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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 部分阅读

    大军一上午都没有获得的战绩,不下三百名重装骑士坠落马下:他们中大多是被自己受伤的坐骑掀下来的。

    我们的敌人终于发现这样任我们攻击是多么危险的事情,很快他们的冲锋队列从三分之二处断裂开来,后半部分的士兵向左前方冲出去,组成了一支独立的队伍。我们前面快被逼疯了的骑士们大概都很高兴终于有机会加速摆脱了我们的纠缠,毕竟,被这种毫无荣誉可言的卑劣战术打下马来,并不是一个战士理想的终结方式。

    那支刚分裂出来的队伍并没有停下脚步——即使是重装骑兵也无法原地不动地抵抗冲锋中的马队——相反,他们更加快了速度,兜了个圈子调头向我们冲来。

    很早以前我就听说过温斯顿铁骑的无敌之名,但当整整一支军队排成整齐的队列,将长矛直指向你的脸发起冲锋时,你的感觉会完全不同。我不知道那完全遮住面孔的头盔之中,包裹着一些怎样的面孔,但他们的动作、他们的沉默、他们控马冲锋时一往无前的骄傲姿态无不在以自己的方式阐述着“无敌”的含义。没有一支军队能够抵挡温斯顿重装骑兵的冲锋,这句话对于我来说曾经是个传说、是句警告、是一个令人沮丧绝望的战场消息,但这一刻,它已经成为了一个事实,活生生地在我面前奔腾。

    只有正面见识过他们的冲锋的人,才能真正理解这句话的含义:没有一支军队能够抵挡温斯顿重装骑兵的冲锋。

    我们没有抵挡。

    弗莱德马头一转,卡尔森紧跟着下达了令人倍感亲切的命令:“跑!”

    下面发生的事情一定让我们的对手看不懂了:一支给他们带来极大损伤的“精锐部队”放弃了抵抗的机会,在瞬间就碎裂成了一堆粉末,仿佛被旋风搅散的浮尘四散飞扬开去。他们碎裂得如此彻底,甚至没有两个人并排奔走的情形出现。原先还杀气腾腾的战场上顿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空当,而面向这空当像傻子一般全力冲锋的,正是刚刚以少胜多创造伟大战争神话的温斯顿重装骑兵。

    当有人想偷喝你杯子里的麦酒时,阻止他的最好方法就是:自己把酒先喝完;当对手希图瓦解你的攻击、打散你的队列时,如果你抵挡不住,最好的方法就是:自己先把队伍解散。我们让温斯顿人彻底失去了目标,他们在徒劳地追逐了几匹落单的战马之后,终于放弃了消灭我们这群“畏惧战斗的偷袭者”的念头,重新跟上了自己的队列。

    让他们气恼的是:当他们重新回归到自己的阵列中,继续追杀溃散中的德兰麦亚大军时,我们在他们阵后不远处重新集结起来,再次摸到他们的后阵,给他们制造骚乱。

    再一次地,温斯顿人重新分出来一支队伍驱赶我们。但在他们发起冲击之前,我们已经带着超出了预期的战果,再次四散奔逃开去。的确,我们是一支缺乏战场经验的军队,但在卡尔森的训练下,再也没有第二支军队的逃跑水平能与我们相比。他们试图追上我们中拖后的几个人,好痛快地发泄一下对我们的心头怒火,但轻骑兵的速度优势不得不让他们打消了这个念头。

    我们的士兵们已经完全消除了对这支无敌铁军的畏惧感,他们甚至在奔逃中还有精神回过头来做两个鬼脸、比划一个侮辱的手势、甚至立在马镫上露出臀部来嘲笑对手的无奈。刚才面对他们时我感受到的强大压迫感已经完全消失了,趁着他们离我还远的时候,我对着当先的那名骑士比划了一个表示“短小”含义的手势,这个手势在大陆上任何一个酒馆里都是通行的,表达了对方只能喝一小杯酒的蔑视含义。这是我能想到的最贴切的表示轻蔑的手势了。出乎意料的是,那个骑士看见这个手势居然愤怒地喊出声来,超出了他的阵列直冲向我,遗憾的是,他马失前蹄摔倒在地,折断了自己的脖子。我没想到这个手势会激起他那么强烈的反映。

