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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3 部分阅读

    市还未完全醒来,很多人还躺在暖被窝里。环卫工人在打扫街道,街上只见着了几个行色匆匆的人,还有一些去公园、去广場、去江边晨运的人。南门大街很宽阔,两边都是档风遮雨的骑楼,欧德庭便照例在骑楼人行道上行走,挺直腰干,不紧不慢的,但并不东張张西望。欧德庭自小家教很严,打懂事起便知晓食不言,寝不语,非礼莫视,非礼莫听,还有非礼莫行。

    欧家祖上殷实,据说当时半条武安街都是他们欧家的;又据说他们现时居住的欧巷,便是那时叫起来的。但后来就败了下来,先是南门街上的店铺全败光了,再后来连内街上的房子也败完了。不过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俗话讲烂船还有三斤钉呢,到欧德庭的爷爷辈,欧家一个翻身,竟又创下一番家业,不但在老商业街下廓街有几个大店铺,最大的那家鸦片烟馆,背后的东家就是他大伯。他父亲在下游城郊江边处置下数顷地,用作木柴、沙石、煤转运场,北江河上还拥有一支十多条火轮船组成的运输船队,眼见着欧家又兴旺发达起来。

    欧德庭记得很清楚,新中国成立了,他的少爷生活也就完结了,土改的时候,巷子便不再完全姓欧,政府把一边巷子的房子没收,跟着便有方、阮、陈、麦四姓人搬了进来,店铺和转运场、船队也给充公没收了。那时他的父亲已经一病不起,临死时,干瘦得象枯枝的一只手,指着窗外就是咽不下最后那口气,死的时候,眼睛还是睁得大大的。欧德庭知道,花了父亲大半辈子心血的产业眨眼间失去,真应了那句死不瞑目的老话。

    四十多年过去了,欧巷还是这个样子、这个格局、这么几户人家,就连巷子通道中间铺了两条麻石板、两旁是已经发绿的青砖铺设也没有改变。他记得很小的时候,他的爷爷摸娑着他的头,说起了祖上的风光,很感慨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便不再言语。

    那时他还小,待长大成|人,爷爷那一声长长的叹息便记了起来,那时他的大伯已经是县商会会长,二伯是国民党县党部的大官,出入都有两个挎匣子枪的保镖跟着。二十四岁的他风华正茂,雄心勃勃的要創一番事业,要重振欧家声威。

    平地一声雷,共产党来了,国民党跑了,大伯给抓去坐牢死在牢中,二伯给五花大绑押到郊外松岗──就是现在的市人民医院那地方,当年是偏僻荒凉的乱葬岗──那个荒坡给枪毙了,大伯和二伯的家人早仓忙外逃。势道如此巨变,他给吓怕了,从此夹着尾巴做人。世事变幻,滄海桑田,很多过去了的东西是不能寻觅的,那就让它们和爷爷的那一声长长的叹息一齐埋在记忆里好了。

    金龙酒家已经开门营业。金龙酒家几年前装修过,和现在的新酒家茶楼比起来,便显得老气横秋,欧德庭倒觉得它显得古朴;尤其是大门右边那条大柱,上面塑了一条盘柱而起张牙舞爪的金龙,更显它的传统特色。

    这条黄灿灿的金龙在文革中难逃厄运,文革后才重塑,不料遭到很多老顾客怦击,说塑得不像而且太小,总之看着就觉不顺眼。后来听说连来吃饭的市领导也提出了批评,饮服公司才赶快从佛山请了师傅回来重新制作,顾客们觉得还可以才停止了批评。

    说起重塑这条金龙,欧德庭贡献不少。欧德庭似乎对金龙酒家有一种特殊的感情,所以对金龙的事情便很关心,不时提提批评意见。对文革后重塑的金龙,怦击最烈。有次饮服公司徐经理过来和他闲聊,欧德庭又说起这条金龙的不是,并且引古据今,说了本城一段民间建筑雕塑的典故。

    欧德庭说起本城有一朱姓人家,前几代都从事建筑雕塑工艺职业,其父、伯、叔被誉为“朱家塑画三杰”,手艺高超。1930年县中山公园需建造一座孙中山塑像,有人举荐朱家人承担这一重任。

    其时县长蹇秉渊是贵州人,便说:须知塑造孙总理不是塑造凡人,如无高超技艺,是不易成功的,我看本城人恐难以胜任。朱家人就说,我之工艺,邑人尽知,不必多说,若不成功,愿当义务,如能合意,望给予奖励就是。

    这一下不但让徐经理听入了迷,连旁边的茶客也听得津津有味,都想知道结局如何。欧德庭说,县志上记载,一月稍多,工竣,县长带人鉴审,一致认为,该像轮廓端庄,比例精当,体态肅穆,双目传神,维纱维肖。县长便发给三百大洋作为奖赏。这事我不是顺口开河胡編乱吹,翻翻清源县志就可查到的。

