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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6 部分阅读

    己眼花了,脸上的迷离被一阵自嘲代替,毫不在意地从他们身边走过,空气中带起一阵熟悉的异香,程誉还未来得及唤一声陛下,那人突然回过头,用一种不置信的眼神看向落瑶。

    落瑶不明白,为何他的目光会略显呆滞?祁远的眼珠动了动,恢复了一点神采,只是一点点,随后在落瑶身上上上下下扫了几遍,最终脸色大变,身体僵了僵,又大步折返。落瑶看到平日里最从容不迫的祁远就这么慌张无措地回了去,然后“呯”一声,消失在那扇冰冷的大门后。

    从头到尾未对他们说一个字。

    落瑶听到自己的声音问,“祁远怎么了?不认得我了?”

    程誉轻叹口气,似是在找一个合适的开头,半晌,说道:“陛下这个样子已经有些时日了,”又看了看落瑶,斟酌着措辞,“其实自从公主离开不久,就这个样子了,刚开始天君说晚上睡不着,我也没有在意,都怪我,如果那时候及时发现,就不会这样了……”

    落瑶心急如焚地打断他,“你何时学了梵谷的毛病?说重点。”

    程誉一直是个好脾气的仙官,他知道此刻落瑶非常着急,也不在意,继续说道:“后来天君有一些反常的症状,我去请教了一个靠得住的医官,我不敢说是天君抱恙……他听了我诉说的症状,怀疑是癫疯,给我配了点药,我别无他法,就先给天君服用着。后来不知道哪一天,我回来的时候看到天君晕倒在地上,旁边滚了一地的药瓶,这才发现原来并不是癫疯,而是天君一直在服用洗心丹。有一次,因为服药过量,我差点以为他要活不下去了,他半昏迷时,还念着你的名字。老天君对天君整日里不理朝政也颇有微词……”

    程誉后来说了什么她不清楚,她再不懂医学丹术,也知道洗心丹的功用,少量的服用可以“非唯治病,神明开朗”,可是若大量服用,就会烦躁易怒,四肢无力,并依赖药物成瘾,严重时会有类似发狂的症状,很容易被诊断为癫疯,实则比癫疯凶险几十倍。后来洗心丹被老天君列为禁药,它在凡间亦有个人人避之而不及的名字:五石散。

    落瑶突然明白,什么叫手脚冰凉,再怎么冰凉也不过像此刻这样。她不是震惊,而是后悔与心疼,她后悔为什么不早点回来,也许祁远就不会这样了,她心疼他这样自暴自弃,一个人是该多绝望才会想到寄托在这些可恶的丹药上?

    曾经多么风华绝代英姿勃发的一族之尊,如今却神志不清形如枯槁,要靠药物来苟延残喘,这是老天对他背信弃义的惩罚吗?如果真是对他惩罚,那她想对老天爷说,爱情这场戏码里,没有谁伤害谁一说,请不要把他折磨成这样。

    程誉大概要去照顾祁远,把带她到芳华殿后就急匆匆走了,快离开时,又停了脚步,却没有回头,“公主,陛下已经这样了,过几天就是他的天劫,能不能挨过去尚未可知,这几天您就留在耀清宫吧,他若是想来看你的时候你又不在,我怕他又会想不开……”

    “我能不能跟你一起去看看他。”

    “天君此刻也许不想让你看到他的病容,你先休息一晚,明天我带你去看他吧。”

    落瑶心里说不出的酸涩,“那我去药君那里问问情况。”

    “别,这件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大概程誉看出了她想做些什么又无从下手的失落,想了想说道,“其实,你回来就是对天君最好的解药。”

    落瑶扯了个笑,程誉没有说她是祸害而是解药,更让她难过。

    “冬冬呢?”

