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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7 部分阅读

    天行一直记得最后那个单词儿应该是question,但他发现在这件事情上,具体的记忆总是显得很模糊。

    林子里的风带着某种奇异的甜,血丝丝的甜,从他的鼻子里灌了进去,让他从回忆中醒了过来。

    迎面而来是五枚树叶,青青的,净净的,破风而来,欲割体而出,一片一片煞人魂——正是周逸文与他初见面时,用过的那套法术。

    “BE不BE呢?”

    少年这样问着自己。

    ……

    ……

    “去你妈的BE!”

    他化掌为刀,以大手印劈出,掌缘泛着淡淡的青光。

    呼啸而来的树叶一触即飞,遁在树叶后的那个修士只来得及双眼闪过一丝不可思议的神情,胸膛便被这一掌生生砍破。

    一蓬血花之中,先前还是生龙活虎的高人,便化作了一具毫无生气的血尸。

    太阳已经落了下去,林子里光线有些散淡,满地的血泊变成了暗乌色,似修罗巡场。

    但仍然有人不畏生死地向易天行扑过来。

    易天行的脸上毫无表情,右手在空中一招,生生掐住一人的咽喉,左腿奇异地直直踢出,将一棵粗树从中踹开,震死树后藏着的那人。

    右手一紧,复又一松,咯嚓骨折声响,手上那人颓然堕地。

    “修士最脆弱的就是他们的肉体。”

    易天行微微低头,看着脚下的那具死尸,身上全部是血污,看着就像是沙场上逡巡于死人堆里的死神。

    不知为何,今日杀场里的少年与往常不一样,面色虽然平静,但不停抖动的眉角和额头青筋证明了他内心情绪的强烈波动。

    今日他一应天火法门未用,只是仗着自己非人的力量和道诀与这些人周旋着——说周旋并不贴切,应该是单方面的屠杀。

    出手的那方显然对于他的实力评估还停留在九江城中的印象上,甚至是七个月前城东沙场的印象上。

    所以那方才会冒着大为韪,于这机要重地,人间仙谷里贸贸然进行着攻击——本以为是铁拳砸豆腐的暗杀,只须片刻便能了结——没料到拳头砸到了大地上,血流筋折。

    易天行的体内道莲已经绽至最大,全然盛开,而一直被稳住不动的火玉命轮也开始疾速旋转起来,每围一圈,便带入青青道莲一丝入轮,就像玉盘之中被国手妙笔点上了丝丝碧叶。

    很美丽动人的境界,他却觉得无比烦闷,识海里狂燥之意大作。

    又有剑气袭来。

    他似乎忘了用任何道术,只是很简单地伸手一格,用手臂硬接了一道剑气,划出了淡淡一丝血痕,而他那个秀气的拳头也击入了对方的胸膛,嘴里还神经质地念叨着:

    “猪精瘦肉四块钱一斤,猪肝三块二一斤,猪血七角钱一斤,血最便宜。”

    他收回手,那个人呵呵惨叫着半跪在了地上,胸口破了个大洞,鲜血激喷而出,打湿了他胸前的衣襟。

    ……

    ……

    看着易天行往树林里走去孤单的背影,溪水旁的秦临川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面前这个少年似乎要与人间逾行逾远了。

    诸多不安涌上他的心头,运起毕身功力,微微皱眉,右手结了个繁复异常的道诀,嘴唇微张,喝了一声,“且住!”

    随着这一声喝,一道清心正意的道家气息渡往易天行的身上,试图让他冷静一些。

    伸足溪水,于下方坐着的那位西藏喇嘛也轻轻摇动着左手,淡淡慈悲气息,随着他左手的经轮一摇一摇向场中铺洒着。

    易天行停住脚步却没有回头,微微侧头,半晌后忽然叹息道:“我知道我今天有些古怪,但很悲哀的是……我似乎只有在这种时候才能做我想做的事情。”

    “你确定杀戮是你想做的事情?”

    秦临川如是问道。

    溪脚处的喇嘛轻摇经轮,微微作响。

    易天行微微侧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终于还是缓缓地摇了摇头,很无奈地叹了口气。

    叹息之后,他的尾指一翘,一道流金艳媚的天火化形为剑自尖俏的指尖骤然涨出,直刺林梢某处。

    一人浑身焦黑,临死的惨呼都没有发出一声,便横生生摔到了地上。

    易天行的眉梢忽然抖动起来,似乎体内正忍受着某种痛苦。

    眉梢的抖动看上去很滑稽,但在这样一个修罗场中,滑稽的动作,却往往意味着非常险恶的结果。那抖动就像流水一样永无止尽,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忍了下来,叹了口气:“趁着这次自己变得有些古怪,我得赶紧杀几个人,不然等我回过神来,又弄不好了。”