    大家啧啧赞叹。欧德庭又说,陈可珏将军大家知道吧,本邑人,曾是孙中山先生警卫团上校团长,有名的叶挺还是他的部将呢,陈将军回乡见了这塑像,也称赞“形像十足。”

    徐经理便很急切地问,你知道朱家后人在哪里?欧德庭看了徐经理一眼,说,这就需要你花心机去找了。徐经理后来果然花尽心机打探,还真让他从佛山找来了朱家后人徒弟,重塑的金龙形神俱备,各方面都算满意这才罢休。

    欧德庭走进大厅,他的几个老友已经在习惯坐的那一张餐桌开好了茶位。大厅上已经有了五成多的茶客,欧德庭不用看也知道都是些上了年纪的人。这些人早睡早起,几十年如一日,都到酒家茶楼叹早茶,而且都养成了习惯,一般去的地方都很固定,除非有新茶楼酒家开张,便去贪新鲜凑凑热闹,或是儿孙辈又或亲朋老友请,否则一般不作改变,连坐的那张餐台也不变。

    饮食行业称这些人为茶趸。没有他们,茶楼便显得冷清没人气,但这些老家伙们吃得极少,俗称一盅两件,消费不高,旨在茶楼吃点早餐,和老友相聚,高谈阔论消磨时间,若放任他们却又不划算,因为他们可以在茶楼聊一个上午也不累。所以很多酒家茶楼都有一条规定,早上七点半前免茶费。能节省那一元、五角也是好的,这些老人便大多在七点半前埋单走人,空出位置给新一轮客人消费。

    欧德庭便是金龙酒家最忠实的茶趸。打从解放前一年金龙酒家开业,四十多年间,他一年至少有360天是在金龙叹早茶,只有偶尔离开本地时例外。从经理到服务员到厨(点心)师,没有一个不认识他的。他因此也获得了七点半后也免茶的特殊优惠。

    欧德庭刚坐下,老友便急不及待地告诉他中旅餐厅换了经理的消息,新经理和金龙的经理方清年纪差不多。老友们感叹说,现在搞承包,老家伙们都给搞下来了,年青一辈的敢冲敢闯,老家伙们有想不通的,跑到上级领导那里吵闹,听说中旅餐厅那个老经理吵着吵着就倒下了,原本血压高的人要节怒,这一激动吵闹就搞出大问题,听说现在还躺在医院没醒过来。

    欧德庭听了觉得有点震动,但随即又释然。国营企业近年不景气他是熟知的。茶楼酒家是三教九流聚散最多的地方,各种新闻、动态、小道消息在这里传播得最快,各种绯闻逸事飞长流短是不径而走见惯不怪。

    他原是国营酒厂的会计,退休七、八年了,对这几年的经济形势有点看不透,有时也觉得很迷惘。这几年个体户越来越多,很多国营企业却叫苦连天,效益下滑,职工收益减少,眼见得国管企业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金龙酒家终于让个人承包,他没想到才二十五、六岁的方清能当上金龙酒家的经理。金龙酒家是市饮服公司最大的酒家茶楼,牌子老,员工多,是全市很有名的老国营企业,他怎么也不能把这家老企业和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联系起来。现在不但是中旅餐厅,还有不少国企也纷纷转给私人承包,莫不是意味着国营企业走到了头?!

    欧德庭摇了摇头,不想再说这个话题,便见缝插针,说起自己得了一盆怪桩九里香,把老友撩逗得心痒痒的,都说饮完茶就去观赏观赏,参详参详。

    这些老友中有两个是工厂的退休工,一个是退休中学教师,还有一个是市文化局退休的,都是些盆景爱好者,志趣相同,几十年交往下来,便成了坦诚相照、无话不谈的知心朋友。

    待得加了两趟茶叶的茶壶冲出来的茶也淡了起来的时候,欧德庭便提议埋单走人。虽然都是几十年交情非浅的老友,但规矩是AA制,各人各埋自己的。

    亲自负责这几张台的仍是已经升任酒家副经理的周丽娟,听得招唤,便走过来,按老习惯收拢了餐卡和各人的钱,走去收款台去埋单结账。她在饮服行业干了二十多年,和这些老顾客最熟,而且嘴巴甜滑,老傢伙们有时和她开些大胆的玩笑也不恼,照样笑口常开,招呼周到。

    过了一会,周丽娟笑眯眯地拿着钱回来,她记性好,准确无误地把钱退给各人,说道:“各位阿叔阿伯,你们的单欧医生代埋了,请把钱收好。”她又笑着对欧德庭说,“欧伯你好福气,个个仔都有本事,对你又孝顺。”

    欧德庭听了,便转头张望,果然看见二儿子欧海平坐在靠近收款台那头的地方,正和几个朋友在饮茶,见父亲望过来,便举手示了示意。欧德庭也不理会老友连说“多谢”,经过收款台时也不理会儿子和他的朋友,目不斜视地迳直走出酒家。

    老友们都知道欧德庭对这个儿子的隐痛,这时跟在后面,都醒目地缄口不语。倒是文化局退休干部仁叔,觉得不打招呼不礼貌,便走过去和欧海平握手致意,又说了些客套话才告辞,走出酒家便快步朝欧巷追了过去。欧德庭玩盆景积数十年之经验,眼光独到,极有心得,隐隐然有大家之风。他既说得如此美妙,那盆九里香是一定要看的,如果不看,心里那得安逸?