    大概他本身是个酒量很好的人吧,我想,否则就是他误会了我的意思。

    转过头来准备开跑时,我看见红焰用食指撑起自己的鼻子,正摆出一个独眼猪头的架势……

    ……

    这种无耻的偷袭加溃散的战术我们使用了三次,让温斯顿人损失了大约八百骑士。更重要地是,我们成功地拖住了他们的速度,让大队的溃军保存了性命。当我们的敌人刻意放慢速度,打算在我们再次袭击时迎头痛击的时候,弗莱德及时地整顿了自己的部属,撇下一群被我们卑鄙的袭击搅得怒火万丈的铁骑勇士,带领我们离开了战场。

    离开前,他望着我们溃逃的大军叹息:“如果他们现在还有勇气回头战斗,历史也大概会被改变吧……”

    雷威尔城下一战,路易斯太子殿下六千破三万,将重骑兵集团冲锋战术的勇猛和细腻结合到了一个前所未有高度,给他原本已经明亮夺目的将星之途大大地增添了亮色,也为在晨曦河南岸发动进一步攻势赢得了时间。毫无疑问,即便是对于功勋显赫的太子殿下来说,这也必是值得他一生骄傲和回味的伟大战役。

    和他一起获得胜利的还有弗莱德。他成功地利用太子殿下进退两难的时机,以一千散勇发起骚扰战,几乎消灭了和我们数量相同的强大骑兵,而我们的损失不足百人,并成功拖住了温斯顿人的追袭,保存了大量的德兰麦亚抵抗力量。

    在这两个年轻将领之间盛大的战场表演面前,胜负已经失去了它的意义。

    第五卷 破茧 第四十五章 诚实的谎言

    什么样的人会遭人嫉恨?这是我的父亲曾经问过我的一个问题。

    我的回答是:大概是做错了什么事的人。

    这个答案不完全正确,其实,当别人都错,只有你一个人做对了的时候,同样会让别人感觉到羞耻,因此厌恶和憎恨你。未曾经历过的人绝想不到,这种恨意如此之强,带着浓浓的嫉妒的意味,几乎要烧毁一个人的内心,只希望能够毁灭你,让你永远消失,以此来遮盖你的杰出和他们的愚钝。

    这种嫉恨,有时这比你直接伤害了别人受到的报复还要剧烈。

    当我将马蹄铁酒馆经营成里德城最好的酒馆时,曾遭遇过同行这样的敌意。

    我的朋友弗莱德正处于这样的环境中。

    在第一次森图里亚平原会战中,在军团指挥官文森特将军愚蠢的指挥下,德兰麦亚军面对数量远低于自己的温斯顿军的正面交锋,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可耻失败。在他们中,唯有弗莱德率领的一千轻骑兵抓住仅有的战机,在杰出的温斯顿军统帅路易斯皇太子面前以寡击众,牵制了敌人的攻击,并且取得了足以骄傲的战绩。我们这一千散骑制造的杀伤,甚至比三万大军的战绩多出了两倍有余,并且挽救了大半败军被全歼的命运,成为这场战争中德兰麦亚军唯一的亮色。

    可弗莱德也因此陷入了众多贵族、将军们仇恨的陷阱中了。

    “……鉴于卡·古德里安伯爵在战争中所做出的杰出表现和完成的光辉业绩,我决定,授予权杖骑士勋章一枚,并擢升……”这是我们第一次见到德兰麦亚的拥有者、我们尊贵的国王米盖拉一世陛下。他眼神浑浊,没有什么精神,灰白的头发卡在一顶精致的皇冠下,显露出这个五十岁上下的男子的苦恼的疲惫。我想说,他是个很好的人,欣赏和尊敬在战场上为他挽回颜面的弗莱德,对待像我这样的下级军官的态度也很友善。如果他是个花匠或是个面包房的老板,肯定会在市集上受到欢迎、并赢得邻居和买主的尊敬爱戴。但遗憾的是,他是个国王。我看得出,他十分迫切地愿意将自己的国家统治得更好,却缺少一个国王应有的果敢和决断力,这使他注定成为一个没有建树的悲剧主君。

