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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2 部分阅读

    森林。从地理学的角度上来讲,月溪森林应该属于圣狐高地的一部分,都属于原德兰麦亚的领土;但通常人们都会遵从于另外一种说法:圣狐高地是月溪森林的一部分,是属于大陆中部精灵族世代生活的地方。鉴于精灵们高傲难缠的性格和这块土地本身收益的微薄,德兰麦亚的历代统治者仅仅是在人类社会中宣称对这块土地拥有所有权利,但并不曾真正认真地对这这里进行过有效的统治。而现在,那块我从未踏足、甚至在此之前连听都没有听说过的土地已是我们仅存的唯一领土,我们要最后坚守的奋战之地。除了最后一丝叫做希望的惨淡而坚定的心情,没有人知道还有什么更多的东西在那里等待我们。

    离去的当夜,覆盖着厚厚雪花的辰光城在月光下发着惨白的光,恍若一块大大的裹尸布,罩上这片亡土。北风呼啸,犹如呜咽的哭泣声,吹响在每个离乡战士的心中,让人黯然神伤。

    四天后传来消息,克里特帝国王储迪安索斯太子亲率五万大军占领辰光城。同日,克里特帝国与温斯顿帝国发出联合声明,宣布两国作为战胜国,对原德兰麦亚领土享有“完全所有权”,并以森图里亚平原为界,重新勘定两国边界。自此,“德兰麦亚王国”成为仅存在于人们心中的“前”地理名词,在各国的地图上完全消失了踪影。而我们,则成了这群强盗口中的“乱军”、“余孽”和“匪徒”,成为被强大的敌人追赶和阻截的目标。

    尽管我们早就知道这样的事情一定会很快发生,但那天晚上我还是失眠了。当我还是个新兵的时候,我曾经想过:如果温斯顿人能够都像路易斯太子那样善待占领区的人民,如果侵略我们的敌人比我们现有的统治者要好一些,能够让这个国家的人民过上一种更为富裕幸福的生活,那么我们继续这场战争、让更多的人在战火中遭逢不幸是否还值得?如果我们放弃了抵抗,让更为贤明的君主成为这片土地的主人,这是不是更好?

    从一个普通人的立场出发,从理智上来说,这个想法是正确的。

    但现在,我知道我做不到。我曾经无数次地把“德兰麦亚”这个词挂在嘴边,毫无敬意地随便使用它,并把这当做理所当然,可是现在,当这个词汇以无可挽回的方式离我远去的时候,我才忽然发觉它是那么珍贵、那么美丽,即便用更多人的鲜血去擦洗它,也不会让这个闪光的名词带上一丝的锈迹。

    “德……兰……麦……亚……”躺在行军的营帐里,我默默地吟颂着这个再熟悉也没有而却又无比陌生的词语,把组成它的每一个字母放在我的舌尖和齿痕中咀嚼,从中品尝着让人一阵心酸却又难以割舍的眷恋之情。我一边吞咽着自己咸涩的泪水一边暗暗起誓:或许这个词汇和它所代表的那层含义暂时离我们远去了,可是我绝不会让它就这样永远消失在人们的记忆中,在“温斯顿”和“克里特”这两个强势的名词挤压下被遗忘。终有一天,这个名词会以更辉煌更闪亮的姿态被人托起,让整个法尔维大陆为之瞩目,而在那之中,将会有我杰夫·基德的一份微薄但却无私的力量!

    当朝霞再次布满天空时,聚集在我身边的不再是因为故国的沦丧而沮丧的亡国的奴隶,而是群怀着深深的悲伤和不变的誓言,矢志复兴国土的战士们……

    休恩的情报是准确无误的,刚刚占领了大片领土的克里特人和温斯顿人忙于巩固自己的统治,无暇分拨大批军力来对我们进行追击,同时,佩克拉上校的阻截也使东部的部分领土暂时没有落入克里特人的手中,这也使我们在东去的道路上没有遇到任何袭击。

    现在,翁伯利安山谷距离我们只有两天不到的路程,如果没有意外,佩克拉上校正在那里为抵御克里特人的入侵做着最后的努力。虽然朋友的死去和国土的覆亡让我心情沉痛,但一想到我们不久之后就可以再见到这个年长可敬的军人,我还是感受到了不可遏制的喜悦和欢娱。