    “小仙猜测小孩子在凡间容易沾上浊气动了仙根,方才让人带他去瑶池附近泡了个澡,此刻应该睡着了。”

    落瑶点点头,这天上若是论细心,绝对没有人比得上程誉,能在这么着急的时候,短时间内把事情处理得如此有条理,落瑶自问做不到。

    这注定是个不寻常的夜,不知道今晚的耀清宫会有多少个失眠人。

    落瑶仍住在以前的芳华殿,丫鬟初一很高兴,大概是这里常年没人住把她闷坏了,她和吉祥店铺的珍珠很像,话匣子一打开就像倒豆子,止也止不住。

    从这些陆陆续续滚出来的豆子中,落瑶才知道祁远经常会在晚上过来一趟,有时候会在这里呆一晚上,落瑶正想问,祁远明明有自己的房间,为何要留在这里过夜?随后想起,祁远做事从不需告诉旁人理由,一个小小的丫鬟怎会了解。

    初一看了看她,吞吞吐吐地说道:“公主,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听说后来天君娶了蔓蝶,但大家都看得出,他并不开心,公主你知道的,相比起那个蔓蝶,我们都希望你成为天后娘娘。”

    落瑶知道她这番话并不是恭维,而是真心话,只是这个小姑娘什么都不知道,于是笑笑,也不打算解释:“我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我回来了啊。”

    初一眼睛亮了亮,“真的吗?那天君一定会开心多了,你不知道,连我这个底下的人都觉得这些日子里,头顶上的天压得太低了,让人闷得透不过气来,天君每次过来,我都要屏着气,稍有不对他的意,他就会发火,和以前简直就像换了个人。”

    落瑶心里不知道是什么味道,极力不想在脸上表现出来,疲惫着声音说道:“我有点累,你先下去吧,我睡一会。”

    初一似乎还想跟她叙叙旧,看着落瑶确实很累的样子,努了努嘴,下去了。

    落瑶躺在榻上,心里突然变得很平和,祁远在这儿的时候,也睡在这榻上吧,落瑶抚摸着榻上的纹路,这一条条纹路仿佛记录着他在这里度过的每一个不眠之夜,她闭起眼,仿佛这样就可以感觉到他当时的孤苦无依。

    明明身体很累,心也很累,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全是洗心丹三个字,想了很久也没想出什么结果,觉得有点口渴,晕沉沉地起来倒水。

    倒水的时候,看到细细的水流注入到杯口,水花溅了几滴到手上,冰凉的感觉却让脑子里灵光一闪,猛然想起来,这天上地下论起药理医术,还有谁能比得上弗止呢?

    一想到这里,落瑶不敢耽搁,她给初一留了个字条,连夜杀往望月山。

    落瑶一直觉得,其实弗止才是放眼整个天族最能把神仙二字演绎得淋漓尽致的仙,他一个人的时候,不是摆弄花草研究药理,就是喜欢自己和自己对弈,一入定就可以一个月不动,每次当落瑶以为他快要坐成一座神像,走上前看一看时,他会把眼珠转上一转,让你觉得他还是在喘气的,随后又把视线转到棋盘上去,落瑶其实挺害怕有一天他就这么一直坐下去,没了呼吸都不会有人发现。

    一如这次,落瑶到望月山的时候,桌上正煮着一壶上好雨前龙井,旁边摆个棋谱,弗止一动不动地盘腿坐着,就差在他脚边放一个香炉,就跟寺庙里的神像差不多了。

    据落瑶的经验,他应该已经下了好一会儿的棋,看到落瑶过来,终于动了动,落瑶都未看到他嘴唇张启,声音从他胸腔发出:“你倒舍得回来了,这些时候在哪里?”他都懒得跟自己开口说话了么?

    落瑶低眉顺耳:“散心去了。”

    弗止觑了她一眼,依旧不动嘴唇:“你这散心散得够隐秘的,这么多人为了找你,闹了不知道多大的动静。”

    弗止手一抬,一只五彩的鸟儿飞到他手上,弗止对它耳语几句,这只鸟不是普通的鸟,是弗止养的信鸽,落瑶猜他大概是想告诉孟芙蓉,落瑶回来了。

    落瑶拦住他,“先不要告诉我爹娘,我暂时不回去。”

    弗止愣了愣,转头看她,终于憋不住说道:“你要住我这里?可也要告诉他们你的下落。我说你孩子都已经会打酱油了,反而自己还这么幼稚,让这么多人替你担心。”

    落瑶想着今天来的目的,语气放缓,谄媚地说道:“啊,我知道啊,怕你担心,所以我不是第一时间来你这儿了吗?”

    弗止像是听到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一样睨她:“你确定真的是第一时间来我这里的?”

