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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部分阅读

    不下去,那圣手书生脸色黑紫,七窍中缓缓流出血来,竟已死了,辛灵子摇摇头道:“为什么我说的话,你却不相信呢。”将长生剑从那死人手上取了下来,仍旧背在背上,想了一想,从身上拔出一柄匕首,就地掘了个大坑,将三人零碎尸首都埋了,这才面露笑容,径自上山去了。

    自那之后,他倒是再也未下山,但也并不与我们一起练功,只关在自己房中。三月之后,比剑大会如期举行,辛灵子,竟然技压一众同门,蟾宫折桂。他比武之时神色如常,招式也仍旧是我派剑法,但隐隐透着一股子邪气,只有我知道这是甚么缘故。那日鬼门关给他的那部秘籍,竟然是真的。

    然而结交妖邪,偷学邪门武功实乃武林大忌,不得已,我将那天看到的情形如实禀明了师父,师父一向公正,平素虽不喜辛灵子性子,却也绝不愿冤枉了他,便约他到承天殿当场试招,果然,试出了邪派内功的路数,师父勃然大怒,立时便要将他毙于掌下,是我们师兄妹几个下跪求情才免他一死,废了他的武功,将他逐出昆仑剑派。”

    宁未央听到这里,忽道:“甚么是‘天魇血降’?”

    默子轩道:“‘天魇血降’是一门极邪的内功法门,修习者经脉逆行,集周身血液倒流之力,激发出高于常人数十倍的功力,只是风险极大,若稍有差池,轻则走火入魔,重则鲜血破体而出,经脉尽断而亡。”

    宁未央“啊”了一声,偏头笑道:“你怎知道?”默子轩微微一笑,“我曾听我师父说起过。”韶逸风闻言眉心微动,沉吟了一下,“当日你在绝落崖采摘圣雪莲花之时,我曾见你施展了一招轻功,‘随秋风’,是也不是?”默子轩点点头道:“正是。前辈果然好眼力。”

    “那你师父是?”

    默子轩笑了一笑,说:“师父本不许我在旁人面前提他名号,但眼下韶前辈既是昆仑剑派弟子,自也算不得旁人。我师父别号寒秋子,正也是昆仑剑派中人。”

    “原来寒秋子师叔竟是你的师父!”韶逸风大感意外,“师叔武功高强,人品又极是俊逸潇洒,最不喜被约束,所以早年便离开昆仑山,云游四海,想不到,后来又收了你做弟子。如此算来,你我可以师兄弟相称。”默子轩容色一整,站起身来施了个同门之礼,恭敬道:“晚辈不敢与前辈妄称兄弟,况且师父他老人家虽是收我为徒,却也从未以昆仑门规要求于我,想是并未将我算做昆仑弟子,往后,晚辈还是称伯伯一声前辈更自在些。”

    韶逸风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如此也好。”

    宁未央以手支颐,若有所思,半晌方道:“如此说来,那辛灵子岂非也是个可怜人。他虽诡谲了些,但终究也并未犯什么大错。”

    韶逸风看着她,凄然一笑,说:“连你也这样想么?当年,紫灵也说了同你一样的话。我原本也料不到师父会如此重罚于他,只是自被逐出师门之后,辛灵子便再无音信,我们几人也曾偷偷寻找,整整找了三年依然一无所获,我们大家都道他武功尽废,只怕已不在人世。直到有一天,我忽然收到一封奇怪的书信,信上只有六个字:长生剑,绝落崖。信上并无落款,但那字迹竟似出自辛灵子之手。辛灵子突然重回昆仑,又约我在绝落崖相见,不知所为何事,况且又涉及了长生剑,身为昆仑弟子,决计不可置之不理,于是那夜,我决定去赴他之约,临走之前,我只对紫灵说我要去绝落崖,叫她今夜不要等我,早些休息,……想不到,这一去,我便再没能回来。”

    默子轩道:“你见到了辛灵子么?”韶逸风并不回答,若有所思,良久,才缓缓地道:“见到了。只是,绝落崖上的辛灵子,已不再是昆仑剑派的辛灵子了。我到的时候,他正背负双手在瞧崖壁上的诗句:绝情回手挥云斩,落日余晖照残峰。这两句诗,本是本派祖师百里沐川当年在此地练剑之时以剑刻于崖壁,他手里也提着一柄剑,我走近前去,看得清清楚楚,正是长生剑。