    “陛下……”正当我被自己不知是高兴还是悲伤的情绪搞得有些精神恍惚的时候,正前方,一匹战马扬起一道纤尘,向着我们的中军大队飞快地驰来。马上的骑手大声呼叫,那是我们派向山谷方向传递情报、打探消息的哨兵:

    “陛下,翁伯利安山谷自一天前遭到克里特人大军的攻击,现在战局紧张……”

    听到这个消息的我们心里暗暗吃惊:如果翁伯利安山谷在我们到来之前被克里特人攻克,那我们就真的陷入重围之中,再也无法逃脱了。

    弗莱德并没有表现出像我们那样的不安,他略一思索,随即下达了命令:“骑兵全速驰援翁伯利安山谷,其余部队由罗迪克带领,急行军前进,务必在一天之内赶到……”

    半天后,我们在山谷西侧的山坡上目击了这场战斗:

    这是一场不均衡的战斗。战争的整体完结让克里特人有能力在这道小小关隘前聚集起不下四万的军力,克里特人棕褐色的铠甲在山地中联成了一片,就好象一群密集的山蚂蚁,无情地啃食着眼前这道封锁山谷的关口。占据着绝对优势的克里特人甚至运来了相当数量的远程投石机,将大块的山石投向城墙。石弹与城墙的每一次接触都迸射出一道惊人的烟尘,将大块的碎石从城墙上剥离下来。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甚至不能相信这道关口在这样的攻势面前已经支撑了一天有余。把守着隘口的抵抗者们冒着被箭矢穿透、被巨石碾碎的危险,一次次将攀上城头的克里特士兵扔下城墙。数万敌军不间断的攻击让他们的身体始终得不到休息,他们战斗的动作僵硬艰涩,仿佛每挥舞一下武器都要压榨出全身的力量。但是即便如此,这些勇敢的人依旧坚守在自己的位置上,始终没有后退一步,即便是在死亡来临的时候。

    “我就在这里,为了最后的故土……”嘶哑干涸的声音从城墙上远远地飘落,这声音的主人孱弱消瘦,身型有些佝偻。他站在城墙的后端,右手将一柄亮银色的佩剑拄在地上,不屈地站在那里,在他身前一步开外的地方就是搏杀中的战场。许多致命的武器在他的身前、眼前摇晃着,可他仿佛根本没有看见他们,毫无防范地站在那里,似乎是充分信任着身前为他抵御袭击的战士们。那些最勇敢的士兵们并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尽管他距离危险如此之近,可自始至终都没有受到任何伤害。看上去,似乎即使这个瘦弱的中年军官就这样跳下城墙,冲入克里特人的本阵,他的士兵们也决不会让他遭遇危险一样。

    “无论是生,是死,我就在这里,决不退却!”那声音坚定、勇敢,没有丝毫的迟疑,正如那个人的双脚,坚定地站在那里。

    那正是佩克拉上校,我们多日不见的战友。

    我们都很清楚,佩克拉上校最值得信任的地方并非是他握剑的手,而是他冷静周全的头脑。当他彻底放弃了使用计略,仅仅依靠勇气去激励士兵正面作战的时候,必是到了最危难最紧急的关头。

    他就站在那里,半步也不曾后退,随便哪一支失去了目标的羽箭都有可能直接要了他的命。佩剑在他手中只不过是个漂亮的装饰而已,在血肉搏杀的战场上,这个瘦弱的军官并不比一个孩子有更多的自保能力。他并非不知道这一点,可他就这样站在那里。在他身后,是德兰麦亚仅存的土地,那片土地虽然广阔,但他已经无处可退了。

    “弗莱德,快下命令吧!”看到这个景象,红焰已经无法继续忍耐下去,冲动的他几乎立刻就要冲出去拯救我们的朋友。

    就在这个时候,我听到了难以置信的命令从弗莱德口中发出:“停下来,原地休息!”

    “你疯了,弗莱德?”红焰咆哮着转过头来,“你在干什么?”

