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9 部分阅读
段时间没见了。”柳洛冷自然知道清风身边那人是谁，也知道此时此刻自己身后的那两人在承受着怎样的折磨，他相信热河能够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可是，骨肉亲情的生死别离太过沉重，就算克制，又怎能毫无破绽，天衣无缝。他说完之后起身对着清风抱拳一揖，恰到好处的遮去了南宫热河的身影。南宫陌随之转过了身来，看着柳洛冷微微一笑，道：“南宫陌，见过柳将军。”
纵为囚犯，也不对任何人折腰。南宫陌的泰然换来了柳洛冷由衷的敬意，他轻声一笑，同样回以一礼，道：“柳某见过南宫先生。”
铁穆耳汗冷眼旁观，颇为不屑的看着那一切，直到众人都入了席，才又冷哼一声，不耐道：“文人便是麻烦，礼来礼去婆婆妈妈，让人不耐。这里也没别人，啊，不！”他颇有些幸灾乐祸的看了一眼南宫陌，道：“倒是有个外人在，只可惜，咱们说了什么他也没办法传递出去。”他说完之后哈哈一笑，见柳洛冷低眉茗茶，便连清风也默不吭声，不禁面子上有些挂不住，虎了脸瞪了那两人一眼，不悦的道：“好，你俩倒是合了脾气，本将军便不再多言，清风先生有何计策自己对柳将军说。”
他说完之后不再吭声，只闷着头一个劲儿的喝酒，清风这才抬了头，先是给南宫陌倒上一杯酒，才又举杯对着柳洛冷道：“清风本随王子殿下镇守巨鹿，不插手汲水事宜，只是日前得到消息，说晋营之中出现了一人，此人谋略过人，从来不依常理出棋，王子怕事有偏差，才令清风前来助铁穆耳将军一臂之力。清风自知铁穆耳将军勇气过人，柳将军更是屡有奇谋，也不敢造次逞能，今日一聚，只是想要商讨计策，应对此人而已。”
“哦？听先生这么一说，柳某倒当真很好奇，先生所说之人，究竟是谁。”清风那话一完，柳洛冷便已经猜到十之**。无瑕抛弃冷公子之名跟在白炎身边，这事白炎早就向他言明，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千叮万嘱让龙菽保要处处小心，不可大意。而今清风也得知了这个消息，前来汲水增援，这样一来，这汲水城池不光成了赫韩晋郑四国的交战之地，也成了几国智者之间的谋略之战，谁能先发制人，谁便能取得先机！
清风轻轻晃动了一下酒杯，对着站在一旁的白炎示意道：“给你们家将军把酒满上。”
白炎顺从的躬身拿壶，将柳洛冷面前的酒杯满上，正待起身之时，听得清风出声言道：“冷公子，姬-无-瑕！”
明知清风说的是谁，无瑕的名字却依然打得白炎的双手一抖，那琥珀色的美酒便那么毫无预警的溢出了杯面，洒在了桌间。
第八百七十章 缘尽水成灰
“呵，真是没出息，纵然当年水淹九龙你随在皇上身边见识过冷公子的手段，也不必闻其名便抖成这样吧。”美酒溢出了杯面，柳洛冷面罩寒霜瞥了白炎一眼，口中冷笑着又是一喝，道：“还不赶紧收拾了，杵在这里让人看笑话么。”
“是，属下这就收拾干净。”白炎知道自己失了态，清风是何等人物，只要他稍稍显出异常，都极有可能引起清风的猜疑。柳洛冷的这一番话语在旁人看来或许有些费解，但冷公子当年对抗萧君莫水淹九龙城一役实在赢得漂亮，各国之间对于这些细节皆十分明了，所以，清风不可能不知道，果然柳洛冷这话一完，他便是一笑，看着白炎，道：“原来如此，听闻当年贵国皇上也在九龙，还好，未曾波及。”
“是，当年那场大水退去之后，尸横遍野，实在是……”白炎乖巧的应了一句，将桌面擦拭干净之后静静的退在了一旁。当年九龙一役，他同样是从旁人口中得知真相，而也正是那一段遭遇，逼得无瑕忍不下去，割腕自尽！想到此处，他的心中忍不住有了触痛。
无瑕总说，自己手中血债万千，早已洗不干净，可若非所有人都逼他迫他，他又何至于负上这么多条重重叠叠的性命，挣扎得捱不下去！他说过，将来他是要入无间地狱，受剔骨削肉之苦的，若果真是这样，自己便陪着他，一并堕入地狱，纵生死不能分离！
“方才看到有士兵匆忙出城而去，可是有了什么变故？”柳洛冷适时岔开了话题，清风听罢看了看身旁的南宫陌，微微一笑，道：“南宫兄该多吃点，很快，你便会与自己想见的人见面，总不好苍白着脸色，让他们担心。”
“说得极是，我是要养精蓄锐，好好善待自己，省得来日见到了侯爷，让他丢了人。”
清风似乎已经习惯了南宫陌与自己的这般针锋相对，听他说法也不气恼，笑过之后推了酒杯，倒上了一杯清茶，对着柳洛冷举杯道：“清风不胜酒力，便以茶代酒再敬柳将军一杯，我军大军已经在整装待发，柳将军回去之后也准备准备，明日寅时，希望将军能与清风一起出汲水，前往黑风口道增援。”
“黑风口道入口狭窄，易守难攻，谷中能容兵几万，有花赤尔将军带兵前往，先生莫非还怕——”
“然则，山谷两翼却毫无防范，若晋兵兵行险招，从两翼包抄，来个首尾相应，这山谷便成了一瓮，再多的人马都会自顾不暇，难以招架，若咱们带兵从后而上，及时援助，便可将偷袭之人夹击在中，断了他们的链接，到时候，谁为鱼肉，谁为刀俎，便未可知了！”
他在那头说得轻描淡写，柳洛冷与身后两人却听得暗自惊心。铁穆耳汗一向以勇猛著称，说白了，便是凭着一股蛮力去打仗，其手段与行事作风与他的人一样，一眼就可望穿。也正是因为如此，柳洛冷才不疾不徐的带兵守在了此处，然清风一来形势大变，他不但懂得用兵，更懂得揣摩对方的心思与手法策略，他知道什么时候该进，什么时候该退，与这样的人比拼，有时候，靠得更多的是时机。
“如此，柳某便不再逗留，这就回去准备了，明日寅时，我会带兵与先生一同出城去。”柳洛冷说着看了一眼铁穆耳汗，听清风的口气，明日走的只有自己与清风二人，铁穆耳汗并不会带兵一同前去。果然他刚望了过去，铁穆耳汗便发出了一声冷嗤，胡乱的抱了抱拳，道：“本将军依然会守在此处，希望柳将军与清风先生旗开得胜，早日突破黑风口道，拿下关屏！”
“承将军吉言，柳某告辞。”柳洛冷说完起身便走，南宫热河双眼不动的盯着爹爹的背影，千言万语噎在喉头，却不能说话，更不能有所行动，当白炎经过他身边时，他强忍热泪背过了身去，随着白炎的身影走出了帐去。
“南宫！”
脚步越来越快，越走越急，当踏出赫兵营地的那一刹那，南宫热河终绷不住几近崩溃的心，撇下那二人拼命的向前奔离。
爹爹就在了眼前，自己却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不能做！！
内心的痛苦若尖刀一般割裂了他的心脏，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做才能换回爹爹的自由，因为一个人的力量在千军万马的战场渺小得一如齑粉，就算自己拼尽全力，舍弃了性命，爹爹也不会因一人的厮杀便得以保全！
可是，他就在自己的眼前哪！哪怕他看自己一眼也好，至少让他知道，做孩儿的时时刻刻都在挂念着他，不管在哪，自己与他的父子亲情都无法割断。
“让他去，这种骨肉分离的痛苦，除了宣泄出来，没人帮得了他！”柳洛冷叹息着看了看南宫热河远去的背影，轻轻摇了摇头，继而双眼一转，郑重其事的望向了白炎：“你呢，有何打算？如今出城已经势在必行，南宫先生的看管如此严密，白炎，我不确定你们能救得了他！说不定，会连累其他人一并没了性命！”