    落瑶被说中,心虚地低下头。

    第106章 九天摘月探顽疾,施以岐黄疗君亲

    弗止似乎不想再纠结她是不是第一时间来他这里,招招手示意她过来,“来看看,好不容易从老君那儿赢来的旷古残局。”

    落瑶心里有事,可爹爹总教导她,作为一国公主,越是心里有事,越要学会七情不上六面的本事,于是她安抚了一下心底快要暴走的小人,磨磨蹭蹭地过去,坐在他对面看那个黄不拉几的棋盘。

    这就是所谓的旷古残局啊……不就是几个稀稀拉拉的棋子落在上面,完全没有章法,弗止居然还研究得津津有味。

    喝到第二盏茶的时候,落瑶明显有点心不在焉了,在她神思恍惚喝了一口茶,被烫得差点跳起来时,弗止突然把自己快送到嘴边的茶杯轻轻一搁,眼角微微吊起,似笑非笑地问:“怎么,有心事?”

    “啊?没啊……”落瑶客气了一下。

    没想到弗止“哦”了一声,又不说话了。

    ??为什么不问了呢,女人不是都应该口是心非吗?继续问啊……

    弗止:“不过说来真巧,印曦前脚刚走,你后脚就来了,真是……”

    “印曦来过?”

    “嗯,来跟我辞行。”

    落瑶眼皮一跳:“辞行?他要去哪里?”

    弗止终于舍得从棋谱上移开目光,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南极的长生大帝说他根骨好,打算收他为徒,要带他去极南之地历练历练。”

    落瑶的天理课学得很不好,她在脑中回忆了一下极南之地是在仙界的哪个犄角旮旯,然后发现自己对这个地方完全没有印象,她只能装作非常熟悉的样子说道:“呃……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弗止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除非有长生大帝那样高的法力,一般的神仙,尤其是印曦那比你高不了多少的半吊子法术,估计没个万儿八千年的回不来。如果他能得到长生大帝的真传,那就另当别论了。”

    “清乾天不是跟极南之地一向没往来吗?怎么长生大帝突然来收徒弟了呢?”

    “这个……就要问祁远了。”

    “这关祁远什么事情?”落瑶心里有个念头闪过,但马上被自己否定了,祁远怎么会干出这么禽兽的事情呢。

    弗止偏偏一脸“事实就是这样子”的表情看着她。

    “……”

    “哦对了,他还让我给你带了几句话。”

    “什么话?”

    “第一,你上次留在这里的鲛泪镯,他就不收回了,说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来的道理,你看他都要走了,你就收下吧,别把我这里当成寄存东西的地方,镯子还放在以前你住的那个厢房里,没动过。”

    落瑶默了默,镯子是她上次下凡前,怕印曦找到她,才摘下来的。

    “第二,他说若是祁远欺负你,你可以告诉他。”

    “怎么告诉他啊?这镯子还有传音的功能?”

    弗止费力地回忆了一下印曦那一大串原话,“他说他都交代好了,你到时托人告诉北海国的虾兵总管寺霖,他接到消息会给他放信鸽,这信鸽会把消息带给极北之地外面的客栈老板,因为里面太冷,鸽子一进去就会冻死,客栈老板收到消息,会让他店里的白熊精传消息给他。快的话,估计六千八百年就可以收到你的消息了。”

    落瑶看着他有点无语,“好远啊……”

    弗止也叹了一句,“远是远了点,”然后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据说长生大帝很少收徒,这次这个名额还是祁远好不容易替他去争取来的。要安排他去那个鸟不拉几的地方,祁远也是费了不少心思啊……”

    落瑶:“……”

    “对了,你找我什么事?”弗止突然问。

    恍惚间,在肚子里重复了好几遍的话脱口而出:“跟你打听个事情,你有没有听说过洗心丹?这世上有解药吗?”

    弗止落棋子的手顿了顿,眯着眼看她,“你来找我就为了打听这个?”随后面容一肃,“这药害人不浅,你平白无故问这个做什么?不会是你……”

    落瑶连忙摇摇手,“你看我像吗?”其实在来的路上已经想好措辞,她理了理话头,尽量使自己的表情看起来不急不躁,“哦,最近对药理感兴趣,正好学到禁药这部分。”

    弗止看了她一会,完全当她是胡扯,又低下头研究棋谱。

    落瑶这下急了,她已经在这里呆了不少时间,若是祁远找不到他,不知又要出什么岔子。

    可弗止的臭脾气人尽皆知,他最讨厌集中精神的时候被人打扰。

    落瑶只好一边暗自腹诽着他,一边耐下心来等他开口。

    直到一局残局结束,弗止叹一声:“真是妙啊,只是一人下棋诸多无趣。”随后看到落瑶,愣了愣,“你还没走?”