    他听见我的脚步,回过头来,冲我笑了一下,我的心似乎颤了一颤,我从未见过如此冰冷的笑容,月光照上他侧脸,我看到,他曾经俊美的脸上多了一道长长的疤痕,几乎从眼角直到嘴角,我看着他,说不出话来,他淡淡的说:‘韶师兄,你果然来了。’说了这句,便不再说话,只是将长生剑举起,细细摩挲,良久才道:‘我知道你一直想要得到长生剑,这样吧,我给你一个机会,你若能在我手下走过十招不败,我便将此剑跪地奉上,如何?’我静静的看着他,道:‘辛灵子,我从未想得到过长生剑,也不想与你动手。’辛灵子冷冷一笑,道:‘你不论还手与否,我都不会留情。’他向前踏了一步,长生剑化作一道寒光,向我胸前刺来。”

    说到这,韶逸风终于缄口不言。

    宁未央道:“他定是知道了你告密的事。而且这一战,你也必定是输了。”

    韶逸风语音涩然,“我的确是输了,因为他已练成了‘天魇血降’,他的出手,比我快得多。他果然只出了十招,十招过后,我身中四剑,坠落悬崖。”

    默子轩想起那绝落崖高有千尺,不禁心中一寒,脱口道:“前辈吉人自有天相,终是性命无虞。”韶逸风冷冷一哂,“下落之时大概落到了树枝之上,侥幸逃得性命,却落下了终身残废。”他的腿,确是完全废了。他的话语带着种说不出的萧索之意,一代少年英侠,终是落得如此下场。

    宁未央与默子轩,亦相对默然。不知过了多久,韶逸风才道:“我已经在这里待了整整二十年,愤怒痛苦都已在无尽的岁月中磨去棱角,唯一牵挂的,便是我的妻儿。我只是担心,他连我的妻儿都不会放过。”他的脸上现出一种深邃的痛苦之色,双手也似在微微颤抖。

    宁未央看着他,心中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竟似某一处也在隐隐作痛,柔声说道:“韶伯伯,你不用难过,你的妻儿一定还好好的,待得我们出去了,你便可以见到他们了。”

    韶逸风抬起头来,凝视着她,忽道:“你今年多大啦?”宁未央道:“我今年二十二岁了。”韶逸风眼神似乎一亮,“你家住何方?父母是谁?”宁未央明媚的脸上掠过一丝阴影,缓缓摇头,笑了一下,“我也不知我的父母是谁?我自小是师父抚养长大的。”她看了韶逸风一眼,又接道:“我师父长年住在漠北塞外,离昆仑山又岂止万里?”

    韶逸风眸中难掩失望之色,却仍是勉强笑道:“我的女儿在外面,也该和你一样大了。”

    默子轩一直静静听着,这时忽而微微笑道:“韶伯伯,等未央身子好些,我们便离开这个山谷。”

    韶逸风凝目瞧他,说:“你都猜到了?”默子轩点了点头,韶逸风道:“我当年坠下绝落崖,虽保住了性命,但左腿却已彻底废了,这些年来,我无时无刻不想爬上山崖,却一次比一次摔得更惨,”他叹了口气,“我本以为,今生今世,我是永远不可能再出去了。”

    宁未央奇道:“既是无法爬上悬崖,为何不走另一条路,就是我们进来的那条路?”

    韶逸风微笑道:“问的好。那我问你,为何你们不从那条路出去?”宁未央想了想,把手向默子轩一指,笑道:“这都要怪子轩哥哥,他路带的不好。”默子轩瞪了她一眼,正色道:“如果回头去找来路,则必死无疑。”韶逸风点点头,“正是如此。我早说过,你们自进这山谷,走得便是一条死路。所以,即便你们回头去找,也决计找不到那个山谷的入口了。如若不然,你们以为为何这里被称为‘死亡之谷’,凡入此谷者,皆是有去无回?”

