,戏里头的男配角就是这样假惺惺地对涉世未深的姑娘说:“姑娘住哪儿,我送你。”随后就这样引狼入室,随后男主角就踩着五彩的祥云出现,救了女主角,两人从此过着蜜里调油的幸福日子。

    落瑶哀叹一声,这个伦图果然是典型的男配角,只是她的男主角不知道在哪里,怕是还没生出来吧?果然娘亲说的对,凡是要靠自己,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那就只能得到失望。

    她挣扎了几下,却丝毫没有力气,眼皮越来越重,在一阵白光还未来之前,她只想到一句话:完了,第一次下山就栽了,真是丢师父的脸。之后便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

    落云山。

    弟子们在做晚课的时候发现,今晚他们的师父有点心不在焉,明明是《自在心经》,师父却念成了《舍利般若经》,众弟子不敢言,只能默默跟着念。

    容淮念到一半就突然停住了,眼光扫了一圈,在落瑶的位置上停留了一瞬,随后掐了掐指,脸色微变,问宋励:“十二还没有回来?”

    宋励愣了愣,不明白师父这么脱线的问法,道:“是的,未曾回来······”话未说完,一阵紫风掠过,容淮已经直接朝殿外飞去。

    落瑶脚上的铃铛随着伦图的步伐清脆地响着,伦图看着怀里熟睡的人儿,嘴上浮着一丝笑。

    他第一眼看到她便觉得这姑娘与众不同,浑身散发着一股灵气,本想说个别的化名告诉她,可不知怎么的话到嘴边还是老实交代了自己的名号,谁晓得她听了居然也没什么反应,还拿鬼来打趣他,殊不知她可以用妖用魔来开玩笑,却万万不能用鬼来开玩笑,因为伦图他的的确确是一只血统纯正货真价实的鬼。

    伦图估摸着她估计是落云山的人,与世隔绝不问世事,才不清楚外面的情况。想和她多说几句,却不知她如此不胜酒力,难道这山上平时都不让人喝酒吗?伦图嘴巴撇了撇,他的目光落到落瑶脚上,瞥到这对兰溪铃,不似凡间之物,她果然是落云山弟子。

    其实以他一贯的作风,他是不会好心送别人回去的,可偏偏看到她却像着了魔一样想保护她,居然不知不觉抱着她走了好长一段路,等反应过来时,已经在落云山山脚。

    山脚旁一块石头上刻着三个苍劲大字,挥斥方遒笔笔深透,正如这山的主人。

    天边一颗流星璀璨划过,似是仙女下凡来,回眸一笑胜星华。只是怀中的仙女此刻正醉醺醺着。

    伦图自嘲地笑了笑,刚想抬脚踏上台阶,一阵白檀香迎面飘来,还没看清楚是什么,只见一个紫色的身影如风一样从身边掠过,身法轻盈,犹如一道紫色的闪电。

    伦图心里一惊,下意识地往旁边一闪,站稳后才发现怀里一轻,方才还抱着的人不见了,定睛一看,一个紫袍男子凝眉肃立。

    他一手搂着落瑶,一手微覆上她的额头探了探,怀里的女子动了动,半梦半醒地喊了句“师父”,趴在紫衣男子肩头又迷迷糊糊睡过去,叫人怀疑方才的一声“师父”是否是幻觉。

    紫衣男子见她没有异样,似乎松了一口气,随之探究的眼神从伦图脸上划过,伦图一阵哆嗦,仿佛被削掉一层皮一样难受。

    男子冷着脸说道:“我落云山与鬼族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不知鬼君此番而来所为何事?”