“白炎也知不可能，很多时候真的很想不顾一切的放手搏一次，可很多时候，又是真的赌不起！我孟白炎从来不会害怕拿自己的性命去搏，可是，却很怕赌上兄弟们的命！不见先生一面，南宫必定不会甘心，可见了，他却因自己的无能为力而更加痛苦了，呵——”苦涩蔓延在眉间，白炎轻叹一声长吸了一口气，强作笑颜道：“如柳大哥所说，很多事情并非我们所能掌控，战场之上瞬息万变，任何人都毫无特权，白炎如今也不敢做何强求，柳大哥，希望两军交战之时，你能够小心护全自己，不要做出无谓的牺牲，有些君主，真的不值得以性命相托！”
话已说到这般地步，无需再去挑明，柳洛冷心照不宣的看了白炎一眼，突然伸出手去，狠狠一握他的双肩，道：“洛冷此生最大的幸运，便是在东都的时候与你们相识了一场，那般畅快淋漓的高歌痛饮，此生已无缘再遇。白炎，你终究非池中之物，无瑕命格奇特，颠沛坎坷，将来你若得他相助，万万……不可相负！”
“白炎，怎会相负！”
第八百七十一章 惊涛裂岸
“还没醒吗？”
“都没醒，侯爷已经来过一回了，说，先不要吵到了他们，待过一会儿早膳弄好了，再来唤醒两位公子。”程颢接过弦伊手中的馒头，回头看了帐帘，然后将弦伊往旁边一拉，又道：“听鄂将军说，大军便要拔营了，郑国的队伍已经在不远处，想来，要全面前移了。”
“耽搁得够久的了，公子日夜想着小侯爷，现在缠绵公子又受了伤，他心里更加难过，要我说，等找到了小侯爷咱们就走，谁也别去管这大晋的事儿，眼不见，心不烦，回到相思谷，过不问世事的日子去。”
程颢听她又说了负气话，禁不住便是一笑，将馒头几口塞入嘴中，含含糊糊的道：“小侯爷的爹爹在这，他又怎么能走，他不走，公子自然也是不走的，公子不走——”
“吃你的馒头去。”弦伊恨恨的打断了他的话，看他吃得太急噎住，忍不住杏眼一瞪，嗔怪道：“该！看你与我犟嘴。”
程颢拍着胸口想要辩解几句，却在抬眼之后，看着眼前那朝露中微笑的女子渐渐痴了神。
小侯爷离开已经很久，南宫热河的影子似乎也已经消散在了这两人眼前，朝夕以对的相处让二人之间的默契越来越多，很多时候，弦伊尚未说出口的话语程颢便已经能够猜到，这附近的人都已经将他俩看成了天造地设的一对，说得多了，便似乎……成了真。
“我去给公子熬药，待他们醒了，记得叫人来告诉我。”弦伊慢慢反应了过来，看身旁来去的士兵皆对着自己二人微笑，她心头一触，掩饰性的低下头去，返身离去，程颢跟在她身后走了两步，看着她离去的背影，露出了会心的笑意。
或许她与南宫的情感不会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消失殆尽，但只要自己一点一滴的付出，便终究会得到她的回应，就算不是全部，也依然会占据某一个角落。
肩头好痛！这是在哪了？似乎……
自己已经回来了……
眉头微微一动，缠绵在浑噩之中睁开了双眼。
烛光依然在跳动，却早已短了烛芯，几近覆灭。日光透过缝隙钻入帐内，带来了一丝清凉。缠绵嚅喏着双唇动了动身体，才发现自己的榻旁竟趴着两人。
“奚昊……无瑕……”
他俩是从何时开始守在这的？自己竟会不知道，看来，这次是着着实实让他们担心了。
指尖伸出，慢慢抚向了蜿蜒在枕边的发，缠绵一点一点勾勒着奚昊的眉目，发出了一丝轻笑。
“唔……”指下那人发出了一声呓语，突然双眼一睁，霍然站起了身来。
“缠绵！”那叫声之大令人骇然，无瑕被猛的惊醒，睁眼后见缠绵已经醒来，他心底一喜，正待说话，却发现奚昊竟呆呆的站在原地看着缠绵愣了神。
“奚昊。”他唤了一声伸手去碰奚昊，谁料奚昊动作更快，缠绵的笑意仍在嘴边，便结结实实的挨了他一巴掌。
清脆的掌声将无瑕震得懵了神，待发觉奚昊再次扬起手时，他迅速的伸手扣住了他的手腕。
“奚昊？！”诧异的却只有他，缠绵被狠狠的甩了一掌，竟没有丝毫的怨意，只满目抱歉的看着奚昊，见他还要动手，居然双眼一转，看向无瑕，道：“放了他，让他打。”
奚昊却颤抖得再也下不去手，只满目委屈的看着眼前几乎失去的爱人，默默的流下了泪来。
“是我大意了，没想到自己会受了这么重的伤回来，奚昊，我让你担心了，对不起。”
“何止是担心！缠绵我告诉你，你昨日要是死了，我便也随了你去，上天入地，我都会找到你，将这份担心与伤心全都还给你！就这样一巴掌，一巴掌的全都还给你！”话虽如此，看着缠绵苍白的脸上隐现出自己的五指印，奚昊还是忍不住哭出了声来。
“傻瓜，我这不是回来了，一个手指头都没少，你瞧。”
“少了指头我便不要你了，你敢少。”奚昊孩子气般抽泣着，双膝一软，跌跪在了榻边。从昨日开始便一直担惊受怕的心到了此时终于落回了胸中，缠绵的醒来令他紧绷的身心彻底得到了放松，由此，也令那疲惫感愈发汹涌。他伸手抚住缠绵的脸颊，将额头轻轻靠在了他的额边，低声道：“从今以后，你去哪都得带上我，看不到你，我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便连走路，也常常摔跟头。”
“终于知道我的重要性了？没有我，你便更加呆傻了吧。”
“傻便傻吧……只要有你在身边，什么都不重要……”
只要有你在身边，什么都不重要……
无瑕站在帐外，想着方才奚昊所说的那句话，突然间心头一酸，有了疼痛。
白炎，无瑕等你等得太久，久得……仿佛已经失去了你……
你究竟在哪里？无瑕好想你，你何时，才能回到我的身边……
“小侯爷，徐毅大哥来找你了。”
徐毅？！
“人在何处？”大军即将拔营，白炎随柳洛冷回来之后便令人将东西整理，此刻正在马厩旁给自己的马儿喂草，听衡越匆匆来报，他心底不由自主的便是一沉，丢了草料之后抬步便走。
徐毅与常胜是他与衡越夜入赫军营地的那夜遇到的白山军，因巨鹿盘龙一带彻底沦陷被困在了此处，不得已才假冒汲水百姓入了赫军营地当了伙头军，那夜之后徐毅只来找过白炎一次，主要是将如今汲水的情况向他说明，大家约定，非到万不得已，皆不会冒着暴露彼此的危险再次联系，如今赫军韩军皆在拔营做出城准备，徐毅为何突然又跑来了？
白炎心底疑虑，脚步也比往日快了许多，南宫热河自回来之后一直便呆在帐内发呆，白泽知道他心情不好也不扰他，只帮着他一并收拾东西，此刻见白炎三步并作两步的往前奔，他二人皆是一惊，出去后却已跟不上，见衡越紧随在后，忙伸手将他一拦，问道：“出了何事？”
衡越哪里知道徐毅找小侯爷做什么，看小侯爷身影便没，他急得一挣，道：“不知道，跟上去瞧瞧。”
正说着，突听前方传来了一阵喧哗，继而竟越演越烈，仿佛是韩兵与何人起了冲突，动了家伙一般，他三人这才撒手向前一奔，到了近处，却看见狄戈尔带着荡荡的一队人马将韩营的入口处围了个水泄不通。
第八百七十二章 烽烟起落如流沙
白炎就站在人群之中，看着双手反剪绑在营柱边的徐毅常胜摒住了呼吸。他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当他匆忙的赶到这里之时，便已经是这幅情形。狄戈尔面罩寒霜站在一旁，用剩下的那只眼睛从对峙而立的韩兵身上游睃而过，待发觉有人将事情回禀给柳洛冷，而他已疾步走来之时，才发出一丝冷笑，迎了上去。
“狄将军这是何意！清风先生方才相邀我军明日出城迎敌，你回头便带了这么多人来这闹事，这两人并非是我营中将士，为何绑了到我的阵前！”柳洛冷面带怒意看着狄戈尔，毫不相让的挡在了他的面前。徐毅与常胜二人并非是他营中将士，他也并不识得，是以说话口气十分强硬。谁料他话音刚落，狄戈尔便仰头一笑，扬声道：“将军是否识得他们我老狄不知道，可他们，却识得将军营中的某个人！”
狄戈尔话音一落，柳洛冷心底便是一惊。
