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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 部分阅读

    宝,大概是来商量潜逃的办法,我觉得报仇即在今晚,不能失此良机,便挑动他们火并。”

    廖展雄道:“大嫂一柔弱女子,为了孩儿,为报夫仇,竟能忍辱负重,终如心愿,此大智大勇,须眉为之逊色,堪称巾帼奇女子也!”

    姚氏泪如涌泉,哽咽抽泣道:“贱妾罪孽深重,知所为对不起亡夫,所以苟且挣扎人世间,只是为存亡夫一脉香火,他日见亡夫于九泉之下,任其责怪,绝无怨言。”

    廖展雄道:“眼下大嫂作何打算?”

    姚氏“扑通”跪地道:“二位英雄救贱妾则个!”

    廖展雄以袖风将她托起,道:“我兄妹前去戚家军大营,大嫂可带着孩儿随之同行。到时请戚将军遣人送你母子回浙江余姚,不知大嫂意下如何?”

    姚氏转悲为喜道:“二位恩人大恩大德,不啻贱妾再生父母!”

    廖、胡二人听姚氏将他们比作‘父母’,不禁相视而笑,却又一阵脸红。正是:

    贼倭蹂躏东南地,

    百姓离乡他处忧。

    巾帼群中奇女子,

    大谋大勇报夫仇。

    第十二章 云山迷云(上)

    嘉靖四十二年,寒冬腊月,时已三更,福建同安城北二十里,中军大帐内。灯光下,福建总兵戚继光手拿一纸素笺,凝神沉思。但见笺上写道:

    戚将军麾下:

    小生不辞而别者,将有所图。待得手之后,再至军前,以效犬马。望容勿咎。

    钱思玉顿首

    这一纸素笺是钱思玉两年前不辞而去时留下的,那是台州大捷后不久发生的事。而今倭寇龟缩同安,攻克不下,戚继光未有良策,心烦之际,取出这张留笺,不由得想起了这位足智多谋的钱先生。

    八年前,戚继光受东南总督胡宗宪之委,任宁、台、温参将,去浙东防倭。越一年,经几战,有小胜。

    一个初秋的夜晚,时已三更,在台州城北中军大帐内。戚继光练兵之余,虑官兵闇弱,正在灯下寻思募兵之策,忽然中军官来报:“有义乌知县汪道昆在辕门外求见。”

    戚继光暗忖:我与汪知县虽有一面之缘,但无甚交往,何以夜半前来军帐?且见他再说。遂道:“有请!”

    汪道昆至中军帐躬身施礼道:“卑职拜见戚将军。”

    戚继光起身道:“请坐。汪大人夤夜来下官行辕,有何见教?”

    汪道昆道:“将军肩负讨倭重任,戎务繁忙,卑职本不当深夜来此打扰。情因敝县境内乡民与矿工常持械殴斗,近日来愈加激烈,卑职屡次调解无效,事情在急,是以乞请戚将军移辕义乌,就地弹压。”

    戚继光道:“可知械斗原因么?”

    汪道昆道:“义乌山区,土地瘠薄,本来良田较少,却因采矿又占去了许多,由此产生乡民对矿工的仇恨,故而械斗不休。”

    戚继光道:“可知双方领头之人是谁?”

    汪道昆道:“一方为矿工头目王大刀,一方为富户刘凯。”

    戚继光道:“近日械斗何以愈加激烈?请汪大人叙说详情。”

    汪道昆道:“刘凯为乡里首户,据说他家有一个祖传假山石,阴雨将至,假山上便雾气腾腾,云烟缭绕,故称‘云山’。乡民欲知来日阴晴,均询之于刘凯,又兼刘凯会几路拳脚,处事秉公,因此深得乡民信赖。工头王大刀为人豪爽多侠义,乐于助贫困之人,一柄大刀更是使得娴熟,矿工们亲切地称他为‘王大哥’,多愿为之效力。近日刘凯家的云山突然失落,刘凯咬定是王大刀所窃,率众袭击王大刀,王大刀说是并无此事,却欲罢而不能,只得率矿工迎战。双方都有伤亡。”

    戚继光道:“好,汪大人就在此歇息,下官明日与汪大人同往义乌。”

    翌日,戚继光命游击将军钟离通暂领官兵操练事,便率一千人马随汪道昆前往义乌。到了义乌,汪道昆自是在县衙设酒,为戚继光洗尘,不在话下。

    戚继光安置了官兵,即传谕王大刀、刘凯到县衙相见。王、刘二人先后至,戚继光注目观看二人,只见王大刀豹眼虬须,虎背熊腰,步履雄武,宛若张飞;再看刘凯,中等身材,四方脸堂,举止文雅,有儒士之风,暗赞道:两个好人才!