    落瑶努力用左手按住自己的右手不去揍他,“你还没说怎么解洗心丹的药毒。”

    弗止耍也耍够了,棋也下够了,心情大好,像是背书一样说道,“洗心丹,上古极寒之物,名字听着好听,洗心洗心,洗净浊心浊气,却同时让人欲罢不能,至死方休,神仙也不例外。”

    虽然事先已经知道是这样的结果,但是亲耳听到这些话时,落瑶还是忍不住双脚发软,她极力忽视眼前的天旋地转,问道,“至死方休,是没有任何办法了吗?”

    弗止想了想,“这药是我建议老天君列入禁药的,其他人可能不晓得,但是我知道有个办法。”

    落瑶竖起耳朵,弗止修长有力的手指捏着杯沿抿了一口,“服万谷草,再换血洗心。”弗止又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你这段时间到底去哪里了?刚回来就问这个。”

    落瑶干笑一声,掩饰过去。

    弗止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只看了她一眼,便知道她心里的小九九,不客气地警告她,“我不管这人是你的谁,一旦服了此药,违背天条不说,此人就同个废人无二,洗心丹不同于凡间的五石散,药性不止强了十几倍,戒药的过程也痛苦万分,虽说我有办法,但是在此方法之下,常人没有这个意志力能熬得过去,而且,若想恢复到以前的身体状况,更是不可能了。离他远一些。”

    难得弗止一口气说这么多,落瑶的心思却完全没有在他的话里,只是呆呆问道:“万谷草在哪里寻得到?”

    “这个草属于清心草种,容易找,但是你能保证他彻底戒得掉吗?这个药之所以被列为禁药,就是即使治好了,也有复发的可能,而再次成瘾之时,只会比以前更烈,周而复始,始而复发,没有尽头,你确定是要救他而不是害他?”

    落瑶脸色煞白,但是语气依然坚定:“当然救。救不了,我跟他一起死。”

    “是祁远?”

    落瑶紧闭着嘴巴不说话,其实弗止早就猜到了是他吧?这普天之下能让落瑶担心成这样,家也不回就先找到这里来问解药之法,除了祁远,还会有谁?

    弗止眼底的诧异越来越盛,嘴里自言自语:“他这么清醒的一个人,怎么会糊涂到服洗心丹?”

    落瑶顾不得其他,上前抓着弗止的胳膊,此刻终于有人可以分担她的痛苦,她声音带着点哭腔:“弗止,你一定要救救他,我实在找不到其他人了,我看着他这样,这里很难受。”她用手轻锤着胸口,仿佛这样才会好受些。

    弗止眼底的神色意味不明:“真搞不懂你们俩前世到底谁欠了谁,总是互相折磨,早知如此,那次为何要不告而别?我虽不欣赏他的一番做法,但看见他见到你留给他的字条,当场吐了血,我想,他是把你真的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上的,那天他担心自己的样子让人看到引起恐慌,不敢回天上去,在我这里将养了数日才回去。”落瑶听到这里,已经泪如雨下,到底为什么流泪,她也不知道,也许是懊悔,也许是心疼。

    弗止待她哭得累了,安静了些,才幽幽道:“我已经很久没去过清乾天了,就随你走一趟吧。”

    落瑶胡乱擦了一把脸上的水泽,点头如捣蒜,时间过得很快,漫漫长夜已经过去一大半。两人就着夜色,在望月山的一口水井旁摘了几株万谷草。这种草晚上会发出淡淡的蓝色荧光,拿在手上有点凉凉的,也许正是这样凉凉的感觉,才能起到清毒的作用。

    芳华殿门口,程誉和初一正焦急地等着,看见她时,马上急匆匆地迎来,走到落瑶面前,才发现她身后站着的弗止,程誉顿时止了步,惴惴思考着此刻弗止出现在这里,是不是自己想的那个原因。

    果然,见落瑶笑了笑,对他道:“弗止不是外人,我请他来给祁远看看。”