    弗莱德用同样大的声音吼道,“我们远道而来,经过长途奔袭,我们需要休息!”

    “我不需要,我能够战斗!”红焰坚持着。

    “是的,我们可以,可是我们的坐骑不行!”弗莱德回答道,“我们是来救人的,不是来送命的……”

    的确,他说的是正确的,经过了整整一个下午的飞奔,我们的战马已经筋疲力尽了。对于我们这些骑兵来说,马匹就等于是我们的生命。倘若我们失去了战马的有力支援,把这三千多人的星空骑士扔到超过四万的克里特大军中去,恐怕连个水花都溅不出来。

    可是这命令让人如何执行?我们的战友在牺牲,我们的士兵在流血,佩克拉上校的生命已经在死亡的边缘徘徊,仅靠着士兵们的勇气和忘我的精神在苦苦支撑。现在让我们原地休息,冷眼旁观,谁做得到?

    “弗莱德……”我凑过去,小声地说,试图改变他的主意。

    “我说,原地休息!这是命令!”没等我说完,弗莱德的吼声已经再次向我压来。他背向着我们,声音冷漠残酷,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只给我们留下了一个黑暗的背影。

    我惊呆了,我不能相信一个那么勇敢、正直、善良的人在登上王位十天不到就变成了我眼前的这样一个暴虐的人。他无视友军的牺牲,无视我们的朋友正处在生死一线,仅仅是为了一次安全的胜利。

    与其说我屈服了,倒不如说我是绝望了。我顺从地止住了脚步,轻声但决绝地说了一句:

    “遵命……陛下。”

    当我说出这两个词的时候,我觉得我已经失去了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组成部分,我的心仿佛瞬间被抽空了血液,惨白无力。

    就在我要安静地退下时,弗莱德打了我。

    一记右钩拳,重重地打在我的左眼上。我觉得眼前一阵眩晕,然后似乎四肢离开了地面,直向云端飘去。当我感到一点轻轻地震动时,已经倒在了地上。

    “不要喊我陛下,杰夫,不要用那个词侮辱我……”这时候,弗莱德已经扑上来,骑在我的胸口,在我的右颊上又狠狠地来了一下。

    “你不能这样对我,谁都可以,只有你不能……”弗莱德完全不像是刚才那副冷酷的神情,而像个疯子一样向我挥拳,我只有抬起手来努力地阻挡。透过我的指缝,我看见了弗莱德的脸。

    那是一张屈辱的、哭泣的脸。泪水就像是失控的野马在他的面颊上奔腾,他并没有擦拭的愿望。他已经完全不顾身旁的三千多士兵惊愕的表情,不考虑自己的身份和责任,不想即将面对的敌人,像个普通的年轻人那样,用街头烂架的方式在痛殴我。

    有水滴到我伸出的手上,那是我的朋友的泪水,因为我伤害了他。

    他依旧是弗莱德·古德里安,我此生最亲近的朋友。他对每一个人都还是抱有那么热忱的关心,如果在这里还有一个人比我更关心佩克拉上校的生命,那无疑就应该是他。

    可是他必须这样做,他必须做最正确的事情。因为他已经不能再代表他一个人作出选择,而必须为我、为红焰、为佩克拉,为因为坚持着一个国家的愿望而跟随他的每一个人。

    当理智和情感冲突时,我们可以放纵自己的情感,让忧愤抑郁的心得到一次发泄,可是弗莱德不能。当他肩负起这个沉重的责任时,就已经失去了“纵情”的权利。他必须将自己希望去做的事情强行压抑在心底,用他的理性去避免我们可能犯下的错误。尽管有时候,做出这样的选择很痛苦,痛苦得就像是往自己的伤口上撒盐,往自己的心头插针。

    就像是现在。

    这,大概就是身为一个伟大的人所必须背负的宿命。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的朋友才是最可怜的人。只是因为他实在太坚强、太优秀,他的光芒已经将这一切掩盖在了他的阴影之后,以至于我们从来都没有发现这一点。

    我原本应该是那个最能够体谅他的人,不是么?

    可我竟然这样地伤害了他。

    悔恨,悔恨,悔恨!