    戚继光道:“今日下官请二位义士前来,有言相商。听说二位为云山失落事,纠众械斗,下官以为此乃智者所不取。有理不在言高,若确是有理,可至官府说话,自有公断,何以徒伤无辜性命!”

    戚继光问道:“刘员外,你家的云山是什么时候失落的?”

    刘凯道:“约莫十几天前便发现失落了。”

    戚继光道:“这云山一向放置何处?”

    刘凯道:“一向放在拙妻卧房内。”

    戚继光道:“刘员外言称,云山失落系王大哥所窃,可有真凭实据么?”

    刘凯道:“小民禀将军,王大刀曾当众扬言:‘刘凯所以能颐指乡民,赖以云山,只要盗得他云山,便不足为虑了。’不久小民便失落云山,非王大刀而为谁?”

    戚继光问王大刀道:“王大哥可说过此话?”

    王大刀道:“说过。”

    戚继光道:“为甚要说这种话?”

    王大刀道:“那是小民一时气愤之言。”

    戚继光正言道:“你到底盗取了云山没有?须如实说来。”

    王大刀道:“确是没有。”

    戚继光道:“俗话说:‘捉奸要捉双,捉贼要捉赃。’但凭片言只语,加以推论,不足为据。此事下官即遣人查访,待得实据后,自有公论。在实情尚未查清之前,双方不得再恃勇械斗,徒伤人命,有敢违者,严惩不贷。二位可有异议否?”

    王大刀道:“谨听将军吩咐。”

    刘凯看着戚继光那正气凛然、不怒而威的大将风度,也不敢稍有微词,说道:“愿听将军教诲。”二人退了出去。

    戚继光着人四下里查访,已十余天,没有一点儿进展。这一日,他在县衙书房内正面对烛光纳闷,忽听到“咚咚”敲门之声,以为是亲兵送茶,说道:“进来。”哪知进来的竟是一个陌生儒士!

    烛光下,戚继光见这人年约三十,头戴四方儒巾,身着灰布儒服,面孔白净清癯而俊逸,两目明亮有神,暗思:县衙戒备森严,此人能悄然来至内院书房而不为人知,定非平凡之辈。问道:“先生高姓大名,深夜来访,有何见教?”

    那儒士道:“小生姓钱名思玉,云游于此,闻戚将军正为云山失落案而烦忧,故贸然径投辕门,愿为将军解忧驱烦。”

    戚继光起身拜道:“如此下官多谢了。不知钱先生何以教我?”

    钱思玉道:“那云山乃是世之奇宝,岂会随意放置?按理应藏于极秘密的所在。藏于秘密之所,即不易为人发觉;能窃取者,当是知其秘密也。知其秘密者,若非刘凯家中之人,定然在刘家安有内线,否则此理不通也。”

    戚继光道:“高论!先生计将安出?”

    钱思玉道:“近闻刘凯仅有一子,唤名冲儿,自幼娇惯成性,百事依从,就是要星星月亮,刘凯也会上天给他摘下来。冲儿年只有十二三岁,气力却大得出奇,又从乃父学了几路拳脚,斗架摔跤,乡里孩童无出其右者。由是冲儿便以天下无敌,诩诩自喜,打遍了乡里孩童,又常与塾师恶作剧。塾师教授书文,冲儿不专心听讲,一心以为有鸿鹄将至,思援弓椓(音‘啄’,义‘击’)而射之,是以至今连百家姓也没有读完。塾师怒而以荆条戒之,他却以拳脚应之,塾师战他不过,只得拂袂而去。又延请一名塾师,闻此子不可教,便顺其所好,听之任之,不过想糊一口饭吃,然则冲儿百般捉弄塾师,乘塾师熟睡,或在其额上画个‘王’字,或在其背上画个乌龟,塾师只得卷了铺盖,羞愧而去。刘凯也曾厚赠二位塾师银两,极赔不是,希图挽留,但人脸毕意不是树皮,岂有再度受辱之理?刘凯之子玩劣,远近闻名,虽屡出重金延师,也无人敢于问津。有此良机,焉能错过?小生欲至刘家应聘塾师,以便探听虚实,侦查此案,不知将军以为可否?”