    程誉对弗止行了个礼,又犹豫了一小会,最后做了个“请”势,说道:“劳烦神君特地出山,小仙甚是过意不去,请。”

    弗止温和道:“我与祁远是多年的朋友,来看他一眼,也是理所当然。”程誉更恭敬地弯下腰。

    落瑶路过他身边的时候,程誉轻声说,“公主,陛下在里面,他以为你又不见了,正在发火……”

    落瑶点点头,“你也累了一天,去休息吧,都交给我吧。”

    程誉眼神有点动容,落瑶甚至怀疑从他眼里看到了一些氤氲,但是又一闪而过,恢复了一贯的清明:“那劳烦公主和神君了。”

    天微微亮起来,清乾天的空气格外清新,略带着点青草的泥土的气息,落瑶看了看周围,昨天那些已经枯萎的花草经过了一晚上,居然开始抽枝发芽,这是个好兆头吧?落瑶郁结的心情稍稍好转了些。

    祁远果然在芳华殿,胸口起伏不平,正在发脾气,一大群丫鬟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落瑶的目光落到他的脚上,才发现祁远是赤着脚的,踩在满地的碎瓷片上,上面有一丝丝红色,他却似乎一点也没有察觉痛,落瑶心里狠狠地一抽,连忙跑过去,使了个法术,把一地的狼藉拂去,然后对初一使了个颜色,轻声道:“去把天君的鞋子拿来。”初一颤着手点了点头出去。

    祁远听到声音,倏地转过身来,落瑶看到他因为暴怒而通红的双眼,而且有点,狰狞。

    这是落瑶自离开天族以后,第一次这么真实地看到他,看到她从未见过的一面。

    一身宽大的灰白色中衣,大概是刚睡醒就直接过来,眼里有些失焦,一只袖子向上卷着,一只袖子低垂着,而那只低垂着的手,正扣着一只还未来得及摔出去,这屋子里唯一幸免的,白玉镶琉璃花瓶。

    显然,在落瑶离开的这一会儿,祁远的心境因为她而遭受了几番大起大落。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落瑶,因为发怒,脸上反倒多了点血色,气色看上去比昨日好了一些。

    其实昨日程誉跟他说落瑶已经回来的时候,他总算明白自己看到的落瑶不是梦,又对自己现在萎靡不振的样子很苦恼,心里纠结着要不要过去看看她,程誉说落瑶就住在隔壁的芳华殿,终于苦口婆心地劝了他早点休息。谁晓得一早起来,他正想去芳华殿,却见初一拿着纸条过来找程誉,他心中一颤,抢了初一的纸条看了一眼就变了脸色,衣服未穿整齐就直奔芳华殿,果然又是人去楼空,曾经在望月山失去所爱的锥心之痛又熟悉地蔓延在心头,等回过神时,殿内的东西已经被自己摔得不成样子,他看着手中最后一个花瓶,突然有点恨这样的自己。

    落瑶站在殿门口,看着祁远,他的一头乌发随意地披着,有几缕不服贴地凌乱地翘着,应该是刚从被窝里跑出来。落瑶知道,作为祁远最赏识的掌事仙官,程誉一直不遗余力地在人前人后替他塑造一个举手投足间优雅绝伦的形象,可偏偏祁远没有这个认知,总是轻易让程誉的一番心血付诸东流。如果是以前,落瑶会觉得一向一丝不苟的天君这般不修边幅会感到很好笑,可是她现在一点儿也笑不出来,此刻她的心就像被纱布卷紧,难过而又心疼。

    落瑶记得程誉说过,现在的祁远非常敏感,可以说是个重症病人,要谨慎对待。

    所以,落瑶很谨慎地看着他脸上的神态变化,她对服用洗心丹的人是什么样子的没有概念,只好看他的表情来判断着接下来该怎么办。

    祁远的脚法微微一动,转眼已经来到自己面前,和她距离得这么近,那熟悉无比的星目剑眉,长长的睫毛在他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线条刚毅的下巴,和紧抿着的凉薄的唇,落瑶甚至可以感觉到属于他的男性温热的呼吸扑打在她额头,落瑶稍稍抬头,看进一双深眸,那双狭长的凤眼里正倒映着自己的影子,清晰到可以看到自己的五官。