    二

    在旁人眼里,欧德庭过的是令人欣羡的日子。儿女众多家境好,而且年近七十身体还硬朗得很,有些知道欧巷历史的,还猜想欧宅里头说不定还有一些祖传古董之类的宝物,看欧德庭底气足的模样,再加上大女婿现在回乡办厂还当上市的政协委员,最小的儿子欧海亮现在西装革履,开一辆黑得发亮的皇冠小轿车跑来跑去,都说欧老太爷命生得好,老来享福。同住欧巷的黄三女便这样当面奉承过欧德庭。欧德庭只是淡淡一笑,也不怎么理会。

    街坊邻里都知道,欧家老宅确实很大,欧巷右边四份之三的地方都是它的。欧宅大门正对着巷口,正面墙便看得出年代久远,因为院墙上还铺砌了古式的瓦桶,上面长着杂乱的枯草;大木门是连着趟栊门那种古旧式的,那趟栊门的园木每根都有拳头那么粗,和厚实的大木门一样,都由那浑实的苌允境瞿甏木迷丁?br />

    进了趟栊门是一个院子,院子右边才是欧宅的房舍。这屋的结构布局却是奇特,要先走到巷尾进了院门,进了客厅,才回头沿屋内通道转入房间、厨房。若是在厨房后的小花园开一个门,抬脚几步就到了巷口。

    欧宅现时当家的欧德庭年轻时没有留意,到老了,想的事情多了,有一天忽然有了兴趣研究这个问题,因为这房子布局走向实在太异于常人,百思不得其解。待想起爷爷说过欧家祖上曾显赫一时,才想到南面紧邻的小学,很可能当年是欧家的庭深大院,现在他居住的,只能是其中一个偏院或廂房。历史是经常拿人的命运开玩笑的,只是人们不自觉知道罢了,但它却调皮,偏偏留下蜘丝马迹,又或是片言只语,又或是奇观异象,所以世界上就衍生了历史和考古这样的学问和行当。

    因为这座宅院在清未民初重建修缮过,那房屋样式便具备了那年代的风格。虽不及著名的安徽微居那般繁缛,但不失精细素雅。外墙在巷子里看得很清楚,地脚是长条的麻石,麻石底基高出地面有一市尺高,再用俗称青砖的砖块彻上去,年代久运,砖的颜色都变成灰色了。解放前有钱人建房用的砖便是青砖,拿两块在手里一碰,会发出很清脆的金属般的响声,一般人家用不起,只好用造价低廉的红砖。

    有钱人家的房屋很讲究,不但结构坚固,造工精细,连外墙的砖墙也很讲究,全部手工磨平,尺寸精确,砖缝线又细又直,据说是用砚壳灰加石灰、白糖、桐油、黄泥、纸巾、糯米粉等多种原料精制而成。墙根下据说原来还放有信石等毒物,以防白蚁、毒蛇,只是年代久远,信石都渗进地上找不着了。

    欧宅从外面看有三进,三进的屋脊、屋沿都有飞檐。飞檐上想是原来有烧制的瓦饰的,文革中给造反的人从外而打烂,现在是看不到了。每进的屋从屋脊到屋沿的外墙还有一条三十公分宽的长长彩绘泥塑,也是文革中,给扫四旧的人用长竹杆乱捅捅掉捅坏了,加上风雨洗涮,只剩下粘土痕迹,再也看不着当年红红绿绿栩栩如生的人物虫草山水风景图案。

    真正体现不同的是院子第一进的建筑。第一进楼下是客厅,客厅走廊前有四根木柱支撑楼上的走廊。那园园的木柱有脸盆粗,是真正的楠木,光是这四条难得的楠木就花了不少白银。楠木下面是一尺七寸高的下方上园石柱作基石。再往里走,一字排开上格缕空又镶了玻璃、下格却密密实实的门式木板,把客厅和外面走廊、院子隔开,那设计和做工都极精细巧妙,布满了凹凸的花纹、云纹、回纹、连环纹,纹样上还雕有龙、凤、鱼、兽、花草虫鸟。那雕工也是极具匠心的,有圆雕、高浮雕、浅浮雕,一块不大的木板上至少刻了上万刀。