他这营中此刻身份最为敏感的便是白炎与其从属之人，一直以来大家皆低调行事，又兼时以人皮面具相覆，极力远离熟识之人，这才在夹缝中求存，得以保全至今。可俗话说，纸终究包不住火，就算再小心，也会有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而现在，他一直担心的情况终于来了！
“狄将军说笑了，任凭你随便找来两人绑了推到这里，便说我这营中有细作潜伏，若如此，我柳洛冷也可效仿行之，说你营中有问题，不知将军你又可给我一个交代与解释！”柳洛冷知道自己此刻绝对不能让步，狄戈尔若是大肆搜营，不可能不会发现端倪，所以，他现在便是硬撑，也要堵了这个势头。
赫韩两军自一开始就势如水火，相扰之事层出不穷，从无间断，士兵们相互之间更是难容难忍，一触即发只是时日问题，而今一听自家将军都不相让，那些士兵们自然而然便硬起了腰板，推搡之间局面渐渐失了控。
白少卿正站在白炎身后，紧紧的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他知道狄戈尔是冲了谁来的，常胜他虽不认识，可徐毅却在白山时有过照面，小侯爷见过那二人之后曾说起过这事，那剩余的几十人全都散落在赫营的各个角落，大家都希望能跟在小侯爷身边回到自己的队伍中去，可大家也都知道，小侯爷的身份一旦暴露，对整个战局会有多么难以预料的结果，所以，这几日以来，除了徐毅来过一次，其余人都从未露过面。而现在，却突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接下来的走向便不得而知了！
涌动的人群开始互相碰撞，柳洛冷静静的站在其中，似不经意的回头瞥了一眼，只那一眼，便已经明确的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这里已经不能再留，趁着现在人多动乱，他希望白炎能带人悄悄撤出营去，就算不能出城，至少离开了这里，暂时躲过狄戈尔的搜捕，可白炎却站在原地纹丝未动！
白炎自然知道此刻最好的方法就是带人跑出去，抛下徐毅常胜，撇下这烂摊子让柳大哥来收拾，可是，纵局势如此逼人，他也依然无法转身而去！
白山军人虽少，却也是三十八条鲜活的人命，流离在外这么久，大家都没有放弃过回到自己人身边去的想法！白山城破，他们被俘被抓，拼着一条命护住了自己的爹爹，而今，莫非又要他们拿他们的性命去换回自己的命吗？
做不到！白炎做不到！
臂间一紧，白炎霍然回过头去，看见了白少卿满目焦急的脸。少卿知道他要去做什么，可是，却无论如何不能让他去！狄戈尔虽是来抓人的，可依徐毅与常胜的状态来看，他们根本就未曾告诉狄戈尔那人是谁，小侯爷身份如此特殊，一旦暴露，狄戈尔必定会不惜一切将他拿下，这汲水城中数以万计的赫兵与前方黑风口道驻守的几万人马若深壑一般阻断了前路，就算小侯爷武功再高，也根本逃无可逃！
“走！”
手方一动便被白炎格挡而回，少卿退了两步，却立时又上了前去，从后紧紧挟住了白炎的双臂。南宫热河等人皆已经明白了当下的局势，大家知道小侯爷无论如何都抛不下那命在旦夕的白山军，可是，又能有什么办法！很多时候利弊权衡就是如此残忍！
“兄弟们操家伙，干了这帮不讲理的蛮子！”人群中突然传来了怒吼声，继而兵器摩擦锐响入耳，一柄长剑从人群中飞出，直直扎下了对面的赫兵。
势如泄洪，这争端一旦开了头，便再也无法控制，两军混合处转瞬杀成一片，狄戈尔没料到柳洛冷竟没有阻止这一切，当看见人群之中有几人不进反退向后而去时，他眼中凝起杀机，从身旁小兵手中抢过巨斧便冲入了韩营之中。
“要入营，先过了我这一关！”龙泉剑吟，柳洛冷手中长剑出鞘，直挑狄戈尔而去。巨斧发出呛响，与长剑碰撞迸出火花，狄戈尔力大如牛，那巨斧足有百斤，全力之下竟压得柳洛冷身形一顿，双臂酥麻。噔噔后退两步之后柳洛冷一个马扎稳住身形，就着抵挡之力一个回旋落入狄戈尔身后，剑锋一挑，削去了他身上的一半肩甲。
“哼——柳将军这是执意要与我军为敌了吗！”狄戈尔扯开肩甲将巨斧扬起，对着柳洛冷咆哮一声，柳洛冷双手紧剑，寒芒映面，一字一顿回答道：“我说过，要在柳某营中抓人，先问过我手中这柄饮血之剑！”
双方人马已皆有中伤，狄戈尔回头看了一眼那已经距离很远的几人，突然从旁一退，避开柳洛冷一个箭步冲到满身伤痕的常胜面前，伸手只一抓便将他凌空抡起抛向了空中。
劲风横劈而过，伴着那一道寒光，常胜尚未来得及发出声响，便被生生劈成了两半，鲜血喷涌，染了汹涌的人潮，许是因为情形太过骇人，所有人在那一瞬竟都停下了厮杀，愣在了原地。
“啊——”本一直紧咬牙关默不吭声的徐毅在那一刻终爆发了竭斯底里的咆哮！
常胜的鲜血从他的发间眉梢蔓延而下，淹没了他的眼，那炙热的温度让他痛得承受不住，当看见远处小侯爷的身影突破阻挠向着自己奔来之时，他那被鲜血染红的双眼突然便落下了泪来。
小侯爷，代徐毅向侯爷告别！告诉他，我白山军从来都未曾屈服过！
鲜血四溅！
无论时局多么艰难，都未曾放弃努力，拼命想要回到自己人身边去的那个男人在最后的那一刻以自己的性命阻挡了白炎的脚步，徐毅的那一头碰撞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也将白炎的心扯入了无底的深渊。
无能为力……
在那一刻，白炎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无力，他知道徐毅的这般决绝是为了什么，可是，他却不能就此视而不见！徐毅与常胜死了，剩下的那三十六人呢？汲水城中还有大晋的百姓，还有……
柳大哥……
孟白炎的一条命抵不上这么多条人命！抵不上！
“小侯爷——”
“走啊——”
乌骓马就在身边，嘶鸣着唤着自己的主人，可它的主人却从马鞍旁抽出长枪，将自己与所有人隔开了距离。
“他们要的是我，趁现在还有时间，少卿，带大家走！”
“小侯爷！”
“你可是要违抗军令！我孟白炎从不带不听命令的兵，还不走！”长枪顿地，扬起了雪尘，音落未绝，那一抹流光便已化为蛟龙，杀入了人潮涌动的敌营之中！
第八百七十三章 剑断天涯怎勒战马
清风一语不发的看着眼前那混乱的一切，脸色阴冷之极。铁穆耳汗却在他的身边直指乱阵之中的那一人，扬声大笑道：“看到没有，我就说那姓柳的有问题，你还不信！狄戈尔说了那几人是大晋的细作，与之接应的人就在柳洛冷的营中，你却偏偏要他等，若明日他们出了城，又要上何处去寻！”
清风本不愿与他多费唇舌，但看见他那得意洋洋的嘴脸，当真是一口闷气憋得过不去。他的全盘计划在狄戈尔带人入韩营的那一刹已经全然被毁了，如今别说明日带人前去增援，就是这汲水城池也已经岌岌可危，偏那人还不自知，倒以为自己立了莫大的功劳一般。
“你再看看那柳洛冷在做什么！”清风心中憋气，口气也没了往日的淡定，喝过之后伸手一指，继而拂袖就走。铁穆耳汗不屑的觑了他一眼，顺着他方才所指的方向望了过去，只一望之下，便愣在了原地。
柳洛冷就站在那里，既不说话，也没有任何行动，便仿佛，他只是一个旁观者。铁穆耳汗感到心底一沉，有些发懵的摇了摇头。
他怎么……
不动手护住那人？！
柳洛冷未动，他身边的韩兵便也没一人再动，那乱阵之中唯一拼杀着的，便只剩下长枪饮血的那一人而已！