    悔恨像锯子一样,来回撕扯着我的心肺。我觉得我用最残忍的方式对待了我的朋友,而他,自始至终都在尽他的全部力量保护我们、带领我们、挽救我们。

    比起我所做的,这一顿痛打实在是太轻微的惩罚了。如果我能够选择,我情愿接受更严厉的拷问。因为我所做的,实在不像是面前这个伟大人物的朋友。我的所作所为不仅仅伤了他的心,更使他的苦心蒙羞。

    但是,我必须要做些什么来停止弗莱德的宣泄。

    因为我们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当然,也因为他的出手实在很重,我有些吃不消了。

    我还手了,一拳打在他的下巴上,他压在我身上的身体挣扎歪倒在一边。

    我骑上去,死命地按住他挥舞的双臂,大声喊着:

    “原地休息,原地休息,听见没有!红焰,不要愣在那里!埃里,把普瓦洛从马上给我拽下来!凯尔茜……”

    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我已经听不见我的声音。

    “好的,弗莱德,没有人敢殴打自己的国王……”我哭泣着说。我必须拯救我的友谊,用一个男人的方式,用一个军人的方式。

    “我打的是我的朋友,为了表达我的歉意……”

    “……也为了报答你给我留下的印记。”

    随着一声清脆的响声,弗莱德的左眼上多出了一个青黑的眼圈,大概和我脸上的一样。他可能被这一拳打得有些发蒙,停止了挣扎,大口喘息着倒在地上。

    我翻倒在一边,同样呼吸粗重。

    “杰夫……”朦胧中,弗莱德的声音似乎直接钻进了我的头脑中,“不要喊我陛下,永远,永远不要……”

    “恩……”我发誓,以我的友谊发誓。

    “还有,对不起了,我必须这样做……”

    “傻话……”我不确定我是否把这些话大声地说出了口,“应该说对不起的,是我们啊……”

    “你这家伙,拳头真重……”我将双手捂在我受伤的眼睛上,轻声呻吟着。

    我捂住的,是我奔流的泪水啊……

    第十一卷 血仇 第九十九章 山谷救援战

    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在关隘城墙上顽强守卫着的士兵们,仅仅用“勇敢”、“顽强”这样美好的字眼已经不足以形容他们所干出的功绩。他们已经将一个战士所能干的事情发挥到了极至,在缺乏必要的防御工具的情况下一次次将克里特人的攻潮止息在自己脚下。尽管他们中有的人已经站立不稳,连走路都在蹒跚着,但只要他们还活着,只要他们手中还有武器,他们就是一群不可小觑的对手。他们的血管里流淌着的仿佛已经不是人类的血液,而是一股纯粹的战斗热情。

    正如他们口中所高喊的:他们就在那里,半步不退。谁说德兰麦亚亡国了,只要他们还在,他们脚下踩踏的土地就仍然是那片以德兰麦亚为名的忠诚的土地。

    战乱中,一个克里特军官突破了城墙,挥舞着手中的战刀向佩克拉上校袭来。

    佩克拉上校连看也没有看他一眼,依旧手拄佩剑站在那里,仿佛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

    一道刀光芒划过,佩克拉上校的左臂喷出了一股血泉。那个袭击他的克里特军官为这一刀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四五条长矛同时穿透了他的胸口,停止了他的呼吸。

    几名军官试图让上校远离战斗,可是被这个执拗又虚弱的中年人大声斥回:

    “你们让我去哪里?我的背后就是德兰麦亚最后的土地,我就在这里,哪里也不会去……”

    “我就在这里!”年长的上校挣扎着站起来,面色因为失血和疼痛而苍白。他高举起闪亮的佩剑。这柄仅能起到装饰性作用的剑此时看上去光彩夺目,丝毫不堕一个真正勇敢的军人的威名。此情此景,谁还能说上校不会使用武器?他正在用最正确的方式使用着他的佩剑:不是把它刺入敌人的身体,而是把它刺在士兵们的心中,刺出他们的荣誉感,刺出他们的爱国热情。中剑的人不会感到怯懦,只会变得勇敢。

    因为他们就在这里,在那片祖国最后的土地上!