    拉开四扇木雕门,才是宽敞的客厅。客厅向巷口方向有一条走廊,通向楼下的房间、厨房、小花园。上二楼的楼梯就在客厅旁,上了二楼,向大门院子一边有走廊,走廊前的护栏,却是用上了仿西洋的瓷饰,和厢房的间隔,仍是如耧下般木雕门窗,中西合壁却又显得很别致,年代久了,虽显出旧赫衰败,却又风情依旧。

    欧德庭曾听阿爷讲过,当年欧家建屋,据说铺客厅地砖的泥水匠一天只能铺六块地砖,超过者作马虎论处,一律停工,而且永不聘用。欧家当年的财力和讲究可见一斑。

    欧家祖上虽显赫一时,但沧海桑田,世事无常,欧德庭便不喜欢追忆过去。几十年风风雨雨走过来,一个文革就令人刻骨铭心,还有什么看不透的?欧德庭早想开了,命里有时终须有,命中无时莫强求,自己年纪大了,还是顺其自然好。佛家讲求一个缘字,其实就是劝喻世人别太执拗。自己子孙满堂,生活无忧,如老友们所说,随心所欲就好。

    他在金龙酒家说了方清几句,后来也有点后悔,年青时因家庭出身不好,海外关系复杂,平时都是夹着尾巴做人,恪守万言万当,不如一默,今天怎么倒为一个小小的月饼发点脾气?

    后来欧德庭也醒悟,他心绪不宁,便是为家事操心。最小的儿子欧海亮在银行干得好好的,偏要打烂铁饭碗辞职,但这一次是牵扯到香港的大女婿,他不好插嘴,正因为心里一百个反对偏偏说不出口,心情便烦躁。

    说起来欧海亮惹得老太爷不高兴不是第一次,上一次便为开音响店的事,惹老太爷这一次发了脾气。

    “我不是老檬懂(老糊塗)!”欧德庭对着小儿子欧海亮,恼火地说,“开什么音响店?简直莫名其妙,不知所云。”

    欧海亮甚似乃父,身材高挑欣长,今年二十四岁,生得斯文清秀,性格却活泼好动。他高中毕业后进入建设银行工作,但业余爱好,则首推音响。自小便喜欢自行拼装无线电收音机,及至成年,更玩得入了迷,房中堆满了有关音响的书藉杂志。他曾有自行设计拼装的一套音响,给人花了三千多元买去,虽然成本只花了几百块钱,让他狠赚了一笔,但那套音响,功放和喇叭匹配得极好,音质清晰,立体效果强烈,发烧友们都说极有水准。如今重新设置的这一套,功放是伍佰(牌子)的,喇叭是山水的,调频是先锋的,花了他好几个月才凑成,自言一万块钱也不卖。

    欧海亮玩上了瘾,有发烧友欲开一间专营店,极力掇弄他合伙,他早有此志向,也是一拍即合,便想辞去公职,全心全意去捣弄音响器材。但他也想到父亲必定反对,只好和老友讲清楚,让老友筹备开张,他倾尽自己积蓄三万多元交给老友,算是一点股本。原想等老友搞好档口,生米做成熟饭,再和老爷子摊牌。有一晚想趁老爷子心情极好钻个空子,不想才说了开头,欧德庭大为光火,脸色便变得难看得很。

    欧德庭不明白现时后生,脑子里尽是一些不切合实际的想头。即如巷口方家那个大女方华,坐办公室坐得好好的,按现在时尚说法是白领丽人,却偏偏跑去抛头露面的当什么歌星,旧社会有个“娼优”的提法,说的就是唱戏的等同娼妓,连下九流也不入的,方家也不制止,真是糊涂之至。儿子欧海亮原在银行供职,也算挤进上等人行列,自小聪慧,假以时日,混上一官半职也不是难事,有些业余爱好也是说不得的,即如自己爱好盆景,只是精伸有寄托罢了,哪能以爱好作职业?况且这音响,有多少人会玩、有多少人买得起?后生仔就是冲动,也不想想下半世,难道卖音响会给你卖出一个跨国公司?

    “我给你讲清楚,你若要开什么音响店,除非等我死了。”欧德庭气哼哼地说,“我也老了,人生七十古来稀,大概也没几年的命。你就等多两年,等我两腿一伸,那时你要玩什么也没人管你了。”

    四婶在旁,也忍不住责备欧海亮:“你不要激(气)死老豆揾山拜,在银行做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辞了?你平时怎么玩,我们也不管,怎么鬼迷心窍,还要开店搞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不准去!”