    戚继光再拜道:“钱先生此举,冲儿之幸,义乌之幸!愿先生马到成功,下官静候佳音。”

    钱思玉一拱手,道:“戚将军过于看重小生了。”转身而出,倏忽不见。

    次日雄鸡晓唱,日高三竿,钱思玉腰悬长剑,出了城东门,约行半个时辰,来到刘家堡刘凯宅第。但见朱漆大门,高翘飞檐,连舍数十间,不愧义乌大户。

    钱思玉迈着四方步儿,直跨进门去。迎面来了一个家人,问道:“先生找谁?”

    钱思玉道:“这可是刘府么?小生拜见刘员外。”

    家人道:“找我家员外有何事体?”

    钱思玉道:“近闻刘员外延请塾师,是以小生毛遂自荐。”

    家人面带喜色道:“先生随我来。”

    刘凯正坐在厅堂吃茶。家人禀告后,刘凯起身道:“先生何处来,敢问大名?”

    钱思玉道:“小生金陵钱思玉,书剑云游,昨日来至贵县,闻得员外延师教馆,故此前来一试。”

    刘凯道:“竖子玩劣,先生可曾闻否?”

    钱思玉道:“闻之。但又听说公子聪明思敏,膂力过人,小生欲看看是不是可育之材。”

    刘凯道:“不知束脩几何?”

    钱思玉道:“若能教得公子,员外可着情赏赐;若教不得公子,小生分文不收。”

    刘凯道:“如此甚好。管家,请钱先生去书房歇息。”

    钱思玉道:“且慢!小生还有未尽之言。”

    刘凯道:“先生请讲。”

    钱思玉道:“天地君亲师,师者,尊长也,是以拜师之礼不可苟且,员外须亲自主持公子拜孔圣人,拜业师。这是其一。”

    刘凯道:“理所当然。其二呢?”

    钱思玉道:“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师之不同,传道授业解惑之术不同,小生如何教授公子,员外不得干预。这是其二。”

    刘凯道:“有理。其三呢?”

    钱思玉道:“员外溺爱公子,众所周知,因此塾师不敢登门。公子若行为越礼,小生处罚,员外不能护短。这是其三。”

    刘凯道:“三事均依先生。竖子能得先生教诲,在下幸何如之。”随即管家领钱思玉至书房歇息。

    刘凯之子冲儿听说父亲又给请了个先生,径自来到书房见钱思玉,问道:“你就是今天来的教书先生?”

    钱思玉道:“正是钱某。你是冲儿?”

    冲儿道:“你怎么知道我是冲儿?”

    钱思玉觉得这孩子倒也天真可爱,笑道:“本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能知马上马下,奇门阵法,岂能不知你是冲儿?”

    冲儿眨了眨眼,道:“吹牛!你知道我功夫么?”

    钱思玉道:“冲儿膂力过人,勇冠三军,乡里尽知,本人岂会不知?本人特来教你武功,将来沙场杀敌,好建功立业,荣宗耀祖!”

    冲儿半信半疑道:“此话当真?”

    钱思玉道:“不假!”

    冲儿道:“教不教我百家姓、千字文?”

    钱思玉道:“你愿学就教,不愿学就不教。”

    冲儿手舞足蹈,叫道:“这下好了,这下好了!”蹦蹦跳跳地去了。

    择一个黄道吉日,刘凯在厅堂摆下香案与孔夫子牌位,唤冲儿来行拜师之礼。冲儿听说今天要行拜师之礼,异常高兴,似乎比过年还快活;刘凯不知书房对话之事,自以为孩子大了,懂事多了,看冲儿举止,也暗自欢喜。

    冲儿听刘凯吩咐,在孔夫子牌位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其实他并不知牌位上是何许人也,只不过心里高兴,按父亲所说的做罢了。接着又给钱思玉磕了三个头,这一次他心里明白,是真正在行礼拜师。

    钱思玉受了礼,道:“冲儿可懂‘孝悌(音:剃)’二字?”