    伦图对他一眼认出自己并不意外,把容淮的模样从心里过了一遭,猜了个七八分,不卑不亢地说道:“容淮神君无需如此戒备,本尊闲暇时间来到此处,刚好遇上这位姑娘,既然有缘,就喝了几杯,”看了眼落瑶,又说道,“只是这位姑娘不胜酒力,也不知道是何许人,我猜测她应该是你这里的人,便想碰碰运气送她回来试试。”

    容淮仍旧面无表情地说道:“如此,多谢。”却再也不愿多说一个字,拦腰抱起落瑶飞驰而去,剩下山门口三三两两的萤火虫发着莹莹的光。

    伦图摸摸鼻梁,觉得今天自己的行为的确有些不合身份,若是平时,他才不会去管一个喝醉的女子。只是不知为什么,面对落瑶的时候,总想着收起鬼气,对她小心翼翼,尽量用自己良善阳光的一面面对她。

    月光温柔地洒满落云山的每个角落,地上像是铺了一层薄薄的羊脂玉,伦图站着欣赏了一会风景,踏着月色扬长而去,青石台阶泛出淡淡的光泽,山脚放着一盏蝶灯,随着风轻轻摇摆,仿佛根本没有人来过。

    落瑶醒来的时候,师兄们已经做完早课,她觉得头有点疼,回想起昨晚似乎和一个叫伦图的男子喝了点酒,之后,之后是怎么回来的?又是一阵头疼。

    十一师兄给她端了盆热水进来,看到她时开始埋怨:“十二师妹,你说你的酒品怎么就这么差,醉了就醉了,还一个劲地拉着师父的袖子一把鼻涕一把泪,不能喝酒下次就少喝点。”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她一眼,“师父那是多爱干净的一个人,哎。”

    这一声叹叹得落瑶心里发慌,颤着声音问:“十一师兄,你,你是说,昨晚是师父带我回来的?”

    十一给她拧了把热毛巾:“是啊,师父本来在给我们做晚课,突然一声不吭出去了,回来时还扛着个烂醉如泥的你,把我们都吓了一跳,昨晚上你可闹了一夜,大家伙都忙着找东西帮你醒酒。”

    落瑶闻言脸白了白,拿毛巾遮着半张脸,问道:“我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吧?”仿佛用毛巾遮着就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十一继续说:“倒是没说什么重要的,不过你一直在哭嚷着叫师父,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言难尽。”落瑶用热毛巾卷成团,敷了敷额头,认命地叹气,看来昨晚上丢脸丢大发了,在师父面前哭成鬼样,看来酒这个东西,当真碰不得。

    十一师兄还在絮絮说着,从师父回来讲到帮她醒酒,从帮她醒酒讲到帮她洗脸,从帮她洗脸讲到师父回去,从······

    落瑶听得心里越来越没底,心里悔恨的眼泪流成一条长河,嘴里不住地叹气。

    十一道:“你在这里光叹气有什么用,山上的树叶都要被你叹光了。去跟师父道个歉吧,师父也许念在你是初犯,会原谅你的。”

    落瑶看了看十一,觉得有道理,“师父在房里吗?”

    十一:“去后山打理花草去了,”抬头看了看天色,“应该快回来了。”

    也对,落瑶差点糊涂了,师父平时此刻都会去照料他的花儿,落瑶打发走十一师兄,她独自在房内思考了小半天。

    掐着时间,估摸着师父应该回来了。她走到师父紧闭的房门前,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落瑶两手伏地,态度诚恳地说道:“徒儿不听师父教诲,请师父责罚。”

    房内没有任何声音。

    落瑶心想:看来十一师兄讲的不顶用啊,谁说师父会念在初犯原谅自己呢,师父果真是生气了。能把天族脾气最好的神仙都气得不睬她了,可见昨晚她果真是太过分了。

    容淮不吭声,落瑶就一直跪着不敢起来,她捏了捏地上的膝盖,心想,如果这么跪个半天,师父应该就消气了吧。

    过了不知道多久,容淮清冷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你在这里做什么?”