白炎已经分不清身上的鲜血哪些是自己的，哪些又是敌人的，他只知道，自己撑得越久，少卿与南宫他们便可走得越远！乌骓依然在他身旁跟随着，并未因其他人的离去而撇下主人，它那健硕的身躯在刀光剑影之中已经伤痕斑驳，却还是左突右挡，与白炎一并苦苦支撑着。
柳洛冷的双手在轻轻颤抖，青筋突起的指背表示着他此时此刻所受到的煎熬。他很想伸手去帮白炎一把，可是，却不能！因为只要他动了，他身后的几万韩兵便会成为赫兵的杀戮目标，他很清楚当初皇上是抱着舍弃之心将自己抛向的这个战场，可是，让几万人马来为自己陪葬，他当真做不到！所以，不能动！
然，不能帮手，却可以助白炎保全其他人！
见大队赫兵撇开白炎直追撤离的白少卿等人，柳洛冷突然间将手中长剑高举，长声令道：“所有人听我号令！列队站齐，将这细作挡牢了！”
那话一出，韩兵们迅速集结站成了人墙，追击的赫兵被困队列之中，竟半天也走不出去。狄戈尔见追兵被阻，本还要发飙，可当看见包围圈中那人身边的战马时，他突然便愣了一下，继而心头突突猛跳起来。
那马儿？！不是——
不，不可能！
韩营之中的那人竟会是他？
孟白炎？！
不对，那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可是，他手中的那杆长枪与所用的招式，却毫无疑问的暴露了他！
“给我全力抓住这一人！”手中巨斧直指那奋力厮杀之人，狄戈尔的眼中闪出了异光，神色也莫名的兴奋了起来。
中原有句话，叫君子报仇十年未晚！元山一役，孟白炎带人从背后摸上来，不但打败了自己，更是累得自己失去了一只眼睛！而今他受困于此，自己又怎能让他逃掉！只要擒住了他，便可将所受的屈辱百倍归还了！
“姓孟的，我今日便要了你的命！”话音未落，他已经挥舞着巨斧冲了上去，白炎一人独挡千军，早已被轮番来战的赫兵耗去了体力，待发觉狄戈尔猛冲而来时，他一个横扫清开了一条道路，口中发出长笑，迎战而上，道：“早知你会如此热情，我孟白炎便该早些来见你。老狄，你那眼睛可还会痛？”
他不提倒罢，偏偏在这节骨眼上还不忘挑衅，狄戈尔气得脸色发青，迎头一劈之下用了全力，白炎长枪横握，以枪杆去扛那冲撞，竟被他震得双臂一麻，虎口处顿时裂出了两道血痕。
“痛与不痛关你屁事！不用与我逞这口舌之能，今日你便是板上之肉，任我宰割！”眼见那人就算易了容貌都依然一副玩世不恭让人憎恨的模样，狄戈尔心中气血翻涌，恨不能生啖其肉，将其碎尸万段。白炎却就着那一个停顿将身子一退，“噔噔”两步站住了身形。
“呵——说得也是，这汲水城如今皆是你们的人，我孟白炎退无可退，倒的确如同板上之肉，然，也要看谁有这运气能够吞下，说不定……”他故意顿了一下，暗暗动了动握住枪杆的手，然后双眸一抬，透着一丝邪魅笑了：“不定你便跟我一起死了，铁穆耳那老匹夫捡了个便宜，领了你的功劳，来年你的坟上长了野草也没人为你拔一拔。”
“放屁！”
“的确，臭不可闻。”生疼的掌心得以缓和，白炎长身而立，将长枪扬起，枪尖直指狄戈尔，透着坏笑，道：“黄泉路上有你为伴，本小侯当不会寂寞了。”
脚步随着那人的走动而微微有着变化，白炎此刻面对着的是数以万计的赫博多士兵，他知道柳洛冷是无法帮助自己了，所以他决定全力一搏，杀一个是一个，杀两个，便赚一双！
染血的眉睫在风中凝结成霜，他慢慢拭去污痕满面的人皮面具，露出了干净俊朗的脸来。碎裂的铠甲早已无法遮挡他伤痕累累的身躯，淅沥滴落的鲜血在尸体遍布的雪地上开出绚烂的血花，他一步步移动着身子，若蛰伏的猛虎，等待着那最后一刻的厮杀。
呼啸的狂风卷着飞雪肆掠着整片天空，密密麻麻的两军人马此刻竟无一人发出声息，场面诡异得可怕。柳洛冷静静的望着白炎的背影，突然间脚步一动，前去踏去。
訾烯说得没错，自己这一生太过执着，当年为了刘劭康，自己甚至不惜背负反贼之名为其逐鹿天下，而今，他却将自己抛在这千里之外的生死战场。眼前这个却是与自己交心过命的好兄弟，他来时根本不知南宫先生在此，所以他们不是冲着先生来的，他们的目的是自己，不管原因为何，都是自己将他们拉入了这危险的境地！柳洛冷何德何能，能让他们以命相争！人生得知己如此，夫复何求！
好，洛冷今日便也任性一次，拼了这几万人马，为他孟白炎，搏上这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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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七十四章 往事成烟
“还不给我住手！这是要反了天了吗？狄将军，是何人许你这么大的权利来质疑柳将军的人品！还不退下！”清风的厉喝在一触即发的局势中显得突兀之极，狄戈尔本已做好了全力围剿的准备，却在他那一喝之下楞了楞神，继而满面疑惑的回过了头去。
柳洛冷的举动已经十分明显的说明了他的立场，只需再上前一步，他便可与那人同罪论处，这等关键时刻，清风为何偏偏站出来制止了一切？他在想些什么？还是……
“狄将军可是没听清楚我的话！清风来时王子曾说过任何人皆不得轻怠了柳将军，你这是要违抗王子的命令了吗？”
狄戈尔被清风那话打得一震，心有不甘之余却再也不敢造次。清风虽是文人，却因多年来一直辅佐在吠承啖左右，其地位甚至高于铁穆耳等人，狄戈尔虽恨面前那人废了自己一只眼睛，可也知道清风如此必定有其原因，是以欠身后恨恨瞪向白炎，闪在了一边。
“咱们的人放肆了，柳将军请大人有大量，息息怒。”明眼人谁能看不出来柳洛冷是故意放走那几人的，清风心里自然清楚柳洛冷与剩下的这人也脱不了干系，可他现在便是要稳住柳洛冷的心，不能让其在陷入困境之下进行反扑，否则，这汲水城池还未与晋兵开战便已成了战乱之地，于己大大不利。
柳洛冷的眉间有了一丝松动，紧握手中的长剑也微微放下了几分。清风出现得不早不晚，时机拿捏得恰到好处，令他一时之间竟没了起事的理由。他方才受心绪所控，不顾一切的踏上了前来，此刻被清风这么一挡，突然便清醒过来。
自己方才……
回头看着那些虽面带不解却依然跟随身后的士兵们，柳洛冷的心忽然间被揪起了。
白炎哪！
他叹息着抬起头去，正对上了白炎静默以对的眼。
白炎就站在他的对面，没有任何表情的看着他，当清风那话说完之后，白炎突然眉头一扬，对着柳洛冷爆出了大笑来：“没想到名动四海的鬼影将军也不过如此，白炎与手下潜伏多日，竟还是被狄戈尔那厮给暴露出来的，往日少将军莫寒对将军之名甚为赞扬，看来，他是看走眼了。”
那几近刻薄的话语令所有人皆为之一凛，在以为柳洛冷会涌起怒意时，却只见他默默的将双眼一垂，就此返身离去了。
人群随着两方人马的分开而渐渐变得稀离，唯一不变的，是身陷敌营的那一人。
硕大的汲水城池如今便若一道囚笼，将白炎牢牢的困在了其中，他知道接下来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可是，却依然不示弱，不服输。重叠的包围圈在层层向内收拢，直到将他堵得密不透风，没了缝隙。
“便当是为你自己好，束手就擒吧。”清风的话语透过人群幽幽传来，白炎的眉头皱了一下，似颇为苦恼的想了一想，道：“说得也是，这样你们少了麻烦，我也能少受一点苦头，甚好，甚好。”他说完将长枪往地上狠狠一顿，本围得很拢的赫兵们竟被那声响吓往，以为他又要动手，皆往后一退间举剑要刺，才见他一个松手，长枪离了身。
“好生给我收着，待这汲水城破之时，我还要拿回来的。”他说完哈哈一笑，神情自若得令人发怵，一拥而上的赫兵这才反剪了他的双手，将他死死的捆绑了起来。