    欧海亮原准备给父亲好好解说,这音响器材是个新兴行业,随着社会进步,整体生活水平提高,年轻一代越来越有文化和素质,对生活的要求会越来越高,对休闲和享受也会越来越注重,这个新兴行业就越存在很大的发展空间,正因为是新的领域,所以抢先进入就会抢占了先机。

    但父母都言辞严厉,容不得他发表半点异见,更不容许他辞去公职,想想父母也老了,思想守旧,为儿女耽忧也是情理之中,总不成为这事把父母气出病来,把哥哥姐姐都惊动了,以后就难在家中立足。欧海亮想到这里,只好默默地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母亲,无言地走回自己的房间去。

    欧德庭却仍在生气。树大有枯枝,族大有乞儿(乞丐)。八个子女,总有不成材不成器的,总教当父母的有操不完的心。二子海平已经搬了出去,这还罢了,如今家里还有两个,头发白了还要为他们担心。还有一个就是霞女了,霞女在家玩了两年,当初都安排好去交委上班的,听说给安排去北江大桥收费站,这个娇生惯养的女儿就打了退堂鼓。况且她有一个怪病,每月例假来时,会疼得死去活来一般,躺在床上披头散发的,看着就令人心痛。后来从老伴口中得知,女儿这个例假疼痛,是因为子宫后倾,没有什么办法的,只能吃些药止止疼,大约等结了婚生了小孩,疼痛症状会减轻。女儿大约也因为这见不得人的“病”,不愿到单位上班。谁知稍一纵容,女儿就成了养尊处优的小姐,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也不知道以后的日子她怎么想。

    欧德庭还坐在客厅中生闷气,见四婶离开客厅,走入院子,想发问她要到哪里去,继而一想她必是去找满记老婆,原想出声不让她去,但又叹了一口气,不管她了。

    四婶果然是去找陈姨。拉开趟栊门三两步就到了陈满家门口。叫了一声陈姨,便听得屋内满记应了一声,跟着便开了门,见是四婶,忙笑着往屋里让:“是四婶呵,屋里坐。”陈姨也迎了上来,笑着和四婶打招呼,又拉过一把矮竹椅子让四婶坐。

    陈满的家算得上清贫,平房瓦顶,也是一间火筒屋,不过和欧宅南北纵深相反,陈满家是东西长、南北窄。进门是一个七、八平方的小客厅,小客厅一人多高的木板后面,是满记夫妻的住房,住房靠北贴墙这头还搭了一个小阁楼,上面堆了一些木箱纸箱之类杂物;睡房后面是一个小天井、小厨房,然后是月媚狭小的住房。

    陈满家的客厅没有什么摆设,只有一台17英吋的老式小彩电,有一台很旧的蝴蝶牌衣车(脚踏缝纫机),客厅的几張矮椅子都是竹的,还有一张旧得掉了漆的小园木桌,大约是吃饭用的。

    四婶在欧巷里和陈姨最说得来,交往近卅年,陈满家虽穷,却从未开口求过四婶或其他人,四婶家清出来的废旧物料叫陈满收了,陈满也一样照算好钱给回四婶,四婶若是不要,陈满便放在她家不由四婶不收。倒是四婶吃了陈满不少北江河鲜,有一次还拿了一只北江水鱼,清敦了吃很是滋补,欧德庭便说那晚睡得香甜。不过陈满从未特意送鱼上门,都是碰巧遇着了,陈满总是很诚挚的让四婶挑一些回去吃,你不拿他还不高兴。

    陈姨虽有殘疾,但对人不卑不亢,见四婶没有岐视她,也和四婶多说话,二十多年了,和四婶竟变得很亲近,四婶有什么心事也愿对陈姨诉说。今天她满腹心事,又来找陈姨说说,并且也有事要求陈姨帮忙。

    原来当地人迷信,碰上什么不如意事,有些妇人便去找神婆问米。后生一辈不懂这些,上了年纪的却总有办法找到神婆问米,解决疑难,消灾祛病。十余年前四婶家出了一件尴尬事,便是由陈姨带着,去附城乡下找了一次神婆。尴尬事的主角便是四婶的二儿子欧海平。

    欧海平自小聪明伶俐,读书成绩好,当了几年知识,恢愎高考第一年便考上武汉医科大学,毕业后如愿分配回家乡,在市中医院担任牙科医生,跟着结婚生子,明眼人都说他事业有成,家庭幸福。不料有一天却给抓到了派出所,弄得满城沸沸扬扬,欧德庭夫妇早出晚归,羞于见人。

    皆因那时很多人家中都没有卫生间,如要大便,就要上公共厕所。七十年代未公共厕所还是老式的,男女如厕要上二楼,楼板是木板拼搭而成,地下便是堆积粪便,方便农民定期进城挑运回乡下作肥料。那天有妇女如厕,刚脱了裤子蹲下,偶然发现下面粪堆旁有一双男人腿脚,知是下面有坏人偷窥,这妇女却有主见,拉上裤子飞奔下楼先锁上木门,然后大声呼叫。