    落瑶有点反应不过来,师父不是在房里吗?刚想回答,眼前出现紫色的衣袍,袍下一双半旧的黑色锦鞋,容淮伸出他洁白素净的手,落瑶犹豫了一下,把手轻轻覆上他掌心,暖暖的温度让她舒心。

    容淮好笑地看着她,道:“我刚从后山回来,路过你的厢房去看你,没想到你倒是精神得很,跑我这里来了,”修长的手指理了理她额头的碎发,就像小时候一样,容淮好看的眉毛挑了挑,“若我不回来,你是打算一直跪下去吗?”

    落瑶耷拉着头嗯了一声。

    容淮紧抿着薄唇,眼里滑过一丝促狭的笑意,随后故意冷着脸道:“那你倒与为师说说,何错之有?”落瑶低着头,完全看不到容淮的表情。

    落瑶悄悄动了动发麻的膝盖,说道:“徒儿不该瞒着师父偷偷喝酒,听······听十一师兄说,还劳烦师父背我回来。”又马上说道,“师父你不要生我的气。”

    容淮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把刚才给她理的头发又弄乱了,落瑶不知道他为何这么喜欢揉自己的头,若是换做其他师兄,她肯定早就跳起来了。

    容淮的声音低不可闻:“我并没想过要罚你,只是你一个姑娘家在外怎可如此毫无防备,在一个外人面前酩酊大醉,昨天是你运气好,若是遇上别有居心之人,该怎么办?”顿了顿,又说道,“师父没有失望,也没有生气,只是担心哪天为师不在了,你该怎么办呢?”

    落瑶似懂非懂,看到师父忧伤的眼神,心里仿佛被刺了一下:“师父,你不要难过,我下次不会了,以后我不惹你生气了。”她听到容淮轻轻的叹息声。

    风温柔地吹过脸颊,犹如师父温暖的手指。

    第34章 春风吹醒七月雪,万里山水付青瑶1

    容淮平时不是在清修,就是在去清修的路上,落瑶有时候真觉得容淮生活得非常闷,能如此生活了这么多年也是一种境界,后来经过一番打探观察,落瑶终于发现他有个爱好,种花。

    落云山上开满了一种花,叫七月雪,此花远看如银装素裹,犹如七月飘雪,纯洁素雅,故而得此名。

    据大师兄宋励说,这是师父费了大力气从南极仙翁那儿移植过来的,因为此花喜寒,当初栽种的时候费了不少心思,冬日里倒是没什么要紧的,到了夏天,这些花儿就不好养活。

    容淮曾想过在山上布一层结界阻挡住炎炎夏日,可是怕山下的百姓没法穿过结界上山砍柴打猎,打乱他们的生活。也曾和卯日星君商量不要在这儿布日头,可星君为难地说这有违天地自然日月造化。

    最后容淮想了个办法,他融炼了一部分南极仙境的神川之水,聚集到千年冰魄之中,每到夏季,便用冰魄在花上覆一层薄冰,远远地看,像一朵朵水晶,闪亮闪亮,于是七月雪从此在落云山四季常开,花开不败。

    落瑶觉得能对花执着成这样确实不容易,不过像容淮那样的性格,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也不算稀奇。

    落瑶在一株七月雪前打量着,这花好看是好看,可是不能拿来泡茶喝,又不能拿来做成菜吃,好看的花儿若是没有一点用处未免有些可惜。

    正在感慨之际,几只蝴蝶飞来,绕着花儿翩翩起舞,落瑶想起了上次那个叫伦图的男子请她喝的蝴蝶醉,脑中灵光一闪,心里跟着激动起来,若是把七月雪酿成酒,想必不会比蝴蝶醉差吧?