“将人带回去。”清风神色复杂的看了白炎一眼，也不去与狄戈尔交谈，带人便走，狄戈尔心头郁( 轩城绝恋 http://www.xlawen.org/kan/2457/ )
纵为囚犯，也不对任何人折腰。南宫陌的泰然换来了柳洛冷由衷的敬意，他轻声一笑，同样回以一礼，道：“柳某见过南宫先生。”
铁穆耳汗冷眼旁观，颇为不屑的看着那一切，直到众人都入了席，才又冷哼一声，不耐道：“文人便是麻烦，礼来礼去婆婆妈妈，让人不耐。这里也没别人，啊，不！”他颇有些幸灾乐祸的看了一眼南宫陌，道：“倒是有个外人在，只可惜，咱们说了什么他也没办法传递出去。”他说完之后哈哈一笑，见柳洛冷低眉茗茶，便连清风也默不吭声，不禁面子上有些挂不住，虎了脸瞪了那两人一眼，不悦的道：“好，你俩倒是合了脾气，本将军便不再多言，清风先生有何计策自己对柳将军说。”
他说完之后不再吭声，只闷着头一个劲儿的喝酒，清风这才抬了头，先是给南宫陌倒上一杯酒，才又举杯对着柳洛冷道：“清风本随王子殿下镇守巨鹿，不插手汲水事宜，只是日前得到消息，说晋营之中出现了一人，此人谋略过人，从来不依常理出棋，王子怕事有偏差，才令清风前来助铁穆耳将军一臂之力。清风自知铁穆耳将军勇气过人，柳将军更是屡有奇谋，也不敢造次逞能，今日一聚，只是想要商讨计策，应对此人而已。”
“哦？听先生这么一说，柳某倒当真很好奇，先生所说之人，究竟是谁。”清风那话一完，柳洛冷便已经猜到十之**。无瑕抛弃冷公子之名跟在白炎身边，这事白炎早就向他言明，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千叮万嘱让龙菽保要处处小心，不可大意。而今清风也得知了这个消息，前来汲水增援，这样一来，这汲水城池不光成了赫韩晋郑四国的交战之地，也成了几国智者之间的谋略之战，谁能先发制人，谁便能取得先机！
清风轻轻晃动了一下酒杯，对着站在一旁的白炎示意道：“给你们家将军把酒满上。”
白炎顺从的躬身拿壶，将柳洛冷面前的酒杯满上，正待起身之时，听得清风出声言道：“冷公子，姬-无-瑕！”
明知清风说的是谁，无瑕的名字却依然打得白炎的双手一抖，那琥珀色的美酒便那么毫无预警的溢出了杯面，洒在了桌间。
第八百七十章 缘尽水成灰
“呵，真是没出息，纵然当年水淹九龙你随在皇上身边见识过冷公子的手段，也不必闻其名便抖成这样吧。”美酒溢出了杯面，柳洛冷面罩寒霜瞥了白炎一眼，口中冷笑着又是一喝，道：“还不赶紧收拾了，杵在这里让人看笑话么。”
“是，属下这就收拾干净。”白炎知道自己失了态，清风是何等人物，只要他稍稍显出异常，都极有可能引起清风的猜疑。柳洛冷的这一番话语在旁人看来或许有些费解，但冷公子当年对抗萧君莫水淹九龙城一役实在赢得漂亮，各国之间对于这些细节皆十分明了，所以，清风不可能不知道，果然柳洛冷这话一完，他便是一笑，看着白炎，道：“原来如此，听闻当年贵国皇上也在九龙，还好，未曾波及。”
“是，当年那场大水退去之后，尸横遍野，实在是……”白炎乖巧的应了一句，将桌面擦拭干净之后静静的退在了一旁。当年九龙一役，他同样是从旁人口中得知真相，而也正是那一段遭遇，逼得无瑕忍不下去，割腕自尽！想到此处，他的心中忍不住有了触痛。
无瑕总说，自己手中血债万千，早已洗不干净，可若非所有人都逼他迫他，他又何至于负上这么多条重重叠叠的性命，挣扎得捱不下去！他说过，将来他是要入无间地狱，受剔骨削肉之苦的，若果真是这样，自己便陪着他，一并堕入地狱，纵生死不能分离！
“方才看到有士兵匆忙出城而去，可是有了什么变故？”柳洛冷适时岔开了话题，清风听罢看了看身旁的南宫陌，微微一笑，道：“南宫兄该多吃点，很快，你便会与自己想见的人见面，总不好苍白着脸色，让他们担心。”
“说得极是，我是要养精蓄锐，好好善待自己，省得来日见到了侯爷，让他丢了人。”
清风似乎已经习惯了南宫陌与自己的这般针锋相对，听他说法也不气恼，笑过之后推了酒杯，倒上了一杯清茶，对着柳洛冷举杯道：“清风不胜酒力，便以茶代酒再敬柳将军一杯，我军大军已经在整装待发，柳将军回去之后也准备准备，明日寅时，希望将军能与清风一起出汲水，前往黑风口道增援。”
“黑风口道入口狭窄，易守难攻，谷中能容兵几万，有花赤尔将军带兵前往，先生莫非还怕——”
“然则，山谷两翼却毫无防范，若晋兵兵行险招，从两翼包抄，来个首尾相应，这山谷便成了一瓮，再多的人马都会自顾不暇，难以招架，若咱们带兵从后而上，及时援助，便可将偷袭之人夹击在中，断了他们的链接，到时候，谁为鱼肉，谁为刀俎，便未可知了！”
他在那头说得轻描淡写，柳洛冷与身后两人却听得暗自惊心。铁穆耳汗一向以勇猛著称，说白了，便是凭着一股蛮力去打仗，其手段与行事作风与他的人一样，一眼就可望穿。也正是因为如此，柳洛冷才不疾不徐的带兵守在了此处，然清风一来形势大变，他不但懂得用兵，更懂得揣摩对方的心思与手法策略，他知道什么时候该进，什么时候该退，与这样的人比拼，有时候，靠得更多的是时机。
“如此，柳某便不再逗留，这就回去准备了，明日寅时，我会带兵与先生一同出城去。”柳洛冷说着看了一眼铁穆耳汗，听清风的口气，明日走的只有自己与清风二人，铁穆耳汗并不会带兵一同前去。果然他刚望了过去，铁穆耳汗便发出了一声冷嗤，胡乱的抱了抱拳，道：“本将军依然会守在此处，希望柳将军与清风先生旗开得胜，早日突破黑风口道，拿下关屏！”
“承将军吉言，柳某告辞。”柳洛冷说完起身便走，南宫热河双眼不动的盯着爹爹的背影，千言万语噎在喉头，却不能说话，更不能有所行动，当白炎经过他身边时，他强忍热泪背过了身去，随着白炎的身影走出了帐去。
“南宫！”
脚步越来越快，越走越急，当踏出赫兵营地的那一刹那，南宫热河终绷不住几近崩溃的心，撇下那二人拼命的向前奔离。
爹爹就在了眼前，自己却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不能做！！
内心的痛苦若尖刀一般割裂了他的心脏，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做才能换回爹爹的自由，因为一个人的力量在千军万马的战场渺小得一如齑粉，就算自己拼尽全力，舍弃了性命，爹爹也不会因一人的厮杀便得以保全！
可是，他就在自己的眼前哪！哪怕他看自己一眼也好，至少让他知道，做孩儿的时时刻刻都在挂念着他，不管在哪，自己与他的父子亲情都无法割断。
“让他去，这种骨肉分离的痛苦，除了宣泄出来，没人帮得了他！”柳洛冷叹息着看了看南宫热河远去的背影，轻轻摇了摇头，继而双眼一转，郑重其事的望向了白炎：“你呢，有何打算？如今出城已经势在必行，南宫先生的看管如此严密，白炎，我不确定你们能救得了他！说不定，会连累其他人一并没了性命！”
“白炎也知不可能，很多时候真的很想不顾一切的放手搏一次，可很多时候，又是真的赌不起！我孟白炎从来不会害怕拿自己的性命去搏，可是，却很怕赌上兄弟们的命！不见先生一面，南宫必定不会甘心，可见了，他却因自己的无能为力而更加痛苦了，呵——”苦涩蔓延在眉间，白炎轻叹一声长吸了一口气，强作笑颜道：“如柳大哥所说，很多事情并非我们所能掌控，战场之上瞬息万变，任何人都毫无特权，白炎如今也不敢做何强求，柳大哥，希望两军交战之时，你能够小心护全自己，不要做出无谓的牺牲，有些君主，真的不值得以性命相托！”