    默子轩沉吟了一下,道:“其实这个地方,正像是一座天然的阵法。”宁未央却似并不在意甚么阵法玄机,只是追着韶逸风问着:“韶伯伯,那你平素都吃甚么呢,怎的你做的面条里还有肉丝?”韶逸风给她问的好生不耐,板起脸道:“你这丫头怎的这般饶舌!”,瞧见宁未央仍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也不禁笑起来,说:“这山谷是天煞神蛟的隐匿之所,神蛟乃是上古神兽,凡人皆谓其能庇佑一方平安,是以每年谷雨,都会投祭品到这山谷中来,为的是供奉神兽,保佑这一年风调雨顺,宁静安康,而他们奉献祭品的地点,恰好便是绝落崖。”宁未央笑道:“原来如此,韶伯伯深谋远虑。此时,定是把我的剑也借到绝落崖上去了吧?”韶逸风不答,回头朝默子轩道:“你的媳妇既不太笨,脸皮也不薄,今后只怕有的你苦头吃了。”默子轩没有说话,只是看了宁未央一眼,但那一眼中的温柔之意,只怕是瞎子也看得出来。

    几天之后,默子轩,宁未央,韶逸风三人来到绝落崖下,攻玉仍在,默子轩拉着剑上的长索攀爬上去,再以轻功爬上剩下的一段峭壁,终是爬上了绝落崖,将长藤在旁边树干之上系好,长藤垂落,竟是堪堪到达崖底,招呼宁未央二人一一爬上来。韶逸风左腿虽残废,但内力仍在,有长绳可供借力,也慢慢爬了上来。此时正当日落,三人站在崖边,但见空山落寞,雪映余晖,偶尔听到一两声寒鸦归巢时的低鸣,说不出的寂寥萧索,宁未央和默子轩两手紧紧相握,韶逸风却回过头去,看着山石之上所题的诗句,身躯微颤,恍若隔世。

    第十二章 平川一马动风雷【一】

    阳春三月,柳絮分飞。栖霞城荒凉的郊外,也有牧羊的孩子放着自制的纸鸢,高高低低,飞在苍茫的原野上空。

    谁也想不到,在这荒原的下面,那座纵横交错的地宫之中,竟也似有飞絮杨花,被地底不知哪里吹来的风,飘散在每一个角落。

    桃夭之殿,青幔飘荡,纯金的瑞兽金龟香炉,袅袅的燃着清兰香,幽幽淡淡,沁人心脾。素手轻扬,弦如流水,青丝未绾,如墨如云。

    “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拼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青玉桌案,赤冰一手扶额,倚在玉座之上,右手执笔,似是在写些甚么。听得唱到“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这句之时,手微微一顿,悬在半空,但也只是片刻而已,手腕一翻,将手中朱毫重重向案上一搁,冷冷的道:“你为何最近总爱唱些此种曲子?”

    案下女子素手微微一震,旋即稳住了琴弦,抬起头来,但见红颜依旧,质若幽兰,正是杜青蛾。她看了赤冰一眼,淡淡的道:“既是教主不喜欢,那我换过一首便是。”

    赤冰挥了挥手,道:“不必再唱了,你只弹一曲阳春白雪罢了。”杜青蛾轻轻颔首,依言弹奏。赤冰坐在那里,似是在静静听着,又似甚么都没有听到。一个青衣童子从殿外进了来,施礼道:“启禀教主,沉雪小姐和景姑娘在殿外求见。”赤冰恍若未闻,那童子又秉了一遍,才似惊觉,道:“让她们进来罢。”

    不一会,两个女子自外走了进来。当先一个白衣胜雪,手中提着一把长剑,通体银白,剑柄上篆着“凝冰”二字,美若天仙,冷若冰霜,正是寒沉雪,她身后跟着一个女子,身量娇小,一身湖蓝色衣裙,肤色黑黄,眉眼也普普通通,只能算得中人之姿,却隐隐透着一股子的精明干练。

    两女走到赤冰案前三尺,双双单膝跪倒,道:“属下参见教主,圣教主万福金安。”赤冰看了她们一眼,开口道:“你们回来了。起来说话。”两人站起,蓝衣女子侧目瞥了杜青蛾一眼,目中闪过一丝嫌恶之色。

    寒沉雪从袖中取出两卷纸笺,双手呈于赤冰案上,道:“教主,江南名剑秋霏雨全家二十三口,神剑门满门一百二十一人的人命,全在这里了。”纸面之上,整整齐齐的列满了名字,只是无一例外的以朱笔打了叉。

    赤冰似是笑了一下,“沉雪,你果然不负我之所望。江南七省,到此算是全部肃清了罢。”寒沉雪点头道:“除了归顺我教的,其余各派,已全部格杀。只是江南教派繁多,难免有漏网之鱼,不过请教主宽心,弟子自当知道如何去办。”

    赤冰点了点头,转首看向那蓝衣女子,“小楼,你呢?”