    闲谈杀人事,不异清明心。

    清醒的神识在狂暴的识海里飘荡着,像一只孤舟。

    “照见五蕴皆空。”

    一句经文在他的神识里淡淡响起,他很清楚,自己此时只要运起心经,一定能从这种暴戾的情绪中醒过来——但他不肯——他已经忍了一年,但却总是忍不出一个结果来,未知的命运像枷锁一样牢牢锢在他的身上,令他片刻不得安宁。

    大居士的那番话就像是星星之火,猛地点燃了他压抑已久的戾火。

    “杀人能解决问题吗?”秦临川双眼微垂,衣衫无风自动,右手轻垂身侧,缓缓捏着一个道诀。

    易天行余光瞥见,知道这位身有羁绊的道家高人终于要出手了,不由微微一笑应道:“我这时候终于找到了一丝陈叔平的感觉。一年了,我已经忍了一年了,我只是想过些太平日子。”他顿了顿又说道:“我将来是要去和神仙们打架的可怜人,在人间的时光,能不能让我过的快乐些?”

    杀意笼罩山谷之间,浮云渐去,阳光耀壁折还,一片血红,如干戈之色。

    说话间,易天行又杀四人,林间几无生还者。

    一人重重摔在他的面前,喉中嗬嗬作声,却是一时不得便死。

    易天行面带慈悲,瞳泛金光,轻轻抬步。

    ……

    ……

    风动如水,水动如云,云动不定。

    而易天行缓缓抬起的那只脚……却在这微风清水丝云间定住了,纹丝不动,就像是被施了某种神奇咒法,忽然间脱离了时间的控制,任他如何用力,那足尖却总是在须臾片段里前行,永远触不到自己想要触到的土地。

    山谷里所有的动静都在这一瞬间停止。

    秦临川右手屈指,由拇指微曲,至食指至中指……指影飘飘,连续掐着午纹。

    他掐了七数,那道诀显出了奇妙的境界——山谷内一切凝结,包括他自己。

    林旁的易天行保持着那个抬脚的姿式,溪水上方的秦临川闭眼而立,小潭水畔的大喇嘛手中的经轮停止了转动,经轮上刻着的微凹字迹隐隐有光泽透出。

    ……

    ……

    战局将完,不知为何,秦临川此时却选择了出手。

    在这位世间道术第一人的内心深处,隐隐不安,不想让易天行杀了他面前这最后一人。似乎这一条生灵对于大势有莫大的影响,冥冥中的感觉,这最后一人的生死,对于易天行的命途,就像是奄奄一息骆驼上的最后一根稻草,就像是烟雾往外渗去方向最后的那扇窗,只是不知结果是好是歹。

    所以他简单地选择了出手阻止。

    ……

    ……

    易天行的目光透着自己的睫毛静静看着身前的空气。

    不知为何,他非常想踏出一步。

    所以他强运天火命轮,腹中红玉盘疾速转运,竟隐隐在识海里传来了嘶嘶之声,片片青莲先前已被撕扯下来些翠绿碎丝,此时更是被搅的一片绿茸大乱。

    脚尖微微动了一下,离地面又近了一寸。

    秦临川受道力反噬,面色微微一白。

    喇嘛手中的经轮也缓缓转了一格,这一格,便将一行经文正对着了易天行的身体。

    那行经文在残阳下显出字迹。

    “阿难勿忧恼,我于未来时”