    落瑶越想越兴奋,于是,之后每一次早课一结束,落瑶便直奔后山琢磨酿酒。

    ****

    最近,容淮发现他的小徒弟落瑶再也不嚷嚷要下山,总是一个人神神秘秘地去后山。

    一开始容淮也有点奇怪落瑶的反常,以为她是因为醉酒的事情不敢和他说话,有点懊恼平时是否对她要求太过分,毕竟小丫头年纪还小,有点贪玩也算正常,他甚至开始考虑以后隔一段时间陪她下山逛一逛,他找了几个机会婉转地告诉她不要把上次的事情放心上。

    小丫头却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有时候还会在纸上涂涂写写,等容淮一走近,她就马上藏起来,容淮皱着眉盯了她半晌,她傻乎乎地冲他笑,完全不知道在搞什么名堂。

    后来趁她不在时偷偷到后山走了一遭,发现她竟是在捣鼓着酿酒,容淮心里疑窦顿生,这凡间的酒有这么好喝吗?还是她惦记着的其实并不是酒,而是那个和她一起喝酒之人?容淮觉得心里有一处地方莫名其妙酸疼起来。

    当落云山的七月雪莫名其妙少了一大半的时候,落瑶终于酿成了她仙生中的第一壶酒。

    是夜,一轮明月高高悬在漆黑的天幕,慷慨地把月光洒在每一个角落。

    等大家都已经熟睡,落瑶偷偷提了一把小铲子,踏着月色哼着小曲,来到后山的金蝉树下。

    她按着记忆在树底下比划了一下位置,轻轻翻松了泥土,拨拉出一个棕色的酒坛子。

    当初她总共酿了三坛,一坛给师父,一个大坛子留给师兄们,最后一小坛留着自己慢慢喝。她先挖了两坛出来,揭开其中一坛的封土,一股沁入心扉的酒香立刻弥漫了整座落云山。

    落瑶小心翼翼地捧起酒坛子,倒在随身带来的瓷碗里,迫不及待地抿了一口,清淡爽口而不浓郁,温润中透着一股花香。

    落瑶享受得眯起眼睛,看来老天爷是公平的,给她关闭了一扇门,会替她打开一扇窗,即便连窗都关上了,那肯定会替她在墙上凿个洞。想不到自己在仙术上毫无所成,在诗词歌赋上资质平平,原来天赋都跑到酿酒上去了。

    落瑶越想越高兴,一时间诗兴大发,脱口吟道:“落云美酒七月雪,瓷碗盛来湖泊光。”

    “我倒是觉得后面一句用玉碗更为诗意一些。”一个低沉的声音轻笑着传来,紧接着一个青色身影在落瑶旁边坐了下来。

    落瑶看清来人,端着的酒碗差点落到地上,不可思议地说道:“你,你怎么会到这里来?”说话间环顾四周,她突然莫名其妙有种担心被捉奸的感觉,这是怎么回事,太惊悚了。

    伦图没有回答她的话,不动声色地接过落瑶手里的碗,还没等落瑶反应过来,就着刚刚落瑶喝过的地方喝了一口,眯着眼睛赞了一句:“好酒。”说完睨了落瑶一眼,“没想到你虽然不会喝酒,却会酿酒。”

    落瑶本来对伦图用自己喝过的碗心存芥蒂,听他这么一说,自豪感膨胀了数倍,尴尬一扫而光,挺挺胸说道:“谁说我不会喝酒了,只是平日里喝得少,一下子不习惯罢了。”想了想,又转头问他,“你到底是谁,怎么进来的?这里是有结界的,普通人是进不来的。”

    伦图没有马上回答她的话,似乎觉得用碗喝不过瘾,手微微抬起,酒坛子倏地飞到他手中,随后颇为优雅地就着坛子喝了一口,漫不经心地说道:“这世间似乎还没有我想去而去不了的地方。”转过头来看她,“想不到你这么爱喝酒。”

    “我不是爱喝酒,这是我给师父酿的。”不知是他有意无意,碗和酒坛子都被伦图喝过了,落瑶只能干瞪眼,幽怨地看着他。

    伦图挑了挑眉毛:“容淮?他那么古板的人,岂会懂这些。”喝了一口酒,眼里变得飘渺不定,好一会儿,才说道,“你随我下山去,以后你酿酒,我品酒,如何?”