    对于这些战士们来说,这场战斗无比艰苦。他们是在用自己的意志与无穷无尽的钢铁洪流相对抗,而且,他们看不见一点胜利的影子。没有人知道我们的到来,对于这些士兵而言,他们在进行的是一场必败的战斗。他们所能够做的,就是让这块土地在祖国的名字下能够保留得久一些,再久一些。

    这些人真的是在抱着必死的决心战斗,所以他们忠诚地实践了自己的诺言,宁死也不曾后退半步。

    同样艰苦的,还有山坡上的我们。眼睁睁看着朋友受苦并不是一件让人快慰的事情。当目睹上校受伤的时候,我狠狠地咬破了自己的嘴唇,咸甜苦涩的味道在我的食道中蔓延,把我心头翻腾的火焰强行压了下去。我知道,在这里休息是我们唯一正确的选择,可我的心也在告诉我,如果任由上校遭遇不幸,而我们在能够帮助他的时候什么也没有做,我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

    “弗莱德……”红焰大踏步走上去,试图第四次劝说弗莱德出战。迎接他的,是弗莱德几乎要瞪出血来的眼睛。

    “你又忍不住了吗,红焰?”弗莱德的声音依旧沉着冷静。在他面前,红焰的冲动和激昂一层层地化解,高昂的头颅一点点垂下去,最后终于摇了摇:

    “不,你是对的,我们……再等等……”

    “真遗憾,我的朋友。我本来还以为你做好准备了呢。既然你还要休息,那看来只有我一个人带队攻击了……”弗莱德不无揶揄地微笑着,可他握刀的手攥得紧紧的,一点开玩笑的意思都没有。

    “……不止是你,勇敢的朋友,我也忍受不下去了!”

    听了这话,红焰眼睛一亮,而后欢跳着回过身来大喊着:“上马!全体上马!冲锋阵型!准备出击……”

    当三千闪耀着神异光芒的魔法骑士们呼喊着冲下山坡时,时间仿佛停止了。原本喧闹的战场上此时呈现出诡异的宁静,正在进攻的克里特人惊讶地看着我们这群战场上的不速之客,连防御的反应都没能及时做出,似乎无法理解这支强大的敌人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

    他们错失的不只是唯一的一次做出反应的机会,还错失了他们的生命。

    我从来都没有尝试过用这么快的速度冲下山坡。对于当时的情景,我唯一还记得的,就是严冬的冷风像刀片一样刮过我的脸,让我相信它有能力划破皮肤上留下一道道伤口。冰冷到让人麻木的空气快速地从我眼前飘过,仿佛它们是凝固的实体,可以看得见,也可以摸得着。它们漫过我的铠甲,漫过我的皮肤,漫过我的肌肉,直浸入我的骨骼之中。我几乎已经失去了知觉,握剑的手完全麻木僵硬,一点也感受不到手中长剑的重量。

    这一刻,我几乎觉得自己已经分解溶化,完全变成了这凛冽寒风的一部分。是的,我就是风,一道烈性的金属狂飚,正无情地卷向面前的敌人。

    一个高大的克里特骑手试图阻止我,他挥舞着一柄几乎有两只巴掌那么宽的巨剑迎向我,想用他的力量,压倒我的速度。

    他是勇敢的,他是强大的,或许他可以阻挡他面前的一切敌手,可是,他无法阻挡我们。

    谁能阻挡一阵风?

    我轻轻地飘过,在他的颈子上卷起一阵血色红岚。或许是在我耳边流窜的空气声干扰了我的鼓膜,我似乎从他喷射血液的皮肤下听到了尖锐的呼啸,仿佛是他的生命正从那撕裂的伤口中拼命地往外挤,不停地往外挤……

    他新鲜湿润的血液洒在我的身体上,透过铠甲的缝隙铺上我的身躯,尤其是我的手,几乎是瞬间就感受到潮湿的触觉。血液中饱含的热气温暖了我因为寒冷而变得僵硬的手指,麻麻的,很舒服。这种温暖的感觉对于被寒风包裹着的我来说是那么奇异,让我立刻就喜欢上了它。