    在藏传佛教中,见经轮如见佛祖。

    本来略可动弹的易天行忽然觉得一股奇大的力量笼罩着自己,偏偏这股力量与自己是那般的熟悉,生不出半分敌力,慈悲着,软绵着,柔媚着,轻轻包围着。

    秦临川的指节在此时也微微一动,指甲掐住了无名指的午纹,一股纯正的道家气息缚住了易天行的全身。

    易天行踏下一寸的足尖复又凝结在空中。

    足尖一顿,他体内天火烈焚再无着力处,噗的一声轻响,衣衫一振,火元外露,顿时将这大片草地灼的萎黄不堪。

    三位修行界的顶尖高手,在寂静的山谷内各自以丰沛精妙的修为相互克制着,时光如水却渐冻,没人能动分毫。

    正此时,山谷上方一片鸟鸣之声传来,好不聒噪。

    若三人能抬头,定能看见一群模样各异的鸟儿正飞入谷中。

    ————————————————————

    当六处大楼背后大山里正在进行谈话、厮杀、斗法的时候,大楼一层的大厅里的游园会仍然在开着。

    没有人知道,离这其乐融融的会场数公里的地方,正在发生着什么事情。

    排成一长排的蜡烛,像一道燃烧的白线。游园会禁止大家施展修为,不然这会场里道术乱飞,只怕会乱作一团,所以大家像青蛙一样鼓着脸蛋,使劲儿吹着。

    邹蕾蕾牵着易朱的手,在秦琪儿和许瑾的陪伴下煞有兴趣地看着。

    易朱歪歪扭扭地走上前去,轻轻吹了口气。

    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头发中那丝银发轻轻动了一下。

    蜡烛倏地全然熄灭。

    六处的下级职员没有人知道这小家伙的真身是谁,只是以为是那位佛宗护法的家人,见到他轻轻松松吹熄了蜡烛,纷纷鼓起掌来。

    邹蕾蕾甜甜一笑,从一个女子的手上接过奖品,塞到易朱的怀里。

    是一只毛绒绒的大狗熊。

    “妈,抱我出去玩会儿吧。”易朱望着邹蕾蕾,眼睛里似乎有些疲倦。

    邹蕾蕾无来由心头一软,生起强烈的怜惜之意,轻轻牵着小家伙软软的小手,往楼外走去。

    秦琪儿担心这母子俩人的安全,给许瑾一示意,也随着走了出来。

    一路走着,邹蕾蕾平静地让小家伙带路,不知道走了多久,来到一片林子里。

    易朱轻轻挣脱她的手,抱着那个毛绒绒的大熊,一扭一扭地走到林子正中。林子里的树叶早就落光了,铺在地上浅浅的一层,枯叶萎黑,看着观感大是不佳。

    毛绒绒的大熊比小家伙的身体也小不了多少,歪着身子挂在小家伙的臂弯中,棕色的头部颓然向地,那双黑玻璃珠做成的眼睛看着很悲哀。

    易朱抬起头,望着灰灰的天空,脑后的肉肉挤作了一团,看着很可爱。

    “咕咕。”他微红的嘴唇嘟着,轻轻叫了两声。

    林梢之上传来扑翅的声音,哗哗响声中,一只黑色的乌鸦不知从何处飞了过来,落在离易朱五十米外的地面上,背着黑翅,双眼炯炯望着林地上的那个小胖子。

    又一阵疾飞之声响起,一只也是浑体黑色的鸟儿飞入林间,却远远地落在地上,尾羽比那乌鸦要早些,叽叽咕咕叫个不停,羽毛乱震,似乎极为害怕。

    扑翅之声不停传来。

    不停有羽色各异,体形有差的鸟儿飞入了这片小小的林子,或近或远,或傲或倨地站在林间。

    灰胸竹鸡、华东环颈雉、贵州环颈雉、凤头麦鸡、黄脚三趾鹑、董鸡、珠颈斑鸠、红翅凤头鹃、四声杜鹃、大杜鹃、小杜鹃、普通夜鹰、短嘴金丝燕、白腰雨燕、蓝翡翠、三宝鸟、戴胜、斑姬啄木鸟、黑枕啄木鸟、棕腹啄木鸟、星头啄木鸟、家燕、金腰燕、毛脚燕……

    鸟儿满满地站了一地!

    都看着林地正中的易朱。

    站在林畔的邹蕾蕾放在腰侧的手微微抖了起来,十分紧张。

    远处守护着她们的秦琪儿和许瑾更是目瞪口呆。

    此时是冬天,省城这里怎么还可能有这么多只鸟?

    ……

    ……

    “易朱,回来!”

    邹蕾蕾不知道要发生什么,只是心情十分不安恐惧,总觉着自己面前这孩子要出事,见易朱听若无闻,咬了咬嘴唇,便准备踏入这鸟群之中。

    “妈,你别进来。”

    易朱轻轻开合自己若点朱丹的嘴唇,轻声说着。他指着第二只落入林间的那鸟,说道:“妈,那个就是黑杜鹃鸟。”

    邹蕾蕾忽然觉着眼前一亮,似乎有一幅图画展开在自己眼前。

    一只灰色的杜鹃鸟趁着小鸟的父母外出觅食,诡诡祟祟地进入小鸟的巢,将自己的蛋产在了巢中。

    杜鹃的蛋比小鸟的蛋大,看着很恶心。

    小鸟父母不知道,耐心地孵化着,终于有一天,稚鸟们全都破壳而出。

    红通通的,没有一根毛,鲜肉可见,而杜鹃的幼鸟体型更大,看着更为凶恶。

    小鸟父母开始拼命地叼虫子喂养自己的子女和旁人的子女。

    小杜鹃食量大,吃不饱。

    小杜鹃扭动着自己笨拙的身体,用自己微红少羽的屁股,硬生生将巢中其它的小鸟推下树去!