    祁远缓缓抬起手,似乎想抚摸她的脸颊,随后又突然收回手,低喃道,“你不是已经离开了吗?这次回来还是要走的吧。”

    落瑶鼻子一酸,他这么没有安全感了吗,刚见面就已经想着她要离开。

    两人就这么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没留意殿上还跪着一地的丫鬟,还有身后站着的弗止。

    想来这些丫鬟已经习惯了祁远最近的火爆脾气,低着头目不敢斜视,正等着他砸掉最后一个花瓶后一起打扫屋子。落瑶无奈地对她们说道,“你们先下去吧。”丫鬟们这才退了出去。

    殿上只剩下她、祁远和弗止。

    弗止走上前来,想探他的脉象,祁远仿佛梦醒一般,肩膀一抖,避开他的手,反而抓起落瑶的手腕,语气不容拒绝:“跟我来。”走了几步,才发现手上还提着一个碍事的花瓶。

    弗止只觉得眼前一阵风过来,下意识接住扑来的东西,看了一眼,眼皮抖了抖,随后默默地把花瓶放在桌上。这祁远虽然身体不好,力气依旧这么生猛啊,弗止心里腹诽着,再抬头时发现两人已经早没了踪影。

    弗止眯起眼睛想了想,这两人应该没那么快回来吧,干脆让丫鬟泡了壶茶,边喝边等。谁都知道,清乾天的茶叶就属耀清宫的最好。

    第107章 别后不知尔归处,随我追溯遥迢月

    落瑶并不知道祁远要带她去哪里。

    此刻虽然快要天亮,但这里距耀清宫甚远,卯日星君还未来得及到这里当值,依旧是深夜,繁星缀满了墨汁般的苍穹,仿佛要把所有的亮光和声音都要吸进去,脚边有星星点点的碎花徐徐盛开,闪着粉白色的光。

    落瑶认识这些花,是蕃幽花。这种花白天跟普通的花没什么两样,但是夜晚可以给人指路,而蕃幽花最大的优点,是可以储存周围的记忆。缺点是,花儿的根茎太小,放不下太多的记忆,一到晚上,它们就会吐出负荷不了的记忆。

    人的记忆可能会因为意识而逻辑混乱,但是植物不同,虽然有时候画面可能会断断续续,但是绝对不会有丝毫差错。

    落瑶被祁远拉着一边走,一边走马观花纯当游街一般看着花儿的记忆。

    每朵花的记忆各不相同,大概它们也有自己感兴趣的人和事,会挑自己喜欢的来记。

    背后是深邃的黑夜,周围是一幅幅五彩斑斓的画面,掩着粉白色的星星点点铺展到夜幕的尽头。

    落瑶发现,这里记载的大多是一些神女的心事,有暗恋某个男仙的,有不满于婆媳之间的关系抱怨的,原来看似光彩靓丽的神仙们,也会被这些家常琐事困扰。

    落瑶在路上粗粗数了数,居然有很多是暗恋梵谷的,也有喜欢祁远的,大概是忌惮于祁远的君威,没有人敢过多吐露这些心事,所以关于祁远的,并不多。

    落瑶偷偷瞥了祁远一眼,祁远对似乎这些都不感兴趣,依旧拉着她,脚步已经没有刚才的急迫,不知何时已经慢了下来。

    越往前,画面越来越少,因为这条路的尽头通往诛仙台,除了即将被凌迟的人,不常有人会来。

    祁远继续带她走,直到接近诛仙台,又突然出现很多画面,落瑶本想问祁远为何带她来这么偏僻的地方,可是看到这些记忆,就发现自己开不了口,脚再也迈不动一步。

    这里都是属于同一个人的记忆,记忆的主人,是眼前的祁远。

    周围的蕃幽花仍然发着柔和的光,如同温和的流水,拂过落瑶的心间。

    落瑶驻足,看着蕃幽花绽放在眼前的画面。

    一身清冷的祁远正一个人坐在那儿独自饮酒,大概是觉得这里人少又安静,经常过来,一呆就是大半天,看上去,有点忧伤。

    落瑶看了看他的装束,似乎是在望月山与印曦一起入梦唤醒她的那一天,因为她清晰地记得,那天弗止说印曦替她甚感不平,打了祁远一拳,她朝他身上看了看,果然,在他领口处,有几滴干涸的血迹。