    这蓝衣女子是派中长老景智通的独生女儿,景智通为宁未央刺瞎了双眼,成为废人,念在他素日于教中甚有劳苦,赤冰也同意教中养他终老,景智通膝下无子,只有一个女儿,小名叫做小楼,年方十八,此女虽然年幼,但沉稳善变,聪明伶俐,深得赤冰的喜欢,破格提拔成了教中的司事,专门负责教中机密要事,足见赤冰对此女之器重。

    景小楼见赤冰问她,嫣然一笑,她本并不算好看,但这一笑却有种说不出的媚态,开口道:“回禀教主,今儿收到了右护法大人的飞鸽传书,说左护法和风雷堡的少主默子轩已经下了昆仑山,向皖北而行。”她声音略带着些低低的沙哑,听起来却别有一番风情。

    赤冰沉吟了一下,伸手拿起案上的白玉镇纸,端详把玩,缓缓的说:“向皖北而行,看来,他们是要去风雷堡了。”景小楼轻笑道:“教主果然神机妙算,那么,属下是否也是时候南行了呢?”赤冰道:“去罢。”景小楼口中道:“是。”身子却站着未动。赤冰淡淡的问道:“你还有甚么事么?”景小楼微笑道:“属下只是想问,教主能否保证属下不被左护法大人一剑杀了?”赤冰沉默半晌,将那镇纸放在案上,道:“白虎座下风骑八骏归你调遣,你带他们一同南下。若宁未央有反叛之意,格杀勿论。”景小楼目中闪过一丝冷意,唇边却笑意更盛,单膝触地,恭声说道:“属下领命。”旋即起身出殿。

    大殿之中除了铮铮琴音,再也寂然无声,良久,方才听得赤冰道:“沉雪,你想说甚么?”寒沉雪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道:“教主如今真的很重用景司事。”赤冰笑了一笑,道:“有何不可?”寒沉雪道:“若宁未央真有背叛圣教之心,风骑八骏也不过是送死而已。”

    “铮”的一声,琴音顿止,竟是琴弦断了,杜青蛾愣了一愣,随即镇定自若,站起身来,将琴抱起,施施然道:“教主,琴弦断了,妾身先行告退。”

    赤冰看了她一眼,忽道:“青蛾,你素来与未央交好,依你说,她会不会背叛本座?”

    杜青蛾福了一福,道:“未央姑娘是教主亲手抚养长大,又蒙教主亲传武功,对教主的忠心日月可表,又怎会背叛?还望教主莫要听信了小人谗言才是。”

    赤冰定定看着她,笑道:“果然姐妹情深。”站起身来,随手拿起方才的白玉镇纸,踱到杜青蛾面前,“不过你要知道,有些东西即使表面上看来白璧无瑕,其实内里却未必如此。”他将那镇纸举到杜青蛾眼前,手指微一用力,那镇纸竟从中折为两段,断面粗糙,果然不似表面滑如凝脂。赤冰将那半截的断玉塞到杜青蛾手中,道:“这个就给你做个纪念,下去罢。”

    杜青蛾垂首称是,抱琴走出殿外,待得走得远了,才发现手心里全是冷汗。几步回到自己的住处,关上房门,将身体紧紧倚在门上,胸口不住起伏。过了半天,才渐渐冷静下来,暗自忖道:他现在只怕已对我起疑,这里我再不能久留。回身从床下拿出一个木质的梳妆盒,看看上面的锁匙完好,方才松了口气,从头上拔下一只发簪,向那锁眼中轻轻一捅,只听“吧嗒”一声轻响,那箱盖无声无息的弹了开来,里面竟是满满一箱的书信。所有的书信都是一个笔体,所有的落款,都是一个萧字。

    数了数,一共是四十二封书信,最后一封的落款是申酉三月初五,正是三天之前。杜青蛾握着这页不知看了多少遍的薄纸,又将信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青蛾吾妹,见字如面。自西子湖畔相别,已有半载。虽书信不断,相思之苦不减分毫,反之日滋夜长,难以自持,茶饭不思,夜不能寐。唯盼与妹相聚,排除万难,共结连理。我欲北上寻妹,今日已到济南,若妹亦有意,三月廿二,白云寺内相会。萧。