    几乎是出于追求温暖的本能,我在那捧鲜血重新冰冷之前就找到了一个又一个新的血浆来源,大量的血水铺洒到我的身上,帮助我驱赶着严冬的寒意。关节、肌肉、皮肤……我逐渐暖和起来,原本因为寒冷而僵硬的肌体变得柔软而富有弹性。可是我的理智让我厌恶着这种感觉,厌恶这种以同类的生命获取的血腥暖意。

    “杀!”这时候的我,似乎只会喊出这一个字来。这声音并非来自我的喉咙,而是来自我的心,来自我嗜血的那一部分兽性本能。

    在我的身边,我的战友们在干着和我同样的事情,或者说,他们干得更过分。红焰冲在最前面,他锋利的双刀代替死神的请柬提前传递着亡者的消息。他的坐骑毫不怜惜地践踏着死于他手的敌人的残骸,就仿佛践踏着初春雨后柔软的新泥,飞溅起道道肉浆。凯尔茜和埃里奥特紧随其后,在这两个美丽女性的眼中,除了对杀戮的渴望,你看不到更多的东西。

    我无法形容这场战斗有多么惨烈,我只知道,整个战场都变得热气腾腾,仿佛是刚端上餐桌的一盆烧土豆泥。

    我宁愿那真的是一盆红色的、冒着热气的新鲜土豆泥。

    “破坏投石机!”如果说还有一个人能够在这场疯狂的搏杀中保持头脑清醒,那就是弗莱德。他冷静地做出决断,大声命令着,马不停蹄地冲向这些巨型器械的阵地。随着“喀嚓!”一声脆响,一台投石机上的绳索被弗莱德锋利的战刀“墨影”挥成两段,原本已经堆满了石块的托盘失去了固定的机簧,应声倒下,在操作它的克里特士兵的惊呼声中砸碎了带着车轮的巨大底座。而后,弗莱德的刀锋又指向第二台。转眼间,它也像它不走运的同伴一样,遭遇了灭顶的灾祸。我们跟在弗莱德身后如法炮制,在最短时间里破坏了克里特人的大规模远程攻城武器。这些庞然大物在远离目标时有着惊天动地的威力,但当敌人袭近身边时,却是如此的不堪一击,只需要割断一根绳索,就可以让它陷入完全的瘫痪之中。

    我们的突袭得到了预期的效果,已经扑上城墙的克里特人失去了投石机的有力支援,看到本阵遇袭,惊慌失措,再也无心恋战。而墙头的守军则为我们的出现而精神振作起来,高声呐喊着,将手中的武器一次次送入敌人的胸口,再把他们踢下城墙。

    “就在这里!为了最后的故土,绝不后退!”上校的声音已经嘶哑得十分浑浊,可透过嘈杂的战场,我仍然能够听到他激昂的呼叫声。他应该已经认出在紧急关头救援他的是什么人了,所以他兴奋得有些失态,已经不能自控地挥舞着佩剑大喊。我甚至有些担心他因为过于兴奋而扑入纠缠中的战阵之中去表现他的勇武,以他的武艺来说,这和送死没有太大的区别。

    在经过微弱的抵抗之后,城头的克里特人被逐下城墙。其实,他们原本已经摸到了胜利的果实,只需要再稍微多用一点力量就可以把它摘离枝头。可他们内心的慌乱使他们永远错过了这个荣誉。城墙上的守军们发出兴奋的呼喊,他们表达出的,是在死神面前幸运逃脱的喜悦。

    城墙上的危机已经过去,而此时的我们,却遭遇了巨大的困境:

    在彻底破坏克里特人的投石机之后,我们发现自己已经陷入了重围之中。在从意外遇袭的措手不及中清醒过来之后,克里特军的统帅表现出了一个为将者应有的素质。他完全放弃了拯救投石机阵地的努力,而是用最短的时间重新整理起自己的阵地,把我们杀入的阵地缺口完全弥合,而后指挥着自己的大军以一种缓慢而有压迫感的节奏以我们为中心逐渐向中间收拢。