    这一下自然惊动街坊,顿时围了一群人,群情汹湧,待居委会的干部来了,打开门瓮中捉鳖,把在黑洞洞的地下屎库无路可逃的人生擒活捉,千夫所指中扭送到派出所。

    想那厕所二楼有四米多高,在地上往上望,能望出什么了?但偏就有人不怕屎尿臭,不怕脚沾上屎尿污槽邋遢,就是要偷窥妇人大小便,这回抓着了送到派出所时,鞋子、裤腿还沾着屎尿,但看那人,衣着整洁,斯斯文文,白衬衣上还插着一技钢笔,一看就像个国家干部。

    围观群众和派出所的人觉得奇怪,一审问,这人并非神经错乱的傻佬(疯子),言语清晰,交代清楚,原来是市中医院的医生,姓欧名海平。再审问,交代已在三、四个公厕做过十次八次这样的事,问他为何做这样的事,他倒是满脸羞愧,低首无言。

    为这事欧海平受了单位严厉处分,老婆也差点和他离婚。欧德庭更是愁腸百结,脸目无光,觉得此事把欧家的颜脸丢尽了。四婶便怀疑有鬼蛊作祟,不然好好一个人,知书识礼的,怎会跑到如此不堪的地方去?而且又是学医的,又是有了老婆的,有什么没见过?!

    四婶烦闷之际,忍不住和陈姨诉说了满腔冤屈。陈姨亦不相信待人彬彬有礼的欧海平会做出这不可理喻的举动,便说,莫不是欧海平撞了什么邪,又或是家里老屋有什么不妥?这时海平一家三口,仍是跟父母住在一起,陈姨直言不讳,四婶原就信神信鬼,这时更慌张起来。

    陈姨又说,四婶別慌,如你愿意,我可带你去附城那地方找神婆问米,那神婆很灵的,四面八乡都有很多人找她。四婶点点头,说辛苦你了。

    第二天天未亮,陈姨和四婶就结伴出门,走了一个多钟头到了附城,在乡下农村屋里找着了神婆。神婆作了法,便告诉四婶,有咸湿鬼上了欧海平的身。四婶又求神婆作法驱邪消灾,封了一封20元的利是,拿了两包香炉灰回来,逼着海平冲水服了,方才放心。

    欧海平在单位抬不起头,干脆辞了职,在外头办起个体诊所,后来又干脆全家都搬了出去。大约是神婆作法灵验吧,欧海平后来神智正常,再没出过什么岔子,诊所生意也过得去,后来买下房子住上新屋,第二胎超生添了一个儿子,有儿有女生活稳定,四婶这才完全放下心来。

    四婶这次来找陈姨,是因为欧海亮原本好端端的,这次突然提出辞去银行公职,要开什么音响店,自己要打烂人人羡慕的铁饭碗,四婶便怀疑欧海亮又中了什么邪,便想约陈姨去找神婆问米。一来有伴,二来乡下那地方她实在记不起,没有陈姨带路她也找不着。

    陈姨听了,安慰了四婶几句,一口答应了。四婶和陈姨又说了一会话,想起足有一年没见过月媚,就问月媚不是回家过年吗,怎么不见她?陈姨说月媚出去找旧同学聊天。又说了一会闲话,四婶才告辞回家。

    第二天中午,四婶一头大汗回到家,见霞女已做好了饭,欧海亮也在家,便拿出两包香炉灰,要欧海亮马上冲水服一包,晚上临睡前再冲服一包。谁知欧海亮不肯冲服,四婶把香炉灰冲好端着拿到欧海亮面前,欧海亮仍是坚持不喝,还责备老母封建迷信,这么不卫生的东西吃进肚子,肚疼生病明天上不了班怎么办?我才不愿意过了年第一天上班就请病假呢!

    四婶生气了,连声呸呸呸,嫌欧海亮讲得不吉利,对神明不敬,要欧海亮吐口水讲过。欧海亮也不理,装了饭大口吃,吃完饭也不肯服那包神奇香炉灰,走回楼上房间拿了点东西就出门去音响店。只气得四婶喘大气,饭也吃不下,霞女问了一句,惹得她把火撒到霞女身上,骂了几句,霞女碗也不洗了,也哭着跑回楼上房间。

    欧德庭心里不高兴,原想开口说老伴几句,见老伴脸色不好,便把话都咽回肚子里去,叹了一口气,回到客厅自己泡茶喝。

    三

    欧海亮虽然没去成音响店,但后来还是辞了职,不在银行干了,欧德庭便是为这事忧心忡忡生闷气。

    原来,欧海亮的姐夫李景熙经过大半年筹划,得到市政府批准,与有关部门签了协议,终于确定在海外工业园創办远景纸箱厂。

    李景熙夫妇在年初八回来探亲,听四婶提起欧海亮不听话,当大姐的当时也没在意,后来当闲话说给丈夫听,李景熙却留了心。李景熙有一个信条,做什么事也好,要么不做,一做就要做好。欧海亮在银行工作过,熟悉财务,对工业运作也大体了解,这是很有利的条件;而且欧海亮人也机敏聪灵,提头醒尾,带他一段时间,必能入行,有当姐夫的摇控指挥和支持,相信欧海亮一定胜任这新的工作。