    杜青蛾将信贴在胸口,美目之中闪过一丝坚毅,回身将这些书信理好,将屋内的火盆子里加了几块炭火,眼见那火苗窜起,将那些书稿攥在手中,举在火盆上方,停了片刻,终于还是将手一松,片片纸笺如同飞蛾扑火一般,卷入了窜起的火舌之中,火焰登时腾起了一尺来高,霎时化为了片片灰烬。杜青蛾慢慢坐在椅上,愣愣盯着那吞吐的火焰,火光映在她的脸上,亦是忽明忽暗。

    夜很深了,每一条甬道里都有阴冷的风回旋而过,却永远看不见月亮和星星。在这幽深的地宫之中,是永远也看不到月亮的,只有那一盏盏巨大的铜灯,仍旧发着幽幽点点的光。

    落花台,在这幽暗的灯光之下愈加显得空旷寂寥,四周的青萝树黑黑沉沉,随着嗖嗖而过的阴风发出“咻咻”的声响。传言这些青萝树都是以人血浇灌,所以一年四季皆能开出花朵,只是树下所集聚的阴气也是愈来愈重,以致于一到月黑风高的夜晚,落花台周围便能嗅到淡淡的血腥气。

    “嗒,嗒,嗒”,就在这阴森森的落花台上,忽然传来脚步声音,虽然很轻,但内行的人一听便知,这个走路的人脚步凝滞,丝毫不会武功。这个人身形纤细,黑暗之中也辨不清穿着甚么颜色的衣衫,只是一步一步登上了落花台,向那片青萝树走去。

    一阵风吹过,有花瓣簌簌落下,沾在那人的头发之上。在这黑漆漆的树丛当中,只有一棵树也是黑漆漆的,上面没有一朵花,看起来比别的树都要高些。那人慢慢的,一步一步走到这棵树跟前,仰头看去,只见一片枝枝桠桠连成一片,甚么都看不见。

    不知是什么东西“嘎”的叫了一声,那人身子微微一抖,再不犹豫,绕着那棵青萝树转了一圈,然后后退三步,又向西南方走了六步,回转身来,正对着那树直直的走上前来,以手在那树干中央划了一个“火”字,只听“咯吱”声响,那完完整整的树干竟有一侧慢慢翘了起来,那人用手在那缝里一抠,用尽全身力气向旁掰去,寂静的地宫,响起了一阵轻微的“嘎嘎”声,虽然声音细弱,但在静寂的地宫之中,却显得无比清晰。

    那转开的树干,赫然是一扇门。那人闪身进去,那木门便又“嘎嘎”的阖了起来。青萝树的枝条轻轻摆动,仿佛从未有人来过一般。

    今夜的天上有星星,北方初春,连星星都是那般高远寒冷。覆着寒霜的土地,突然裂开了一条大缝,那缝隙越来越大,直至露出了一个圆圆的洞口。一只人的手从洞里伸了出来,接着是另一只,紧紧攀住了那裂隙的边缘,仿佛用了很大的力气,一个人慢慢的从那地洞之中钻了出来。那人坐在地上歇了片刻,用手推那地洞,直至那洞又变成了缝隙最后消失不见,才松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将一个小小包袱挎在肩上,向着东南方向,提步欲行。

    这一步还没有落下,心中突然漫过一阵强烈的不安之感,一阵风贴着苍凉的地面一拂而过,风过之处,亮如白昼。黑暗的天地间,出现了一条明亮的光带,明暗相隔,仿佛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一个窈窕的人影就站在那光亮的尽头,只看到一个背影,略带沙哑的声音随风飘落,“杜姑娘,你这是要到哪去呢?”

    杜青蛾不由自主抬起手来遮挡这突如其来的明亮,听得那个声音,收回脚步,将手缓缓拿下,讶然说道:“景小楼,怎会是你?”

    景小楼轻轻一笑,转过身,一步步走上前来,“怎么,你很惊讶么,不是我,那应该是谁,是你的萧郎么?”

    杜青蛾身子一震,脚下不由退了半步,杏目圆睁,道:“你,你说甚么?”景小楼不答,施施然道:“我欲北上寻妹,今日已到济南,若妹亦有意,三月廿二,白云寺内相会。”眼睛紧紧盯着杜青蛾,笑意盎然,“杜姑娘,这句话听得可耳熟么?”杜青蛾脸色霎时苍白,一语不发,景小楼从宽袖中掏出一叠纸笺,掷在杜青蛾脸前,咯咯娇笑道:“这些都是杜姑娘你的亲笔,我全都替你收着呢。”杜青蛾一动不动的站着,眼睛却将地上的信笺看得清清楚楚,那都是她写给萧诀的回信,她的心仿佛沉入了冰窖,良久,才发的出声音,空洞的如同来自另一个世界,“原来那些手书都是你写的。”景小楼点点头,冷声道:“杜青蛾,你好大的胆子,身为教主侍妾,胆敢私通外人!你买通信使陈小宝,替你传递书信,妄想瞒天过海,真是愚不可及,你以为教主眼里能容得下半粒砂子么?”