    “陛下!”国王的话被不礼貌地打断了,走上前来的是他的军务大臣梅内瓦尔侯爵阁下。他神情倨傲,缺乏尊敬地在他的主人面前欠了一下身,就开始了他侮辱性的报告。

    “陛下,根据我得到的消息,古德里安伯爵阁下在战场上的表现十分奇特。他受命在第一时间想敌人发起冲锋,可是他抗拒了这一命令,没有尽到一个军人的义务,将我军的本阵完全暴露在敌人的骑兵之前,才使我军遭受了这样可耻的失败。在这样的情况下,您仅凭他的一面之词就肯定他的功绩,将他难以弥补的巨大过失一笔抹去,这怎么能平复前线将士的心情呢?”梅内瓦尔先生无礼地直视陛下的双目,似乎是在向自己的主人施压。

    “这个……您说的也有道理,可是毕竟伯爵先生无可争辩地获得了值得赞赏的功绩。我想……”

    “您想?陛下。如果您坚持,这当然是对我的命令。如果您认为我的指控是无中生有蓄意诽谤,那就请您指责我、控告我,剥去我的荣耀和尊严,您是我的主人,您有这个权利,陛下。但在那之前,请您考虑清楚我的指控。”侯爵的口吻咄咄逼人。

    “哦,我的朋友,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陛下环视着座下四周的官员们,“我是想,在座诸位高贵的先生们,是否还有别的话说。”

    “陛下,我亲眼看到了伯爵在战场上的表现,他没有服从命令,简直就是背叛的表现。”败军之将文森特将军忙不迭地控诉,“我发誓,如果不是他搞乱了我们的阵型,让我们在敌人面前失去了主动,我绝不会遭遇这么巨大的失败。”

    他的无耻谰言还在我耳边波动的时候,军团参谋马古思用他诡异阴沉的声调说:“回想起来,我甚至怀疑伯爵阁下是不是和我们的对手达成了某种有趣的交易……”

    诬蔑、诽谤,当谣言的丝线一道道抛出,编织成一张大网的时候,网中的猎物总是愤怒的。我在愤怒,我知道,身边的卡尔森也在愤怒。亲身经历了战斗的我们知道,我们曾经面对的是一群怎样可怕的恶魔战士,无论他们有多少人,在与他们的交战中存活下来本身就意味着莫大幸运,更何况,我们在那么危急的情况下还造成了对手的伤亡。那些正在侃侃而谈的将军、阁下们不正是在战场上恨不能多生两条腿跑路的卑劣的军人么,如果没有我们,尤其是,如果没有他们正在指控的这个年轻人,他们的生命或许早就走到了尽头,用自己悲惨的死亡来侮辱自己的家徽,成为这场战斗中被人唾骂抛弃的名字了。

    我正想大声反驳,却被身旁的卡尔森冷静地制止了。我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以我的地位,出现在这样的场合,本身就已经令那些显贵的高官们看不顺眼了。若我这时与在场任何一个官员产生冲突,都不会帮得上弗莱德什么忙的。相反,这恐怕只会给他带来麻烦。

    米盖拉陛下被群臣的谗言说得失去了信心,他试探地询问着弗莱德:

    “年轻的伯爵,你对你所受的指控有什么话说么。如果说你无法辩驳,恐怕我就要收回给于你的荣誉了。”

    “不只是收回那么简单,您应当为他不合适的举动而惩罚他……”一个个粗暴的声音抗议着,完全不顾陛下的颜面。

    弗莱德高傲地行礼回答:“我能够回答您的只有我的忠诚和诚实,陛下。战神维斯塔可以证明我的清白。我和我的部下在战场上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德兰麦亚的荣誉和您的颜面,倘若您认为大军的崩溃是由于我的过失而非指挥不利,那就请您收回您的奖赏,他们对我并不重要。”