    也就是说,蕃幽花现在呈现的场景,正是那天祁远唤醒她后,又说天上有事,和程誉一同回去的那一天。

    她心底里隐隐有点难耐,那天的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祁远为何要离她而去,这个疑问始终萦绕在她心头徘徊不去。

    大婚前的新郎官在这里独自喝闷酒,实在太奇怪了。他千方百计瞒着她过来成亲,却作出这番样子给谁看?难道谁勉强他了?落瑶被自己冒出来的想法吓了一跳,随后又自嘲地笑笑,这六洲九合,只有他可以勉强别人,又有谁会强迫得了天君?

    祁远一个人喝闷酒的画面并未维持多久,又出现了另外一个人。

    是南宫蔓蝶过来给他送吃的,虽未拜堂,但蔓蝶显然是一个贤妻良母的形象,因为落瑶看到,她带来的,都是祁远喜欢的点心。

    祁远却一直不理不睬,落瑶看到蔓蝶放下食盒,似是踌躇了一番,终究不敢向前,在离他十步远的地方陪他坐着。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落瑶以为花儿的记忆出了问题,一直停在一个画面。

    画面里的蔓蝶终于忍不住了,起身冲到祁远面前,“你还想着那个芙丘国的女人吗?是不是跟我成亲实在太委屈你了?”是该有多愤懑,才让一向在祁远面前维持着自己淑女模样的南宫蔓蝶不计形象大吼大叫起来?

    祁远看了她一眼,继续闭上眼睛,似乎是在责怪她打扰了他静坐。

    蔓蝶怒极反笑,只是这样的笑容看起来有点狰狞:“既然你对我一点兴趣都没有,那我讲些你感兴趣的事情。”

    祁远依旧不动,老僧入定般打坐,就差面前摆一只木鱼。

    蔓蝶理了理衣襟,慢慢道:“昨日在准备嫁妆的时候,突然想去望月山走走,你猜我在那儿看到了谁?”

    祁远听到望月山,身体明显一僵,同时睁开了眼睛,阴霾地看着蔓蝶。

    蔓蝶心里有点惶惶然,依然强装镇静,却不敢再看他,继续说,“我就跟她说了几句,就发现她好像不知道我们要成亲的事情,还一口咬定我是在骗她。”

    落瑶听到这么久未出过声的祁远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你跟她说了些什么?”极凉薄的语气,几乎让人以为他在和一个死人说话。

    蔓蝶丝毫不介意这些,反而很高兴他终于肯跟她说话了,笑眯眯地回答:“当然是实话实说了。”突然想起了什么,又说道,“对了,按她的个性,肯定要来亲眼看看的,只是不知道她看到我们在耀清宫的婚房,会是个什么反应?”

    祁远眼眸骤缩,霍然起身逼向她,整个人充满压迫感地站在她面前,墨色的长发随风张扬地飞舞,秀挺的剑眉横霜冷对,一对凤眸闪着危险的光芒,这蔓蝶的心理素质看来不差,若是常人,肯定承受不了天君如此阴霾冷冽的眼神。

    蔓蝶刚开始确实被吓到了,退后了一步,她心底里其实没底,吃不准祁远会拿她怎么样,但是一想到自己有老天君老天后撑腰,晾他不敢对自己怎么样,她瞬时又挺直了腰板,不怕死地盯着他的目光看他。

    两人僵持了一会,祁远似是突然觉得这样的对峙很没意思,叹了口气,率先拂袖而去。

    漫天的蕃幽花在眼前飞舞,蔓蝶一个人站在如雨的落花下,像是在喃喃自语,“既然不能得到你一点爱,那就给我所有的恨吧。”

    落瑶想起来,在望月山见到蔓蝶的时候,她当时确实是不信的,后来去耀清宫走了一趟,当时看到满殿的红就止了步,也确实没有见到祁远和蔓蝶,如今才知道原来当时这两人是在这里,只是这两人,没有她当时想象中恩爱。