    他和欧海亮倾谈了几次,就下了决心,让欧海亮参与纸箱厂筹建,然后参与经营管理。他不能经常留在这里,按惯例应该派一名亲属、亲信在这里监管──几千万投资可不是闹着玩的,欧海亮是最适当人选。

    欧海亮听姐夫一番动员,心里早一百个愿意。在银行当个小职员,什么时候才能熬出头?银行也搞改革,人人都有吸储任务,完不成的话扣奖金不说,连工资也要扣的。信贷这项工作也不好做,一不小心贷出的款项收不回,还要追究个人责任──有些贷款项目自己不放心,上司却指令办理,出了问题自己还是首当其冲要负责任。银行再不是旱涝保收的铁饭碗单位了。有这样的机会不抓住,那才是真正的傻子。

    姐夫出头和父母亲一说,竟是一路绿灯。待和单位办好辞职移交,姐夫交给欧海亮的第一个任务,却是要他考汽车驾驶执照。

    两个月后,欧海亮驾着辆半新不旧的皇冠2.8出现在工业园。

    这几个月中,欧海亮一直默默的注视着工业园内原来叫老虎岗的地方,那就是姐夫的远景纸品包装工业有限公司的所在地了。那里早已把山岗推平,搞好了“三通一平”,工程队正兴建厂房,到海亮得到姐夫正式通知,在工业园现身的时候,一座占地一千多平方、五层高的办公大楼已经巍然屹立,大厂区的围墙已经建好,两座庞大的生产车间也快完成建筑任务了。

    在崭新的办公楼里的董事長办公室,姐夫把有关人员介绍给海亮认识。欧海亮的职务是公司副总经理,姐夫早就在和海亮私底下交谈时,明确提出香港派来的总经理在欧海亮到职两年内返港,那时欧海亮就要挑起重担。海亮早就把有关建厂的资料钻研过了,姐夫这个厂第一期生产能力为瓦楞纸箱、纸板8000吨,和政府推介的一个国营公司合营,投资总额为三千万人民币,合营双方出资额为二千五百万作为公司注册资本,姐夫的香港公司出资1875万元,占注册资本75%,绝对控股。

    欧海亮到新华书店买了一些有关纸箱生产的书,流览了一遍就放下了。他把重点放在研究立项可行性报告、合资经营合同、有限公司章程。如此规模的纸箱生产填补了市的一个空白,而工厂的远景规划更令人感受到姐夫鸿图大志,从规划图则、征地规模来看,第二期、第二期工程完成后,工厂将成为粤北乃至全广东数一数二的纸箱生产龙头大户。

    欧海亮很快就理解姐夫不搞独资而要实行合资经营。合资方有市政府支持的背景,而办理为合营公司申请批准、登记注册、领取营业执照、向土地主管部门申办土地使用权手续、组织厂房和其他工程设备的设计施工、用电用水等等很多扯皮的事,合资方全力以赴,一路绿灯,事情进展就顺利得多了。

    合资方派来的副总经理老罗,原来是国土资源局的一个老科长,资格老,面子大,他一个电话,就可以找到主管副市长汇报工作,很多拖沓的扯皮事很快得到解决。而且这位罗副总经理并不是一个呆板僵硬的人,工作有条理,平时则笑脸迎人,甚为亲善。饮宴场合,则可逢场作戏,该叫小姐的时候就叫,该唱歌的时候就卡拉OK一番,该跳舞时,也会搂着小姐嬉皮笑脸,有他在场气氛生动活跃,笑声不断。港方人员对他印象很好,欧海亮虽然比他年少了一半,和他倒是意气相投,因工作关系,和他更是频频接触,常在一起,自觉老罗处事老练园滑。欧海亮生性谨慎,半点也不敢摆皇亲国戚的架子,小心翼翼地在新岗位探索摸路。

    有一晚公司在金龙请客,请的贵宾就是市经协办主任林可奕。罗副总经理知道林主任是金龙酒家经理的外父,安排了在金龙宴请,欧海亮自是没有意见。就是那晚他对刘艳红有了一个最好的印象,心底里竟烙上了深深的印记。

    欧海亮曾多次到金龙饮茶吃饭,那时他对年轻的服务员没多大留意。这晚公司要了最好的雅房,刘艳红亲自带领接待,听了方清介绍,欧海亮才知道,这个看上去纤巧好看的年青姑娘竟是酒家副经理。