    米盖拉陛下左右为难地看着我的年轻的朋友和他众多的控诉者们,不知道应该如何决断这件事。他下意识地望向自己的军务大臣,希望他能够缓和这尴尬的窘境。

    “如果您坚持您的清白,那么您如何解释阵前和敌人交错而过,没有出现任何战斗?” 军务大臣梅内瓦尔侯爵阁下丝毫不在意国王试图平息争端的眼神,大声责问。

    “这是因为……”

    “这是因为我的过错,先生,和古德里安伯爵无关。”卡尔森挺身站了出来,与弗莱德并肩而立。他的目光和弗莱德交错闪过,带着令人宽心的暗示:交给我,没有任何问题。

    “你是……”

    “下官是古德里安伯爵麾下骑兵统领卡尔斯蒂安·封·道森男爵,您忠实的奴仆,陛下。我想,我可以证明伯爵阁下的清白,并承担一部分战场上的过失。”卡尔森第一次在我们面前绽露一个贵族的风范,坚定而得体地回答着国王的问题。

    “哦,我期待着您的解释,男爵先生。”卡尔森的回答勾起了国王陛下的好奇心。

    “出现两军交错而没有交锋的原因是……” 卡尔森似乎犹豫了一下,不知道怎么说才好。这个表现吊起了大家的胃口,这些达官显贵们纷纷停止了议论,安静地听他辩解。

    “因为……我们的阵型混乱了!”终于,卡尔森带着诚实而惭愧的神情作出了这个荒谬的回答。我惊异地张大的嘴,不知道他在胡说些什么,弗莱德也同样作出了疑惑的表情。这个答案太出乎我们的意料了。

    “陛下,自坎普纳维亚防御战之后,弗莱德阁下拥有这支骑兵部队仅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是由下官负责骑兵的战术训练。您知道,陛下,无论在哪一个国家,要训练出一支高素质的精练骑兵,使他们在冲锋陷阵时保持稳定的阵型,这起码需要一年的训练时间。就算他们是从各地抽调来的老兵,要训练出相互的合作配合,也至少需要三个月。遗憾的是,陛下,我们没有这么长的时间训练,他们仅仅是一支没有很强组织性的散漫骑兵部队而已。”

    “所以,当温斯顿人在冲锋时变换阵型时,下官的骑兵部队一时慌乱,两人堕马,搅乱了自己的脚步,使我军的队伍阵脚大乱。在那种情况下,士兵们下意识地躲避敌军的冲锋,所以我们没有正面接触。事实就是这样,实情就是:我军的阵型混乱了。”

    “由于骑兵部队一直是由下官来负责指挥训练的,所以,这次的事件应当由下官负责,和弗莱德大人没有任何关系。”

    谎言,这是赤裸裸的谎言,曾经参加过这场战斗的每个人都不会相信这样的解释。但是,这是最好的解释。我们应该如何向这些达官贵人们说明我们的理由?诚实地告诉他们我是有意为之?说这是我们的作战计划?那他们可以随便安一个“为求个人军功,置友军生死于不顾,不遵循号令”的罪名。所以,给他们一个愚蠢但纠缠不清的理由的确是个好办法。

    卡尔森的话在大厅里惹起一阵骚乱,各位贵族老爷们纷纷交头接耳,传递着各自的意见。原本,无论弗莱德如何为自己辩解,在他们有意的污蔑下都无法轻易地解脱。可卡尔森采取的避重就轻的战略大大出乎了他们的意料:他们根本就没有考虑这个理由,在他们眼中,任何一个稍有身份的人都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承认这种耻辱的行为,公开承认自己对部属的“训练不力”导致了“阵型混乱”,这简直就是往自己的脸上抹黑。可是卡尔森这样做了,他“牺牲”了自己原本就不怎么卓著的声誉,却轻易地让我们脱离了困境。

    “是的,陛下,下官应当承担这部分责任,可是如果要处罚下官,下官可实在是想不通啊。”卡尔森忽然激动地挺直了腰杆,大声呼告,同时斜视了我和弗莱德一眼。他的表情庄重严肃,但目光中却带着狡黠的含义,让我想起了当初他用猎犬训练我们长跑的情形,心中一阵恶寒,进而是一片安心:当卡尔森露出这样的目光时,总有人会倒霉的,今天,这显然不会是我们。

    “既然你承认这是自己的过失,为什么又要替自己喊冤呢?”