    “啊”的一声轻叫,邹蕾蕾闭上了眼,但发现那残忍的故事仍然在自己的眼前继续着。

    被推下树去的小鸟啼叽号寒,声音渐弱,缓缓死去。

    小杜鹃却长的一天比一天,竟比小鸟父母的身子还要大上数倍。

    它发着怪怪的啼音,让自己的养父母认为这一只鸟便是一群小鸟。

    它张着红红的嘴,贪婪地表示着自己的饥饿,攫取着小鸟父母喙中少的可怜的食物。

    ……

    ……

    蓬的一声轻响,让邹蕾蕾睁开了双眼。

    站在林地里的那只黑杜鹃被爆成了一滩血泥。

    易朱伸出一根手指远远指着那处,站在林子正中,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孩子纯真的眼睛里却闪着一丝“苍老”的憔悴。

    这奇异的表情,让邹蕾蕾无比心痛。

    易朱的指尖轻轻移动,又指着一只浑体羽毛洁白,看上去隐有脱尘之意的禽类。

    “妈,这是白鹳,很漂亮吧?”

    邹蕾蕾隐隐感觉,马上这只白鹳又要死了,不由嘴唇有些发干,微微抖道:“很漂亮。”

    易朱忽然孩子气地瘪瘪嘴,似乎很委屈:“可是它喜欢吃别的小鸟,而且还是生吞,看上去很丑。”

    邹蕾蕾马上就看见了。

    一片滩涂之上,一只仙羽飘飘的白鹳骄傲地行走在鸟群之中。

    忽然,它低头,疾如闪电的啄中一团毛茸茸的小东西。然后在几只别种鸟类的愤怒啄尖中,拼命而狠狈地逃跑。

    前一刻还是仙子,下一刻便成了卑劣冷血的小偷。

    跑到安静处,白鹳叨住那个毛茸茸的小东西,往天上抛去,然后张开喙口,一口含住,咽了下去。

    毛茸茸的小东西在空中叽叽凄凉叫着,在白鹳的喙中还扭动着。

    白鹳将它吞了下去,修长而悠美的颈部有一团恶心的隆起。

    隆起渐渐向下滑动。

    白鹳极为惬意地鸣叫了两声,将首埋于自己翅下,轻轻梳理着白羽,仙态复现。

    ……

    ……

    易朱的指头指着那只白鹳:“你很丑啊。”

    那只白鹳忽然长足一蹬,似乎想摆脱这种恐怖的气氛。

    又是一蓬血花绽出。

    优雅的白鹳变化一滩血泥之后,再也不复优雅了。

    ……

    ……

    易朱轻轻指着场中的鸟儿,指着一只,便细声细气地说明自己厌恶它的理由,然后将它变作一滩血泥。

    邹蕾蕾浑身颤抖看着场间血腥的一幕,强抑住自己想呕吐的念头,尽可能温柔说道:“可这都是它们生存的方式。”

    “我知道,妈妈。”易朱清新的双眉轻轻抖动着,似乎在忍着某种痛楚,“可我就是讨厌这种方式。”

    “谁来帮我阻止这些?”邹蕾蕾无助地轻声唤着。

    林旁有人掠过,正是一直守在后面的秦琪儿,她早就发现了林间的异常,但震骇之下,根本不知如何应对,此时见着邹蕾蕾无比柔弱的模样,心头一动,鼓足勇气便往易朱处掠去。

    一入林中,秦琪儿却清叱一声,强行在空中停住了身形,轻飘飘地空中飘着,似乎畏惧着某种看不见的力量。

    就像是有无数条杀人的细线一样。

    秦琪儿清妙无比的身影在这些线条内躲避翻腾着,被迫着离林间的易朱越来越远。

    唰的一声,秦琪儿的右腿划过空中,却被那无形线条割出一道大口子,鲜血淋漓。

    她在空中轻轻一翻,点着一片树叶,勉强退回林边,脸色惨白。

    此时她再看着林间那个抱着玩具熊的小孩儿,目光里除了震骇,还是只有震骇。

    ……

    ……

    易朱抱着毛绒绒的大狗熊转过身来,可怜兮兮地望着邹蕾蕾。

    “妈,当鸟都这么苦,爹当人是不是更苦?”