    冲儿道:“不懂。”

    钱思玉道:“今天是拜师之日,为师给你上的第一课,就是讲解‘孝悌’。”用手指了指,道:“上沿所供牌位,就是孔圣人即孔夫子。夫子姓孔名丘,两千年前春秋时鲁国人,是塾师的鼻祖,这‘孝悌’二字就是夫子说的。他在《论语·学而》中说道:‘其为人也孝悌,而好犯上者鲜矣。’‘孝’是说为人子者,应尽心奉养服从父母;‘悌’是说为人弟者,应顺从兄长。”

    钱思玉顿了顿,又道:“常言道:一日为师,如同父母。今日你既拜我为师,从今后应尊称我为先生或老师,自称学生或冲儿。另外,不许你再欺负乡里的小孩,这两条你可能做到?”

    冲儿心想:只要你教我武功,就是十条八条我也能做到。应道:“先生,冲儿理会得。”

    钱思玉道:“很好。今天的课就教到这里,玩耍去吧。”刘凯夫妇在一旁看儿子循规蹈矩,相视点了点头。

    第二天绝早,冲儿至书房给钱先生请安。不一会儿,书僮送来点心,冲儿与先生共就早餐。而后钱思玉带冲儿去后花园,在凉亭旁择一块平地,说道:“冲儿,你学过什么武功,演试给为师看看。”

    冲儿道:“好。”打了几路拳,甚是得意。

    钱思玉见只是几路花拳,知道其父被他纠缠不过,耍几路应付他的,遂道:“你这几路花拳,同小孩打架可以,临阵杀敌就不行了。”

    冲儿努起小嘴道:“我不信!”

    钱思玉道:“你不信?我站在这里,任你攻来,你绝打不到我;我若两腿移动,也算输。”

    冲儿抡起双拳,雨点般地打向钱思玉,均被化解。冲儿打得累了,头上冒出黄豆大的汗珠,喘着粗气。钱思玉怕累坏了他,一探手,扣着他双手脉门,道:“信不信?”

    冲儿像斗败的雄鸡,耷拉着头,道:“信了,先生。”

    钱思玉笑道:“到一旁休歇片刻,待会为师教你基础功夫。”

    一连三天,钱思玉只叫冲儿做骑马蹲裆式的站桩。开始,冲儿为学武功,还能耐着性子站,此刻实在没兴趣了,道:“先生,你骗人,这不是武功!”

    钱思玉道:“凡练武之人,必须下盘扎实,方能静若Chu女,动若狡兔,临敌迎战,进退自如。练任何武功,都要有扎实的基础,好比盖房子,须先打好墙脚,再砌砖,再架梁,再上瓦,所谓‘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冲儿道:“先生,什么是‘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我不懂。”

    钱思玉道:“走一千里路必须从脚下的地方开始,一步一步地走,总不能一个纵身飞到一千里之外去。懂了么?”

    冲儿道:“懂了,先生。”

    钱思玉道:“冲儿,你去弄个箭靶来。”

    冲儿转身去了,盏茶工夫拿来箭靶。钱思玉将箭靶放至百步开外,说道:“冲儿,看好了!”站稳脚跟,一抖手,三支铁镖疾如流星,全部命中箭靶红心。

    冲儿大叫道:“百步穿杨,好镖!”

    钱思玉道:“冲儿,将箭靶拿过来。”

    冲儿跑去将箭靶拿过来,见三支铁镖呈现“品”字形中于红心之上,入木半截,说道:“我听说书人说过,拉弓射箭,百步穿杨。父亲会,却不教我。先生,你教我这铁镖功夫吧!”

    钱思玉道:“掷这铁镖非一日之功。首先须下盘扎实,站稳脚跟,然后气聚丹田,引至于臂、腕,靠手腕之力掷出,才有道劲,而不至失了准头。”

    冲儿懊丧道:“先生,我不懂。”

    钱思玉道:“你真想学这铁镖功夫?”

    冲儿道:“真想学。”

    钱思玉道:“看来你必须既学武,又学文,因为深奥的武功含有深奥的道理,不学文便无法理解。从今天起,你白天学武,晚上学文。学武从站桩开始,待有基础后,为师再教你拳脚、剑术、枪法、铁镖;学文从百家姓、千字文、三字经开始,再教你诗经、论语、孟子、大学、中庸,以及左传、国策、孙子兵法,到那时你文武兼修,方能成为将才。你愿意么?”