话已说到这般地步，无需再去挑明，柳洛冷心照不宣的看了白炎一眼，突然伸出手去，狠狠一握他的双肩，道：“洛冷此生最大的幸运，便是在东都的时候与你们相识了一场，那般畅快淋漓的高歌痛饮，此生已无缘再遇。白炎，你终究非池中之物，无瑕命格奇特，颠沛坎坷，将来你若得他相助，万万……不可相负！”
“白炎，怎会相负！”
第八百七十一章 惊涛裂岸
“还没醒吗？”
“都没醒，侯爷已经来过一回了，说，先不要吵到了他们，待过一会儿早膳弄好了，再来唤醒两位公子。”程颢接过弦伊手中的馒头，回头看了帐帘，然后将弦伊往旁边一拉，又道：“听鄂将军说，大军便要拔营了，郑国的队伍已经在不远处，想来，要全面前移了。”
“耽搁得够久的了，公子日夜想着小侯爷，现在缠绵公子又受了伤，他心里更加难过，要我说，等找到了小侯爷咱们就走，谁也别去管这大晋的事儿，眼不见，心不烦，回到相思谷，过不问世事的日子去。”
程颢听她又说了负气话，禁不住便是一笑，将馒头几口塞入嘴中，含含糊糊的道：“小侯爷的爹爹在这，他又怎么能走，他不走，公子自然也是不走的，公子不走——”
“吃你的馒头去。”弦伊恨恨的打断了他的话，看他吃得太急噎住，忍不住杏眼一瞪，嗔怪道：“该！看你与我犟嘴。”
程颢拍着胸口想要辩解几句，却在抬眼之后，看着眼前那朝露中微笑的女子渐渐痴了神。
小侯爷离开已经很久，南宫热河的影子似乎也已经消散在了这两人眼前，朝夕以对的相处让二人之间的默契越来越多，很多时候，弦伊尚未说出口的话语程颢便已经能够猜到，这附近的人都已经将他俩看成了天造地设的一对，说得多了，便似乎……成了真。
“我去给公子熬药，待他们醒了，记得叫人来告诉我。”弦伊慢慢反应了过来，看身旁来去的士兵皆对着自己二人微笑，她心头一触，掩饰性的低下头去，返身离去，程颢跟在她身后走了两步，看着她离去的背影，露出了会心的笑意。
或许她与南宫的情感不会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消失殆尽，但只要自己一点一滴的付出，便终究会得到她的回应，就算不是全部，也依然会占据某一个角落。
肩头好痛！这是在哪了？似乎……
自己已经回来了……
眉头微微一动，缠绵在浑噩之中睁开了双眼。
烛光依然在跳动，却早已短了烛芯，几近覆灭。日光透过缝隙钻入帐内，带来了一丝清凉。缠绵嚅喏着双唇动了动身体，才发现自己的榻旁竟趴着两人。
“奚昊……无瑕……”
他俩是从何时开始守在这的？自己竟会不知道，看来，这次是着着实实让他们担心了。
指尖伸出，慢慢抚向了蜿蜒在枕边的发，缠绵一点一点勾勒着奚昊的眉目，发出了一丝轻笑。
“唔……”指下那人发出了一声呓语，突然双眼一睁，霍然站起了身来。
“缠绵！”那叫声之大令人骇然，无瑕被猛的惊醒，睁眼后见缠绵已经醒来，他心底一喜，正待说话，却发现奚昊竟呆呆的站在原地看着缠绵愣了神。
“奚昊。”他唤了一声伸手去碰奚昊，谁料奚昊动作更快，缠绵的笑意仍在嘴边，便结结实实的挨了他一巴掌。
清脆的掌声将无瑕震得懵了神，待发觉奚昊再次扬起手时，他迅速的伸手扣住了他的手腕。
“奚昊？！”诧异的却只有他，缠绵被狠狠的甩了一掌，竟没有丝毫的怨意，只满目抱歉的看着奚昊，见他还要动手，居然双眼一转，看向无瑕，道：“放了他，让他打。”
奚昊却颤抖得再也下不去手，只满目委屈的看着眼前几乎失去的爱人，默默的流下了泪来。
“是我大意了，没想到自己会受了这么重的伤回来，奚昊，我让你担心了，对不起。”
“何止是担心！缠绵我告诉你，你昨日要是死了，我便也随了你去，上天入地，我都会找到你，将这份担心与伤心全都还给你！就这样一巴掌，一巴掌的全都还给你！”话虽如此，看着缠绵苍白的脸上隐现出自己的五指印，奚昊还是忍不住哭出了声来。
“傻瓜，我这不是回来了，一个手指头都没少，你瞧。”
“少了指头我便不要你了，你敢少。”奚昊孩子气般抽泣着，双膝一软，跌跪在了榻边。从昨日开始便一直担惊受怕的心到了此时终于落回了胸中，缠绵的醒来令他紧绷的身心彻底得到了放松，由此，也令那疲惫感愈发汹涌。他伸手抚住缠绵的脸颊，将额头轻轻靠在了他的额边，低声道：“从今以后，你去哪都得带上我，看不到你，我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便连走路，也常常摔跟头。”
“终于知道我的重要性了？没有我，你便更加呆傻了吧。”
“傻便傻吧……只要有你在身边，什么都不重要……”
只要有你在身边，什么都不重要……
无瑕站在帐外，想着方才奚昊所说的那句话，突然间心头一酸，有了疼痛。
白炎，无瑕等你等得太久，久得……仿佛已经失去了你……
你究竟在哪里？无瑕好想你，你何时，才能回到我的身边……
“小侯爷，徐毅大哥来找你了。”
徐毅？！
“人在何处？”大军即将拔营，白炎随柳洛冷回来之后便令人将东西整理，此刻正在马厩旁给自己的马儿喂草，听衡越匆匆来报，他心底不由自主的便是一沉，丢了草料之后抬步便走。
徐毅与常胜是他与衡越夜入赫军营地的那夜遇到的白山军，因巨鹿盘龙一带彻底沦陷被困在了此处，不得已才假冒汲水百姓入了赫军营地当了伙头军，那夜之后徐毅只来找过白炎一次，主要是将如今汲水的情况向他说明，大家约定，非到万不得已，皆不会冒着暴露彼此的危险再次联系，如今赫军韩军皆在拔营做出城准备，徐毅为何突然又跑来了？
白炎心底疑虑，脚步也比往日快了许多，南宫热河自回来之后一直便呆在帐内发呆，白泽知道他心情不好也不扰他，只帮着他一并收拾东西，此刻见白炎三步并作两步的往前奔，他二人皆是一惊，出去后却已跟不上，见衡越紧随在后，忙伸手将他一拦，问道：“出了何事？”
衡越哪里知道徐毅找小侯爷做什么，看小侯爷身影便没，他急得一挣，道：“不知道，跟上去瞧瞧。”
正说着，突听前方传来了一阵喧哗，继而竟越演越烈，仿佛是韩兵与何人起了冲突，动了家伙一般，他三人这才撒手向前一奔，到了近处，却看见狄戈尔带着荡荡的一队人马将韩营的入口处围了个水泄不通。
第八百七十二章 烽烟起落如流沙
白炎就站在人群之中，看着双手反剪绑在营柱边的徐毅常胜摒住了呼吸。他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当他匆忙的赶到这里之时，便已经是这幅情形。狄戈尔面罩寒霜站在一旁，用剩下的那只眼睛从对峙而立的韩兵身上游睃而过，待发觉有人将事情回禀给柳洛冷，而他已疾步走来之时，才发出一丝冷笑，迎了上去。
“狄将军这是何意！清风先生方才相邀我军明日出城迎敌，你回头便带了这么多人来这闹事，这两人并非是我营中将士，为何绑了到我的阵前！”柳洛冷面带怒意看着狄戈尔，毫不相让的挡在了他的面前。徐毅与常胜二人并非是他营中将士，他也并不识得，是以说话口气十分强硬。谁料他话音刚落，狄戈尔便仰头一笑，扬声道：“将军是否识得他们我老狄不知道，可他们，却识得将军营中的某个人！”
狄戈尔话音一落，柳洛冷心底便是一惊。
他这营中此刻身份最为敏感的便是白炎与其从属之人，一直以来大家皆低调行事，又兼时以人皮面具相覆，极力远离熟识之人，这才在夹缝中求存，得以保全至今。可俗话说，纸终究包不住火，就算再小心，也会有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而现在，他一直担心的情况终于来了！