    然后抬头傻乎乎地望着高空。

    不知为何,邹蕾蕾鼻头一酸,就这么哭了出来。

    然后她往林子里走去。纵使这林子里有着自己不明白的凶险,但她的小家伙在林子里面,很可怜地站着,所以她要走进去,进去抱着他。

    只走了一步,便感觉自己的右手被什么东西轻轻绊了一下,然后发现自己右手尾指上的那枚金戒指正闪着光。

    戒指表面,有一根火红从空中现出形来,崩得紧紧的。

    蕾蕾知道,如果不是这枚式指,刚刚那一绊,自己的指头一定已经被割掉了。

    深深呼吸,她压下心头的恐惧,再次抬头,坚定地往抱着大狗熊的小家伙走去。

    她的眼前微微起雾,雾过之后,眼前景色为之一变,只见林间到处充斥着五彩的光线。

    光线之中,有万千条红线,如天火般朱赤,艳艳作光。

    红线的那头,连着这林子里数百只模样各异的禽类,连在那些化作血泥的鸟儿身上的红线已经断了,细细的端头在空中缓缓飘浮着。

    万千条红线,都是从小易朱的手上伸展出来的,铺铺洒洒,红的煞人。

    邹蕾蕾小心翼翼地避开这些火线。

    先前秦琪儿便是感应到了这些火线的威力,勉强避开,却还是受了伤。

    蕾蕾轻轻抬步、转身、低头……从这些杀人无形的火线中穿了过去,离易朱愈近,红线便会愈密,偶尔擦到,便会流出血来,她却强忍着没有呼痛,生怕惊着了那小家伙。

    小家伙此时痴痴呆呆地望着空中。

    终于渐渐近了。

    邹蕾蕾强忍着痛,一把将那胖乎乎的小家伙搂进了怀里。

    嗤嗤几声响,火线爆作一团火光。

    邹蕾蕾的身上浮出一层淡淡的光幕,将这伤害隔离在了体外。

    易朱也终于从先前的失神中醒了过来,万千条爆焚着的红线刹那间消失无踪。

    小家伙似乎很疲惫,连眉角都耷拉着。

    邹蕾蕾轻轻抱着他哄着:“乖,睡一觉就没事了。”

    易朱终于放松了下来,回复了孩子的天真神态,下意识地将脑袋放在她柔软的胸脯上蹭着,嘴里含糊不清说道:“妈,我还是当人吧。”

    邹蕾蕾抱着小家伙,面上圣洁无比,柔光倾泻而下。

    远处的秦琪儿看着林间的这一幕,不由想起了几个月前在小书店看到的情景。

    叽叽一阵鸣叫。

    满地的飞禽离地而掠,呼啸着穿过光秃秃的林梢,振翅疾飞,向着六处大楼后面那片幽静山谷飞去。

    山谷那头,易天行的那一步还是没有踏下去。

    第四部 倾城第二十六章有生皆喜

    (更新时间:2007-1-245:08:00本章字数:5379)

    易天行的眼光微微向下,正好落在自己的脚尖上——他的右脚抬起,却还未落下。

    脚下是一片被灼的有些萎然的青青草地,草地前方有一个满脸恐惧的垂死之人。

    秦临川施展的这门道诀毫无疑问已经达到了人类能力的巅峰,再加上那喇嘛手中经筒的奇异能量,易天行身处其中,一时间似乎无法动弹,体内火元受此一滞,自他身体皮肤的万千毛孔中散散挥发出去。

    山谷中一片酷热,宛如刹那间来到了夏天。

    青草渐黄,碎花渐落。

    三股不明的力量在山谷间交织碰撞,将将形成一种微妙的平衡。

    打破这种平衡的,是来自山谷外的鸟鸣。

    一阵声音各异的鸟鸣叽叽咕咕响了起来,从六处大楼那侧直飞谷内,铺天盖地,有如黑幕遮天。

    在谷中各以神通相抗的三位高手无法抬头,却是心生诧异。

    万千飞禽飞到三人头顶的天空中,展翅飞舞,清声鸣叫,鸣叫之中透出生灵的愉悦之意,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事情的发生。

    鸟儿们飞舞着,在天空中渐渐组成几行或浓或淡的鸟群,鸟群翔空排列,隐约排成一行什么样的字。

    便在这时,便是此时。

    易天行似乎受到什么感应,体内真火命轮骤然一涨,天火苗柔柔烧融着附身其上的青青道莲丝,瞬息间道莲命轮融为一体,变成一轮红红燃烧的大日!