    冲儿一心要学铁镖,想了想,终于说道:“冲儿愿意。”

    忽听得假山后有人哈哈大笑,道:“钱先生果然高明!”刘凯走了出来。

    钱思玉也哈哈笑道:“刘员外过奖了。”

    原来刘凯自答应三件事后,却不知钱思玉如何教冲儿,放心不下,于冲儿拜师后的第一天上午便去书房窥视。他见钱思玉与冲儿均不在书房,便问书僮,才知到了后花园,于是一连三天隐于假山后偷看。初见钱思玉教冲儿站桩,并不教书文,甚是恼火,但也不能发作,因为他答应过先生,不加干涉。他自己有一身武艺,不愿教冲儿,是想要冲儿学好书文,日后考取功名,哪知竟来了个教武功的钱先生!继见钱思玉以铁镖为饵,启发冲儿学文兴趣,而冲儿终于愿意学文了,这才现身走出假山。

    其实钱思玉第一天就发现刘凯在偷看,故作不知,此时刘凯现身,即上前道:“刘员外,当前倭寇猖獗于东南,生灵涂炭,正是男儿用武之秋,是以小生冒昧,教冲儿武功,希望他日后能杀敌报国,建功沙场。用心非歹,望刘员外莫要见怪。”

    刘凯道:“在下感谢还来不及,何怪之有?只是劣子愚钝,多劳先生费神了。”

    钱思玉道:“冲儿禀性聪颖,引以正道,将来定是一员虎将。”

    刘凯道:“指望先生教诲。”

    从此自刘凯夫妇以下,刘家上下人等,对钱思玉无不尊敬。钱思玉为人谦虚随和,平易近人,不出十日,便认识了刘家所有的人,连看菜园的田老头,也乐意与之交谈。

    钱思玉像一头雄鹰,观察着刘家每个人的行动,研析着刘家每个人的性格,二十天过去了,却毫无头绪。

    这天晚上,时过二更,钱思玉不能入睡,独自思忖:此事又不能明里打听,应从何处查起?况戚继光与我一见如故,期待殷切,我竟没查到一丝儿端倪,何以去见戚继光?王大刀说过要偷盗云山的话,是不是他干的呢?有了,我何不到矿上走一遭!当下换了夜行衣,越墙而出,径往矿区而去。

    钱思玉在未见戚继光之前曾去过矿区,知道矿区便在刘家堡正北五里处,也知道矿工多是因倭寇侵扰而流离失所的外乡人,还知道由于共同劳作,聚群而息,养成了他们粗犷豪爽的性格,也形成了一支齐心对外的力量,故而乡矿械斗,往往吃亏的多是乡民。

    钱思玉路径熟悉,顷刻便到矿区。他穿过几排简陋的茅棚,直往王大刀的往处;远远望去,王大刀的茅棚依然点着灯火,而且传来喧哗之声。他走近茅棚,透过窗缝,向内观望,见屋内有五个人在那儿喝酒,箕踞上首的便是王大刀。

    只听王大刀叹了一口气,道:“我又何尝耍与刘凯作对?只是一再忍让,他却一味寻隙闹事。若不带着大伙儿抵御,采矿这碗饭我们就吃不成了。唉,我后悔不该说了那句气话,给刘凯以寻隙械斗的口实,致使十几名兄弟伤亡。”

    一个年老矿工道:“戚继光是一个通情达理之人,他答应查访此事,总不能没有实据就硬栽王大哥盗了云山。”

    王大刀道:“戚将军岂止通情达理,而且谦逊谨慎,礼贤下士,听说他带兵打仗,也颇有法度,是我平素钦佩敬仰之人。只是一个多月过去了,没有一点儿消息,不拿到真正盗贼,乡矿械斗就无法平息,是以近日来我一直内心忧郁,夜不安枕。”

    一个矮瘦汉子道:“王大哥不必烦恼,事情总会水落石出的。”接着是一片沉默,五个人只是埋头喝酒。

    忽听那老矿工道:“上次械斗,郑家坪的郑七爷倒不像刘凯那样蛮不讲理,如若他与刘凯合力围攻矿区,我们伤亡就更大了。”

    王大刀道:“郑七爷距矿区较远,中间隔着刘家堡,与我们没有直接的利害冲突,出人援助刘家堡,那是顾着同乡的面子,我们就是不差人去劝说,他也不会死力进攻的。我们前去拜望他,晓之以理,致奉敬仪,他乐得借台阶下来。我看他的为人倒不如刘凯侠义豪爽,要是结交朋友,我宁愿结交刘凯,也不愿结交郑七爷。”

    那矮瘦汉子笑道:“王大哥要是行军打仗,倒可运筹帷幄,克敌制胜。”