    杜青蛾抬起眼睛,问道:“陈小宝呢?”景小楼微微笑道:“到这时你还记挂着别人,不过你已无须替他担心,说不定你很快就能见得到他了呢。”回头对左右吩咐道:“将杜青蛾带回去,关入水牢。”四下抢上来两个大汉,便来抓杜青蛾的手臂,杜青蛾双臂一甩,厉声道:“别碰我!”那两个大汉愣了一下,一时也张着两手,不知该抓还是不该抓。此时杜青蛾已不似方才那般激动慌乱,神色平静,拂了拂衣袖,淡淡的说:“我自己会走。”转身而去,却不再下地道,只是沿着大路走去,寒风吹过,衣袂秀发飞扬而起,在这流光暗影之中,凄艳动人。

    天光亮时,天地静寂,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唯有飞絮杨花,犹如白雪一般,漫天飘飞。

    第十二章 平川一马动风雷【二】

    江南多雨。总是潮湿氤氲的天气。宁未央骑在马上,嘟着嘴,道:“这是甚么鬼天气,到处都是湿答答的,连衣裳都不干爽。”默子轩坐在她身后,搂住她笑道:“你长居漠北,自然不习惯江南的气候,现在雨水是有点多,过些日子便会好了。”

    自昆仑山一路南行,默子轩对宁未央的任性已经习以为常,但他却从不以为意,无论是娇嗔薄怒,还是明眸浅笑,落在他眼中,都是一样心神皆醉。

    雨下的并不大,马蹄答答,两人骑着一匹马,共撑着一把油纸伞,踏着被雨水冲刷洁净的青石砖,一路出了宿州城。默子轩回头看了一眼城门楼,道:“未央,出了宿州城,再不远就到风雷堡了。”宁未央没有回答,只是将身子往他怀里又靠紧了些。

    又走了几个时辰,面前竟出现了好大一片湖水,烟波浩渺,碧水连天。默子轩笑道:“未央,这片湖水好不好看?”宁未央极目远眺,点点头道:“好看。”“比洞庭湖和瑶池怎样?”宁未央侧头想了想,说:“这片湖水,比之洞庭略输气势却胜在灵动,至于瑶池嘛,却又不似凡间了。”

    默子轩唇角含笑,道:“这里便是巢湖。你若喜欢,以后我们便常来游玩。”说话间,马已来到湖边,默子轩道:“未央你看,湖对岸就是风雷堡。”烟雨蒙蒙之中,只看见一个影影绰绰的灰影子,默子轩道:“未央,风雷堡的正门之侧有副对子,我一直都很喜欢,念给你听罢?”宁未央淡淡笑着,道:“你念。”

    “归云万里皆自省,平川一马动风雷。”

    宁未央低头不语,默默咀嚼这两句诗句,半晌才轻轻叹了口气,道:“风雷堡雄踞江湖已有百年,却也当得起这样的气势。”

    默子轩一扯缰绳,道:“我们走。”宁未央道:“子轩哥哥,江湖传言风雷堡是武林禁地,擅入者死,你……就这样带我进去么?”默子轩将下巴搁在她的头顶之上,用胡茬轻轻的磨蹭着她的头发,柔声道:“是我带你进去,你还担心什么。况且,这里马上也就是你的家了。”宁未央甜甜一笑,侧过身来,将脸贴在默子轩的胸膛之上,双手环住他腰,就这样听着他一下下的心跳声,轻轻的道:“子轩哥哥,如果,我要你离开风雷堡,带我一起浪迹天涯,你愿不愿意?”默子轩奇道:“为什么要离开风雷堡,未央,你不喜欢这里么?”宁未央闭了闭眼睛,她的指尖也如那微凉的雨丝一般,微微的凉,“我只问你,愿意,还是不愿意?”默子轩苦笑了一下,心道,这丫头不知是哪坛醋又打翻了,亲了亲她的额角,笑道:“我自然愿意。不过……”“不过甚么?”宁未央睁开眼睛,默子轩能清楚的感觉到她身子的紧张,他忍住笑,“傻丫头,你紧张甚么?便算要浪迹天涯,也得先禀明父母啊。”宁未央的身子瞬间柔软下来,重新伏进他怀里,声音轻快,“嗯,那是自然。”