    落瑶没仔细琢磨他话中的深意,只当是像上次那样邀请她下山喝酒,随口说道:“我答应了师父以后不随便下山喝酒,”随手扬了扬酒瓶子,“你若是想喝,可以来这里,我请你喝。”

    伦图紧抿着嘴唇,忽然凑到落瑶面前,轻轻捏着她的下巴,一瞬不动地看着她说道:“那天醉酒的时候你喊的是师父,现在又是你师父,你张口闭口都是他,他在你心里当真如此重要么?”

    落瑶对他这样的动作有点恼,记忆中除了师父还没有人做过这样的动作,重重地拍开他的手,说道:“我五百岁就被送来落云山,和师父在一起的时间远比爹爹和哥哥还要多,你说他对我而言重要吗?”

    伦图看着她的眼睛,此刻的落瑶像一只全身长满刺的小刺猬般防御着她,反而笑起来:“可是你终有一天要离开他,师父毕竟是师父,不可能伴你一生。”伦图刻意加重了师父两字的音,精光四射的双眼紧盯着她,看着她脸上的神情变幻。

    落瑶听到最后一句话,心里莫名其妙划过一丝难过,这种感觉从来没有过,就像有人告诉她,她唯一心爱的东西迟早会离开她。

    她也知道学成之后就会离开师父回芙丘国,所以平时她故意疏于课业,赖在师父身边过一天是一天,宋励曾经非常疑惑地在私底下问她:“师妹,你在这儿也呆了也有两万年了,你资质很不错,为什么在仙术上一点长进也没有啊?”

    落瑶当时心虚地干笑了几声,说道:“也许我看上去聪明,实际并不是这样,不过没关系,不是有师父和师兄们保护我吗。况且,凡间有句话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啊。”

    每次想起这些就莫名其妙地烦躁,此时落瑶觉得看谁都讨厌,何况是这个哪壶不开提哪壶的伦图,于是一脸厌恶地说道:“我和师父的事情,和你没什么关系。”

    宋励皱着脸:“看来真不能让你经常去凡间,脑子里都装着什么歪理。”

    落瑶继续一口一个师兄地跟他说话,唤得宋励心花怒放,就被她就这么糊弄了过去。

    伦图挑了挑眉,转了话题问她:“对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落瑶这时已经不计较这酒壶有没有被喝过,兴致缺缺地仰头灌了一口,拣了根树枝低头在地上画圈圈,头也没抬地回答:“落瑶。”

    伦图略微沉思了下,低吟道:“落霞已作风前舞,瑶酒香绕梁抚琴。不错,这个名字甚好。”

    话音未落,一个温润如玉的声音在不远处接道:“不知落月何时归,万里山水付青瑶。”

    这声音虽然轻,却是真真实实地从落瑶心底潺潺划过,仿佛是治疗心情低落的良药,落瑶方才的不快一扫而光,又喜又怕,喜的是师父从来没有当面拆解过她的名字,怕的是又被师父逮到自己偷喝酒。

    转身时果然看到月下有一抹优雅的身影,淡淡的月光照在他身上泛出温和的光泽,宽大的衣袍遮掩不住他挺拔的线条,不用看,落瑶也知道那是紫色。记得小时候有一次娘亲要给二哥做衣服,让二哥挑布料的颜色,二哥说男人就该穿沉稳霸气的颜色,选了墨黑色。

    落瑶其实觉得二哥说的这个颜色跟他的性格甚不符,她瞧着二哥劲头十足的样子,不敢泼他冷水,于是选了块绛紫色的布料在他身上比划,她觉得也挺好,可是二哥一脸嫌弃地说这样的颜色太娘,不衬他。虽然落瑶那时候不懂什么叫娘气,但是紫色确实没有黑色霸气。

    后来落瑶第一眼看到身着紫袍的容淮时,突然对二哥的说法有了怀疑,她觉得紫色穿在男人身上一点也不娘,反而带着点与生俱来的高贵和优雅,除了她的师父,再没有人可以把紫色穿得这么完美。

    一阵风吹来,容淮衣袂如蝶舞,仿佛要随风而去。

    容淮一步步走到落瑶面前,伸手抚掉她肩上的一片树叶,狭长的凤眼低垂着,轻轻问她:“落儿,你喜欢哪一句?”