    王大刀道:“若能遇到良将,大哥又何尝不想从军杀敌呢。”

    钱思玉听了良久,觉得王大刀是一个豪达远见之士,不愧为数千矿工的头领,又怎会做那偷鸡摸狗之事?再听下去,估计不会有新的话题,于是悄悄地出了矿区,返回刘家堡。

    第十二章 云山迷云(下)

    不过钱思玉这一趟没有虚行,对王大刀的为人,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疑是王大刀盗取云山的猜测,已经释然。

    钱思玉以为,云山既非王大刀所盗,那盗取云山的当是刘宅中人,或另有其人而在刘宅中安有内线;是刘宅中人或安有内线,就不可避免会露出蛛丝马迹,但我却至今没有察到这蛛丝马迹,原因何在呢?

    一天晚上,钱思玉教完冲儿功课,思乱难眠,凭窗仰视苍穹,溶溶月色如水,夜空晴朗,疏星几点,赞道:“好秋夜!”走出书房,去后花园舞了一会剑。

    钱思玉正待转回书房,忽听得从看菜园田老头住处,隐隐传来说话之声,心想:反正睡不着,不如找田老头聊聊,消磨辰光。长剑入鞘,向花园深处走去。

    渐近院角屋舍,油灯透出窗纸,依然未灭,声音也渐清楚,是两个人在说话。钱思玉不禁诧异:这深更半夜,田老头在与谁聊天?走近几步,已然辨别,是一男一女戏笑之声,思道:这田老头虽不算太老,却是上五十岁的人了,平日老实巴交的,光棍一条,没听说有什么姘头。唉,难以逆料之事,天下尽有之,说不定是哪家的寡妇,早已是田老头的老相好。还是回去吧。不要惊扰了这对老鸳鸯。欲待要走,声音大了,是一对年轻男女,不是田老头,这倒须看个究竟了。

    又走近几步,只听那男的道:“宝贝心肝儿,许多日不见,可想死我了。”

    那女的娇声道:“小冤家,你道我不想你么?老爷一直在家,今天去东庄有事,这才得空来会你。你这馋猫,看你馋的……”

    钱思玉轻履走至窗下,从窗缝望去,只见小桌上放了一盏油灯,忽明忽暗,还摆着两碟小菜,两副杯筷,田老头却伏于桌上,已然沉睡,思道:适才田老头与谁饮酒?游目屋内,见紧靠东山墙有一张床,这是田老头平日睡觉用的;细辩声息,床上有男女两人,显是在那话儿。

    半晌,事毕,那男的道:“你说老爷去东庄有事,不知什么事,怎的晓得今晚不回来?”

    那女的道:“夫人娘家昌老太爷的外甥大后天完婚,差人送信来,要老爷、夫人过去帮忙。一大早老爷与夫人就去了东庄,至少要过三四天才能回来呢。”

    那男的道:“这可好了,我们明、后天晚上不定期在这里见面。”

    那女的撒娇道:“我才不来呢,也不与我说几句体己的话儿,一见面就……还不知你对我是不是真心。”

    那男的道:“我的心肝宝贝儿,我把心都掏给你了,还要我怎么样?我要对你不是真心,叫我不得好死!”

    那女的道:“小冤家,谁要你死了?人家同你说着玩的。你死了我可怎么办?”

    钱思玉已然听出,那男的是刘家专理采办的戈三郎,那女的是刘凯的小妾尤氏。

    又过一会儿,二人穿好衣服,将田老头抬上床,盖好被子,吹灭油灯,悄悄地溜出来。钱思玉即隐于一棵树后,见二人掩好屋门,一前一后,鬼鬼祟祟地去了。

    钱思玉回至书房,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眠,觉得此事太也蹊跷,不可思议,忖道:这尤氏乃刘凯枕边之人,模样儿极是娇美艳丽,深受刘凯宠爱,当应知晓云山的秘藏之处;如今有了外遇,在情郎面前自是无话不说,无意中泄露了,也是情理中事。那戈三郎是何来历,须当查访清楚才是。

    次日早饭后,钱思术教了冲儿一段长拳,便叫他自练,自个儿向田老头的菜园走去。田老头正在担水浇菜,见钱思玉走来,忙招呼道:“钱先生早。”

    钱思玉道:“田老伯,你老在忙啊!”