    他静然,收膝,落步。

    轻轻一步,踏在原处,没有向前,却已经踏下。

    ……

    ……

    艰险的法术争斗中,面对着人类修士里最强的那人,和那位神秘未测的喇嘛,易天行就这样轻轻松松,似信步一般随意将自己的右脚踏下。

    秦临川面色一变,身上的衣衫无风大动,紧紧吹裹在他的身上。

    喇嘛也能动了,他将自己的经筒放在溪畔,然后撕了一块身上的袍子,伸到溪里打湿,然后小心地润着自己的眉角。

    易天行没有趁机出手,反而很古怪地柔柔垂下自己的双手,放在自己的身侧。

    然后他抬起头来,望向天空。

    暮色之中,天空中万禽齐舞,流翅如金,令睹者如痴如醉

    鸟儿们排成一大串的古怪字符,在高高的天空飘浮着,字符是那种灿烂到极致的金黄|色,衬着淡红的背景,看着煌煌洵烂。

    与易天行在高阳县城初明道性时,在小黑池塘边看见的字符一模一样。

    易天行双手自然垂在身侧,微微咪着眼往天上看着,嘴唇微动,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这是梵文,直到今天,易天行还是没有把梵文学会,但不知道为什么,他隐约明白这些字符的意思。

    “有生皆苦。”

    他轻轻说了一声,然后便陷入了沉默,保持着抬首望天的姿式一动不动。

    山谷里一片安静,只有高天的群鸟悦耳之鸣声,风拂林梢的簌簌响声,溪水缓缓流淌的声音。

    不知道看天看了多久。

    易天行的双肩燃起了奇异的火苗,然后那团火苗离体而起,飘飘渺渺,化作一团火鸟,直冲天际而去。天上的群鸟齐声一鸣,然后疾速闪开,让开一条极阔的通道。

    那只火鸟破空而上,渐趋渐远,只留下他痴痴傻傻地站在地上。

    ……

    ……

    遥远的南海,一处无人小岛沙滩上,秦梓儿正站在海边看着将落的圆日,手指上轻轻玩弄着一枚贝壳,忽然她皱了皱眉,站了起来,身影一动,便消失在空中。下一刻她的身影出现在一公里外的海面上,就这样一逝一现,往着北面而来。

    ……

    ……

    “建如补习班要求上述相关资质。”

    台北南阳街上,一位秘书小姐对着来应征的中年人轻声说道。

    中年人忽然侧侧脑袋,用手扶了扶自己的黑边塑料眼镜,回过身去,透过走廊的玻璃,望向海峡那边,轻声说道:“啊,看来你要走了,这样也好,和你这牛皮糖打架可不好受。”

    ……

    ……

    梅岭之上,草舍之中,有一棵大树,树下有一个大洞,洞中很诡异地盘膝坐着一人。

    一位僧人。

    僧人容貌枯稿,双眼深凹,颧骨突出,四肢瘦得有如麻杆,就像一个蒙着层人皮的骷髅一样。忽然间他一睁眼,眼中光芒暴涨,干枯的嘴唇微微开合,仔细辩听,原来在说:“又一个愚人,上去有什么好的。”

    “祖爷爷说话了!”整座梅岭沸腾起来。

    ……

    ……

    罗马的教堂内。

    麦加的清真寺里。

    北欧的森林中。

    在这个小小星球上,所有能感应到山谷中所发生事情的人,都用不同的方式表达了自己的诧异。

    很多年没有这种事情发生过了。

    ……

    ……

    离省城这处山谷几百公里外的武当山上,道士们正在修复回八九分的金殿里奏着道乐,吟唱道典,做着每日暮间必作的功课。

    音律之美妙,宛若仙国云端有天籁之音渺渺飘来。

    在这声音里却忽然有人惊声噫了一下,顿时将这仙乐飘飘的情境给破坏殆尽。

    送了易天行父子一人一条内裤的武当掌教真人吹鼻子瞪眼站了起来,暴跳如雷道:“刚才是谁?是谁?”

    没有人应他,因为那声噫不是这些道人们发出来的。

    掌教真人忽然感觉到了什么,脸上闪过一丝欣喜,快步走出殿外,往省城那处望去,顿时忘了追究方才乱叫唤人的责任。

    金殿正中的那位真武大帝的塑像眉角处,还残留着上次被小朱雀烧后的可怜灼黑,没有任何人看到,那黑眉此时不好意思地抖了一下。

    ……

    ……

    斌苦大师也在归元寺的后园里抖着银白色的眉毛:“老祖宗,您说的那个1978年份的蒙塔榭,一是太贵,二来这省城根本没得卖,孩儿我根本找不到。”

    “不理不理不理!”老祖宗尖声叫道:“那小子说过,这种果酒最好喝。”

    两个为老不尊的家伙忽然同时住嘴,往省城外看去。

    半晌之后,斌苦大师才小心翼翼问道:“护法此时去,会不会太早了些?”

    老祖宗鄙夷道:“这小子六根不清净,去俅!”