    顿了一顿,忽然直起身子,正色道:“子轩哥哥,我还是不和你一起进去了。”默子轩眼睛一瞪,道:“为甚么?”宁未央道:“你是风雷堡的少主,在你的终身大事之上,便算你父母并未明言,也决计不肯草率,定然要物色一个门当户对的小姐结为婚姻,而我,只是个连自己爹娘是谁都不知道的野丫头,你现下贸然带我回去,又突然提出娶我为妻,只怕,你爹娘势必不能同意。”

    默子轩唇角一挑,道:“那便如何?”宁未央叹了口气,道:“他们心中再气你,也终归不忍苛责你这唯一的儿子,对我,却必定更加憎恶,处处挤兑,我的脾气你却知道,到时候,要叫我怎堪为难?只怕到那时,你便是不想和我隐居都不行了。”

    默子轩沉吟半晌,道:“那你要怎样,让我一个人回去么?这怎么行?”宁未央微微一笑,道:“你先回去,我就在这湖边等你,把要说的话都和你爹娘说了,待你磨得他们气也消了,便来接我。”

    “那若他们不同意呢?”

    宁未央两手捧住他脸颊,盯着他的眼睛,一字字道:“你答应和我一起浪迹江湖的。”默子轩凝视着她的眼睛,道:“可是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外面。”宁未央噗哧一笑道:“傻哥哥,你不记得我的手段了么?”默子轩笑了笑,心道:是了,我倒忘了这丫头哪里是个吃素的。

    宁未央身子轻轻一纵,从马上跳了下来,自怀中掏出一件物事,扬扬手道:“子轩哥哥,你快去罢,我会每日在这吹笛子,”她咬了咬下唇,娇颜之上忽然绽开了如桃花一般的嫣红,大声道:“你要快点来接我,不许让我等太久!”

    默子轩深深看了她一眼,只说了一句“放心”,拨转马头,策马而去,宁未央纵身跃上湖边一块大青石,手握竹笛,看着他的背影越来越远,竟控制不住几次想发足追去,终是硬生生忍了下来,直到默子轩的身影再也瞧不见了,脸上的笑容才渐渐隐去,目中竟浮上一层忧愁之色。

    默子轩不敢回头,一路催马,直奔风雷堡而去。那风雷堡看似就在对岸,实则距离巢湖还有好远,催马跑了约莫大半个时辰,才真正到得风雷堡的面前。

    默子轩刚刚带住缰绳,便有堡中弟子探头出来看了一眼,立时有人叫道:“是少堡主!是少堡主回来了!”有弟子立刻回身往堡中通禀,另有弟子迎上前来,纷纷行礼,口中齐道:“见过少堡主!”默子轩微笑颔首,跳下马来,牵着马向堡内走去。

    风雷堡内十分之大,占地足有千亩,东侧为大厅校场,西侧多为屋瓦房舍,是内眷弟子们的寝房,东西两侧由一条明河分隔开来,若要南北互通,皆是由河上架设的石桥通过。

    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迎上前来,接过默子轩手中缰绳,恭声道:“少主请往霁月楼去,堡主和夫人都在那里。”霁月楼虽也设在东侧,但却一般不款待外客,多用于堡内设家宴聚会之用。

    默子轩转过了几道回廊,又穿过了两个月亮门,眼前蓦的一亮,已来到一处院落,这院落两旁都种了竹子,青翠挺拔,竹香阵阵。当中间是一座竹楼,横挂着一副匾额,上头浓墨写了三个大字:霁月楼。

    默子轩正待提步进去,忽听身侧有人咳了一声,道:“大哥。”回头一看,只见身旁站着一个藏青衣衫的少年,二十出头年纪,齿白唇红,生的甚是俊秀。默子轩朝他咧嘴一笑,道:“少英,原来是你。”那俊秀少年也露齿一笑,道:“伯母日盼夜盼,终是把大哥你盼回来了。”一头说着,两人并肩跨进了竹楼。