    田老头道:“不忙。钱先生,你到屋舍稍坐片刻,我这担水浇了,就来给你泡茶。”

    须臾田老头转来,泡了一壶茶,给钱思玉倒了一杯,自己也倒了一杯,说道:“钱先生有空出来走走?”

    钱思玉道:“刚才教了冲儿一路拳,便要他自己练习,我闲暇无事,信步走到后院来,与老伯聊聊。”

    二人无边无际地扯了一会,钱思玉转入正题,道:“我看戈三郎也经常到老伯这里走走,那倒是个好小哥儿。”

    田老头道:“确是个好小哥儿。他常打点酒,买点菜,来我这里坐坐,与我很是谈得来。昨晚不知怎的,我又喝多了,醒来才知道,他同往日一样,将我弄上床,盖好被子,掩了门,才去的,可见他心地善良。”

    钱思玉道:“我看戈三郎为人很精明,办事也很干练。似乎不是刘家堡人,却不知家住哪里?”

    田老头道:“钱先生说得不错。戈三郎住在刘家堡东八里的东庄,家境贫寒,家里没有别人,是个可怜的孩子。他父亲也是个读书人,屡试不中,靠教馆为生,不幸前年一病亡故。他二十出头了,庄稼活又做不来,父亲一死,便没了活计,于是族叔出面替他找了本庄的昌老太爷。昌老太爷是他父亲的远房表叔,算起来戈三郎是我们夫人的远房表侄,是以昌老太爷把他荐到刘家堡来。正好这边刘员外府内缺一个采办,见他识字,就收下了。他来了有两年了,办事精明小心,从没出过什么岔子,很讨刘员外喜欢。”

    钱思玉“哦”了一声,心道:刘员外要知道与他爱妾有奸,恐怕就喜欢不起来了。

    田老头道:“戈三郎人面生得俊俏,见人就笑,嘴儿又甜,是大还大,是小还小,不仅刘员外、夫人喜欢他,刘家上下也都喜欢他,依我看,日后当个管家不是难事。”

    钱思玉道:“他常回东庄么?”

    田老头道:“他家里没人了,不常回东庄,不过有时也买些点心,回去看看本家的长辈。”

    钱思玉道:“二十三四岁的人了,怎么还没有成家?”

    田老头道:“有人来提过亲,他说眼下手头不宽裕,等积攒了两个钱再说,因此直到现在还没有成家。”

    田老头还要浇菜,钱思玉不便久坐,又扯了几句闲话,辞了出来。

    当晚,才一更天,钱思玉就潜入后花园,伏于假山之后,观察动静。不多久,见戈三郎一手提酒壶,一手提食盒,摇晃着脑袋,向田老头屋舍走去。钱思玉借物障形,远远跟着,看他进了屋舍,即转至屋后,从后窗缝向内窥视。

    戈三郎摆好菜,筛上酒,笑道:“老伯今晚可要多喝一点罗。”

    田老头道:“又要三郎破费了,不好意思。”

    戈三郎道:“我一人在此,常蒙老伯关照,理当孝敬老伯。不必客气,老伯请喝酒。”田老头只喝了三杯,便已伏桌沉睡。

    钱思玉明白:这酒内定然下了迷|药之类,迷倒了田老头,他们好行事。

    不出钱思玉所料,戈三郎见田老头沉睡,嘴角露出了笑容,将门儿开了半扇,向外轻拍了三掌。门外也应了三掌。只听尤氏细声道:“着了么?”

    戈三郎道:“着了,快进来!”

    尤氏扭着细腰,春风般地飘闪进屋,戈三郎随手闩好门。今晚依旧照葫芦画瓢,没有什么新鲜玩艺,钱思玉丧气而回。

    雄鸡唱遍,天色大亮。钱思玉吃罢早饭,出了书房,在前庭散步,见门外来了个家人模样的中年人,与戈三郎说了几句话,戈三郎便随他去了。

    钱思玉赶至门外,看准了他们行走的方向,返身回到书房,吩咐冲儿道:“为师有事出去一下,你将昨天学的拳再练练,我一会儿就回来。”提一包裹,快步出门,择了一块庄稼地,换了一套粗布衣衫,且易了容,尾追着戈三郎与那个中年人。

    钱思玉向西南走了约有大半个时辰,来到一个热闹的镇甸,一打听,知是郑家坪。钱思玉见戈三郎与那个中年人进了镇,又走盏茶时光,走进了一个大户人家的门内。但见这家高阔的朱漆大门上,钉有两个兽头门环,在大门左右还高挂着一对灯笼,很是气派。

    钱思玉跨进斜对面一家小茶馆,要了一壶茶,一碟春卷,几块油炸臭干,便与店伙攀谈起来,道:“对面这家好气派啊,怕是郑家坪的首户?”