    这句话盖棺定了论。

    ———————————————————————

    望着林边那个傻乎乎的少年,秦临川忽然有了一个很奇怪的感觉,这人还在这里,但感觉他已经不在这里了。

    秦临川是人类修士中最强大的几人之一,若不是身处局中,他一定能抢先明白。但纵是如此,此时他心中仍然隐约明白了些事情,一颗百年不动的道心也微微颤抖起来,一丝激动兴奋占据了他的心神。

    他知道今天看见的这一切对于修士来说意味着什么——这是白日飞升!

    易天行今天的情况有些古怪,与典籍里记载的飞升绝不一样,但秦临川知道,这一定就是。

    他身为人类修士的巅峰,站在仙路门口多年,却是始终不得其路而上,本来将全部希望寄托在自己的大女儿身上,而梓儿似乎也并未让他失望,隐隐有了上路的兆头,但没料到在今天……居然在今天,自己竟然能亲眼看见一个修道不过两年的少年白日飞升!

    在与仙人有利益冲突之前,所有修行人的目标就是飞升,对于登仙之路有无比的渴望,纵使如今,眼看这只在传说中的景象发生在自己的面前,他仍然无比激动。

    没有人能理解这一幕,对于一个人类最强的修士的冲击有多大。

    秦临川盘膝跌坐在地上,运起清心道诀,以自己恐怖的全力修为,开始为易天行护法——修士的天性,让他不允许任何人阻挠这位少年的飞升之途——身边还有一位九世噶玛仁波切,高原上师,不知他会想些什么。

    噶玛上师没有任何动作,他只是痴痴地望着在林边举首望天的少年,面上忽然闪过一丝狂热,双手合什举至顶乐轮,口舌不清赞叹道:“无量极乐上果。”

    喇嘛执向上师三宝顶礼,开始念着咒文,为易天行祝福辟邪吉祥。

    不知过了多久。

    满天光点洒落谷中,幻作花瓣,幻作琉璃碎片,晶莹宝气内,隐有佛偈传来。

    易天行轻轻将望着天的脑袋低了下来,嘴唇微启:

    ……

    ……

    “妈的,又没老婆,去干嘛。”

    说完这句话,三千美景俱逝,他抬步往谷外走去。

    这一定是所有面临飞升的修士所说过的最没品的一句话,正在为他护法的秦临川怒火攻心,险些晕了过去。

    但他还是站了起来,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走到易天行的身后,行了一礼。

    易天行似乎还没有从先前的境界中醒过来,缓了一缓,才回了一礼:“我的决心你应该很明确,我的实力你应该很清楚,我的性格你应该很了解,以后大家喝喝茶,打打麻将还可以,再玩什么,我就不奉陪了。”

    历了此劫,易天行的心境与往常似乎有了些许微妙的变化。

    秦临川苦笑一下,心想您连成仙都不愿意,自然不在乎人间权贵,没利益冲突,谁会来惹你呢?

    走到溪水边,九世噶玛仁波切已经停了祝福,正在用湿布巾不停地擦着脸。

    “是不是西藏来的和尚都喜欢洗脚?”易天行忽然好奇问道。

    他看着喇嘛伸入溪水中的双脚,那双脚旁的溪水汩汩冒着小气泡,显然温度极高,看来先前易天行的天火外泄,让这位喇嘛也是好生吃苦。

    喇嘛微笑着摇摇头:“不是。”

    易天行微惊:“不是修闭口禅的吗?”

    喇嘛轻轻张嘴,易天行这才发现他的舌头已经被割去了半截,看着十分悲惨。

    噶玛上师合什行礼:“见着护法,自然便要开口。”

    易天行摇摇头:“伪禅。”

    “谢上师教诲。”噶玛仁波切诚心诚意道,“阖寺子弟敬请护法前去说法。”

    易天行往花园外面走去,也不回头:“会去的。”

    不知道他刚才看见了什么,明白了什么,这样笃定会有藏原之行。

    往山谷外走去,青草碎花之中是一条石板砌成的小径,易天行走在石板上面,感觉身体有些轻飘飘,像喝了酒一样,走了数十步才勉强走稳。

    只是他每走一步,石板上便会留下一个火红的脚印,石头与他的脚板一触即化,不知他的脚底究竟有多少温度。

    秦临川和九世噶玛仁波切在他的身后目送他出谷,正各有心事,忽听得身后传来一声巨响。

    只见易天行先前站的地方,大约五六平米方的地面忽然一震,然后缓缓隆起,渐成一坟。

    而那处那个垂死的杀手,也被这一震震的骨碎血迸,就此殒命。

    ——————————————

    在花园的出口处,秦童儿接着他。

    易天行蹲下身子,从自己的裤管里取出赵老先生送给自己的条幅,塞给秦童儿:“你先帮我拿着,我这时候太热,体内的天火有些控制不住,总在往外泄,光靠脚底板散热太慢。”

    秦童儿没有说话,沉默地接了过来,然后递上一件新衣服。

    易天行身上受了不少伤,衣衫已经被砍的稀烂,加上先前双肩火鸟纵天,上衣基本已经光了,赤裸着上身。

    他看着秦童儿手里的衣服,摇摇头:“呆会儿。”然后往幽暗的通道里走去,问道:“你先前不管我?”