    我不知道敌军的指挥官是什么人。尽管我的见识并不高深,但也能够看出他决不会是个寂寂无名的将领。在陡生的战场变化中,他迅速地作出了最正确的取舍,把消灭我们这支奇异而强大的骑兵当成是最先考虑的问题,果断地舍弃了大批价值巨大的攻城器械。仅仅是这份魄力,也绝不是普通的将领能够企及的。他的确找到了对付我们最有效的方法:困住我们,尽可能地减少我们移动的空间,在剥夺了我们最有力的武器——速度——之后,用最简单最有效的人海战术淹没我们。

    好在为了保持阵型,保卫圈收缩的速度并不是很快,这就给了我们最后的机会……

    “目标,山谷方向,全力冲锋!”看到来路被堵死,弗莱德没有丝毫的迟疑,一马当先冲向山谷的关隘。他的身体略微前倾,原本白皙的面色透出红润的光泽,战刀向斜上角高高举起,犹如一面黑色的战旗,指引着我们前进的方向。

    没错,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克里特人的将领丝毫没有轻视我们的冲击力,把它手中的绝大部分力量安置在我们身后,生怕我们逃脱。相对的,我们与山谷之间的敌人就要少许多,而且都是些刚刚经历过激战的疲兵。只要我们抓住这最后的机会,冲入山谷,就可以暂时脱离危险,借助高大的关隘城墙组织防御,等待罗迪克他们的到来。

    一旦我们的领袖选定了方向,随之而来的就是星空骑士们毫不犹豫的倾力冲锋。我们就像一把闪光的凿子,一头扎进了克里特人柔韧的阵地之中,像榨汁机一样从那里榨出一道道红色的液体,并让它们在寒风中凝固成璀璨的冰晶。我们似乎是在用刀锋和马蹄铺设道路,铺设一条由猩红色的水晶组成的、通望亡者之界的邪异道路。

    我们的选择是正确的,敌军的将领确实没有想到,身陷重围的我们根本没有考虑过逃离战场,而是选择了围困中的关隘。或许他考虑过这个问题,但并不觉得这道重围之中的关隘增添了数千名骑兵就会改变陷落的命运。

    在我的右侧,一个骑手骁勇地将他的对手刺了个对穿,而后遏制不住内心的豪迈,放声大喝起来。此时的他威武极了,就像是一个受到战神眷顾的真正伟大的战士。他铠甲上的毫光照亮了他的眼睛,那是双勇敢的眼睛,在那里看不见失败、看不见气馁,也看不见死亡。如果这时候有人告诉我将会发生什么,我绝不会相信……

    忽然,一支带着倒钩的长枪揽住了他的腰,三、四个克里特士兵一齐用力,把这名勇敢的武士从马匹上拽落下来。

    那个骑手惊恐地瞪大了眼睛,长剑掉落在地上,双手在面前舞动着,试图要保持身体的平衡。但是,他最终还是没能逃脱,跌倒在地上,头盔遮住了双眼。他惨叫着试图把头盔摘下,又摸索着想找到一件能够防身的武器。刚才那个威武勇敢的骑士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个注定要步入死亡中的可怜人。

    理所当然的,他死了。不下十把锋利的武器刺穿了他的身体。他倒在地上,身体因为最后一刻的痛苦而蜷缩着,脸上的表情因为畏惧而紧收在一起,和那个被他杀死的对手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在这里,在战场上,没有所谓“神眷的战士”,有的只有运气糟糕的人,和运气糟糕到极点的人。

    我们似乎是一群运气糟糕到了极点的人,厚厚的克里特军阵就像是层叠的布匹,一层层吸收了我们的冲锋。我们一刻不停地催动着跨下的坐骑,却无法制止它们放慢自己的脚步。透过一层长枪阵,再闯过一层盾牌手,穿越一道长剑和短剑组成的防线,终于,我们停了下来。

    每个人都知道,不能冲锋的骑兵,就不是真正的骑兵。

    克里特人的阵型蠕动着缠上了我们,完全阻塞了我们前进的去路。不仅如此,在我们身后也没有了退却的空间。夹在队伍中的魔法师们已经不再给持剑的骑士们加持法术了,而是有选择地在近距离内适用攻击性魔法。他们确实造成了不小的伤亡,但却不足以改变我们受困的局面。