“狄将军说笑了，任凭你随便找来两人绑了推到这里，便说我这营中有细作潜伏，若如此，我柳洛冷也可效仿行之，说你营中有问题，不知将军你又可给我一个交代与解释！”柳洛冷知道自己此刻绝对不能让步，狄戈尔若是大肆搜营，不可能不会发现端倪，所以，他现在便是硬撑，也要堵了这个势头。
赫韩两军自一开始就势如水火，相扰之事层出不穷，从无间断，士兵们相互之间更是难容难忍，一触即发只是时日问题，而今一听自家将军都不相让，那些士兵们自然而然便硬起了腰板，推搡之间局面渐渐失了控。
白少卿正站在白炎身后，紧紧的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他知道狄戈尔是冲了谁来的，常胜他虽不认识，可徐毅却在白山时有过照面，小侯爷见过那二人之后曾说起过这事，那剩余的几十人全都散落在赫营的各个角落，大家都希望能跟在小侯爷身边回到自己的队伍中去，可大家也都知道，小侯爷的身份一旦暴露，对整个战局会有多么难以预料的结果，所以，这几日以来，除了徐毅来过一次，其余人都从未露过面。而现在，却突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接下来的走向便不得而知了！
涌动的人群开始互相碰撞，柳洛冷静静的站在其中，似不经意的回头瞥了一眼，只那一眼，便已经明确的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这里已经不能再留，趁着现在人多动乱，他希望白炎能带人悄悄撤出营去，就算不能出城，至少离开了这里，暂时躲过狄戈尔的搜捕，可白炎却站在原地纹丝未动！
白炎自然知道此刻最好的方法就是带人跑出去，抛下徐毅常胜，撇下这烂摊子让柳大哥来收拾，可是，纵局势如此逼人，他也依然无法转身而去！
白山军人虽少，却也是三十八条鲜活的人命，流离在外这么久，大家都没有放弃过回到自己人身边去的想法！白山城破，他们被俘被抓，拼着一条命护住了自己的爹爹，而今，莫非又要他们拿他们的性命去换回自己的命吗？
做不到！白炎做不到！
臂间一紧，白炎霍然回过头去，看见了白少卿满目焦急的脸。少卿知道他要去做什么，可是，却无论如何不能让他去！狄戈尔虽是来抓人的，可依徐毅与常胜的状态来看，他们根本就未曾告诉狄戈尔那人是谁，小侯爷身份如此特殊，一旦暴露，狄戈尔必定会不惜一切将他拿下，这汲水城中数以万计的赫兵与前方黑风口道驻守的几万人马若深壑一般阻断了前路，就算小侯爷武功再高，也根本逃无可逃！
“走！”
手方一动便被白炎格挡而回，少卿退了两步，却立时又上了前去，从后紧紧挟住了白炎的双臂。南宫热河等人皆已经明白了当下的局势，大家知道小侯爷无论如何都抛不下那命在旦夕的白山军，可是，又能有什么办法！很多时候利弊权衡就是如此残忍！
“兄弟们操家伙，干了这帮不讲理的蛮子！”人群中突然传来了怒吼声，继而兵器摩擦锐响入耳，一柄长剑从人群中飞出，直直扎下了对面的赫兵。
势如泄洪，这争端一旦开了头，便再也无法控制，两军混合处转瞬杀成一片，狄戈尔没料到柳洛冷竟没有阻止这一切，当看见人群之中有几人不进反退向后而去时，他眼中凝起杀机，从身旁小兵手中抢过巨斧便冲入了韩营之中。
“要入营，先过了我这一关！”龙泉剑吟，柳洛冷手中长剑出鞘，直挑狄戈尔而去。巨斧发出呛响，与长剑碰撞迸出火花，狄戈尔力大如牛，那巨斧足有百斤，全力之下竟压得柳洛冷身形一顿，双臂酥麻。噔噔后退两步之后柳洛冷一个马扎稳住身形，就着抵挡之力一个回旋落入狄戈尔身后，剑锋一挑，削去了他身上的一半肩甲。
“哼——柳将军这是执意要与我军为敌了吗！”狄戈尔扯开肩甲将巨斧扬起，对着柳洛冷咆哮一声，柳洛冷双手紧剑，寒芒映面，一字一顿回答道：“我说过，要在柳某营中抓人，先问过我手中这柄饮血之剑！”
双方人马已皆有中伤，狄戈尔回头看了一眼那已经距离很远的几人，突然从旁一退，避开柳洛冷一个箭步冲到满身伤痕的常胜面前，伸手只一抓便将他凌空抡起抛向了空中。
劲风横劈而过，伴着那一道寒光，常胜尚未来得及发出声响，便被生生劈成了两半，鲜血喷涌，染了汹涌的人潮，许是因为情形太过骇人，所有人在那一瞬竟都停下了厮杀，愣在了原地。
“啊——”本一直紧咬牙关默不吭声的徐毅在那一刻终爆发了竭斯底里的咆哮！
常胜的鲜血从他的发间眉梢蔓延而下，淹没了他的眼，那炙热的温度让他痛得承受不住，当看见远处小侯爷的身影突破阻挠向着自己奔来之时，他那被鲜血染红的双眼突然便落下了泪来。
小侯爷，代徐毅向侯爷告别！告诉他，我白山军从来都未曾屈服过！
鲜血四溅！
无论时局多么艰难，都未曾放弃努力，拼命想要回到自己人身边去的那个男人在最后的那一刻以自己的性命阻挡了白炎的脚步，徐毅的那一头碰撞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也将白炎的心扯入了无底的深渊。
无能为力……
在那一刻，白炎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无力，他知道徐毅的这般决绝是为了什么，可是，他却不能就此视而不见！徐毅与常胜死了，剩下的那三十六人呢？汲水城中还有大晋的百姓，还有……
柳大哥……
孟白炎的一条命抵不上这么多条人命！抵不上！
“小侯爷——”
“走啊——”
乌骓马就在身边，嘶鸣着唤着自己的主人，可它的主人却从马鞍旁抽出长枪，将自己与所有人隔开了距离。
“他们要的是我，趁现在还有时间，少卿，带大家走！”
“小侯爷！”
“你可是要违抗军令！我孟白炎从不带不听命令的兵，还不走！”长枪顿地，扬起了雪尘，音落未绝，那一抹流光便已化为蛟龙，杀入了人潮涌动的敌营之中！
第八百七十三章 剑断天涯怎勒战马
清风一语不发的看着眼前那混乱的一切，脸色阴冷之极。铁穆耳汗却在他的身边直指乱阵之中的那一人，扬声大笑道：“看到没有，我就说那姓柳的有问题，你还不信！狄戈尔说了那几人是大晋的细作，与之接应的人就在柳洛冷的营中，你却偏偏要他等，若明日他们出了城，又要上何处去寻！”
清风本不愿与他多费唇舌，但看见他那得意洋洋的嘴脸，当真是一口闷气憋得过不去。他的全盘计划在狄戈尔带人入韩营的那一刹已经全然被毁了，如今别说明日带人前去增援，就是这汲水城池也已经岌岌可危，偏那人还不自知，倒以为自己立了莫大的功劳一般。
“你再看看那柳洛冷在做什么！”清风心中憋气，口气也没了往日的淡定，喝过之后伸手一指，继而拂袖就走。铁穆耳汗不屑的觑了他一眼，顺着他方才所指的方向望了过去，只一望之下，便愣在了原地。
柳洛冷就站在那里，既不说话，也没有任何行动，便仿佛，他只是一个旁观者。铁穆耳汗感到心底一沉，有些发懵的摇了摇头。
他怎么……
不动手护住那人？！
柳洛冷未动，他身边的韩兵便也没一人再动，那乱阵之中唯一拼杀着的，便只剩下长枪饮血的那一人而已！
白炎已经分不清身上的鲜血哪些是自己的，哪些又是敌人的，他只知道，自己撑得越久，少卿与南宫他们便可走得越远！乌骓依然在他身旁跟随着，并未因其他人的离去而撇下主人，它那健硕的身躯在刀光剑影之中已经伤痕斑驳，却还是左突右挡，与白炎一并苦苦支撑着。
柳洛冷的双手在轻轻颤抖，青筋突起的指背表示着他此时此刻所受到的煎熬。他很想伸手去帮白炎一把，可是，却不能！因为只要他动了，他身后的几万韩兵便会成为赫兵的杀戮目标，他很清楚当初皇上是抱着舍弃之心将自己抛向的这个战场，可是，让几万人马来为自己陪葬，他当真做不到！所以，不能动！