    落瑶眨了眨眼睛,歪着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仰头看着他清冷如水的绝色容颜,甜甜地回答道:“当然是师父的好。”

    容淮宠溺地轻轻弹了下她的额头,这是他对落瑶独有的习惯动作,也许他们二人都没有意识到这样的动作落在外人眼里有多么暧昧。

    这些小动作落到伦图眼里,他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师徒二人,随后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说道:“容淮神君,上次匆匆一别,一直没有机会与你切磋切磋法术,不知今日可有机会一睹您的神采?”

    容淮面对着落瑶的笑容慢慢散去,声音恢复到平日里的清冷,头也没回地说道:“道不同,无法切磋。我不想和鬼族有什么牵扯。”

    听到这句话,落瑶惊讶地张大嘴巴,这斯斯文文的小生居然是只鬼?这个风流倜傥谈吐举止俱佳的人居然是只鬼?

    落瑶板起脸问伦图:“你是鬼族的?”

    伦图朝着落瑶笑了笑,靠着树干又喝了一口酒。

    容淮捋了捋落瑶额前的碎发,与她说道:“落儿,他不只是鬼族的人,他是鬼族的君上伦图。”

    落瑶倒抽了一口气,对着伦图怒道:“你,你骗我。”

    伦图一脸冤枉地看着她:“怎么是我骗你,我刚认识你的时候就跟你说了名字。”顿了顿,上前一步,似哄小孩一样说道,“瑶瑶,你和你师父不会有什么结果,不如跟随我,我定会给你一个一族之后的名分,我可以给你他不能给的东西。”

    不等她回答,容淮的敛冰剑突然出鞘。

    敛冰剑是天族四大名剑之一,与主人心意相通,有时候只要主人的心念一动,它便即刻夺鞘而出,此刻,它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怒意,“铮”一声闪电般地横在伦图与落瑶之间,生生阻挡住伦图上前的脚步,剑身在冷冷的月色下泛着肃杀之气。

    容淮一把拉过落瑶到身后,冷冷地看着伦图,说道:“我不与你比试是不想让人说我在自己的地方欺负你,但不代表你可以当着我的面调戏我的徒儿。”

    伦图冷冷笑了一声,说道:“徒儿?你当真只把她当成徒儿?”

    第35章 春风吹醒七月雪,万里山水付青瑶2

    伦图话音一落,落瑶感到周围的温度骤然下降,看到容淮紧抿双唇,周身环绕起淡淡的光,脚下的草坪不知何时结了一层薄薄的霜。

    她一直以为师父除了清修之外别无他求,漫长的岁月里避世无争,他是多么温和的一个人,平日里和师兄们再怎么胡闹也没有生气过,最多罚他们当天不准吃晚饭,或者第二天多做一个时辰的早课,落瑶今天居然见到师父动怒的样子,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容淮,原来师父生气的时候也是这般冷俊无双呢。

    可是,师父为什么突然生气呢?

    容淮看着伦图,眼里有一丝发愣,随后是哀伤,他转过身,望着远方的山林,说道:“如果我并没有把她当徒儿呢?”

    落瑶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脑袋空白了一下,师父这话又是什么意思?她明明就是他徒儿啊,是他平时最宝贝的小徒弟,他不会以为这个要赶自己走吧?