    竹楼右手便是花厅,此时花厅之中已满满的都是人。正中的两把太师椅上坐着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都是四五十岁年纪。男的穿一件开襟紫纹鎖金龙的衫子,满头头发梳的一丝不乱,整整齐齐的编成五绺,以一顶白玉冠束了,用一根白玉的簪子别在头顶,颔下三绺美髯,双目炯炯,满脸英武之气;女的上身穿一件青玉色双丝金缕的衫子,底下着藕色宫裙,肤色白皙,修眉凤目,风姿绰约。在那二人下首,还站着好些个人。

    默子轩上前一步,在那一对中年男女面前跪下,含笑道:“爹爹、娘亲,孩儿回来了。”那英武男子微微一笑,甚是慈祥,边上的中年美妇已然站起身来,快步走到默子轩跟前,双手扶他起身,口中道:“轩儿快快起来,回来就好,娘可想死你了。”这对中年男女不是旁人,正是风雷堡的堡主默天雷和夫人方凌。默子轩站起身来,方凌握住他双肩,凝视着他脸庞,道:“快让娘好好看看,这一去就是这么久……还是瘦了。”默子轩凝视着母亲眼睛,柔声说道:“孩儿不孝,教爹娘担心了。”说着向默天雷看去。默天雷也正在看他,目中慈光流露,却仍是正襟危坐,轻咳一声,“子轩,为父交代你的事情现今如何了?”默子轩垂下目光,道:“孩儿无用,没有找到长生剑。”

    “哦?”语气虽仍是平静无波,却依然掩饰不住那一丝失望之意。默子轩虽未抬头,也知道自己此番已然教父亲失望,正待解释,却被方凌打断,只听她笑道:“这都过了晌午了,别光杵在这里说话儿啊,这一大家子的人可都还没吃饭呢。”说着扭头吩咐道:“快去通知厨房,可以上菜了。”一面说着,一面拉了默子轩出了花厅,径直进了对面的饭厅。

    第十二章 平川一马动风雷【三】

    风雷堡礼数甚周,默子轩和方凌虽是先进了来,也并未落座,站在一旁,直等到默天雷在主位坐定,众人方才依次落座。默子轩一瞥眼间,看到默少英身旁坐着的素衣少女,容颜娇美,神色郁郁,不是欧阳云倩又是哪个?这才想起自己从杭州城离开之前,曾托萧决护送欧阳云倩回风雷堡,此刻见她平安在此,心知萧决已然不负所托,又想起她本是说一不二的千金小姐,一夜之间惨遭灭门,身世凄凉,教人同情。想到此处,不由向她微微一笑,道:“欧阳世妹,在这里住的可还习惯?”

    此言一出,立时有两个人向他看来,一个是欧阳云倩,另一个却是默少英。默少英本是默天雷的侄子,昔年他的亲生父亲为救默天雷而死,自此默天雷便将默少英视为己出,吃穿用度一律与默子轩相同。默子轩目光正与默少英相对,却见他眼中神色甚是复杂,不禁一怔,欧阳云倩俏脸一红,道:“伯父伯母一直待我很好。”默子轩笑道:“那便好了。只管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家。”

    众人一面说着话,下人们已将饭菜一盘盘端上桌来。风雷堡内专门聘有各地的顶级大师傅,是以这一桌家宴菜式繁多,烹制考究,甚是美味。酒却是自酿的青梅子酒,在窖子里藏了十年以上,一拍开泥封,醇香四溢。

    默子轩依次向父母和几个长辈敬过了酒,这才笑着向默天雷道:“爹爹,孩儿此番上昆仑山,虽未找到长生剑,但经多方查证,此剑大概早已遗失,不复存于市井了。”默天雷“嗯”了一声,不置可否,倒是默少英在旁说道:“大哥,那昆仑山上好玩么?可有修仙的道人在那?”默子轩点头道:“好玩的很,差点把命都玩丢了。”扭头正色向默天雷和方凌道:“爹,娘,孩儿正有一件要紧的事向你们禀明。”方凌含笑向默天雷看了一眼,“不忙,我和你爹爹也正有一件事要和你说。”默子轩略一犹豫,随即一笑道:“那爹娘先讲。”方凌推一推默天雷的胳膊,“雷哥,你来说罢。”默天雷咳了两声,看了欧阳云倩一眼,仍旧向着方凌道:“这些事,还是你来说比较妥当。”

    方凌嗔怪的看了他一眼,放下手中杯盏,这才开口说:“轩儿,今日你爹和我想为你订一门亲事。”转头向欧阳云倩瞧了一( 星宁月寒 http://www.xlawen.org/kan/276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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