    店伙道:“那还有假?郑家坪的郑七爷谁人不知!”

    邻桌坐有一老一少。只听那少年道:“老伯,听说刘家堡刘员外的宅子比郑七爷的还要气派,不知可是?”

    那老者道:“两家气派差不许多。义乌大户就数刘家堡的刘员外与郑家坪的郑七爷了。”

    那少年道:“不知那家富裕些?”

    老者道:“论财产,两家本在伯仲之间,论势力,刘员外有祖传异宝云山,乡民多依附他,郑七爷便望尘莫及了。”

    少年道:“不是说云山给工头王大刀盗了去,为此乡民同矿工还打了几架么?”

    老者道:“王大刀也自承认说过要盗云山的话,但新近汪太爷请来的台州戚将军道:‘捉奸要捉双,捉贼要捉赃。’他说,光凭某人说过什么话,加以推论,是不能作为实据的。”

    少年道:“这我可不懂了。以王大刀的为人,他既然说那样的话,就定然会做那样的事。”

    老者道:“其实道理很简单,你说要杀某人,同某人已被你杀,完全是两回事。总不能因你一向说话算数,又说过要杀某人的话,就推论某人已被你杀了。”

    少年道:“老伯指教得对。”又道:“如今刘员外丢了云山,优越之势已不复存在,以后与郑七爷相比将会怎样?”

    老者道:“这个老朽很难评骘,不过有一点可以断言,刘员外的势力再也不会超越郑七爷了。”

    少年道:“上次刘员外领人与矿工械斗,听说郑七爷已纠合乡民,计议围击矿工,不知何以后来又偃旗息鼓了。”

    老者压低声音,神情诡秘道:“从表面上看,王大刀差人携重礼来拜见郑七爷,希望他不要蹚这浑水;其实郑七爷同刘员外面和心不和,暗地里斗得利害,就是出人助刘员外,也只是做做样子罢了。如今收了王大刀的重礼,正好顺水推舟,何乐而不为呢?”

    少年道:“原来里面还有这许多关门过节,晚辈哪能知晓,老伯真是消息灵通得很。”

    老者郑重道:“大侄子,出去可不能乱讲,否则会带来无妄之灾。切记,切记!”

    少年道:“老伯放心,晚辈谨记了。”

    那老者说话虽细如蚊鸣,别人听不见,而钱思玉功力较深,却是一字不漏地都听清了。他瞟了那老者一眼,见老者面如古月,须发花白,俨然忠厚长者模样,看光景不仅知道内情,而且与郑七爷也不是一路人。

    两盏茶工夫,戈三郎面带笑容,从郑家大门出来。那接他的中年人送至门外,共手道:“三郎慢走,恕不远送。”

    戈三郎回首道:“不客气,管家请止步。”寻原路而行。

    钱思玉立即跟上,将近刘家堡,见他没往别处去,便钻进庄稼地,换衣易容,还本来面貌,缓缓走回。

    钱思玉来刘家已有一个月。在这一个月中,冲儿的行为性格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白天练武,晚间习文,专心致志,别无旁骛,不见他东荡西游,也不见他同乡里的孩子拌嘴斗架,是以文、武均有大进。文的方面,已读完了百家姓、千家文、三字经,即刻就要读诗经了;武的方面,站桩已告结束,还学会一套长拳,比那花架子的两拳三脚可高明多了。

    这天,钱思玉从郑家坪回来,吃过午饭,一时心里高兴,舞了一阵子剑,并且教了冲儿五招。冲儿道:“先生,什么时候教我铁镖功夫?”

    钱思玉道:“这要看你是不是专心学了。凭你的天资,两年就可以学铁镖了;若是学不专心,内力不够,过十年也学不成!”

    冲儿道:“先生,我一定专心学!”钱思玉笑着点了点头。

    掌灯时分,钱思玉开讲诗经第一篇“关雎。”只听他念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冲儿问道:“先生,‘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好’字,为何不读为‘爱好’的‘( 金丝鸳鸯坠 http://www.xlawen.org/kan/276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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