    不等伦图回答,容淮冰凉的手抬起落瑶小巧精致的下巴,似是在和伦图说,又似在和落瑶说:“我遇到她的时候她还是个孩子,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落儿是我徒弟,但也远远不止是徒弟。”从始至终,容淮的眼睛一直盯着落瑶。

    落瑶感觉到有一股冰凉的气息,随着容淮的手指从下巴传来,情不自禁打了个喷嚏,抖了抖睫毛,居然开始结白霜。

    落瑶听宋励曾经讲过,师父的心情有时候会让周围的事物发生变化,所以师父一直非常克制自己的情绪,落瑶不知道自己是该喜还是该难过,师父居然今天为了她而动怒了。

    容淮看见她睫毛上的霜,忙收敛气神,握住落瑶的手,为她输入真气。他和伦图修为深厚倒是没什么,再这样下去,身边法力低微的徒弟倒是要被殃及了。

    伦图感受到了容淮的怒意,心里一惊,他只知道容淮的法力深厚,却没想到容淮的情绪还可以影响万物造化,他看着容淮握着落瑶的手,虽然心有不甘,可如今是在容淮的地方,打起来占不到便宜。

    伦图沉声说道:“都说容淮神君无欲无求,看来也不完全如此。瑶瑶,这是你师父,你别忘了他的身份。”看到容淮立马变了脸色,伦图心里一阵舒畅,又说道,“在你的结界内我使不上十二分的法力,改天再叙,告辞。”说完凭空消失了。

    落瑶的身体有点回暖了过来,牙齿还止不住地发颤,好不容易从嘴里蹦出几个字:“师······师父,你不会真,真的要和他打吧?”

    容淮默了默,变幻出一条披肩,给落瑶披上,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说道:“落儿,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落瑶愣了愣。

    容淮又温柔地在她耳边“嗯?”了一声,尾音上翘,等待着她的回答。

    落瑶的脑袋又空白了,充满诱惑的声音让人丝毫没有抵抗力,她机械地点了点头。

    容淮满意地伸出两根手指轻轻弹了下落瑶的额头。

    落瑶嘟着嘴摸了摸额头,动作一大,肩上的披肩滑了下来,忙又抓着披肩拢了拢紧,瞥到地上还有一坛没拆开的酒,难得这坛酒幸免于难,没有落到伦图的肚子里。

    落瑶找了一块干净的青石板请容淮坐下,显摆地说道:“师父,这是我酿的酒,尝尝味道如何。”说完打开酒坛子,送到容淮面前。

    “这就是你忙了几个月的结果?”

    落瑶吐了吐舌头。

    其实她是存了点小心思的,她想看看一直举止温雅的师父拿着酒坛子仰头喝酒是什么样子的,会不会颠覆平日高雅的形象,落瑶蹲在他身边,眼里闪着贼亮亮的光芒,一眨不眨地看着容淮。

    容淮仿佛看穿了她的小心思,从容地端起酒坛子,优雅地轻启薄唇,优雅地啜了一小口,优雅地眯着眼睛回味。落瑶看着容淮嘴角溢出来的几滴酒,不但没有不雅,反而有种致命的诱惑。落瑶忍住想要上去擦掉的冲动,心里一阵长嘘短叹,师父连举坛子都是这么赏心悦目,师父连喝口酒都是这么勾人心魄。

    这酒因为放在地上,刚才经过容淮的霜冻,变得更为爽口,像是冰镇过一样,在这夏日里喝起来别有一番滋味,容淮眯着眼睛说道:“不错。”似是想起了什么,问道,“这山上一半的七月雪都在这酒里了吧?”

    落瑶垂眸心虚地嗯了一声,嘟哝着:“总共酿了五坛,酿坏了两坛,只余了三坛。”踌躇了一会说道,“剩下的花儿都用来做了些熏香。”说完偷偷瞄了一眼容淮,清晰地看到他额头上的青筋跳了跳。

    落瑶连忙岔开话题,道:“师父,我给这酒起了个名字,叫落瑶酿,你觉得怎么样?”容淮看着落瑶,她的睫毛很长很密,带着自然卷,像两把小扇子,眨眼睛的时候会在脸颊上方落下两片小小的阴影,期盼的眼睛里流光溢彩,像是一个小孩子做了件自以为很得意的事等着大人夸奖。

    容( 又把夫人弄丢了 http://www.xlawen.org/kan/232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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