然，不能帮手，却可以助白炎保全其他人！
见大队赫兵撇开白炎直追撤离的白少卿等人，柳洛冷突然间将手中长剑高举，长声令道：“所有人听我号令！列队站齐，将这细作挡牢了！”
那话一出，韩兵们迅速集结站成了人墙，追击的赫兵被困队列之中，竟半天也走不出去。狄戈尔见追兵被阻，本还要发飙，可当看见包围圈中那人身边的战马时，他突然便愣了一下，继而心头突突猛跳起来。
那马儿？！不是——
不，不可能！
韩营之中的那人竟会是他？
孟白炎？！
不对，那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可是，他手中的那杆长枪与所用的招式，却毫无疑问的暴露了他！
“给我全力抓住这一人！”手中巨斧直指那奋力厮杀之人，狄戈尔的眼中闪出了异光，神色也莫名的兴奋了起来。
中原有句话，叫君子报仇十年未晚！元山一役，孟白炎带人从背后摸上来，不但打败了自己，更是累得自己失去了一只眼睛！而今他受困于此，自己又怎能让他逃掉！只要擒住了他，便可将所受的屈辱百倍归还了！
“姓孟的，我今日便要了你的命！”话音未落，他已经挥舞着巨斧冲了上去，白炎一人独挡千军，早已被轮番来战的赫兵耗去了体力，待发觉狄戈尔猛冲而来时，他一个横扫清开了一条道路，口中发出长笑，迎战而上，道：“早知你会如此热情，我孟白炎便该早些来见你。老狄，你那眼睛可还会痛？”
他不提倒罢，偏偏在这节骨眼上还不忘挑衅，狄戈尔气得脸色发青，迎头一劈之下用了全力，白炎长枪横握，以枪杆去扛那冲撞，竟被他震得双臂一麻，虎口处顿时裂出了两道血痕。
“痛与不痛关你屁事！不用与我逞这口舌之能，今日你便是板上之肉，任我宰割！”眼见那人就算易了容貌都依然一副玩世不恭让人憎恨的模样，狄戈尔心中气血翻涌，恨不能生啖其肉，将其碎尸万段。白炎却就着那一个停顿将身子一退，“噔噔”两步站住了身形。
“呵——说得也是，这汲水城如今皆是你们的人，我孟白炎退无可退，倒的确如同板上之肉，然，也要看谁有这运气能够吞下，说不定……”他故意顿了一下，暗暗动了动握住枪杆的手，然后双眸一抬，透着一丝邪魅笑了：“不定你便跟我一起死了，铁穆耳那老匹夫捡了个便宜，领了你的功劳，来年你的坟上长了野草也没人为你拔一拔。”
“放屁！”
“的确，臭不可闻。”生疼的掌心得以缓和，白炎长身而立，将长枪扬起，枪尖直指狄戈尔，透着坏笑，道：“黄泉路上有你为伴，本小侯当不会寂寞了。”
脚步随着那人的走动而微微有着变化，白炎此刻面对着的是数以万计的赫博多士兵，他知道柳洛冷是无法帮助自己了，所以他决定全力一搏，杀一个是一个，杀两个，便赚一双！
染血的眉睫在风中凝结成霜，他慢慢拭去污痕满面的人皮面具，露出了干净俊朗的脸来。碎裂的铠甲早已无法遮挡他伤痕累累的身躯，淅沥滴落的鲜血在尸体遍布的雪地上开出绚烂的血花，他一步步移动着身子，若蛰伏的猛虎，等待着那最后一刻的厮杀。
呼啸的狂风卷着飞雪肆掠着整片天空，密密麻麻的两军人马此刻竟无一人发出声息，场面诡异得可怕。柳洛冷静静的望着白炎的背影，突然间脚步一动，前去踏去。
訾烯说得没错，自己这一生太过执着，当年为了刘劭康，自己甚至不惜背负反贼之名为其逐鹿天下，而今，他却将自己抛在这千里之外的生死战场。眼前这个却是与自己交心过命的好兄弟，他来时根本不知南宫先生在此，所以他们不是冲着先生来的，他们的目的是自己，不管原因为何，都是自己将他们拉入了这危险的境地！柳洛冷何德何能，能让他们以命相争！人生得知己如此，夫复何求！
好，洛冷今日便也任性一次，拼了这几万人马，为他孟白炎，搏上这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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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七十四章 往事成烟
“还不给我住手！这是要反了天了吗？狄将军，是何人许你这么大的权利来质疑柳将军的人品！还不退下！”清风的厉喝在一触即发的局势中显得突兀之极，狄戈尔本已做好了全力围剿的准备，却在他那一喝之下楞了楞神，继而满面疑惑的回过了头去。
柳洛冷的举动已经十分明显的说明了他的立场，只需再上前一步，他便可与那人同罪论处，这等关键时刻，清风为何偏偏站出来制止了一切？他在想些什么？还是……
“狄将军可是没听清楚我的话！清风来时王子曾说过任何人皆不得轻怠了柳将军，你这是要违抗王子的命令了吗？”
狄戈尔被清风那话打得一震，心有不甘之余却再也不敢造次。清风虽是文人，却因多年来一直辅佐在吠承啖左右，其地位甚至高于铁穆耳等人，狄戈尔虽恨面前那人废了自己一只眼睛，可也知道清风如此必定有其原因，是以欠身后恨恨瞪向白炎，闪在了一边。
“咱们的人放肆了，柳将军请大人有大量，息息怒。”明眼人谁能看不出来柳洛冷是故意放走那几人的，清风心里自然清楚柳洛冷与剩下的这人也脱不了干系，可他现在便是要稳住柳洛冷的心，不能让其在陷入困境之下进行反扑，否则，这汲水城池还未与晋兵开战便已成了战乱之地，于己大大不利。
柳洛冷的眉间有了一丝松动，紧握手中的长剑也微微放下了几分。清风出现得不早不晚，时机拿捏得恰到好处，令他一时之间竟没了起事的理由。他方才受心绪所控，不顾一切的踏上了前来，此刻被清风这么一挡，突然便清醒过来。
自己方才……
回头看着那些虽面带不解却依然跟随身后的士兵们，柳洛冷的心忽然间被揪起了。
白炎哪！
他叹息着抬起头去，正对上了白炎静默以对的眼。
白炎就站在他的对面，没有任何表情的看着他，当清风那话说完之后，白炎突然眉头一扬，对着柳洛冷爆出了大笑来：“没想到名动四海的鬼影将军也不过如此，白炎与手下潜伏多日，竟还是被狄戈尔那厮给暴露出来的，往日少将军莫寒对将军之名甚为赞扬，看来，他是看走眼了。”
那几近刻薄的话语令所有人皆为之一凛，在以为柳洛冷会涌起怒意时，却只见他默默的将双眼一垂，就此返身离去了。
人群随着两方人马的分开而渐渐变得稀离，唯一不变的，是身陷敌营的那一人。
硕大的汲水城池如今便若一道囚笼，将白炎牢牢的困在了其中，他知道接下来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可是，却依然不示弱，不服输。重叠的包围圈在层层向内收拢，直到将他堵得密不透风，没了缝隙。
“便当是为你自己好，束手就擒吧。”清风的话语透过人群幽幽传来，白炎的眉头皱了一下，似颇为苦恼的想了一想，道：“说得也是，这样你们少了麻烦，我也能少受一点苦头，甚好，甚好。”他说完将长枪往地上狠狠一顿，本围得很拢的赫兵们竟被那声响吓往，以为他又要动手，皆往后一退间举剑要刺，才见他一个松手，长枪离了身。
“好生给我收着，待这汲水城破之时，我还要拿回来的。”他说完哈哈一笑，神情自若得令人发怵，一拥而上的赫兵这才反剪了他的双手，将他死死的捆绑了起来。
“将人带回去。”清风神色复杂的看了白炎一眼，也不去与狄戈尔交谈，带人便走，狄戈尔心头郁( 轩城绝恋 http://www.xlawen.org/kan/245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