    刘艳红这晚表现得很得体,热情大方又沉稳细緻,欧海亮不觉怦然心动。他原本不相信世间有一见钟情的事,但他对刘艳红竟是一见倾心,觉得刘艳红面目灵秀,那翥水般的双瞳清澈可人,言笑晏晏中另有一股优雅气质,想多看了她几眼,想像林主任、老罗般和她说话逗笑,却又不敢造次,低下了头,心却剧跳起来。

    第二天仍有宴请,欧海亮首先提议安排到金龙,港方总经理和老罗自然没有异议。欧海亮自己心虚,说了一句那里的纸包鸡、纸包骨很不错作掩饰。待连续几次都安排在金龙用餐,老罗最先察觉了海亮的意图,他也不点破,到了金龙就指定找刘艳红接待。

    这样的企业对酒家来说,自然是大客户,刘艳红放出手段,很快就和老罗熟络了,对欧海亮这个年轻的副老总,自然也不敢掉以轻心,热情有加,举止大方得体。

    欧海亮觉得和刘艳红熟悉以后,她身上有一股吸引力,使他年青的心不由自主地,被吸附到了这个常常带着淡淡微笑的姑娘身上。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他觉得他真的爱上刘艳红了,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无不扯牵着他的视线,牵动着他的心,虽不致失魂落魄,也真是到了魂牵梦萦的地步。

    刘艳红是个敏感的人,她也看出了这个年纪轻轻的副老总心思。不经意间,她很快就从方清口中得知了她所需知道的一切。许是已经有太多的人对她的靓艳表达了太多的赞赏和倾慕,尽管她对欧海亮也有很不错的印象,但她心如止水,只是默默地做好她的本职工作。

    客人是不能够得罪的,如果她的靓艳也是一种武噐,那就让它恰如其分地发挥它的作用好了,能够吸引更多的客人,本身就说明了它的价值。况且欧海亮在和她捻熟后,并没有说出令她脸红的说话,没有做出令她心跳的举动──对此她早有应对之策,既不让自己吃亏也不会让客人为之尷尬──相反的,他仍是那样文质彬彬,那样含蓄有礼,那就算他单相思、暗恋她好了,他为此而常来光顾,她从心底来说也是极之欢迎的。这样的客人以往也遇见不少,那感情到头来都是无疾而终的,自己若认真起来,到头来受到伤害的恐怕就是自己。

    方清开始看到的,却是罗副总经理被刘艳红迷住了。他从外父口中早了解了欧海亮那家企业,对欧海亮和罗副总经理──那个香港来的老总倒不常露面──常来金龙,他自然是求之不得。他知道刘艳红是个聪明透顶也心高气傲的人,罗副总经理这样的老家伙,顶多是拉拉手拍拍肩,嘴皮上讨点便宜,不会有什么实质的好处。

    欧海亮自始成了金龙酒家的常客。他自问不是口呆木纳的人,刘艳红更是八面玲珑善解人意,但两人就是浅谈辄止,怎么也未能深交下去,欧海亮便觉得很苦恼。

    “初恋都是苦涩的。”有一天欧海亮随手翻了一下一本旧杂志,看到了这一句话,大有知遇之心,忍不住仔细地看起来。这些时尚杂志欧海亮原来并不爱看,也没有时间看,但偏偏一句话就差点改变了他的观念。专程到书摊买了一堆流行杂志回来,看了一个晚上并没有什么收获,欧海亮一生气便把这堆垃圾扔进垃圾桶去。

    欧海亮想,我是一见钟情,我用一个“诚”字,总不信不触动、不感动刘艳红,她是个钟灵毓秀的人啊,就算她有了男朋友,我也要发起冲锋的。

    不过决心归决心,见了刘艳红,欧海亮仍是脸皮薄,仍是做他的谦谦君子。离开后欧海亮便后悔,后悔该说的没有说,该做的没有做。不过欧海亮识得自我调节,他便是下了决心,只要刘艳红一天未结婚,他就要坚定不移地追逐下去,那怕是一场爱情长跑也要赢得美人归。

    待有一天到金龙用餐,不见笑逐颜开的刘艳红,随口问了问,方知刘艳红辞了职,欧海亮大吃一惊,那一晚便味同嚼蜡,一点胃口也没有。勉强陪客人用膳罢,他推还有应酬,照例由罗副总经理陪客人去桑拿按摩,他还在金龙滞留了一会。

    从方清和服务员那里问不出端倪,亦不知刘艳红跑到哪里去了,也不好开口询问刘艳红家的电话号码,欧海亮怅然若失,苦闷了很长一段时间,竟是视金龙为畏途,再也不愿踏进金龙半步。

    这时大姐夫的纸箱厂已经顺利投产,而总经理也奉调回港,欧海亮肩负重任便集中精力抓好企业的经营管理。只是刘艳红的靓倩影已深深( 三戒 http://www.xlawen.org/kan/250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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