    “陛下,下官想不通的有几点:第一,在军力占据完全优势的情况下,居然派遣一支成立不到两个月的新兵部队与温斯顿重装骑兵正面冲撞,这究竟是下官的训练不力,还是指挥官的调度不当,又或者这根本就是一次针对伯爵大人的蓄意陷害呢?第二,下官训练的新兵部队尽管阵型混乱,尚且可以斩杀敌军近千人,而军中各位大人率领王国劲旅,居然没有组织起有效反抗,这究竟是下官的过错、伯爵大人的过错,又或是各位长官的过错呢?第三,在大军全线崩溃的时候,伯爵大人以少敌众,以一支散漫的新军死死拖延温斯顿追兵,保留了王国的军队主力,倘若这样英勇的行为尚且不足以证明我们的忠诚,要遭受陛下您的处罚,那那些以众击寡尚且大败而归的大人们应当受到怎样的处罚呢?”

    在场的众多大人们面色开始犹豫起来:卡尔森从一开始就无法否认地将我们死死钉在了“新军”的立场上,这就好象为我们竖起了一面万能的盾牌,无论出现了什么样的过失,要负担什么样的责任,统统都可以用“新军训练不力”的借口挡出去。如果要处罚我们,则其他部队的指挥官理应受到更严厉的处罚。而如果不处罚他们,我们就完全有资格接受国王的奖赏。无论出现哪一种情况,都不是这些高尚尊贵的大人们所不愿见到的。

    文森特将军面色苍白地看着周围官员们的脸色,他显然没有料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从人群之中,我看到了几道责怪的目光指向将军,这些目光的主人因为刚才大力附和将军的意见而陷入了微妙的尴尬境地。

    “当然,我完全相信各位大人的意见是基于对王国忠诚的考虑,从更长远的角度上看待这件事情。和我们相比,他们更聪慧、更明智,能看到我们所看不到更长远的事实。”卡尔森话锋一转,语气又谦和下来,“而且,在这个问题上,我们同样负有责任。我们期待着您公正的评判,陛下。”

    即便远离了贵族圈子将近十年,卡尔森这个熟悉游戏规则的无赖仍旧凭借自己一贯的厚颜和狡猾帮助我们脱离了困境。没有人能否认,有时候奸诈的伎俩确实可以比正直的品格更容易达到目的,甚至于,只有谎言才能证明一个人的清白和诚实,就像卡尔森现在所做的这样。我觉得这很有趣,但对于弗莱德来说,这或许是这个世界最让人失望的地方。

    “是这样啊……”缺乏主见的君王头疼地敲敲脑袋,又回过头去问自己钟爱的肱股重臣们:“诸位大人又觉得如何呢?”

    刚才还在纷纷指控的官僚们现在面面相觑,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应对这个忽如其来的变化。他们中的某些人悄悄地退回了后排,另外一些则以为严肃地思考状演示自己的不安。

    “陛下,臣觉得男爵阁下的解释也有他的道理。毕竟,没有亲眼目睹战场上的情况,臣自认无法作出判断,全凭陛下的裁决。”内政大臣琼森特尔侯爵明智地退出了这场无意义的纷争。

    “臣并非军旅出身,对这些军务不甚了解……”发现陷入这场混乱的口舌之辩中毫无意义,财务大臣亨德森公爵也撇清了关系。

    “臣无能……”

    “陛下睿智……”

    “还请……”

    ……

    一个又一个大臣放弃了发表意见的权利。这些人一旦发现自己身处纠缠不清的混乱中,一定会用最快的速度摆脱它,特别是当这件事对自己的切身利益没有多大关系的时候。

    “陛下,他……他胡说八道,他根本就不是……”文森特将军已经在气急败坏地胡言乱语了,我猜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好了,好了,我的将军。我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米盖拉陛下疲惫地摇了摇手,“我已经决定了。这份荣誉属于你,我年轻的伯爵,我现在就宣布……”