    “神仙的事儿,和我们凡人有什么干系?”秦童儿终于开口说话。

    “不想来杀我吗?就像陈叔平。”易天行回头静静望着他。

    “你不是陈叔平。”秦童儿给出了一个理由,“你比他有人味儿。”

    “你别管人间的事儿,我就不管你的事儿,道理很简单。”他接着说道。

    “成交。”易天行说了两个字,然后抬步往里走。

    一面走着,他忽然朗声大笑起来,笑的是如此肆无忌惮,如此随心随意,如此天高云淡,似乎要笑尽天下一切可笑之事。

    笑声之中,他的身上骤然喷出无数火苗,天火熊熊,竟似无法抑止!而他似乎也不以为意,就这样燃着火,在幽暗漫长的通路里,慢慢往六处大楼的方向走去,沿途的石壁都被融的有些发软。

    秦童儿似乎并不吃惊,低着眉,左手拿着一件新衣服,右手拿着那幅书法,远远地跟在这个火人的后面。

    黑暗中,一个火人孤独的前行。

    ……

    ……

    渐渐火苗淡了。

    六处大楼的那扇铁门也出现在了眼前。

    “好了吗?”秦童儿走到他身边。

    “嗯。”易天行从他身上接过衣服,套在自己赤裸的身上,低头看了看自己那条裤子,道:“牛鼻子们送的布料还真不错,居然这样也烧不烂。”

    铁门缓缓打开。

    繁闹而亲切的人间,展现在了少年的眼前。

    铁门外面,蕾蕾正抱着易朱倚墙等着。

    易天行从她手中接过孩子,轻声道:“我们回家。”

    ——————————————————

    汽车行驶在回省城的道路上,路旁冬山尽秃,天上清高幽远。

    暮日从西边打了过来,耀得人们满心柔软。

    邹蕾蕾将他怀里易朱的辫子解了,重新梳了一个,也不抬头,轻声问道:“今天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只是一不留神差点儿成了神仙。”

    易天行轻轻低头,在她光滑的额头上轻轻印了一吻。

    易朱从他的怀里爬了下来,爬到车窗玻璃旁边,将玻璃摇了下来,伸出胖乎乎的小脑袋,去看车外的风景。

    抬头望去,只见高天之上,有许多飞禽随来。

    群鸟齐舞,于天穹之上排成两行,一行是个B字,一个行是H字。

    第四部 倾城第二十七章哎哟

    (更新时间:2007-1-253:05:00本章字数:5569)

    冬日的归元寺,院墙外冬树早枯,而院内依然是竹柏苍然,阴森翠意。

    易天行跪在后园的青石板上,向着茅舍实实在在地磕了两个响头,将地上的青石板砸出两个小坑来:“徒儿不孝。”

    他自认自己贪恋人间红尘,不肯直上虚空,断了自己去寻找师公的可能,害得自己的师傅还被困在这小小茅舍里,是为大不孝,所以一大清早的,便来归元寺表示忏悔。

    青色的伏魔金刚圈,一只由光影构成的巨手倏然从茅舍里伸了出来,照着易天行的脑袋一掌拍下。

    易天行早就料到有此一厄,苦着脸,身子如游龙一转,双臂一振,指间天火如羽,极巧妙而又霸道地向天上那掌迎去。

    嗡的一声闷响,后园内空气一阵激荡。

    那只光影构成的巨手却倏而消失。

    就只剩下易天行举着双朵天火真莲,傻呆呆地站在青石板上,一手一朵花,就像欢迎领导的可爱小学生。

    老祖宗的神通收了回去,他却来不及收回去,手上天火大作,直扑天上。

    后园中隐有佛偈传来,重重殿宇檐瓦轻摇,一道光泽轻轻离开,骤成一道天袈裟模样。

    易天行如今修为暴涨,竟让天袈裟大阵感应到了,做出了压制!

    “哎哟!”

    他喊道( 朱雀记 http://www.xlawen.org/kan/246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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