    一个疑问解开,但落瑶心里还有一个疑问,她耐着心继续看下去。

    祁远去耀清宫找她的情景她看不到,因为蕃幽花只对附近的人和事情有记忆,超过十丈远,就无法记住。

    吐出记忆的花儿开始凋谢,代表着生命的终止,花儿随着画面的逝去撒落下粉白色的花粉,这些花粉其实又是种子,在地上生根发芽,转眼又长成一朵朵娇艳可爱的花骨朵。

    蕃幽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也许模样相似,却不晓得已经开谢了几回,早就不是第一眼看到的那些花儿,只有眼前绽放的回忆,还在源源不断地继续。

    身边的祁远挥手使了个决,把画面快进了一些又停下来,落瑶不知道原来还可以操纵这些回忆的播放速度。

    她抬头看向画幕,彼时应该已经过去了几天的光景,这次祁远并不是一个人,而是带着南宫蔓蝶,准确地来说,是拖着她跌跌撞撞地过来。

    她的一只手被祁远牢牢钳住,虽然小跑着,依然跟不上他的步伐,嘴里有点惊慌地喊着:“你要带我去哪里?”

    闻言,祁远脚步倏地停住,落瑶站的角度刚好可以看到祁远的正面,祁远脸上现出诡异的神色,低沉着嗓音道:“你知不知道你毁了我一样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东西?”话是对着蔓蝶说的,眼睛却是看向不远处的诛仙台。

    蔓蝶依旧死命地挣扎,却还是挣不开祁远的手,“重要又怎样,她若是真的爱你,就不会一声不吭消失。”

    祁远似是被说中了心事,有点愠怒,“谁说她消失了,她会回来的!”

    蔓蝶怔讼了一会,突然扑过去,摇着他的手臂,“你醒醒吧,你不知道这个样子让我有多心痛,你忘记了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了吗?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日子还很长,一切都来得及。”

    祁远兀自笑了一下:“来得及吗?”顿了顿,又低头说道,“是啊,你做什么都来得及,可是我和她之间,已经来不及了。”

    蔓蝶依然不甘心,“你心里还是有我的对不对?”

    祁远一脸厌恶地偏了偏头,“你要我说多少次,我从来没……”他又突然不说下去了,颓颓地摆着手,“算了算了,你回去吧。”

    落瑶看到蔓蝶的脸色白了白,不甘心地说着:“你骗人,如果你心里没有我,为何你一直带着这个挂坠?”

    说完一扯祁远颈上的红绳,摊开在手心里,伸到他面前。

    第108章 蕃幽旋旋一遍遍,浮生蝼蚁终作尘

    落瑶看清了,蔓蝶扯下来的是一个蝴蝶形状的挂坠,然后她脑中的一根弦啪嗒一声断了。

    这个蝶形挂坠她曾经不只一次在祁远身上看到过,之所以一直装着没看见,是因为她不想承认,这挂坠的含义代表着蔓蝶,就连祁远历劫时,也在高陵宇身上见到过,那时候,她借着这个玉坠跟他解释,他和祁远其实是同一个人。

    落瑶觉得心里被狠狠揪了一下,不想再看下去,正欲走,祁远紧了紧她的手腕,强硬的声音里带着点苦涩,“看下去。”

    她有点气急败坏,“看什么,看你跟蔓蝶是怎么心心相印同气连枝的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自觉地看向祁远的脖子,那儿已经没有了红绳的踪影,心里不知怎么的舒畅了一些。周围一阵花香飘来,蕃幽花盛开出一片新的记忆。

    落瑶默了默,继续看下去。

    耳边却极为安静,落瑶抬头,看到画中的祁远又掐住了蔓蝶的脖子,“不要逼我。”

    蔓蝶抖着嗓子:“你,你已经是我夫君,杀了我,会受天劫!”

    祁远笑得灿烂无害,“我早已遇上此生逃不掉的劫,无妨再多此一劫。”

    落瑶突然觉得,这话虽然不是对着她说的,但这是她遇到祁远以来听到的最好听的情话。

    画面里的一个声音打断了落瑶的感动,“天君,请三思!蔓蝶怎么说也是个天神,若是杀了她,势必要遭天劫。您是一族之尊,不可为了这些事情出什么差错。”程誉不知何时出现在画面里,表情有点期期艾艾,还有点着急,看了看祁远的脸色,又说道,“如果不想看到她,以后不见就是了。诚然,死一个南宫蔓蝶不算什么,可是因为她在以( 又把夫人弄丢了 http://www.xlawen.org/kan/232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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