    “慢着,陛下!”粗鲁打断国王陛下的话语的,正是从一开始就一直跟弗莱德过不去的军务大臣梅内瓦尔侯爵。

    第六卷 狼烟 第四十六章 意外、麻烦和转机

    “侯爵先生,我的军务大臣,难道您还有什么反对的意见么?”我们的国王皱了皱眉头,脸上露出少许不快的神色。身为一个君主,即便是像他这样一个缺乏主见的人,也会对别人一再打断自己的话、冲撞自己的决定而恼火吧。

    “不,我的陛下。” 梅内瓦尔侯爵并没有把君主的不快放在心上,他象征性地点头致意,把两只闪烁着诡异神色的小眼睛在弗莱德身上打量了两遍,接着说,“对于道森男爵的辩解我无话可说,我认为,决定奖赏伯爵阁下恰恰体现了陛下您的公正。臣下的意思是,对古德里安伯爵的奖赏似乎太微薄了,尚不足以与他丰伟的功绩相匹配。”

    他的话出乎我们的意料,即便他想掩饰自己在一开始污蔑弗莱德的尴尬,像其他人一样撇清关系也就已经足够了。没想到他居然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态度彻底转变,转而为弗莱德邀功请赏。我隐约觉得这个面目阴冷的高官并没有安什么好心肠,但却想不到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哦,你么认为么。那你觉得认为样的奖赏才是匹配合适的?”国王陛下看到一贯嚣张跋扈的军务大臣难得地赞同起自己的意见来,心情大好,亲切地询问。

    “倘若以一支新军就能够给温斯顿人造成如此巨大的损伤,并且如此奋不顾身地掩护大军安然撤离,那么,我认为,授予伯爵阁下一个少将的军衔,给予他独自领军的权利也并不为过,不知道陛下以为如何。” 说这句话的时候,梅内瓦尔侯爵难得地表现出了自己的恭顺和恳切。

    “这样啊……古德里安伯爵如此年轻,只怕现在就授予将军衔……”

    “陛下,如此破格提拔,方显得出陛下不拘一格、任用贤能的魄力啊!” 侯爵阁下完全像换了一个人一样,竭力地为弗莱德争取更大的荣誉。他表现得如此努力,就像是弗莱德的亲娘舅。

    “那,众位大人们还有什么意见么?”

    除了文森特将军,其他在场的文武官员们一致赞同这个建议——毕竟没有人会为这点事情去得罪手握军权的侯爵阁下。这时,我看见文森特将军面有不忿,似乎张口要说什么,却被梅内瓦尔侯爵用一个诡异的眼神压了下去。

    “好,既然大家都这么认为,那么弗莱德伯爵,你就是新的陆军少将了。恭喜你,年轻人,还从没有人在像你那么年轻的时候就当上将军的。”国王陛下对弗莱德似乎青眼有加,表现得几乎比他自己当上了将军还要高兴——哦,当然,要是一个国王降低身份当上了将军也没什么值得高兴的。

    陛下亲手将勋章挂到弗莱德的胸口——这是他应得的荣誉。他礼貌而节制地回应了陛下的厚爱,并宣誓对德兰麦亚的每一寸土地效忠。正当我以为一切都圆满地结束了的时候,梅内瓦尔侯爵忽然提出:“陛下,如今温斯顿大军压境,我军新败,正需要一位有勇有谋、智勇双全的将领带领全军上下抵御外侵略。古德里安将军先后两次与彼军交战,战果显赫,臣以为是最佳人选。”

    一提到温斯顿侵略军,米盖拉陛下顿时全身委顿下去,缩在座位上可怜地看着弗莱德,小声地询问:“我的将军,你可以么?”