    我们就像是一根钉子,被深深敲入坚韧的橡树之中,却再也不能拔出来了。

    随着敌军阵型的蠕动,我可以感觉到我们的阵型在分散。上万克里特人或是有目的的,又或者根本就是战斗的狂乱让他们无法保持良好的阵型,无论怎么样,他们把我们的冲锋阵型撕扯扭曲成了一个大大的S形。在骑兵阵内部的魔法师们被暴露了出来,没有任何有效防护措施的他们成了克里特人的首选目标。我们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些有力的战友死在敌人手中,却没有任何办法去帮助他们。

    “啊……”混乱中,我听到一声惨呼,顺着声音看去,离我不远处,一个似乎是普瓦洛的身影从马上落下,瞬间被分尸成大小不等的碎块。

    “普瓦洛!”我绝望地大喊,奋起所有的力量,试图挤到那具尸体倒下的地方。可是敌人的围堵让我几乎不能动弹,如果不是还有诸多法术的加持,我相信我早就已经倒在地上。

    “普瓦洛,是你吗?”我焦急地几乎要痛哭出来了。我不能相信我们的术士朋友居然会凄惨地死在这里,他曾经经历了那么多的磨难,终于找到了生命中的挚爱,怎么能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倒在这一片陌生的战场上。他是那么开朗那么活泼的年轻人,而且,更重要的是,他是那么的善良。或许命运让他不得不选择留在战场上面对我们的敌人,但在战争过后,他却从不放弃任何一个为亡者祝祷安宁的机会,无论是德兰麦亚人、克里特人还是温斯顿人。

    “普瓦洛,你回答我啊,你回答我!你不能就这么死了!你让我怎么跟埃里说,怎么跟她说!”意识,似乎在随着我的嘶吼逐渐飘散,手中的剑似乎已经不再继续受我的控制,如此陌生地在我面前晃动。多年养成的战斗本能让我尚且能够在敌人的夹击中奋力挣扎,但是,我知道,我的生命正在离开我,只需要一个致命的恍惚……

    忽然间,一个狰狞的头颅在我面前变得清晰起来,他手中的长枪已经抵在了我的咽喉上。那张丑陋的面孔带着得意的笑容,仿佛看见的不是一个将死的敌手,而是一笔值得一提的军功。

    我要死了吗,终于?模糊中,这个念头不知从什么地方蹦出我的脑海,占据了我的全部思维。

    下一个瞬间,这个头颅瞬间炸裂开来,搀杂着红色和白色的浆液裹挟着死亡的味道四散飞溅。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仿佛来自天边的神喻,让我瞬间清醒:

    “你他妈的想死吗,杰夫!不要像哭丧一样喊我的名字!”

    然后,我看见了帮助我的那件武器:一把几乎被鲜血染成了紫色的大号链锤。它的主人正神勇异常地挥舞着这把威力巨大的屠具,以地下种族最阴暗的性格屠戮我们的敌人。

    “埃里奥特,普瓦洛?”我雀跃地叫喊起来。我们的术士朋友此时正坐在我的身边,把一个又一个蛊惑人心的法术丢向敌兵丛中,帮助自己的异族爱侣战斗着。

    “我还以为你……你……”巨大的幸福抓住了我的胸膛,让我不能够完整地表达我的心情。

    “别打扰我施法,你这个混蛋!”普瓦洛暴躁地对我大叫着,“不要小看我,我不会死在这里的!不要说是几万人,就是几十万,几百万,我也不会死在这里!我可是最了不起的术士普瓦洛·乔纳斯,为了魔法和爱情而生的人!……”或许是因为施法过度,他呕出了一小口鲜血,但仍紧握着他的法杖,狠狠地望着围困他妻子的敌人,“……你这个小酒保想死就死吧,我必须要活下去!”

    一道莫名的力在我的右臂中爆炸开来,让我觉得不奋力挥舞它就心情压抑。一种不知是叫做自尊心还是荣誉感的东西刺激着我,让我忍不住大叫起来。

    “我才不会死在这里呢……”我冲到黑暗精灵身边,与她分担来自三个方向的攻势。( 星空倒影 http://www.xlawen.org/kan/292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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