    “下官愿与温斯顿军决死一战,为陛下分忧,救德兰麦亚军民于水火。”没有犹豫,弗莱德坚定地回答。

    “好,既然如此,将军,你现在就是德兰麦亚第九军团总指挥了。”梅内瓦尔侯爵和文森特将军以及大厅内的众位官员交换了一个暧昧的眼神……

    尽管从一开始我就觉得这件事情不对头,但我仍旧低估了那群官僚们的阴险和恶毒,我们中了一个恶毒的圈套,这一切直到我们站到第九军团的指挥部门口才被发现。

    所谓的德兰麦亚第九军团,事实上是其他各个军团被取消了编制的散兵游勇的集合。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在各次战斗中严重减员、无法恢复编制的战斗序列统统划拨到第九军团的旗下,这使第九军团成了无家可归的士兵们的收容站。尤其是近两年来,对温斯顿作战造成的损失使得这个杂牌军团需要收容的士兵一再的增多,现在几乎已经达到了一万五千人的规模,几乎超出一个普通正规军团的四分之一,但这里无论是编制、装备、训练还是纪律都松散不堪。深知这支军队实力的将领们几乎从来没有动过带领这支军队上战场的念头。“几乎从没经历战斗减员”和“越是激烈的战争编制人员就越多”是这支部队抹之不去的阴暗传统,仿佛影子一样笼罩军中的每一个人。

    我并不是说这支军队中的士兵缺乏能力,恰恰相反,他们可能是德兰麦亚军中最凶悍最狡诈的一群。要知道,那些从几乎全军覆没的境地中仅存的保住了性命的士兵们绝对不好对付。但问题恰恰就出在这里了。这里几乎每一个士兵都称得上是老兵油子,他们有的是对付长官的办法。原先从同一支部队中逃命出来的士兵们成立了自己的派系,只听从各个派系的头目的命令,对长官的命令全都置若罔闻。平时各个派系相互摩擦,打架斗殴的时间屡有发生,但如果有哪个不开眼的长官试图改变现状,拿一个派系开刀,那整个军团就会陷入一种闻所未闻的团结气氛中,让那个倒霉的长官吃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大亏。

    “这是一支相当不错的部队。”我们中曾经身居中阶指挥层、唯一知情的卡尔森这样评价这支部队,他把这样的部队称之为“沙山”。沙是松散的、无规则的、难以掌控的,但一旦成堆的沙子聚集在一起,被飓风吹动,向着某一个方向翻滚转动时,这种巨大的毁灭力量就绝不是哪一片树林、一块草地所能够抵御的。

    好吧,好吧,就算弗莱德是那股飓风,我相信,他完全做的到,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可为什么要让我来负责这支军队的后勤保障工作?和他们冗杂的兵种搭配相比,一万五千人的总人数实在不算多:这里有两个轻骑兵大队,这是麻烦最少的部队;三个重骑兵中队,注意,我说的是三支中队,而不是一支大队,因为三支部队的编制是相互独立的;一个半弓箭手大队:他们的武器包括长弓、短弓、制式弩机等等等等,甚至有一个小队配备的还是我从没见过的非部队制式的猎弓;两个半长枪兵大队,他们的装备有的是专门对付步兵的单手长矛单手护盾,有的是标准双手长矛,有的是双手加长矛刺,还有……对不起,我实在记不清了;另外轻重步兵若干大队,他们的武器更是千奇百怪什么都有。我敢说,这支正规军使用的军械比许多强盗团伙装备还要杂乱,而且其中许多都是被一次次战争淘汰下来的古董货色。我猜,仅仅是统计工作就足可以花去我十几天的时间,更不用说抵住层层阻力和军需处打交道:

    “第九军团?”军需处官僚们露出尖刻的笑容,“对不起,按照现有库存,贵部需求无法完全满足。军务部有令,军需处无法补足的的物品可以折市价补贴成货币,您只需要签一个字就可以取钱了。”他们看我狐疑的模样,装腔作势地说,“您放心,梅内瓦尔侯爵大人有令,全力满足第九军团的需求,我们绝不会克扣贵部一个铜子……”

    钱?有钱有什么用?一万多口子人的衣服、武器、盔甲、装备不是有钱就能买来的啊,尤其是这些玩意的花样还很不少。就算我们要改革军制统一编制,制式装备配发的数量也远远不够。要我到市场上去买么?这种制式装备原本就只有国家出面大批采购,而这一部分往往是向武器商人订购的,市面上流通的货源非常之少,根本无法装备一支军团。

    这真可笑,我无奈地想,我居然会嫌钱太多了花不出去。这世上还真是什么意外都有可能出现,只要你遇到足够阴险的人。

    混乱的编制,紧缺的装备,梅内瓦尔侯爵阁下这是要让我们去送死啊,而他偏偏送给我们足够多的钱财,避免了因此产生的任何借口。那些贵族老爷们对于一个杰出的年轻将领的恨意竟然如此强烈么?倘若他们把在殿堂内钩心斗角的本事拿出一小部分来用于抵御温斯顿人,战争或许也不会发展到如今这样被动的局面吧。

    我垂头丧气地向弗莱德回报这个消息,所有人都皱紧了眉头。大家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缺乏装备的劣势不是单纯依靠士气谋略就能够抵消的,尤其是当我们面对着一个精明强大的对手的时候。

    正当我们一筹莫展的时候,军营守卫忽然通传:“将军,有人求见。”

    “什么人?”弗莱德烦躁地命令,“要还是那些请客吃饭的老头就替我打发走他们吧。”

    “是个年轻人,将军阁下,他说是您的朋友。”

    “朋友?”年轻的将军迟疑了一下,我们并不记得在国都还有相识的熟人:“让他进来吧。”

    ……

    “您有什么事吗,先生?”我们的客人走进了营帐,他的确是我们的朋友。只是弗莱德把精神集中在大摞的物资表单中,并没有看清楚进来的人。

    “我来还一份人情,先生,顺便赚一点小钱。”客人微笑着回答。

    “休恩!休恩·恩里克!你怎么会在这里?”熟悉的声音唤醒了弗莱德的记忆,他抬起头,看见了来人的面孔,紧接着大步上前拉住来者的右手,把他拖到椅子上。

    来的人正是休恩·恩里克,年轻的天才商人,恩里克商会的会长,和我们一起救下黄金玫瑰号的商船所有者。

    曾在温斯顿战舰上共同战斗过的罗迪克等人围上来和他打招呼,而米莉娅、普瓦洛和他的黑暗精灵女助手埃里奥特小姐也很快就和善于和人打交道的职业商人相互熟悉起来。大家并没有说很多不必要的客套话,休恩很快就挑明了他的来意:

    “我听说你们遇到了麻烦。”

    “你怎么知道?”达克拉惊异地问。

    “嗨,我可是个成功的商人,如果没有足够的关系眼线,军需处的许多采买计划怎么会经过我的手呢?而且……”他神秘地微笑着说:“我知道的还不止于此。文森特将军的和军务大臣是私生子女的儿女亲家,我猜你们并不知道这一点。而这也正是你们在这里的原因。”

    “现在知道了又怎么样,还不一样是束手无策。没有装备,凭什么和温斯顿人去打仗啊。”罗尔叹息着说。

    “未必哦,”休恩神采焕发地站起来,昂起头说:“因为有我。”这本是弗莱德当初在昆兰城下挽救商队命运时说的话,现在年轻的商人带着自己的骄傲和友情把这句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了我们。

    “怎么?你有办法?”被物资调配逼得发疯的我当即把一圈人挤到一边,成功地把休恩抢到自己手上。

    “当然,听说你们到了第九军团我就知道会有这样的事,所以就事先做了点准备。”休恩说着忽然皱起了眉头,迟疑地说:“不过……”

    “不过什么呀,你就别吞吞吐吐的了。”我心里一紧。

    “就是你们的军队组成太复杂了,我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全部满足。现在有的只是几千套制式装备而已。”

    “没问题。”弗莱德回答,“我正想整改这支部队,制式装备最好。”

    “那就好了。而且我还可以不少打造盔甲武器的工匠,估计最多半个月时间就可以把所有装备交付使用了。”

    “你可真是帮了我们大忙啊!”弗莱德高声说道,大家伙恨不能把这个从天上掉下来的军需库再扔回到天上去以示庆祝。

    “先别那么激动,先生们。”休恩适时地打断了我们的赞颂,重新露出他商人的嘴脸,“谁负责花钱?让我们来谈谈价钱把……”

    后面的事就不是像达克拉他们这样脑筋死板的军人可以理解和参与的了。我和休恩花了几乎整整一下午的时间进行着所谓“商人之间的较量”,这场兵不血刃的较量让在场的所有外行人瞠目结舌,( 星空倒影 http://www.xlawen.org/kan/292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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